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尧趴在祥琼的肩头哭个不停,颤颤巍巍的说:“你们一说起乐俊哥哥,我就伤心,呜呜呜,我想乐俊哥哥。”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
想起来了,阳子怔怔看着嘉尧,脑中闪过水禺刀上的景象,没错,这孩子就是乐俊背着的那个。乐俊没有及时赶到雁国,不就是因为要送他到他的父母身边吗?
记忆仿佛被打开闸门,终于摆脱禁锢,如失控的飞兽一样横冲直撞的从最遥不可及的黑暗角落里蜂拥而出。挂在枯树枝上的那个属于乐俊的土布包袱,莹碧水塘后面深不可测的巢穴,洞壁上斑斑点点的银光,水银泻地般的刺目光芒和之后几乎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凌厉阴寒的风,一切的一切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扑面而来。当时的心情,担忧,恐惧,绝望,一一重历。阳子浑身僵硬的等待着,等待最不堪回首的那一幕撞进脑海。
祥琼恐惧的看着她的面色乍青乍白变幻不定,浑身抖的几乎四分五裂,扭曲的面孔似乎泄漏出无法承受的苦痛。“主上?”她放下怀中的嘉尧,试探的去拉她的手,“阳子?你怎么了?”
“不…”阳子突然好像整个人都崩塌一样重重摔倒在地板上,摔的那么重,鲜血立刻从磕破的唇角沁出来。
祥琼吓坏了,死死抱住她不停颤瑟的身体,大声的问:“阳子,阳子,你怎么了?”
嘉尧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吓的连哭声都止住了。
“祥琼…”阳子喘息着,抓住祥琼的胳膊,双目圆瞪,“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是景麒杀死了庸,我杀不死的庸,他用角杀死了。他…他才是乱主。所以他说乐俊是因他而死。”她眼中的绝望如无底深潭:“祥琼,是景麒害死了乐俊,是我的麒麟,我的半身,我最亲近的景麒啊。”
二十五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人无法顺畅呼吸,玉叶小心翼翼换上新沏的茶水,不安的看看面色凝重的太师,又瞧瞧神情恍惚的主上,除了叹息,无计可施。一大早,天还没亮,主上就突然让人找来太师。这是从麦州回来后,两人第一次正式晤面,情形却诡异的出奇。
太师见到主上第一句话,居然是:“主上终于醒了。”
而主上则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怔怔望着面前的茶杯发呆,脸上神情看不出悲喜,也猜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就那么石化了一样坐着。滚烫的新茶端上来,放的凉透了就撤下去换新的,这已经是第三杯茶了,她还是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
主上不说话,太师便也不出声,神态安详的品着茶,静静等着,倒像是跟主上较着劲。
朝霞渐渐散去,阳光从窗户斜斜探进来,毫不客气的将书房从两个人中间切割开来。平日在书房伺候的女官们女侍们都知趣的远远避开,这里安静的不像有人气的地方。
水烟袅袅从杯口冒出来,妖妖娆绕的萦绕不去,阳子的脸在烟雾后面,渐渐看不大真切。玉叶急忙回头,假装收拾茶具,悄悄眨回眼中泛起的水意。
“太师早就知道了吧?”
清冷料峭的声音突如其来,玉叶手一颤,杯盏相撞,“叮”的一声脆响,击碎了几乎快要凝固的沉默。她急忙向两人行礼道歉:“请主上原谅…”
太师叹口气,挥挥手让她下去,斟酌着该怎么回答。
“太师?”
“老臣的确猜对了乱因,却和所有人一样,都错认为主上才是乱主。唉,没想到竟然是台辅…”
“乱因?”
“是,心乱是一切的源头。”
“心乱?”阳子仿佛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太师的话,“心乱是什么意思?”
“主上还记得予王吗?当时也出现过大旱,但是因为予王失道,整个国家陷入混乱,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
“予王…”因为爱上景麒而遭至毁灭的予王,阳子心头一惊,难道是在走她的老路?
太师仿佛明白她的心思,沉着的说:“予王失道,是因为不仁的国策,她要驱除全国的女人,这才是真正的原因。而她对台辅的心思,则导致了没有被人注意的大旱。”
阳子紧张的端起茶杯,往嘴边送,太师的话在脑中转了好几个圈子,才仿佛真的理解了意思。予王对景麒的心思导致庸的出现,如今这次庸的出现,却是因为景麒,因为景麒的…心动?
紧紧握住茶杯,她心思一片混乱。
太师叹息一声,不得不明说:“主上,都以为您跟予王一样,谁都没有想到原来居然是台辅…是他的心乱了。”
“啪”的一声,手中茶杯被捏的粉碎,碎裂的磁片深深嵌满整个手掌,鲜血登时淋漓流下。
“主上!”从来不动声色的老仙也下了一跳,推开椅子奔到她身边,心疼的捧起她的手,“主上,你这是…”
阳子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倔强的抽回双手,紧紧握拳,将碎片更加深的推挤进血肉。
“主上…”太师目瞪口呆看着失去血色的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要多深沉的悲伤,必须以这样的方式压抑?折磨自己的的肉体,怕是为了减轻精神上的痛苦吧。
“我没事。”她咬着牙咧嘴一笑,那笑容比哭还让人心酸。“原来是这样,其实我才是害死乐俊的凶手…”
“主上!你不可以这样想。”太师前所未有的严肃,“是台辅他自己的心情错了…”
“那你说他为了谁心乱?”阳子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向他怒目而视,鲜血淋漓的手掌在桌面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印。嵌入血肉的瓷片被如此三番五次的推击,深深没入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中几乎看不见踪迹。
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太师浑身发冷,经历了无数的动乱,看惯了无数的生死,却几乎无法承受这一刻的惨烈。他突然转身大步走到门口,大声吩咐守在外面的玉叶快去找医官来。
“这样下去您的手会废了。”他不容置疑的说,不允许她这样任性下去。
“如果能挽回一切,即使赔上我的四肢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胡说!”太师声色俱厉的打断她:“身为庆国的王,身为被寄托了整个国家希望的天命之人,主上这样的态度,怎么对得起上天的重托,人民的企盼?”
“我接受玉座,我放弃自己的家乡,我忍受重重束缚,只能在梦里享受自由的感觉,我努力做好一切,努力成为一个明君,”阳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手掌,摸索到一片碎片,她咬牙切齿的顶回去,“我做这一切,不是因为天命,不是因为这个国家的人对我的企盼,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对我说,他希望我这样做。现在,这个人死了,因为我的缘故死了,因为我是王的缘故死了,他死了!你让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下去?”指尖离开血肉模糊的手掌,轻轻一弹,“呛啷”一声脆响,从手掌深处拔出来的一片碎刺,沾染着鲜血被扔在太师面前的桌上,阳子一字一顿的说:“这个王,如今不做也罢。”
“主上…”太师震惊的看着她阴磔的目光,寒意笼罩全身。
玉叶带着医官匆匆进来,看见这样的情形各自一呆,不敢多说什么,双双趴在地上行平伏之礼,“主上息怒,请主上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许行伏礼!”阳子的怒气波及无辜,“好,你们要行伏礼是吧?去,去找一个遵从礼教,英明伟大,不会为了任何人动心,也不会让任何人为之动心的王吧,找一个不会给庆国,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的王吧。”她站起身,大步向外走。
太师紧跟在她身后,“主上,你要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都好,我去浪迹天下,去走乐俊要走没来得及走的路。”
“主上…”太师老迈,哪里跟得上她的步伐。别的人早就被她突然惊天的怒气吓呆,忘记了反应。
眼看着景王要离开金波宫,竟然没有人能拦的住。
阳子怒气冲冲向宫殿的大门外走去。突然一个淡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猛地煞住脚步。
长长的走廊上,背着从门口渗进来的阳光,淡黄色的麒麟踉跄着,摇摇晃晃的,朝她走来。
阳子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疲惫,它的身形凝滞,四肢着地的时候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因为体力不支摔倒。身后凌乱的脚步也因为神兽的出现而突然消失,短促的几声呼唤:“台辅,”呼啦啦跪下一片。
一时间极其安静,只有她手上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嗡哑的声音。
“景麒…”好半天才突然意识到身上的血腥味,阳子慌慌张张的把双手藏在身后,“你怎么来了?”
仿佛全身失力一样,景麒在地板上卧倒,头无力的垂下,虚弱的声音在走廊中浅浅回荡:“我来向主上谢罪。”
阳子沉默的盯着他,目光复杂。
“一切罪责,都在我身上,一切灾难,都因我而起。恳请主上不要迁怒于庆国百姓,也不要迁怒于自己,主上,你是庆国无可替代的人啊。”
“因你而起?”阳子忘记了手上的伤,一步步向他走去:“你也知道因你而起?麦州因你而大旱,乐俊因你而死,还有那个孩子,嘉尧,他的父母死于庸毒,他也因为庸毒而双目失明,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走到他身边,阳子蹲在他面前,目光冰冷痛楚:“为什么?景麒?你不是仁兽吗?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害死他们?”
他痛苦闭上眼,这一句句责问,如刀子一样一下一下捅在他的心口上。
“为什么要动心?嗯?你为什么要动心?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景麒,你不是神兽吗?为什么你也要动心?你是不是让我以后都不要见你才好?”她的眼泪流下来,一声声的问着,不仅问他,也问自己,“难道作为麒麟,不应该是普爱苍生的吗?为什么你的心会乱?景麒,你为什么要是乱主?为什么不让我来做这个乱主?就像你对予王那样,为什么不那样对我?”
他不敢看她,予王,她怎么会这样比较?“主上,跟予王不一样。”
阳子一下子扑过去,抓住他脸侧的鬃毛,泪流满面,心痛如绞:“不一样,那你为什么要选我做王?”
强烈的血腥让他有些神志不清,喃喃的,他低声说:“主上又把自己弄伤了。”
浅浅一句话,在阳子听来却如雷壑,瞬间呆若木鸡,心头除了悲愤悔恨之外,竟然无法抑制升起凌乱的喜悦,她的表情在刹那间柔和下来,“景麒…”
景麒张开眼,美丽的紫色眸子如无底深潭,平静的眼波下是滔天的巨浪,“主上,请不要抛弃庆国子民。”
血染红了他淡金色的毛发,澄澈的紫眸中,是她如血的红发。
阳子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悲苦,扑到在他背上,嚎啕痛哭起来。
“主上…”感觉到就快陷入昏迷,景麒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说出后面的话:“请主上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不要再让…人难过了。”
“景麒?”察觉到他言外的深意,阳子怔住。
“因为违反了天命,我已经不配做一只麒麟了,也因为角受伤,我无法起到作为麒麟的作用,我会上蓬山去,请天帝…处置。”
“你说什么!”阳子腾的站起来,惊慌失措,“处置?怎么处置?”
意识开始模糊,景麒的眼皮缓缓的下垂,无力,无心向她解释。
“景麒!”阳子大声命令:“不许昏过去,你给我醒来!”
听见主上的命令,景麒使劲挣扎,却终于颓然放弃,“阳子…”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比叹息还要轻浅,只有他身边的阳子,才勉强听的见:“真对不起,选了你做王…”
“景麒,景麒…”阳子大声的呼喊,却也换不回他沉沦的意识。
“主上,”有人拉住她,“台辅是因为您手上的血晕过去了,请不要再靠近台辅。”
阳子怔怔看着人们围到景麒身边,看着他被人抬离,耳边什么也听不见,脑中一片空白。他刚才说了什么?他不要做她的麒麟了?他要抛弃她?
“来人!”她大声喝道,“好好看住台辅,没我的许可,不许他离开金波宫。”他想走,她不许。
“主上,”太师从围着景麒的人群中退出来,脸色苍白:“聚集在台辅角上的庸毒开始向身体蔓延了。”
“什么!”阳子拨开人群,只见麒麟独角上焦黑的颜色开始向四周扩散,鬃毛渐渐染上了一层死灰。
“怎么会这样?”她怔住,一波波,没完没了的打击,让她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太师…”无措的寻找支持,“怎么会这样?景麒他…他不是不惧庸毒吗?”
太师神情沉重:“角伤了,就难说了。”
“那怎么办?”
太师沉吟半天,说道:“只能送台辅去蓬山。”
“不行!”阳子狂乱的反对,“不行!我不许他去蓬山。”
“主上!”太师沉声喝住她,“难道你要台辅死?”
二十六
“麦州大旱持续三月,全境八成农田错过春耕。四成共八百三十二个里被毁,死七百二十七人,两千六百多人失去踪迹,四万余人无家可归…”
听着冢宰浩瀚报上来的一连串数字,阳子心头如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知道,这些数字,都是人命,是那些因她即位而欢呼过,渴望着她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人。她比上眼,脑中闪过麦州荒脊枯竭的田野,寂静的没有人烟。
“主上?”浩瀚停下来,等着她的指示。
“免除…”两个字才出口,惊觉声音中带着太多的气馁沮丧,阳子挺直腰板,提起中气沉声道:“免除麦州全境一年赋税,责令州师协助州侯进行重建。麦州旱情让我们措手不及,无力应对,当以此为鉴。我认为,全国范围内修筑堤坝,备迎洪旱是如今的当务之急,浩瀚,你跟地官长一起商量一下,要多少开销,报上来讨论。”
“是。”浩瀚领命,又道:“主上,麦州今年歉收已成定局,这一年的粮食并带明年春耕的种粮…”
“不是由景麒负责筹措赈粮吗?”阳子自然而然的接过话,转向身旁,“景麒…”
玉座旁空荡荡的,阳光斜斜扫在地上,白花花的一片,那个宝蓝色修长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座下众官俯首不言,紧张屏息。虽然没有正式的说法,但台辅为了主上动心导致麦州大旱的流言不胫而走。主上和台辅赴雁国参加庆典回来后,这是第一次朝议,却不见了台辅的身影,群臣心中对流言不免越加信上了几分。
怔怔看着景麒常站立的地方,阳子沉默了半晌,才黯然道:“台辅身体有恙,怕是不能理事了。浩瀚,这个事情你跟台辅的傅相交接一下,全权负责吧。”
“主上,”浩瀚突然跪下,“臣还有话要说…”
阳子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台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这之前,瑛州的大小事物由州宰代理。就这样吧。”
从议事的正殿出来,蜿蜒的游廊几乎长的没有尽头。阳子看着脚下,没有了那个总在一步之外不离不即的影子,突然发觉自己的身影是那么孤单。“班渠,你在吗?”
没有回答。她不由自主的握拳,双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前两天的伤还在,迟迟不愈。
连使令也离开了,或者,是虚弱的不能跟随在身侧?阳子不敢深想,将目光调向远处的云海。
一天,他离开一天了。昨天傍晚,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由禁军护卫着,昏迷不醒的台辅被送往蓬山。她没有在场,一直守在自己书房向西的窗口,被落日染的血红的云海上,依稀可见几骑飞兽,朝着巨大滴血的残阳飞去,一直的飞去,仿佛最终溶进了那一团惨烈的红焰。
书房外已经站了几个等候召见的大臣,看见她进来,下跪行礼。
“都起来吧。”阳子说着,眼睛瞥到一个跪在不远处的俊秀青年,脑中忽然一炸,失声叫道:“乐俊!”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阳子喘了口气,忍不住失望,知道是自己眼花。她对那青年温言道:“你,抬起头。”
模样清俊儒雅,看着是有些面熟,却绝不是乐俊。那青年的目光虽温和清澈,却多了乐俊没有的执拗倔强。“臣,夕晖拜见主上。”
“夕晖?”阳子立刻想起来,是夕晖,当年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几年不见,已经从一个少年,长成大人了。“差点认不出来了,夕晖。”阳子点点头,“跟我进来吧。”
里面当值的正是玲,两个人见面,分外惊喜。玲知道阳子不会介意,拉着夕晖的手直问:“怎么会到这儿来?不是还在读大学吗?”
阳子在书案后坐下,一边习惯的从成堆的公文中拿过一份来打开,一边浅浅的笑着:“是学官推荐的吧?”
“是。”几年的书不是白读的,夕晖此时今非昔比,言谈举止都透出一股淡定从容的贵气,“虽然不知道来见主上是为了什么,但是能见到玲姐也是很高兴的。”
“嗯。”阳子一边浏览奏章,一边说:“不止玲,你哥哥虎啸也要见,还有远甫老师,如今你学业有成,他是你的蒙师,可不能不谢啊。”
“是。”夕晖嘴上答应着,却盯着阳子,知道她特别让学官推荐学生来晋见,绝不是为了闲话家常。
果然,阳子包扎成粽子一样的手抓起笔,笨拙的在奏章上批了几个字,这才抬头好好打量眼前的青年,一边对玲吩咐:“把嘉尧带来。”
“呃?”玲一愣,明白了夕晖的来意,“主上是要把嘉尧送出宫去?”
“去吧,去带他来。”阳子温和的命令。待玲走出去,才让夕晖看自己双手,说道:“受了点伤,却迟迟不好,因为前些日子出了些意外。”
“我听说了,麦州大旱,主上亲自除害。庆国有这样爱民的国君,是百姓的福分。”
阳子听了心中猛地一痛,“福分?”她苦笑着,继续道:“那怪物有毒,十分厉害。我中了毒,虽然防备的好,不是很深,却也留下后患,其中之一,就是有了伤势,迟迟不逾。”
“啊。”夕晖乍舌,他知道仙人跟普通人不一样,也听说金波宫里有能治百病的宝重,却没想到即使这样,阳子还会有这样的伤。“一定…很危险。”他说,对这个英朗的女王,油然生出一种敬佩来。
阳子却不曾体会他这重心思,心思越发沉重,“是很危险。”闭上眼,那夺命的银光仍会袭来,还有银光中淡金色柔和光团,和那个流星一样奋不顾身的影子,她想即使穷尽一生,怕也无法淡忘。
窗外传来浅浅低语,阳子抬头,看见远远看见玲和祥琼一人一直手拉着嘉尧朝这边过来,继续说道:“我要你见的这个孩子,他的父母都死于祸患,他的眼睛瞎了,也是中了那个毒,即使碧双珠也没办法治好他的眼睛。可怜,才六岁…”
夕晖沉默。
“这一说,想起来当年被升纮害死的那个孩子,叫什么?清秀是吧?”阳子问。
“是。”
“没想到,十年后,还是有孩子因为我的无能受伤害…”她的声音低下去,沉重的自责,“夕晖,有我这样的王,大概不是庆国百姓的福分呢。”
“主上你不要这么想…”
他的话被推开的们打断。小小的身影飞快的跑进来:“阳子,阳子…”
阳子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切起来,张开双臂,把嘉尧迎进怀中,一边对夕晖说:“嘉尧很聪明呢,这书房只带他走过一次,就记住了路,在怎么疯跑也不会摔倒。嘉尧,”他低头对小小孩童说:“你不是要做像乐俊哥哥那样的人吗?我给你找了一个老师,像他一样博学多才,你可一定要做个好学生哦。”
嘉尧的脸转向夕晖,“是他吗?”
如果不是没有焦距的眼睛,夕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敏锐的孩子什么也看不见。他一声都没有坑过,这孩子怎么知道他的方位?
“我跟你说过他很聪明呢。”阳子看着他吃惊的神情微笑。“嘉尧,那个是夕晖哥哥,快去见过老师。”
孩子立即跑到他面前跪下行礼。
祥琼和玲也已经进来,阳子笑道:“你快来看看学官推荐来的师傅是谁?”
祥琼点着头说:“玲告诉我了,真没想到,夕晖如今也有这样的出息了。”她跟夕晖也有交情,欣慰的说:“把嘉尧交给别人,我原本还有些担心,如果是夕晖的话,我就放心了。”
夕晖来不及跟祥琼见礼,有些无措的看着阳子:“可是主上,我的这点才学,哪里配给人家老师?这么重的责任,我担不起阿…”
“责任的确重大。”阳子正容道:“我和祥琼决定给嘉尧找个老师,不只是教认字读书,我是要你们生活在一起,除了读书,还要学做人。所以不要他留在金波宫,这里是温室,是我坚持要他到外面,跟别的孩子一起长大。夕晖,学官的推荐上说,你不仅学业出众,品行更是端正,处事稳重,性格坚韧。我了解你,也了解你哥哥,知道这个评语不虚。我希望你把这个孩子也培养的像你一样出色。”
“阳子姐姐…”嘉尧突然说道:“这个哥哥身上,有乐俊哥哥的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夕晖不由闻了闻自己的双手,“我来之前洗过澡的啊。”
几个人一怔,都忍不住笑起来。
阳子挥挥手:“好了,就这么定了。你们几个一定有叙旧的话要说,我也不留你们了,都去吧。夕晖,你也去见见你大哥虎啸吧,他看见你,一定高兴。”
“那主上你…”
阳子脸上微笑不变:“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祥琼临去担忧的看了阳子一眼,见她似乎面色还好,终于什么也没说,带着嘉尧离开。
突然一下人都走光了,书房里面安静的吓人。
阳子脸上的微笑不褪,她将面前的公文拂开,露出光可鉴人桌面,那上面映不她的影子。微笑,她诧异的摸上自己的脸,那上面笑意不改,竟然不能消去,如同一层厚重的假面,将真心掩藏。
夕阳一点一点的挪过来,投在她的脸侧,有点燃烧的感觉。
桌面上的人影似乎也随之变幻,红色的头发渐渐蜕变成淡金色,苍白的皮肤和紫色美丽的眸子,这一刻看来如此令人心碎。
阳子突然坐直,使劲压抑不受控制的思绪,大声唤道:“玉叶,去请太师来。”
她闭上眼,察觉到心脏狂乱在的跳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即使那样一个虚幻的影像,也能让她慌乱。
书房另一侧还有一张宽大的书案,此刻主人不在,孤零零,空空荡荡。原本就宽广的书房,没有了另外那一个,寂静的让人不安。她走过去,抚摸那张桌面,女侍们很尽责,那桌面上干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看来就像他本人一样清爽。可是她却怀念过去这桌上堆满各种公文的样子。
承认吧,你想他。即使狠心放他离去,即使让人代替他的职责,即使努力忽略他曾经存在的事实,你还是不可能抹煞有些东西。
阳子痛苦的低下头,这时主上该对麒麟有的感情吗?如果是,为什么以前没有这样的迷乱?如果不是,那这样的感情就不被允许存在。“主上,你是庆国无可替代的人。”他这样说,挡住她逃离的路,不让她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