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粗使的丫头听她说的有趣,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王太医说:“大概是王爷怕您太疼,给您用了麻沸针。”
天市好奇,“什么是麻沸针?”
“战场上刀枪无眼,将士们常常损手烂脚,疼痛难忍,哀嚎遍野令人不忍卒听。就有随军的大夫将针灸用的针放在麻沸散汤里煮开随身带着,遇到有这样的情形就在相应的穴位扎两针,镇痛麻痹很有奇效。”王太医说着,盯着天市的伤处察看,一边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纪姑娘,我不跟您客气,您这个伤啊,虽然看着厉害,其实不过是皮肉伤而已,要搁在战场上灌一口酒醉过去就好,可用不着麻沸针。王爷还是太小心了些。”
“哦?这怎么说?”
“麻沸针虽然效果好,却不是人人都能施用的。认穴不准或是手法不到都有可能会损伤经腱,轻者伤势更重,重者也许会落下终身残疾。您这个…”王太医摇了摇头,“果然,虽然解了您一时之痛,却至少将痊愈之日延宕了两个月。”
“这样啊…”天市怔住,嘴角现出一丝苦涩来:“我明白了。”
王太医走后,天市告诉含笑金蕊不要打扰,到自己房里简单梳洗了倒床就睡。其间似乎有人来叫她吃饭,适逢她梦中正在用心,压根不予理睬。又过了不知多久,恍惚有人走到床边来看,她扔了个枕头过去,继续回梦里与人计较。如此梦里梦外牵扯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后园中鹤鸣啾啾,这才醒转过来。
她的床就紧挨着窗户,也不用惊动别人,自己坐起来,发现摄政王就坐在窗外的石凳上逗鹤玩。四只鹤被逗得兴起,张开翅膀翩翩起舞,发出好听的鸣叫声。
这也是天市第一次见到鹤舞,大感有趣,趴在窗户上透过窗棂好奇地观看。摄政王察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醒了?”
“嗯。”天市懒洋洋地点头,隔着窗户和他聊天。“原来鹤舞是这个样子,真好看。”
摄政王指给她看:“那个张开翅膀来回跑的叫冬虫。伸着脖子走来走去的是夏草。打架的那两个,稍小点的是黄芪,大个儿的是白芷。你看,黄芪的羽毛比白芷偏黄吧…”
天市歪头看了会儿笑道:“这会儿正是西晒呢,我看他们四个都泛着点粉色…”
摄政王忍不住骂道:“笨蛋。”
天市不乐意地撅起嘴,从窗棂的孔伸出手指头勾起他一绺头发缠在手上玩。摄政王叹了口气,谆谆教导:“我这么问的时候你只说是啊,黄芪果然比白芷颜色黄不就得了。何必非要计较到底什么颜色呢?”
天市手下顿了顿,轻声笑道:“堂堂摄政王,就教别人怎么敷衍长官,你这政还怎么摄啊?”
摄政王说:“你想不想当皇后?”
天市大感兴趣,连连点头:“想啊想啊,怎么,你要弑君篡位?”
摄政王哭笑不得,“我留你就是养祸害,这条命迟早被你害死。”
天市不乐意了,“是你问我的嘛。”
“我的意思是,你要想当皇后,趁皇帝如今没娶妻,你还有机会。”
皇帝明明才不到八岁,天市白眼:“我要这机会干嘛?”
摄政王捏着嗓子学她说话,“堂堂摄政王…”
天市恍然大悟,使劲儿拉手中那绺头发:“你取笑我!”
这一下猝不及防,摄政王哎呦一声痛呼出声,却惊动了冬虫,张着翅膀飞奔过来,长长的喙穿过窗棂叨向天市,吓得她尖叫一声赶紧放手。
摄政王的笑声传出很远去。
“天市,和你在一起是件很快乐的事儿。”摄政王抱着冬虫,不让它去侵扰天市。夏草在一旁得意地走来走去,发出高兴的叫声,“你看,因为你,夏草多高兴啊。”
天市哭丧着脸,“王爷,您这儿的扁毛畜生也会欺负人。”
“益阳。”
天市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什么?”
摄政王轻轻吹着口哨安抚冬虫,完全不搭理她。
那窗棂,是一层无法捅破的隔阂,天市看着他逗弄仙鹤,看着他笑起来,眼角出现细细的纹路,看着他鬓边被自己搅乱的那绺头发,忽然觉得沮丧。
他就在那儿,伸手可及,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的爱和宠,她都得不到。
“天市。”他突然叫她,半晌不见回复,这才扭头审视,只见她透过窗棂,正凝神看着自己。“她很喜欢你,陪她最后这段日子吧。”
他总是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说出来,令人猝不及防,无处躲避。
天市于是直接问出了那句话:“她在找谁?”
“什么?”摄政王猛然回头,惊讶地问。然而那惊讶在遇见了天市坚定的目光后,便如云般立即消散了。“你知道了?你还知道什么?”
天市垂下眼,没有说话。这还不清楚吗?堂堂皇后,天子的母亲,哪里有那么容易就随便认妹妹?好好的,摄政王平白无故让她两个月下不了地,偏偏太后见她第一句话,就是问脚伤。若是别人,未必想得通其中关节,但天市,巧的很,她对自己脚心的秘密了若指掌。
天市忍不住微微冷笑,即使相爱如这两个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各自存着心思彼此欺瞒?只怕太后对他的小伎俩也洞若烛火呢。“王爷既然带我来了京城,想必已经有了安排,我听您吩咐便是。”
于是,摄政王也了然于心了。片刻前还嬉笑的神情不见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松开手,冬虫尖叫着向夏草冲过去。
“王爷…”
“叫我益阳。”
这一次天市明白了,“可是,可是我…”
摄政王转身面对她,菱花型的窗棂给了他们这次谈话足够多的安全感。借着这层阻隔,他们有了开诚布公的勇气。
“是,益阳。”她把这两个字叫得和王爷一样死气沉沉面目可憎。
天底下有几个人知道摄政王名讳的?她何德何能,那两个人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在她面前称呼彼此的名,还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一对贤兄慈嫂。那可是这普天下最高不可攀的人呀。他们展示给她的是这天下最密不可闻的隐秘呀。
都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们看着彼此的目光里分明有那么多需要忍耐的痛苦,凭什么,凭什么她会有这荣幸获悉。
纪天市也不是小孩子了,看得出太后对她的态度,亲善,渴慕,无所掩藏。而摄政王呢,一直以来他所表现出来的轻佻却在太后的宫中变成了压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沉重,克制,恳求。
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
天市有些恍然,幽微难明地笑了。
她问:“益阳,你是进来跟我说清楚呢,还是这么隔着藏着我问你答。”
摄政王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起身。
洗干净了手进来,他坐在门口不远处的椅子上,问:“你都想知道什么?”
天市有些生气,“说起她你就这么戒备,你让我怎么甘心替你骗人?”
这是摄政王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打量天市。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吃惊和不可置信。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我低估你了。”
天市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陌生的戒备,知道他对自己起了戒心,抢着分辩道:“都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替我回答,你说我只要点头就行。如果不是有什么要隐瞒的,我自己不会答吗?”
摄政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问:“你还知道什么?”
天市没好气地说:“你担心太后问我问题我答不上来,可实际上太后只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我的脚是不是冻伤了。第二,我愿不愿意做她妹妹。偏偏这两个问题都不是你能替我说清楚的。王爷,您说我还知道些什么?”
摄政王似乎接受了她的解释,整个人放松下来,走到床边坐下,又说了一遍:“我低估你了。”这一次再听不出戒备,反倒多出些无可奈何来。
天市看着他,将他的样貌细细地记在心中。她有些悲哀地想,既然是这样的命运,既然注定了求之不得,那么只有把他锁在心底。
摄政王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璇玑她有个妹妹从小失散了,她一直想找到这个妹妹。你和她妹妹年龄相当,出自同宗,模样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想,也许见到你,她一高兴病就会好些。只是一时仓促又无从说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的脚心有一颗胭脂痣,说是母系遗传,所以她妹妹一定也会有。”
“一定也会有?”天市不明白,“难道太后不能确定吗?”
“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失散时她妹妹还太小。”
所以太后问脚并非只是关心她的伤势,所以她的脚伤倒正好帮了他的忙。天市已经渐渐明白,轻轻笑道:“所以你听说我的脚伤了赶去接我只是为了她?你给我用了麻沸针也是为了让我的伤势看上去严重些,无法检验脚掌。”天市一边问一边笑,在摄政王替她拭去泪水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哭了。
“天市,自从知道她病重后我已经心神大乱。也许你会恨我,可我只是想多留她一日便是一日,即便要送她走也该让她高兴地走。”
天市硬起语气:“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已经离她非常近,近的喘息相闻,肌肤相接,他抚着她的后颈,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天市从未与任何人如此接近过,只有他。少女怀春总会梦想到这样的情形,梦想着从某个男人的口中吐出这样呢喃的语句。天市苦涩地想,可惜,却不是情话,而是交易。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颈侧的脉搏,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癫狂。他的气息笼罩着她,这一刻看见的,听见的,闻到的,感触到的都是他而已。
天市不禁又哭起来,伤心地抽泣起来,她哽咽地说:“我想要你这么亲密跟我说话的时候,心中想得只有我,没有别人。”
从没有这么大胆地表白过,而且是明知不可能得到回应的表白。羞耻和伤感糅杂在一起,让天市说完这句后更加伤心地低头专心哭泣。她能感觉到抚摸着她脉搏的拇指微微顿了一下。那一刻似乎连心跳也停止了,须弥芥子般的恍惚,那一刻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她如此担心他会抽身推开她,又如此担心他会无所谓地继续亲昵,她脑中一片混乱心头满是云障,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知道自己害怕什么。这该如何是好呢,天市有些后悔,给他出了这么一道连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难题。
耳畔,摄政王益阳喟叹,他温柔地反问:“傻丫头,难道你不知道这世间最苦最难最不堪忍受的,就是求而不得吗?”见她哭得伤心,只得将她彻底拥入怀中安慰:“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天市,璇玑和我,现在还有你,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如果有什么能撕裂我们,便只有这个了。”
天市懵懵懂懂,并不能真正领会,只是因为他将自己也包括进去而略感欣慰。
摄政王说:“可我们总要活下去,对不对?”
七 长风
摄政王还没进相和宫,就听见里面传出女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来,他一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来。阻止了应门的内侍去通报,摄政王不惊动任何人,朝笑声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太后寝宫外的廊子上,一群小宫女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太后也鲜见地拥着裘氅在寝宫的窗后含笑看着,一转眼见摄政王来了,连忙做手势不让他出声惊动了她们。
摄政王索性转身绕过寝殿,从后门进了屋。
“她们在干什么呢?”在太后榻旁坐下,摄政王好奇地问。
“嘘…”太后竖起指头让他噤声,忍俊不禁地悄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天市那小脑袋瓜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微笑,回过头发现摄政王正盯着她看,这才察觉出异样来,“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怪吓人的。”
摄政王迅速收回目光,垂下眼轻轻笑道:“是,你的脸上开花儿了。笑的。”
太后心头一紧,过去握住他的手:“我这些日子好多了,天市她很好。谢谢你。”
摄政王沉默地点了点头,朝那群宫女聚集的地方看过去。她们都围在廊下一个软榻的周围,因为人多,并看不见榻上的人,只有两只裹得粽子一样的脚露出来,自在地左右摇摆,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生气十足。
也许摄政王真的是对的。天市的到来让相和宫里一扫死气沉沉的气氛,不但人们脸上的愁眉苦脸去了很多,甚至常常能听见笑声在相和宫各处响起了。当摄政王第一次看到天市自作主张让人将太后寝宫重重叠叠的纱幔摘去以便于阳光彻底贯穿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懊恼。这么简单一个能让病人心情好转的主意,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呢?
摄政王有时候会想,也许因为他和太后心中都积存了太多的阴霾,所以并不觉得那影影绰绰的遮拦有什么问题。天市的到来,就是要提醒他们,这世界其实并非真的如此黯淡。
宫女们爆出齐齐的一声惊叹,随即而来的一串悦耳的铃声将这边的两位尊者惊醒。
“拿给太后看看吧。”天市的吩咐。
于是一个宫女手里提着串晶莹闪亮的东西过来,才到窗前突然发现悄无声息出现的摄政王,一惊,连忙跪倒:“见过摄政王。”
这一声惊动众人,原先围在天市身边的宫女们连忙转身,呼啦啦跪倒一片,“见过摄政王。”
天市脸上笑容凝住,扫兴地冲摄政王做了个鬼脸。
摄政王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地吩咐:“都起来吧。”
宫女们这才起身,各自垂首低头地散开,又听见摄政王说:“无事时玩笑一下不伤大雅,只是不要疏忽了各自的差事。”
他一开口,众人又似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了。天市捂着嘴偷笑,惹来太后警告的目光。
摄政王颇无趣,“行了,做事去吧。”
宫女们轰地一声作鸟兽散。
太后叫她的侍女:“筹儿,你要给我看什么来的?”
筹儿是太后身边亲近的宫女,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摄政王,笑道:“我不敢进去,化了可就不好了。太后,我就在外面给您看吧。”
一边说着,来到太后窗前,扬起手给太后看她手中那串东西。
太后眼睛一亮:“咦,好新奇的玩意。”
原来是一串精巧的冰,有星星月亮,也有梅花荷叶,用绳子穿成一串,剔透闪亮,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竟是一串冰风铃。
摄政王也好奇起来,“这倒是新鲜。”
这才知道为什么筹儿说不能进屋,太后不能受凉,这种至寒的东西看看就好,另外也是因为屋里暖和,那些冰块很快就会化掉。
摄政王于是出去从筹儿手里接过风铃举高了仔细看。“倒也不费功夫,关键在心思巧。”
天市笑:“是啊。本是昨天早上看见他们敲年糕的模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我就想,既然能用来敲年糕,也可以做点别的。就借了几个来装上水放在院子里冻着,果然吧,看着还真不错。”
摄政王说:“我小时候淘气最喜欢跟人打架,那时候还小,父皇说小孩子手下没轻重不许我动刀枪,我就让侍卫把房檐上的冰溜子掰下来当短剑玩,看来什么时候这冰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串冰铃铛挂在廊檐上。
阳光正好能穿透冰铃铛,被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太后眯眼看过去,眼前这熟悉的庭院熟悉的人,竟然变得有点陌生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望着冰铃铛陷入了沉默。
天市幽幽叹息:“这冰,总是要融掉的。”
摄政王觉得眼睛刺痛,有些狼狈地后退了一小步,猛然回神,只见天市正盯着自己看,突然失去了迎战的勇气,仓皇地转身离去。
“人上了年纪之后心思就难免变杂。本来挺好玩的一个事儿,偏偏闹成这样,天市,这就是人长大了的后果。”太后轻轻说着,无奈叹息。
天市也很没趣,讪讪道:“王爷是关心则乱。”
太后安慰她:“我倒是喜欢,可惜不能仔细玩。长风一定喜欢。”
提起长风,天市就忍不住头疼起来。
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打过交道的天市第一次见到长风时可以说狼狈的够呛。
那天是天市住进相和宫的第一天,刚刚安顿好了,天市让人将她抬去见太后,还没到寝宫跟前,就听见一阵嘈杂喧哗声从身后响起。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繁复礼服从外面飞奔进来,张开双臂让宽大的袖子像翅膀一样扇动,嘴里面还尖声呼啸着:“飞咯,飞咯…”
抬着天市的两个粗使宫女都是摄政王额外调来的,也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天市连忙嘱咐她们:“让路,快让路。”
然而已经晚了。男孩子的速度太快,又是低着头跑,猛一抬头发现面前还横着一个障碍时已经到了跟前,收步不急,砰得一声撞了上去。
天市还好,也就是从榻上掉下来,那男孩儿可是在额头上撞出一个又红又亮的大包来。
他从生下来就是万人中心,从来只有别人见了他跪拜的,哪里有人敢挡他的去路,这个猝不及防的事故对他来说是完全没有过的经验。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
天市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知道闯了大祸,只能咬牙当做什么都不明白,一把抓过小男孩来仔细打量,“快来让姐姐看看,伤着没有?”
没人理也就算了,天市的举动却让男孩儿回过神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该死的奴才!”
身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男孩儿回头冲随从们怒斥:“没用的废物,干什么去了?”一指天市,“把这个贱人拖走打死!”
天市挨了一巴掌半天没缓过神来,此时听他这么说,怒向胆边生,揪着他的耳朵低声骂道:“你再叫一声贱人,我就把你的耳朵咬下来!”
平生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男孩说话,他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天市看。
天市见他的随从已经到了跟前,又说:“你要再对我无理,我就不让你见母后。”
领头的侍卫是个四十来岁的内侍,长着一张老太婆的脸,还没到跟前就跪下,一边向男孩儿伸出手来,一边又哭又笑地说:“哎哟我的陛下,这是怎么了?谁把您弄成这样了?奴婢们这就处置她去。”
天市狠狠地掐了一下男孩的胳膊,男孩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跪了一地。领头的内侍赶紧招呼人:“快来人呐,这是什么人,还不快锁起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听见一个声音淡淡响起:“赵公公,天市姑娘是太后的客人,不可无礼。”
天市松了口气,总算盼来了救星。
赵公公的老太婆脸立即放出光来,唯唯诺诺地应了。摄政王走过来,在男孩的面前站定,垂首看着他。男孩儿抬头仰视,额角的包又红又亮。
天市突然心虚起来,说到底人家才是亲兄弟不是,亲不间疏四个字她还是知道怎么写的。何况,这死小孩是她的孩子。天市叹气,委委屈屈地调整成跪姿。
摄政王单膝跪下,这样便能与小皇帝平视了。他摸摸那个包,微微一笑:“陛下这儿疼吗?”
“疼…”小皇帝的话吐出来一半又缩了回去,使劲儿摇头,大声说:“不疼!”
摄政王指着天市和那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粗大宫女问:“冲撞了陛下的人怎么办?”
小屁孩想都不想:“拖出去打死。”
摄政王又指着天市问:“你怕她吗?”
小屁孩缩了缩,头摇得有些心虚:“不怕…”
摄政王淡淡地问:“既然不怕,为什么要打死?”
“因为她们害我摔跤。”
“陛下不是说不疼吗?”
小皇帝哑口无言。摄政王笑了笑,促狭地向天市看了一眼,站起身来,一手牵起小皇帝绕过天市她们向太后寝宫去,一边谆谆地告诫:“君子好礼,不能轻言责杀。一国之君更是如此…”
天市在两个宫女的帮助下起身,一边嗤笑。这位摄政王平日看起来也是个知情识趣妙趣横生的人,怎么在教小孩子的时候就像个老夫子似的。她抬头,果然看见小皇帝一边点头,一边打哈欠,知道摄政王这些话怕是都白说了。
小皇帝叫长风。倒是有股浩然鼓荡的气,只是八岁的孩子正是什么事情都不明白却晓得人人都怕他的阶段,哪里懂得以礼待人礼贤下士。天市被他甩的那个巴掌还火辣辣地疼呢,他就又来找麻烦了。
“你,见了朕为什么不下跪?”
天市白他一眼,“我腿脚不好,跪不了。”
“谁让你在这儿坐着的?”此时天市正坐在结满了冰的水池旁发呆。自从住进来之后,她就有意无意地和摄政王拉开点距离,尤其是摄政王来看望太后的时候,她总是想办法躲得远远的。看着他们俩鹣鲽情深的样子,她心中酸楚难当,也自觉没必要去吃这份酸,索性到别处逛逛。
相和宫的景色如画,庭院中的布置又能让天市想起定陶别馆中的事情,她并不觉得不妥。
“喂,我问你话呢。”小皇帝颐指气使地戳她的脚伤。
“哎哟…”天市吃痛,如果不是用了最大的念力来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会儿那臭小子已经被踹到湖中心吃冰去了。
臭小子笑得十足恶魔,“怕了吧?快回答我的问题。”
天市想了想,说:“我叫纪天市。”
“嗯?”小皇帝迷惑不解。
“我不叫喂。你母后打算认我做妹妹,那时候我就是你的姨娘。我打算嫁给你的兄长,这样我就是你的嫂子。所以无论如何你对我无礼都是不对的。”
小皇帝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论调,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挺着胸脯说:“我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哈哈哈…”天市笑得直打跌,“你要是碰见一只老虎,也跟它念这个经?”见对方愣住,她恶毒地说:“在把你当皇帝的人面前,你才是皇帝。在我面前,你就是个小屁孩。”
“你!”长风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半晌突然响亮地打了一个嗝,惹得天市哈哈大笑。
“你看,你是皇帝又怎么样?不还是得打嗝?如果你能忍住不打嗝,我就当你是皇帝一样尊重。如果不能,那就别说这个了。”
长风真的捂着嘴瞪着眼屏住呼吸,好半天都没有动静。天市开始忍不住佩服起这个小孩了,心里犯嘀咕,莫非真要以后在他面前俯首听命吗?正转着脑筋想怎么捣乱,他先顶不住了,刚一口气呼出来,“嗝”的一声,破功。
小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妖婆嚣张大笑的脸越来越委屈。这是平生第一次,没有人如此肆无忌惮地嘲笑他,如此毫不在意他的感受,不对他小心翼翼地奉承着,精心地照顾着,不以他的喜怒哀乐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且,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摄政王从太后寝宫出来没看见小皇帝心里面就有点打鼓,一路寻到了水边,老远就听见女人在笑孩子在哭,纵然他见多识广也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果然看见小皇帝抬着头张着嘴大声号啕。而那个女人居然指着小孩子恶毒地嘲笑:“嗷嗷嗷,曲项向天歌…,玄服映白雪,红脸清鼻涕。”
小皇帝哭闹不成,恼羞成怒,抬起脚就踢天市的伤处,“坏蛋!我踢死你,疼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