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隆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思考着,“现在该怎么办?景麒你的意思?”
景麒单膝跪下,“请延王出兵驰援主上。”
六太一口回绝:“不行!”
景麒一愣,惊异的看着他站起来,“我…”
“哼。”尚隆冷冷说道:“这个事情你别管。”
“那你说怎么办?”六太横眉怒目:“你一出兵就是黩面之罪。我是麒麟,不怕毒,为什么不能我去?”
景麒这才醒悟,身为雁国之主的尚隆是不能出兵到别国的。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垂下头去问自己,这是怎么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了。他今天奇怪的反常,被主上的离去吓的方寸大乱。
吓?难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害怕什么呢?为什么一直心神不宁,六神无主?即使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心乱如麻,为什么还是觉得无法凝神深思呢?似乎有什么力量一直在干扰他,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这种是从外面来的,却唤起他心底深处某种迷乱。
“阳子为什么不让景麒去,我就有同样的理由不让你去。”尚隆淡淡的说,“我有别的事情交待给你做。”
“干什么?”
“虽然我不能出兵,庆国的青辛将军却可以。阳子不让景麒离开玄瑛宫,这个事情只能你去跑一趟了。”
六太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好,我去。”他坐言起行,转身就走。
事情似乎有了解决的办法,景麒却一点心安的感觉也没有,反倒那种心烦意乱越来越强烈,让他无法保持看似平静的外表,眉头深深蹙起来,神色变幻不定。
尚隆盯着他看,一双因经历无穷岁月而智慧深邃的眸子仿佛有魔力的镜子,深深探入他的内心。“景麒,告诉我为什么你认为阳子是乱主?六太说因为你做了一个关于阳子的梦?”
“是。”景麒面前收敛心情,“梦中主上红发飞扬,像火焰一样,又像…又像…”他仔细思索,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又像什么?”尚隆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像莲花…”为什么以前没有想到呢?第一个梦里主上飞扬的红发不是跟第二个梦里伸展的莲花一模一样吗?
“莲花吗?”尚隆缓缓坐下,像是终于证实了什么,又像是突然间有了某种了悟,“你说阳子从水禺刀上看见的情形,跟你梦中一样,都是代表她的红莲花,所以你认为她就是乱主。”
景麒的头皮突然发紧,延王的话问的奇怪,似乎含着另外的深意:“延王,有什么请直说。”
尚隆犹豫了一会,看上去好像有什么难题委决不下。
“延王?”景麒心烦意乱的提高声音。
延王倏的抬眼看着他,忽然扑哧一笑:“景麒,你现在的心情乱的很呢。”
“延王,主上尚在危险中,我不能安心。”景麒苦恼的说。
“我问你,”尚隆身体趋前,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的主上和阳子,哪个重要?”
“啊?”景麒被他绕着圈子的说话方式弄的头晕脑涨,“阳子不就是主上吗?不是一个人吗?”
尚隆似乎被这句话提醒,也微微一怔,恍然大悟的样子,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莫非就是天意?景麒啊,天命和真心,这是上天对你的考验。”
他口中或者原来如此,却让景麒更加困惑,这时候他终于能理解六太经常对尚隆出口不逊甚至直接动手的心情了,因为他此刻也恨不得揪住延王陛下的衣服领子,让他立即把话说明白。“延王,你知道什么了?什么天意?”
尚隆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如果我说阳子跟主上不一样呢?”
“什么?”景麒觉得自己彻底迷糊了,可是又仿佛他这句话不着痕迹的从他的心头划过,突然拨开了一层淡淡的迷雾,虽然此刻还不清楚迷雾后面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那就是一直以来他刻意忽略,却无法忽略的答案。
尚隆叹了口气,“景麒,难道你从来就没怀疑过你才是真正的乱主吗?”
景麒只觉耳边轰然一炸,嗡嗡做响,“我?”
“我曾经问过六太,麒麟难道有从梦中预知的能力吗?他说没有,却没有在意。景麒,出了水禺刀,没人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会先出现在你梦中呢?你从来没怀疑过吗?”
“可是,可是…”景麒脑中一片混乱,茫然的看看四周,口干唇躁,“可是那红莲花…”
“阳子跟我说过,水禺刀的幻像中,虚空的扭曲就像是谁搅乱了水面。”
景麒想起来,阳子在告诉他的时候,也是以搅乱水面作为说明的。
尚隆继续问:“你在梦中,有没有试图打破或者搅乱什么呢?”
“我没…”景麒的话说了一半,突然遭到电击一样顿住,他想起来,在那个梦中,是因为他执著的要去碰触莲花,不理会中间阻隔的屏障,才会导致虚空的扭曲和莲花的凋谢。“我…”他张了张嘴,一切都渐渐清明起来。
尚隆注视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景麒,你的心乱了,这才是导致庸出现的真正原因。”
全都明白了,景麒失神的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里。主宰一方的人,除了主上,就只剩下他这个宰辅。那个梦,其实就像水中得倒影,弄皱水面的却是看着倒影的他。主上所做没有不妥,所以无法找到乱像,真正乱的是他的心,心乱才梦见了那朵红莲花。而他心乱的原因,是那朵莲花,那朵代表着主上的莲花。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情,不由四肢发冷,脸色苍白。“延王,”他吓得几乎无法说出话来:“如果我是乱主,那主上,主上她现在…”

二十一

满目荒凉。
连绵起伏的群山被一死寂的衰黄所笼罩,放眼望去,无论山林平野,都没有一丝生气,土地龟裂,河床干涸,枯黄的野草丛中,不时能发现一只倒毙的兔子,或者奄奄一息的麻雀。除了风呼啸的声音,这里安静的不像人间。
班渠载着阳子降落在枯草上。
“一个人也没有…一个活物也没有,”阳子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即便是三个月无雨,也不会变成这样啊。”
“是庸。”班渠说:“庸会把所有的水分都吸走,它的身体被水充满着,越来越大。”
阳子看着不远处一座山岗问道:“就是那里吗?”
“是。庸居于山洞中,只有它的周围,主上可以找到一点绿色。”
“明白了。”阳子握紧手中的水禺刀,毫不迟疑的过去。
“主上,等一等!”芥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阳子看着女怪,诧异的点点头:“你也来啦。”
“主上,庸有剧毒,您这样去根本无法接触到它。”
“那我该怎么办?我必须过去。”阳子有些焦躁,看着山岗被太阳拉长的影子,苦想对策。
“只要不接触到沾染庸毒的地方就可以了。”女怪沉着的说着,巨大的翅膀展开,伸到阳子的面前,“请主上用我的羽毛包裹住手脚,因为是台辅的女怪,我的羽毛对抗庸毒更有效。”
“可是…”阳子踌躇,那么美丽的翅膀,要让她将羽毛从她身上生生拔下来,怎么忍心。
“主上,”芥瑚知道她的心思,“台辅让我来,也是这个意思吧。相比我的些许疼痛,庆国的百姓,乐俊的生命更重要,主上请不要再犹豫了。”
阳子感动的看着她,“谢谢你,芥瑚。”透过芥瑚宁静清澈的眼睛,她似乎看见另外一双紫色的瞳仁,殷切的盯着她看。
芥瑚的羽毛柔软温暖,不愿伤她太重,阳子只肯拔下四根分别包住四肢。即便如此,女怪仍然几乎疼得浑身颤抖,几乎昏迷过去。
“班渠,把她送回景麒身边吧。”
“不要,主上…”芥瑚的声音都在发抖:“台辅命令我们不得离开,这样回去,台辅也不会安心的。”
“景麒…”阳子无声叹息,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暖暖的盈满热流。“班渠,那你好好照顾她吧。”不再停留,阳子大步离开。
脚下的羽毛似乎有魔力,走起路来分外轻松敏捷,足下落地轻软,如在云间漫步,悄无声息,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到了山前。山体自身的阴影中,很容易就看见了一处浅浅的绿水潭,水潭的后面就是一个漆黑的山洞口。阳子知道那就是庸的巢穴入口。
一件什么东西吸引了阳子的目光,她走过去,枯野棘枝上挂着一个土布包袱。阳子立刻认出来:“这是乐俊的。”
心沉到谷底,阳子刷的一声抽出水禺刀,毫不迟疑的朝山洞中走去。尚未到近前,突然一缕银光从角落里飞出来,阳子手中刀光一闪,已经将一条七寸长的小庸斩成两段,银光逝去。
阳子冷笑:“偷袭吗?可不容易呢。”她继续往里走,没有看见那被斩成两段的虫子在她离去不久后,突然又扭动起来。
刚进山洞,一片漆黑,只有洞壁上斑斑点点银光闪动,密密麻麻到处都是。阳子深吸了口气,这些庸多的杀也杀不完,“冗佑,”她沉声道:“看来要先解决大的。”
“是!”身体的深处传来回应。
“骠骑,你去找乐俊。”连芥瑚都来了,阳子相信这个使令就在身边。
果然,骠骑立即回答:“遵命。”
水禺刀泛着幽光,碧莹莹的照亮脚下的路。和外面干旱枯竭的情形完全不同,山洞里阴沉潮湿,脚下的石头不满苔藓,一不小心就打滑。阳子心中满是愤怒,水,这里的水就是外面那片大地失去的生命阿,庸这个怪物就这样掠夺走人们赖以为生的水,盘踞在这个巢穴里害人。
“主上小心!”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边喊起来。
阳子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一脚踩空向下跌去,体内冗佑立即起了作用,她双手撑地一点,整个人高高跃起,稳稳落在前方。
“好险。”站稳后才看见身后竟是一个深不见底地裂,如果不是有人及时提醒,只怕掉下去就难以上来了。“刚才是谁?”她问。
阴影中跳出一个小小的飞鼠。
“雀胡?”连雀胡也被派来了,景麒,景麒,阳子忍不住微笑,说你什么好?借着微弱的光芒,看见裹在手上原本洁白的羽毛,变成一种枯黄的暗褐色,阳子忍不住乍舌,好厉害的毒。
“主上,找到乐俊了。”
阳子心中一跳,“他怎么样?”来不及细问,跟在骠骑的后面沿着长长的山洞飞跑,转过几个剧烈的弯,突然远处银光大盛,如水银般泻满整个甬道,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乐俊在哪里?”阳子遮住双眼,脚下毫不停顿,飞快的朝光源冲去,血在周身奔涌,一种久违的兴奋点亮她的眸子,那是杀戮前的快感。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幽蓝的刀身在一片灿目的银光中也兴奋的发出声声龙吟。带着腥味的风扑在脸上,即使刺痛不断,也只能奋力睁大因为白炽光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然而心底有感觉,那东西离的越来越近了。
“去死吧!”她大喝一声飞身跃起,整个人与水禺刀化为一体向光芒的源头飞去。
眼看水禺刀没入无穷光海中,突然眼前一黑,阳子感到身体里的冗佑失去了踪迹,整个世界从一个刺目光亮的极端急剧跌进无尽的黑暗。她的身体飞速的下跌,速度那么快,甚至惊呼的骠骑也追不上。阴寒的风如刀刃一样刺穿她的身体,失去反应能力,整个人如断翅的蝴蝶坠入无限深远。
下坠的过程似乎没有尽头,阳子心头一片宁静。阴风凌厉,在她的身体上刻出一道道的血痕。就这样结束了吗?她平静的想,突然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一刻,她和尚隆手牵着手从高处跃下,那一刻飞扬的心情居然还能记得,才是前夜的事情吗?怎么感觉已经过了一百年的样子?那时候,是景麒接住了她,这一次景麒不会来了,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景麒!”这一刻,她只想到这个名字,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她愿意…愿意怎么样呢?阳子闭上眼睛,有太多的愿望,都只能想想而已。
“主上,快睁开眼睛。”身体里的冗佑焦急的叫。
“主上!”那个熟悉的声音,那…阳子突然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团柔和的淡金色光芒向她逼近。
冗佑的能力瞬间恢复。阳子伸手一探,抓住飞扬的淡金色鬃毛,身体翻动,跨在那头神兽的背上。凌厉阴寒的风消弥无踪,熟悉的青草气息,温暖的体温,似乎是神一下子将生命还给了她。
“景麒!”阳子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鬃毛中,心脏到现在才懂得狂乱的跳动,她浑身发抖:“景麒,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主上,你受伤了?”她的身上传来血腥味,景麒开始头晕。
“啊!”这才察觉几乎遍布全身的细小血痕。“快放我下来。”
终于降到了地上,阳子立即从景麒身上跳下来,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无边的黑暗比天还高。
骠骑随后也落在他们身边。“刚才主上明明刺中了庸,可是那东西突然不见了,只留下这么深的一个洞。”
“乐俊呢?他在哪里?”阳子焦急的问。
“应该在庸的身边。”景麒沉稳的说,身上柔和的光芒照亮他们深处的地方,“这边走。”
“那银光突然消失,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所以冗佑也就没有了行动能力。景麒,幸亏你来了。”阳子刻意落后两步,不敢太接近景麒。
“嗯。”麒麟沉默的点头,不敢说话,害怕颤抖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
不知道这么走了多久,景麒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阳子问。
“就在这里。”他向前走了两步,身上光芒的范围扩大,阳子一眼看见倒卧在地上的裸体男子。
安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生命气息的年轻男子,那是,那个人是…
“乐俊!”她心神俱裂,半兽死后会变回人形,他这个样子,一定是,一定是…
“主上,危险!”骠骑上去拦住她,被她一掌挥开,她要去看清楚,不相信,她不相信,乐俊一定不会有事的。
“主上,他已经死了!”景麒沉声道。
“你胡说!”阳子尖声叫道,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慌乱中一脚踢飞了挡在她面前的雀胡,乐俊就躺在那里,神态安详的躺着。
“主上,乐俊的身体一定有毒,你不能过去。”冗佑控制她的手脚,不让她往前。
“乐俊!”阳子挣扎着,和身体里的冗佑较劲,困难的挪动手脚,泪流满面,“冗佑你走开!”这是命令,冗佑拦不住她。
换来一阵轻松,阳子发了疯似的冲过去,“乐俊…”她伸出手,想要试探那张苍白的脸上是不是还有温度。
突然两只手臂从身后圈住她,把她紧紧收进怀里:“主上小心!”
银光如雨,箭一样向他们射落,景麒什么也顾不上,拼命把她推倒在地上,用身体挡住她。
“景麒!”阳子目瞪口呆,随即意识到自己躺在他光裸的身体下,脸腾的一下几乎烧的爆炸。“你放开我!”她挣扎,“乐俊还在那里,乐俊…”
“乐俊死了!”景麒大声喊,她身上的血腥味让他浑身无力。
忽然间铺天盖地的银光袭来,整个山洞中两如白昼,阳子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乐俊安静躺在一边的身体被一存存淹没在无边的银光中。
“乐俊!”她推开开始手脚瘫软的景麒,不顾一切的朝乐俊扑去,完全没有看见白茫茫的银光中突然现出两只混浊的黄色眼仁,正朝她逼近。
“阳子!”景麒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跳起来,瞬间化身麒麟,低头朝那双眼睛撞去。
阳子怔怔看着乐俊僵硬的脸,不敢置信,这就是那个温和的老鼠?那个俊秀青年?他怎么能死了?就这样死了?她痛苦的弯下腰,乐俊死了,因为她的原因,她是乱主,是她害死了他。她的心头一片麻木,几乎忘了疼痛的滋味,她看着自己裹着羽毛的手,无法原谅自己,是她害死了乐俊!
“阳子!”有人叫她,麻木的回头,却看见那个仁兽如流星一样飞速冲向她身后不远的一双巨大的眼睛,长长的角匕首一样扎进去,满天满地的银光抖了两抖,一时间四周极其安静。
然后,一切开始崩塌,一股浓黑腥臭的血喷出来,淋淋漓漓浸透麒麟的全身。
“景麒!”阳子失控的狂呼,浑身发冷。银光突然碎裂成千万片,随着血肉四处飞溅,一切重入黑暗,除了麒麟身上微弱的光,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腥风血雨扑面呼啸。
“景麒,”她飞扑过去,冲到他身边,狂乱无用的替他擦拭满身满脸的血,却哪里擦的干净。“景麒,你,你…”她手足无措,眼看着麒麟身上光芒渐渐暗淡下去,那双紫色的眸子缓缓闭上。
“景麒!景麒!”阳子脸上一片血泪,黑暗中,只能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一下下晃动着身体,一声声的呼唤:“为什么要来,不是让你留在玄瑛宫了吗?为什么要去接近庸,让它肮脏的血沾染你的身体?为什么要去刺它?为什么…”她突然停住,一个疑问如无边的黑夜一样笼罩他的心:“景麒,为什么你能杀死庸?”

二十二

雨不停的下,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她无助的躺在潮湿积水的地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树上宽大的树叶在风雨中飘摇着,就像她一样,只要稍微松口气,就会被彻底断掉所有生机,坠入污浊,零落成泥。
苍茫天地,她一无所有。
轻浅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穿透如幕的雨水,轻轻的来到她身边。
她双目迷茫的张着,恍惚中看见一双如豆漆黑的小圆眼睛,温润平和,如同春风,仿佛就那么看着她,就足以将凄风冷雨驱散。尖尖的嘴,唇边一颤一颤的须,毛茸茸的身体和四肢,让人一看见,就忍不住微笑,“乐俊…”她干裂出血的唇间溢出这样的呼唤,心头放松,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他来了,就不一样了,从此不一样了。
老鼠尖小的爪子伸到她面前,他的眼中闪动着乐天的笑意。
她握住,任由他拉起自己。
一缕阳光从他的脑后射过来,不知怎么他的个头变高,比她还要高出一头,垂首看着她的,是一张俊秀儒雅的年轻男子的脸。脸上温暖的微笑和眼中闪动的光芒让她疲惫干涸的心如逢春般解冻复苏。
阳光渐盛,白炽刺目,渐渐将他整个人笼罩。
她呆呆看着,眼见他脸上的血色消失,神情僵硬,那双智慧旷达的眼睛变得空洞死寂。一缕寒意笼罩心头,她觉得浑身冰冷,下意识想拉住他,手中却突然一空,原本握着她的手不见了踪影。“乐俊!”她突然惊慌起来,四下寻找,“乐俊,你在哪?”
铺天盖地的银光袭来,他陷入其中,一动不动的任那银光将他逐渐席卷吞没。
银光侵袭她的眼睛,刺痛着,眼中一片白茫茫,只看见他死寂没有表情的脸孔渐渐隐入光幕的后面。
“不要,不要,乐俊!”无法控制的恐惧紧紧攒住她的五脏,一声绝望的呼喊冲口而出。阳子猛地坐起,剧烈的喘着气,心脏狂乱的跳着,几乎要当胸突破而出。
汗湿的小衣紧紧贴在背上,刺目的光芒似乎仍在眼前晃动,她茫然的大量四周。宽大寂静的房间,高的几乎看不见的屋顶,从云海上方照过来的太阳金波传过流苏垂帐投射在脸上,有种烧灼的刺痛。
她认得这个熟悉的地方,这里是她在金波宫的寝宫。
阳子轻轻舒了口气,原来是个梦,虽然真实的可怕,只是一个梦。大概那种刺目的银光就是阳光照在眼皮上的缘故吧?好可怕的梦,她竟然梦见乐俊离她而去,无论怎么呼唤都不回答,让她惊慌失措,在梦中也不停的呼喊吧?她觉得口干舌燥。
身体软弱的出奇,脚几乎在沾地的同时就颤抖着要摔下去。一定是因为梦魇的缘故,出了一身的汗,连身体也都虚了。
脚底下打着绊,几乎是踉跄的走到圆桌旁,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还真不是普通的虚弱啊,连端茶杯的手都发抖。阳子心中努力解释着种种奇怪的现象。
丝质的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腕。她的目光扫过,整个人突然冻住。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心地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挣扎着扑出来,凌厉阴寒的风,水银般满泻的银光,腥风血雨,还有撕心裂肺刺骨穿髓的疼痛…
手中茶杯跌落,“当”的一声,在宽广寂静的寝殿里听来惊心动魄。
阳子紧紧揪住自己的前襟,脸色焦黄。剧烈的心痛让她无法呼吸,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穿了她的身体,野蛮的将她的五脏六肺都绞成一团。她痛苦的闭上眼,几乎能看见血顺着自己的眼眶滴落。仿佛有巨石压在胸口一样,她沉重的挣扎呼吸,却几乎窒息的眼前发黑,出现幻象。
“主上…”闻声进来的玉叶看见蜷缩在地上主上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将她扶起来,紧紧搂在怀中,“没事了主上,没事了,都好了。”
怀中女孩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那张被泪水浸刷脸孔惨白没有血色。她张着嘴,毫无意识发出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浑身上下抖的如同秋天树上的叶子,整个人使劲往玉叶的怀里缩。
“没事了,没事了。”玉叶一边拍抚着她的背安慰,一边忍不住偷偷拭去脸上的眼泪。
阳子藏身于她的怀中,似乎回到久远古早的过去,那种陌生的软弱被温柔的保护起来,为她阻隔所有梦魇风雨。
过了很久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阳子一边使劲吸着气,努力平复那种随着呼吸就会不断袭来的疼痛,那种似乎要将她生生凌迟的疼痛,一边断断续续低声的说:“玉叶,我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我梦见乐俊离开我了。我梦见他不理我,他不见了。”
玉叶浑身一僵,小心翼翼的问:“主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他为什么不理你了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迷乱的摇头,拒绝去接触心底最不可碰触的伤痛。
“主上太累了吧。要不然洗个澡吧,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忘了噩梦,等到醒来,就没事了。”
“真的吗?”碧绿的眸子从红发中露出来,信任的看着她。
“真的,真的…”玉叶脸上扯出微笑,却无法阻止眼泪滚滚落下。
“玉叶?”阳子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母亲一样慈祥的女官,奇异的问:“你为什么哭了?”
“没有…”玉叶迅速擦干脸上的泪痕,“我是高兴啊主上,你终于平安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回来?”阳子简单的重复着她的话,心又被撕裂般的疼痛控制,一声浅浅的惊呼,重重垂下头去。
玲一直在门外等着,无论谁劝都不肯离去,直到玉叶擦着眼泪出来叫她进去。
“怎么样了?”穿过宽广的寝殿的时候,她低声的问,四下里没看见主上的人影。
“唉…”玉叶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醒了,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看来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说做噩梦。”想起那受伤小兽一样慌乱茫然的目光,她心里就难受,谁能相信那会是那个强势明利的景王赤子呢?“我安排她洗澡,醒来的时候惊的一身的汗…”
“那她问起台辅了吗?”玲忧虑重重的问。
“没有。”玉叶叹息连连,“根本没有提起。”
“唉,这是好,还是不好呢?”玲也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