他们朝西背着朝阳而行,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斜斜送到眼前。即使只是影子,也笔直挺拔。无论何时,无论身体状况如何,只要站在这战车上,他的身影就永远如此端凝庄重,凛然不可侵犯。青鸢想,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人的身体,曾经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痛苦而蜷缩若婴儿呢?她猛然拼了命摇头,要将刚才突如其来闯入脑中的那影像甩脱。她不允许自己记得那样的情形,不允许自己心目中这个如神灵般存在身影,被镌刻上任何脆弱的标记。
下意识地,她使劲一抖缰绳,四头白鹿发出长长清鸣,脚下奋发,整驾战车刺穿空气,飞一样狂飙。被搅乱的气流在他们周围尖锐嘶鸣,仿佛发了疯的魔鬼,要将擦身而过的一切生灵拉扯撕毁。
“慢一点,青鸢。”冰湖雪水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鸢惊诧地抬头。向来,他都只嫌不够快,怎么如今却让慢一点?
这点疑问立即就被解开。丛惟让她停下车,耳边呼啸的风缓下来,便听清身后传来的如潮水般金戈轻撞的声音。青鸢对这样的声音当然不会陌生,回过头,果然看见一队约有千人的银铠武士跨着矫健白马,跟在他们车后。
绿色旷野上,红日银铠,光华四射,凤凰城高大的黑色城墙和向上刺入天穹的云荒山似乎都被这一瞬间的光芒照亮。
见白鹿战车停下来,为首的银铠武士纵马上前,却是刚刚升任了梧桐宫护卫的赫岚。他行到战车旁,翻身下马,向丛惟行礼。
风卷过,响起一片甲片相击产生的轻微脆响。
丛惟垂首,洞澈的目光看着一言不发跪在自己面前的护卫,过了好一会才问:“这是干什么?”
“此行凶险,请城主允许属下率军扈从。”
冰蓝色的眼眸映着护卫身上银色的反光,黑袍城主突然问出一句不相关的话:“师项,现在人在哪?”
赫岚抬起头,仿佛在吃惊眼前年轻的主宰竟然堪破了师项的布置,一时间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丛惟却也不期待他的回答,望向后面那一队银铠武士。锐利的目光如同有着魔力,被他扫过的武士们都不由自主向两边让去,现出隐身在队伍中央的那个身着草绿色袍服的儒雅男子。
师项脸上略有尴尬之色,脱众而出,道:“伥灯狡诈,我不放心,所以…”
丛惟不着痕迹的叹息了一声,道:“烟罗城本没有驻军,他敢有什么动作,那定然是有了完全的安排,果真那然的话,这点兵力又有什么用?”
分明是小瞧银铠武士们,赫岚大声道:“弟兄们誓死守护城主,管他什么龙潭虎穴,有人要敢伤城主分毫,我们拚着性命不要,也一定要护着城主周全。”
青鸢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妥。果然,丛惟眼中寒光一绽,发出一声清泠冷笑,整个人一瞬间好像变得锐利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刀剑的锐气:“拚着性命不要?护我周全?我什么时候要你们护我周全过?”
赫岚一愣,语塞。的确,凤凰城主无论征战南北,从来不用卫兵护卫,他身边有银凤朱凰和青鸢在,还从来没被任何敌人近过身。“可是…”赫岚不服气:“可是银凤朱凰如今都不在,虽然有青鸢大人,可是万一有个疏忽…”
“那就是我命绝之时。”丛惟闪着寒光得冰蓝眸子扫视周遭,一众人只觉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至,心中一凛,人人肃穆。
见银铠武士们面上骁勇好狠的神色褪去,丛惟才放缓了口气,道:“你们从来没有跟我出征过,大概不知道我的规矩。青鸢,你告诉他们。”
“是!”青鸢站在战车上,居高临下,黑夜般的眸子避开众人的注视,平视前方,不带感情地朗声道:“无论何时,在战场上,不得为了保护城主而伤一人。”
“什么?”
“怎么这样?”
“开玩笑吗?”武士们一阵大哗,不可置信。哪里有如此不合情理的规矩?不管在哪里,只要凤凰城主出现,都一定是敌人攻击的目标,不能为了保护他而伤一人,那就是说,根本就不可能保护得了他。
赫岚也不信,问师项:“师项,这是真的吗?有这样的规矩?”
师项有些犹豫,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所以城主身边只有青鸢,别的护卫一概不要。”
丛惟淡淡接着他的话说:“而青鸢,我从不许她上战场。”
赫岚张大嘴,从没听说过这么不近情理的事情,也顾不得失礼,愣愣望着从惟发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赫岚!”师项使劲拽他袖子:“不得无礼。”
话一出口,赫岚就知道错了,连忙跪下来请罪。从惟却认真地回答:“一直侥幸没死,就活到现在了。”
“可是,”赫岚不理在旁边使劲使眼色的师项,索性追问下去:“为什么呢?那还怎么打仗?”
丛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他只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杀敌,只为达到目的,不能为救我的命。”
师项趁机劝说:“城主,就算不需护卫,要对付伥灯,也有人杀敌啊。”
这话似乎起了些许作用,丛惟望着凤凰城黑色的城墙,考虑了一下,道:“你不要跟着我,也不要带着这些人,就你自己,比我晚半日到烟罗城吧。”

第 19 章

十九
烟罗城遥遥在望,丛惟让青鸢停下战车,从她手中接过缰绳,“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去。”
青鸢黑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却不动。从惟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什么时候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主人身边必须有人。以前有银凤朱凰,现在他们不在,我必须跟随身边。”
“你不能上战场,这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我不能改。”
“难道主人已经认定那里有一个战场在等着您吗?”青鸢一时语快,不加思索地问道。
丛惟微微一怔,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把烟罗城当作是生死之地了。看着这个永远将自己隐藏在暗影中的忠心部属,他忽然觉得想说些什么。
“青鸢…”
“是,主人。”半天没有更进一步的指示,青鸢耐心地等着。
“你和师项一样,是上一代留下来的。可是你从一开始就跟着我,比他们都早。那是什么时候?”
一丝不易察觉的波纹从她黑夜般的眼中闪过,这样的时候,怎么叙起旧来了?这么怀疑着,她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回答:“那时主人七岁。”
“七岁…”丛惟看着远方的烟罗城,城墙上面似乎声起一面旗帜,他一边仔细辨认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时,我是这世上唯一的孩子。你是我唯一亲近的人,青鸢,在他们之前,我身边就只有你。”
“唯一的孩子…”青鸢默默念着,心头一动,脑中闪过的,是那个七岁的孩子愤怒不甘的质问:“为什么只有我不同?你们都跟我不一样!”那时,那孤独的双眼睛,是天空的颜色,澄蓝中有着阳光的热意。那时她想,多幸运的人啊,从一出生,就拥有了世界。可是…
“每个人都有努力的目标,为什么我没有?”两年后,九岁的男孩困惑不解地问她,“他们都有存在的意义,为什么我没有?”
那个时候的青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是现在,她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在男孩的面前,她只能一如既往地沉默,并且一直沉默下去,眼看着这个逐渐长成的少年脸上,渐渐多出了冷峻的寂寞。
十七岁时,朱凰诞生,注视着红色的酒液浇透她的全身,他唇角挂着冷冽的笑意,象是在讥笑这个刚刚来到世上的生命,是如何的混沌无知:“也好,总不能老是我一个人被迫去做注定了的事情。”被迫?青鸢后来想,会不会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注定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十八岁迎接银凤来临的银色酒液是在一片沉默中倾泻的,年轻的主宰这次只说了一句话,是对那个与他并肩而立的红衣女子说的:“这就是银凤,你的伙伴。”他们并肩离去,青鸢跟在后面。银凤朱凰,他们是不同的,他们是主人的伙伴,而她自己,却只能跟在城主的身后,远远听着他们果决有力的足音,敲打着这个世界。
然后,很久之后,当红色的酒液再次从主人的酒杯中倾倒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被冰雪覆盖了,感觉不到阳光的暖意,就像雪水化成的溪流,虽然清澈,却也清泠。
“是,我跟在主人身后,已经很多年了。”
丛惟敏锐地察觉到她是说身后,点点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们停了许久,没有尽情奔跑够的四头白鹿不耐烦地晃动美丽的头颅,用温润善良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像是在催促赶紧上路。
丛惟手指弹动缰绳,一线紫罗兰色的光晕弥漫过去,白鹿瞬间得到安抚,安静下来。他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你都眼看着,所以你一定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
“您不是!”青鸢的语气少有的激烈,如果有谁能够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话,那就是眼前这个世界的主宰了。他做的事情,很少是依据自己的意愿,却总是为了别的人,为了这个世界在压抑,这样的人,怎么能是自私的人?青鸢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置一字微辞在主人身上,即使他自己也不行。
丛惟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抗议,径自说下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却没有及时阻止,或者是我下意识地纵容吧。”
青鸢以为他指的是陟游失落这件事情。
丛惟说:“我在赌,明知不对,还是决定赌。可是我早知道无论输赢,都会把她卷进来,为什么还要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青鸢彻底糊涂了,听着似乎不是在说陟游的事情,摸不着头脑,于是老实说:“我不明白。”
一直自顾自说话的丛惟回神,才发觉自己的话的确令人费解,扯动嘴角,自我解嘲地一笑:“我之前说过,伥灯的目的是要取代我。师项想到了伥灯要证明我失去了凤凰城主的资格,所以从我身边除去陟游。可是他却想不通伥灯要怎么样做才能证明他有资格取代我。”
这样的疑问,青鸢也一直不明白。她凝神仔细听。
“其实要证明他有资格主宰世界很难,而要证明他就是世界的主宰却很简单。”丛惟伸手指向远处烟罗城头的旗帜,“你看得见那是什么旗吗?”
青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清楚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黑底金凤凰,那是凤凰城的标志…”说到这里她也明白了:“难道,伥灯竟然是要变成您?”她用了一个“变”字,听来古怪,却也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
丛惟点点头,“这世上的人,真正知道我长什么模样的,没有几个,却人人都知道凤凰城的标志和凤凰城主身边的银凤朱凰。你想想,如果两个人同时宣称自己是凤凰城主,一个身边有银凤或者朱凰,另一个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会相信谁是真的凤凰城主?”
“这么说,伥灯捉住银凤大人,就是为了这个阴谋?”前后连起来一想,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是。”丛惟却不这么认为,“伥灯只能囚禁陟游,却绝对没办法让陟游向他效忠。”
不是陟游,就只有另外一个了,青鸢立即明白:“是朱凰?难道朱凰大人竟会向伥灯效忠,来反对主人?”
短暂地沉默后,丛惟声音低了低,沉声道:“效忠未必,联手却很有可能!”
“可是朱凰大人怎么可能反对您?”
丛惟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所以,我要赌。只是…她却从此又要卷入纷争了。”
“那我就更要随主人前去了。”
丛惟看着青鸢,温和地摇头:“不行。你去了,难免杀戮。何况如果朱凰她真的…那么你们势必要对立。我不让赫岚他们跟着,因为他们不可能是朱凰的对手。而你,你要跟她动手的话,势必两败,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中任何一个受伤害。”
青鸢不由提高声音:“即使朱凰她背叛?”
“即使如此。”丛惟答地斩钉截铁,缓了缓,又道:“是我先对不起她的。既然当初把她卷进来,那么要如何选择,就只要由她决定了。所以,青鸢,你不能跟我去,何况,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他注视着青鸢的眼睛:“如果,万一我赌输了,那么你就要不择手段救出陟游,让他…继承凤凰城。”
青鸢吃惊地瞪大眼,蒙面的黑布下,看得见张开的嘴无法合拢,“主人,你,你…”磕磕绊绊,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丛惟淡淡一笑:“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必须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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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罗城外筑起高大的土台,黑色金凤旗帜在上空飘扬,土台的正中,巨大的金色旌盖下,一个黑袍的身影临风而立。两百个银铠的武士侍立在土台前,手中戟钺林立,阳光下明晃晃闪着腾腾杀气。
伥灯站在高台上,眼看着白鹿战车由远而近,停在一箭地外,嘴角扬起冷冷的笑容。“丛惟,丛惟,”他咬着牙,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你到底是来了。”看清楚战车上面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冷冽的灰色眸子闪过一丝诧异,“连那只乌鸦都不在身边,丛惟,你是不是真的众叛亲离了?”
丛惟从车上下来,朝土台上的人望去。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遇,对方灰色的眼某瞬间迸射出强烈的光芒,蕴积掩藏了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发泄的余地。
“丛惟!”他大声地说,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怨恨,高亢的声音隐隐颤抖着,“你竟然敢这样单身赴会,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勇敢?”
丛惟向前走去,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铠甲和戟钺的光映在他淡漠的脸上,越发显得那双眼眸冰冷深沉若极地冰湖,不见丝毫波纹。
“丛惟,你知道我等今天等了多久吗?从那时候起,整整七年了。今天,我要讨回你欠我的一切。我要让人们知道,全是因为我,才有了凤凰城主,我才是主宰这个世界的人…”高亢激昂的声音越来越激动,高台上的人大步向前,俯视着孤身一人朝高台走来的黑袍青年,得意的大笑:“丛惟,看看我,抬起你的头,看我。”
丛惟一言不发,望着他。
“怎么样?抬头仰望的滋味不好受吧?高高在上的凤凰城主,从来没有这样抬起头看人吧?”高台上的人伸展开双臂,黑色袍袖上的金色凤凰振翅欲飞:“从现在起,就由我来俯视苍生了。”风在两人间回旋,掀起薄薄的尘土飞扬。
丛惟看见高台的后面,烟罗城的城头上,密密麻麻无数的居民远远观望。人群的上空,隐隐几只鲜黄色的鸟往复飞动,似乎想朝这边过来。然而那里仿佛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无论它们怎么努力,都无法越过城墙的范围。
见他越走越近,银铠武士们紧张地握紧手中武器,几百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这个对他们的虎视眈眈视而不见的黑袍男子身上。
伥灯觉得受到了忽视,大声道:“丛惟,我在问你话呢,不要装聋作哑。”
两名银铠武士并肩拦在丛惟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不知为什么,对方明明只有一个人,始终一言不发,却有一种无形且巨大的压迫力,笼罩在他的周围。稍微靠近些,甚至可以感觉到连他身边的风,都不一样的凛冽。
丛惟停下脚步,冰蓝色的眸子扫过两名武士的面孔,淡淡说:“让开。”声音不大,听在两人耳中却不由自主同时一震,那样的威严与不容置疑,让人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想要遵从的愿望。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犹豫不决。
伥灯站在高处看得清楚,大声指挥手下人:“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捉起来。他就一个人,快去啊。”青鸢和师项没有出现,他也怕丛惟别有安排,不得不特别谨慎。
眼看银铠武士一圈圈围上来,虽然有些迟疑,但在伥灯的驱使下,还是不断逼近。丛惟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抬眼望着高台上的人,说道:“伥灯,下来吧,那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他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平稳沉静,即使隔了遥远的距离,仍然清晰送入伥灯耳中。
伥灯不理他,径自指挥银盔武士们:“别傻站着,把他绑起来。放心,他不会还手的。”
丛惟身材修长,虽然举止间从容威严,却并不如何壮猛。而那群经过精心挑选的银铠武士则一个个高大威猛,甲胄鲜明,听了伥灯的指示,虽然将信将疑,但见丛惟孤身一人,己方则有数百人,不由精神一振,有几十个胆大的,大喝一声,越众而出,杀气腾腾向丛惟扑去。
丛惟目光一沉,淡淡对伥灯道:“七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长进。这些人怎么能制得住我?”他伸展双臂,黑色袍袖如巨大羽翼,迎风飘动,整个人凌空飞起,在一片惊呼声中越过众人头顶,落在高台脚下。
伥灯大笑:“果然没有变,丛惟,你还是心慈手软,不愿意跟他们动手吗?只可惜如今你身边没有人能为你挡驾杀敌了。”
武人多崇尚善战勇者,如果丛惟拚尽全力杀敌也就罢了,如今他不应战,居然飞身脱离包围,短暂错愕后,银盔武士们无不愤恨,有性情鲁莽的已经大声怒道:“只逃不战,算什么好汉?你就算插上翅膀会飞,我们也决不放过你。”
几百武士迅速重整阵形,张开一个大大的扇形,从背后向丛惟包围过来。
丛惟对这些人毫不在意,只抬起头对高高在上的伥灯道:“伥灯,你现在下来还来得及,不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伥灯阴恻恻一笑:“究竟谁在绝路上,丛惟,你那么聪明的人,还不明白吗?看看你的身后,这几百个人都要取你性命,你除了跟他们一战,别无退路。所以啊,丛惟,放下你那莫名其妙的矜持,放手杀吧,不然你今天难过这一关。”
银铠武士们长长的枪戟齐出,向丛惟身上扎来。眼见他的身体就要被从四面八方一起招呼过来的锐器洞穿,只见他黑色袍袖招展,身体凭空拔起,如一直巨大无朋的黑色大鸟,扶摇直上,向高台顶上飞去。
伥灯大喜,后退三步,让开空隙。丛惟轻松落在他的面前。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伥灯的脸,让他觉得仿佛是被一柄冰仞扫中,皮肤上留下隐隐的刺痛。
无法到达眼睛的微笑在丛惟脸上一现即逝,他说:“又见面了,伥灯。”
一股深入骨髓的愤恨仿佛被泼了油的火焰,呼的一下窜上老高,伥灯灰色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咬牙切齿地狞笑:“不错,终于又见面了,丛惟!你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没有。”丛惟平静地面对他阴毒的目光,“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有取代我的念头。”
他越是平静,伥灯就越是恼怒,他嘿嘿地干笑两声:“你现在知道了?我就等你上到这高台上来呢。你要是杀了下面那些人,大概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可是,丛惟,看来我高估你了。你上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他激动起来,伸开双臂:“你看看,看看我的这身衣服,看看我头顶上的旗帜,丛惟,离了那两个人,你什么都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取代你。”
丛惟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如冰封千年的湖水,没有一丝波纹。他问:“你真的以为你能取代我吗?伥灯?”
伥灯此时如立着毛的猫一样,稍微一点刺激就跳起来:“丛惟,你别忘了,我知道你的秘密。别人不能取代你,我可以!只要我今天除掉你,以凤凰城主的身份回到凤凰城,进入你的螺旋城堡,就能得到你主宰世界的力量,到那个时候,我就是真正的凤凰城主了,就是能主宰这个世界了。”
丛惟无视他激动的演说,走到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头,一脸无聊的样子,说道:“不错,比别人强一点,总算知道除了杀了我,还要想办法进入螺旋城堡,才能取代我。只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要如何进入守卫森严的凤凰城呢?就算你能得到朱凰的相助,只怕也攻不破凤凰城的城墙吧?”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仿佛严寒的风一般,拂过伥灯的面孔,就象是在转瞬间,给他的头上脸上身上笼上了一层灰白色的霜。刚才还嚣张飞扬的黑色袍服也似乎褪成了灰色。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丛惟,半晌,才回过神来:“朱凰?你,你怎么知道的?”
丛惟轻蔑地看着他笑。
然而伥灯究竟不是等闲之辈,短暂的惊慌失措后,立即恢复镇定。他似乎听见了什么,转身大步走到台边向远处眺望,脸上现出喜色,他回过头,对丛惟说:“现在,你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丛惟也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站起来看过去。高台上面视野开阔,越过烟罗城的城郭,远处西南,正南,东南三个方向,密密麻麻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如同潮水一样向这边涌来,上万个人奔跑起来的脚步声,海涛一样此起彼伏的呼号声,如同惊雷,动地而来。

第 20 章

二十
“南方三城的大军到了。”说出这话的是伥灯,他得意洋洋地看着丛惟冷峻的神情,好像怕他不明白,解释道:“取得他们的认可,我就能够攻破凤凰城了吧?”
丛惟点点头:“不错,南方三城的大军,如果有朱凰的指挥,的确可以攻破凤凰城。”他负手而立,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军,面无表情:“只是,三城首领本就忠于凤凰城,你却如何让他们臣服于你?”
伥灯斜睨着他,嘿嘿地笑着:“丛惟,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们自然忠于凤凰城主,如果我证明了我是凤凰城主,他们当然听命于我。”
丛惟回到椅子前复又坐下,若无旁人。虽然他此刻孤身一人身处险境,却丝毫没有失却了一贯的从容威严,如此行径完全是顺乎自然,丝毫不见做作,就连伥灯似乎也不由自主认可他的随性,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一坐,变相的自己就必须侍立在他身边,究竟谁是主宰,别人看来,简直是一目了然。
丛惟微微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指望朱凰啊。你又怎么确保她会跟你联手呢?”
伥灯脸色微变,竟有些扭捏之色,丛惟看了大奇。伥灯只是说:“你居然能想到事情与朱凰有关,大概是师项的推测吧?”
丛惟瞧着他,目光渐渐冰冷:“为什么要把她卷进来?就算她回来,也不一定帮你,为什么还要冒这样的险?”
“我自然有办法让她听话。”
冰蓝色的眼睛变的深沉,丛惟的神情异常严肃:“伥灯,当年我本可以取你性命,却放过了你。你这条命是寄放在我这里的,如果今天朱凰受到什么伤害,我绝对不饶你。”
从南方来的大军逐渐接近,千军万马,震动大地,连高台上的两个人都能感觉到脚下在颤动。
伥灯脸色微变,突然仰声大笑,“丛惟,你这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我还在奇怪你怎么有耐心跟我周旋,原来还是担心朱凰啊。我告诉你,她还没有来呢。”
丛惟脸上勃然变色。他知道伥灯必然会想办法把新颜卷进这个世界,只是以为新颜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所以一直与之周旋,不敢轻易对他动手,只能想办法套出她的下落。为此不惜登上高台,造成两个凤凰城主同时出现的局面。如果伥灯要达到目的,就必须让朱凰出现,他等的就是一旦新颜露面,就带想办法她走。只是丛惟却没有料到伥灯如此大胆,布下一切局面,却还没有将新颜从那个世界带来。早知如此的话,丛惟定然一上来就制住伥灯,甚至直接除去他,彻底斩断新颜与这个世界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