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尽管干痛酸涩,也不肯阖上。她怕了,害怕一旦闭上眼,那可怕的银光和无限的黑暗就会再次出现在眼前。池水清澈,透过水面,她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身上遍布的累累血痕。渐渐的习惯了,没有了一开始惊慌失措,可是心里还一下一下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会痛,逐渐也就麻木了。
“主上…”玲小心的叫,“要不要起来了?”
“嗯,”她神不守舍的答应着,突然说:“我身上怎么到处都是伤?”
玲整个人僵住,愣了半天才勉强笑道:“主上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更好,要是能全忘了更好。
“嗯,”阳子认真的想,阴风迎面扑来,心脏抽痛。
“主上,”玲看见她的额上又冒出冷汗,连忙茬开话:“不是要起来吗?水凉就不好了。”
“帮我把身上的这些伤口处理一下吧,不然景麒会闻到血腥味的。”她随口吩咐着。
“主上…”性格耿直的玲终究不是祥琼,想不出更好的话来敷衍,老老实实的说:“这些伤口一时好不了。”
“哦?为什么?”阳子嘴里问着,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玲,麦州的旱情有消息了吗?”
“啊,麦州已经下了两天大雨了,旱情已经结束了。”终于有点值得高兴的话题可说,玲脸上放出光。
“是吗?”阳子停下来,侧头想了想,“对啊,好像还是我跟景麒去除的庸呢。”
玲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是说记不得了吗?怎么都记得呢?
阳子穿好衣服,向外走:“离开也有几天了,大概有好多公务堆积吧。”她突然又停下来,满脸疑惑,“玲,为什么我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了?我记得我们去除庸,一片黑暗…然后,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玲小心的打量着她,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些,行动迟缓些,并没有太多不妥,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错,什么时候会失态,什么时候又会正常,只得斟酌着说:“是延王,和青辛将军一起把主上给迎回来的。”
“哦。”阳子慢慢坐下,格外注意的沉思着,试图回想起一些事情。可是似乎有什么屏障横在心中,让她不能也不敢触动,所有能说的,能做的都是一层浅浅的浮尘。心底是知道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被提起的,可是,是什么呢?“玲,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啊?没有吧…”玲神色闪烁的回答。
“我从麦州回来多久了?”
“十三天。”
“什么?”阳子吓了一跳,“那么久了?”
“主上一直昏睡,直到今天才醒来。”玲心里暗暗焦急,这样的对话如果继续下去,非得出事不可,如果祥琼在就好了,她肯定能应付自如的。
“一直昏睡吗?”阳子仔细的想,“为什么会这样?”
“据说是中了庸毒,如果不是…”她突然警觉的收住口,不行,不能再说下去了,“那个,主上,我还有别的事情,我先离开,迟些在过来…”
阳子默然看着她逃离,全副心思都放在她后面的话里,中了庸毒?为什么会中庸毒?她将思绪延展,那一定是因为接触到庸,可是怎么接触到的呢…
痛彻骨髓的疼痛突如其来,她浑身一震,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银光如雨,阴风凌烈,脑中闪电一样不停劈过这样的印象。再深一点,只要再深一点就可以触到了。对于疼痛已经麻木,她的肉身颤抖挣扎,思想却执著的想深不可测的隐秘角落突围。银光,银光中黄色的眼睛,腥风血雨…
“主上!主上!”
又被打断了,有人把她从地上抓起来,扶到床上躺下,“主上,你怎么样了?”
她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是伺候笔墨的宫女担忧的脸。“没事,”她勉强笑着,“我没事。”全身的力气用尽一样,她颓然跌落在枕头上,“你去吧,让我休息一下。”
二十三
“这是第三天了。”玉叶和玲满面忧色的相对无言。除了第一天之外,醒过来的主上不再询问任何关于麦州之行的事情。安安静静,平平稳稳的处理着政务,仿佛没有注意到景麒一直没有出现,一句话也没问过。甚至,连一向在身边的祥琼没有露面,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然而越是这样平静,她们就越是不安,不但不安,简直担心极了。这根本不像主上,不像那个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倾注无限关怀的君王。有时说话的时候,她们不小心提到了台辅都会停下来,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神情,她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的样子,就是这样的不动声色,让她们怀疑她是不是根本忘记了景麒这个人。
有时候她埋头处理政务,会突然抬起头来,凝神注视她们,灼灼目光如剑一样直探入人心底深处,逼的她们狼狈逃避。
“再这个样子下去,我怕也要发疯了。”玲小声的说,不无忧虑的看着鱼贯出入书房的大臣女官们,所有的人都格外的谨慎,连脚步声都无形的压抑了许多。金波宫上下笼罩在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喘息的凝重之中。
“太师来了。”玉叶拽拽玲的袖子,两个人远远迎上去。
“主上还在忙?”太师每天过来,却不见主上,只向她们两个打听主上的情况,然后就叹口气,默默离去。
“嗯。”玲点头,看着太师,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睿智的老仙自然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温慈的点点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主上她到底是怎么了?”受到鼓励,不再迟疑,玲冲口问道,“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怎么连台辅都不记得了?”不理会玉叶的眼色,她一口气问道:“她不再关心别人了,祥琼病了那么久,她连一声都没有问过;还有乐俊…”
“嘘!”一听到这个名字,玉叶反射的喝止她。
“没关系,没关系,”太师对玉叶摇手,看了看四周,示意两个人跟随自己走到一处准备茶水的房间,坐下来,才叹口气:“主上不是不记得了,我想她是无法遗忘,才选择了失落。”
“什么?”玉叶和玲对视一眼,都没有理解他的话。
“发生的事情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或者她最深处的自己不愿意想起来吧。有些事情让她深深恐惧,恐惧到不能去触及,所以被她深深藏起来,就连她自己也无法接触。”
“恐惧?主上她到底在害怕什么?”玉叶心疼的问,几乎是每天早上,主上都是从梦中惊醒,浑身颤抖,汗湿重衫。问她,却答不上来,难道梦里折磨她的,就是让她一直恐惧的事情?
太师没有回答,经历无穷岁月的眸子深邃的看不见底。
“她是在逃避吗?”玲问,开始想怎么样点醒主上。
“逃避?不,不,”老仙抚着长长的胡须,眼中闪过欣慰敬佩。“她没有逃避。主上不是那种逃避的人。她只是还没有准备好。我想她现在也一定很辛苦,她要跟自己战斗,跟自己内心的恐惧战斗。你们放心,主上一定会挺过来的。”他想起十年前,这个年轻的女王亲口拒绝了他重铸水禺刀刀鞘的打算,“人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的。”她这么说。
匕首,银光,血肉横飞,紫色哀愁的眸子,天崩地催中安静的躺在角落里的那个身影,带着淡淡的微笑隐入苍茫。一只长长的角匕首一样刺进自己的心窝,疼得她无法喘息。
“啊!”阳子猛地坐起来。
月光静静在寝殿宽阔的空间徘徊,海风一下一下掀动帘幕。
梦,又是梦。
阳子无力的跌回床上,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快了,就快触到了。她对自己说,就快看到那个让她一直不能安心的事情了。是什么呢?一直以来,她不断的挣扎,跟自己纠缠,感觉好像什么重要的事情一直等着她去揭开,可是心底深处的什么力量又阻止她去这样做。就连这种跟自己缠斗的无助和焦虑都这样熟悉,仿佛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次。
玉叶她们总是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情,她知道,虽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也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或者她们不愿意她知道的。
怎么也无法睡着,每次一闭上眼,就看见一双紫色的眸子哀愁的看着她,让她无端的瑟缩。阳子索性起来,她想出去走走,实际上,是心中有一种冲动,越来越强烈,让她无法抗拒。或者,她根本就不想抗拒?
门口有女侍守着,不远惊动她们,她决定从窗口跳出去。
窗台并不太高,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情,这次却笨拙的出奇,落地的时候竟然无法控制的向前摔出去。难道体力还没有恢复?阳子皱着眉头看着差点擦破皮的手掌心连连吸气。
带着潮湿海水味道的风卷过来,有些冷。金波宫在藏青色云海的簇拥下安静的熟睡。
阳子在月光下潜行。那里离的不远,虽然不常来,却无比的熟悉,她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看着那座孑然独立的宫殿。即使是住处,也像主人一样沉静孤高。
阳子避开守在门口的侍卫,从侧窗翻进去。如果他知道她竟然用这种方式潜进他的卧室,会不会恼羞成怒的连续训斥她一个月?她一边想像着,唇边挂出浅浅的笑意。
景麒啊…
床帐轻软的垂着,隐隐遮住里面的身影。阳子在床边站着,突然想起了上一次她摔伤了背,他就是这样守在她的床边吧?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只要看着那朦胧的影子,只要听着那轻浅的呼吸,就心满意足。
她走过去。景麒,他们都不提起你,总是在我问起的时候茬开话头,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有一个印象,你就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身边。
床帘撩起,阳子看清里面的情形,一怔。
淡黄色的麒麟卧在床上,双目紧闭,长长的角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没有了平日不可思议的柔和光芒,这个神兽看上去暗淡的没有活力。
“景麒?”心脏又开始绞痛,阳子轻微颤抖着,抚上它的脸。
“这是怎么了?景麒?醒来,快醒来!”它的皮毛摸上去有些冰凉,仿佛生命在很遥远的深处飘摇,无法将热力传递出来。
阳子又惊又怕,不顾一切环抱住麒麟的颈子,脸贴着他软软垂下的鬃毛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冰冷。这就是他们闪烁其辞不敢跟她提起的原因吧?这样衰弱的景麒,她的麒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她的原因?眼泪滴下来,沾湿了他的毛发。
她揪住自己的襟口,拼命的命令自己想起来,快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胸口的压力重重压迫着她的呼吸,她窒息的两眼发黑,却不愿放弃。一定要想起来,为什么景麒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什么了事情?
记忆似乎通过一条漫长黑暗无边的甬道,前方是刺目耀眼的银光,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除了那团柔和的淡金色光芒。是景麒,她知道一定是他。然后她看见那只圣洁尊贵的角,刺入自己的心脏。剧烈的疼痛凌迟着她的心。她感觉整个人被寒冷包围。
不对,这不是事实,景麒不会伤害她,这是幻像。她倒在地上,翻滚挣扎着,试图冲破迷雾,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像?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景麒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景麒!”她无法控制的大呼了一声。
“主上。”虚弱却低沉的声音响起,仿佛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寒冷。
阳子缓缓睁开眼,喘息着,看见了那双美丽哀愁的紫色眸子。眼泪刷的一下冲出来,她喜极而泣,顾不上因疼痛而衰弱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扑到麒麟身边,死死抱住他:“景麒,景麒,真的是你在说话吗?”
“让您担心了,真对不起。”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宽慰,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又哭又笑的脸,突然伸出舌头舔去那上面的泪水和汗水。
“景麒!”阳子震动,随即释然的把发烧的脸埋在他的鬃毛里。巨大的喜悦一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你吓死我了,景麒,我刚才看到你的样子,吓死我了。我以为因为我的缘故,让你病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拼命想也想不起来,他们都不跟我提你,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开始想问,又怕,我…我好像记得你用角刺我,怎么可能呢?你不会伤害我的,你是我的麒麟阿…景麒,我真害怕失去你…”
麒麟沉默的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喋喋不休,忧伤越来越浓重,眼神渐渐沉重。终于,似乎无法负荷那样的悲哀,他疲惫闭上眼,轻声问道:“原来,主上都不记得了吗?是这样啊…难怪…”
阳子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他,脸烧的火烫。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这样毫无顾忌在他面前流露出感情,一定吓坏了她的景台辅吧。
平静了一下情绪,阳子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了?好像生病了的样子?还有角,为什么包起来?”厚厚包裹着白布的角在黑夜中分外刺眼。
“因为我违反了天命。”景麒淡淡的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什…什么?违反天命?”
“主上可以打开纱布,看看我的角。”他向她低头,把角伸到她的面前。
“呃,好的。”
一层层的纱布被揭开,渐渐露出里面深深的颜色。阳子的脸色苍白,看着最后露出来的焦黑的角发呆。印象中洁白高贵不可侵犯的麒麟角,此刻如一截烧焦的木炭一样,枯黑丑陋。
“这…怎么会这样?”阳子的声音忍不住颤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却又怕他疼似的犹豫不定。“为什么会这样?”她问,刚才突如其来的喜悦一瞬间烟消云散。
“身为仁兽,我竟然以神圣的角作为武器攻击别的生命,我想我触怒了天帝,麒麟对庸毒的抵抗从我的角上消失,所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景麒闭着眼,不去看她心疼的神色,“所以我也丧失了变身的能力,只能维持麒麟的样子。”
“不!”阳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景麒你干什么了?你攻击谁了惹来这样的大祸?这怎么办?还有没有办法可以解救?”她突然顿住,幻象闪过,“难道,难道那是真的?那匕首一样刺进我胸膛的角,真的是你…”
“不是!”景麒焦急飞快的否认,她怎么猜测都行,就是不能这样想他,他怎么会有一丝想要伤害她的想法?缓了缓口气,他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有时候天命和真心之间,总要有所选择。他没有说下去,脑中却响起延王尚隆的这句话。
“我一定要想办法。”阳子不容置疑的说,“我不会让我的麒麟受这样的折磨,哪怕亲上蓬山,跟天帝理论,我也要去。”
景麒闭着眼,不敢看她。她的麒麟,她口口声声这样说,却不知道他在选择放弃天命的那一刻,就已经不配做一只麒麟了。
“但是,我必须先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景麒,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苦恼的说:“你一定知道,对不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攻击了谁?为什么?让我知道一切。”
他固执的闭着眼,轻微颤抖。
“景麒,”她轻抚他的鼻梁,“告诉我,求你。”
景麒浑身震动,“主上,你不能这样…”
“告诉我,景麒。”她打断他的话。
景麒沉默了一小会,他太了解主上的固执,况且,总要来的是不是?他微微侧动头,让她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脸,就这样吧,最后的一次。
睁开眼,哀愁美丽的紫色眸子里映出她红发的身影,他说:“主上,因为我的缘故出现了庸,我用我的角杀死了庸。然而,你的朋友乐俊却因我而死。”
二十四
祥琼的住处在金波宫的东北角,离阳子的寝殿不远。当初选这间屋子,是因为临着云海。她喜欢看云海,喜欢坐在窗前,对着云海什么也不想,只是让云海上的风吹拂在脸上,看着外面的苍茫,会有一种心旷神怡的开阔感。以前在芳国,从来没有注意过宫殿外面的事物,包括美丽壮观的云海。
“芳国…”那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本以为能够深埋心底,不再想起。可是想起他,就不由自主会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个只差一步就会永远沦落的过去,祥琼怔怔望着外面暗淡的天色,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乐俊…”
一只小小的手拽拽她的衣角,祥琼低下头,看见站在身边的小小孩童,勉强扯出微笑:“怎么了嘉尧?”
“我听见姐姐又哭了。”嘉尧小心翼翼的说,没有焦距的瞳仁盈满泪水:“我惹姐姐心里难过?”
“不不,”祥琼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蹲下去将他搂在自己怀中,“不是的,嘉尧很好,没有惹我难过,我只是,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不是因为乐俊哥哥吗?”他的声音轻软,如同羽毛一样轻轻拂动在人心上,祥琼要使劲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阻止哽咽逸出声来。
“姐姐,”脸埋在她的怀中,嘉尧小声的叫着,
“怎么?”
“有人来了。”
“欸?”
祥琼还没明白他的话,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又大力弹回来。月光下,站在门外的是脸色煞白,神情慌乱的景王阳子。
“主上?”祥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到自己的住处,一时间有些失措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祥琼,”阳子大步奔到她的身前,乱手乱脚的揪住她的衣服:“你告诉我,乐俊是不是死了?是不是?”
“主上你…”祥琼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惊住,张口结舌看着眼前失态的王。
“他们都不肯说,只有你,你会告诉我真相,乐俊他,是不是真的死了?”碧绿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发亮,令人无法逼视。
祥琼闭上眼,强自压抑心头悲痛,说道:“主上,你请回吧。”
不是答案的答案,证实了她心中不敢正视的事实,阳子只觉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上,“这么说是真的…”她小声说,空茫的眼睛打量着四周,仿佛要搜索什么能拯救她于不断滋长伤痛中的依凭。
“是。”祥琼咬着牙说,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升起一种残忍的快意,她苦苦压抑了这么多天,独自病倒,独自挣扎着渐渐恢复,身边只有嘉尧陪伴,不敢找人倾诉,不能找人发泄,皆因为他们要瞒着景王陛下。没有人能明白逝去的这个人在她心中占据什么样的分量,没人明白乐俊这个名字,对她的生命意味着什么,只除了她,眼前这个可以借由失忆逃避一切的王。“乐俊死了,死于庸乱,麦州的庸乱。”
锥心刺骨的疼痛已经不能影响她的思绪,阳子浑身颤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乐俊真的就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在他拯救了那么多人以后,却无法拯救他自己。“乐俊…”她喃喃的呼唤着这个和煦如春风的名字,心头象是破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开始迫不及待的向外冒,瞬间泛滥,将她淹没。
“你的朋友乐俊,却因我而死。”突然她想起景麒的话,想起他说这话时眼中如末世降临般的绝望的神情。
“祥琼,”恐惧在一瞬间禁锢住了她的整个思维,阳子求救一样死盯住这个一直失神望着自己的好友:“你告诉我,乐俊他死怎么死的?”
“你问我?”祥琼望着她,连连冷笑,“你不是在那里吗?你居然来问我?你真的不记得乐俊是怎么死的了?”
“你什么意思?”她浑身发冷。
“还是你根本不愿意记起来,你根本害怕事情的真相。”她步步进逼,毫不放松。
“真相?”冷汗顺着脊背游走,阳子身上一片湿凉,她扑上去握住祥琼的双肩,绝望的问:“什么真相?跟景麒有关对不对?他说是他害死了乐俊,怎么会?他不是仁兽吗?他怎么会害死乐俊?祥琼,你告诉我好不好?”她啜泣,深深垂下头去,“究竟为什么啊?”
祥琼目光复杂的看着她,良久终于泄了气一样闭上眼,主上这样的经受折磨,并不比知道真相的她更轻松。因为她的失忆无知突然而起的愤怒淡淡消去。想不起来不是她的错,乐俊的离去带给她们两个人的悲痛应该是相同的,在所有人里,只有她们才能够互相理解,也才能够彼此安慰,而不应该是这样彼此伤害。“主上…”她放缓声音,抚上她的肩头,一时却又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阳子的脸被从两颊垂下的红发遮住,看不见表情。只有沉重冰冷如雪峰冰岩的声音,缥缈的传出来:“我曾经以为我被这个世界遗弃,是乐俊告诉我即使全世界都放弃了我,我也不能自暴自弃;”
祥琼浑身一震,相同意思的话,乐俊也对她说过。眼泪又冒出来,她声音低哑的呜咽了一声,又强自抑住。
阳子继续说:“我曾经以为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是乐俊让我明白无论别人怎么对我,都不是我背叛别人的理由。”
祥琼深深埋下头去,肩膀剧烈抽搐。
“我曾经对自己毫无信心,对前途迷茫无措,是乐俊告诉我如何做出选择,即使总会后悔,就选择应该去做的那个,因为这句话,这十年来,即使想家想的发疯,我也因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而忍耐着。”一行清泪划过她的脸庞,阳子轻柔的说:“他说想看我建设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所以我一直努力着,可是…可是他却不等我交出答卷就走了?”她茫然抬头看着祥琼,似乎不可置信:“他就这样走了?”
“别说了,”早已经泪流满面的祥琼低声哀求着,“阳子,求你别说了。”
阳子颤巍巍的吸了口气,张了张嘴,似乎找不到声音,一口气憋着,半天,突然爆出一声悲泣:“这都是为什么啊?”
“阳子…”祥琼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她,痛哭失声,“别说了,别说了,都是天帝的安排,都是神的意思,不是谁的错,不要这样了,阳子,我会受不了的,大家都会受不了的。”
“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坚持把他留在身边,是我没有劝他接受仙籍,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不会死了,对不对?对不对祥琼?”
“没用的。”祥琼哭昏了头,昏昏沉沉的说:“乐俊是中了庸毒而死的,即使是仙人也无法幸免。”
“庸毒?”似乎天昏地暗中的一道闪电,只是电光火时的一刹那,阳子却似乎捕捉到什么。她猛地站起来,仿佛凭借这样的动作,能够冲破心头的迷雾。“庸毒…”她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视,突然被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所吸引,“这是谁?”她走过去,在那个哭的缩成一团的孩子面前蹲下,仔细打量他,带着一丝迷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祥琼身体一僵,突然意识到被自己忽略掉的那个孩子。她跟过去,紧张的站在阳子的身后,拼命冲嘉尧打眼色。
阳子柔声问道:“你为什么哭啊?”她伸手要去为他擦拭泪水,突然顿住,带着一丝惊诧,这孩子的眼睛…
祥琼也立刻明白到自己的愚蠢,他看不见啊。顾不上那么多,她上前,抱起嘉尧:“嘉尧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