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龙椅上起身,不紧不慢的执了檀木长杖,给他们解释每一个定义的意思。
光是委员二字,都可以讲个十来分钟。
“这发改委,核心在于对财政和社稷的发展和改革进行一个宏观的规划。”
虞璁说完这一长句的时候,颇有种自己进入新闻联播现场的感觉,他看见阶梯教室般的会议厅里几乎每个人都在闷头狂草的记笔记,笑意加深了几分。
“有关发改委的核心功能和责任说明,虞秘书已经印了相关的册子,之后会印发给大家——保密等级为甲等。”
他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文件,清了清嗓子道:“下面,开始由朕来宣读发改委人员任命。”
按照现世的规矩,应当是设立主席,副主席一类的职称。
但是这毕竟是大明朝,民主意识什么的能萌芽都不错了,君父思想还浓重的很,没必要强来那一套。
“正二品督改使,兼封上护国,为原经部尚书王守仁。”
“经部尚书,现由原左侍郎徐阶升任。”
“正三品辅改使,兼封通议大夫,为原禁军统领陆炳。”
这三句话一冒出来,几乎让所有人都为之惊骇。
要知道,马上就过年了,按照道理,这是过年前的最后一次加班会议,开完会就各自回家陪老婆孩子乐呵乐呵了。
谁能想得到,皇上会突然来这一出啊?
每一个字都信息量爆炸好吗?
等小皇帝慢条斯理地读完虞鹤代笔的全部文件,整个会议厅陷入死寂之中。
这是……都懵着呢?
虞璁抬眸一笑,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道:“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自行翻阅文件吧。”
他下了一步极险的棋。
他不仅要保留陆炳在禁军中的原职,还要再给予他文官的全新身份。
原因就在于,自己缺这么一个,既能够信任到骨子里,又睿智强大到能与任何人相匹敌的人物。
如今的陆炳虽然仍是二十出头,担任正三品的官职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可是虞璁清晰的明白一件事情。
他不可能永远透支自己的精力,为国事操劳到几乎日夜不休的程度。
这个时候,可以坚定又清醒的陪伴在他身侧的,
只有他。


第99章
所谓发改委, 听起来好像就是个不清不重的什么团体,其实它被界定的位置, 是和内阁平行的存在。
这个东西, 虞璁从半年前就开始研究, 研究的倒不是到底要成立一个怎么样的组织,而是这个组织该拥有怎样的地位。
内阁,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如今的国务院,但整体是一个团体决策机构。
当初朱元璋老爷子废了丞相, 自己加班到吐血又不能打脸把丞相立回来,到了朱棣那可不想咬碎牙往下咽,大笔一挥立了内阁。
这内阁是由五品文官参与皇帝要务,本来就是秘书团,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权力不断扩大, 开始掌控国家行政。
最开始的时候,内阁只有顾问权,到了夏言严嵩上位的时候, 宰相二字不明而彰,严嵩严世藩人称阁老与小阁老,在嘉靖朝的几十年里都为所欲为。
到了张居正那, 情况又发生了新一轮的质变。
这设立内阁的本意,是让大臣作为顾问, 把自己的建议写在纸上再贴奏章上面,称为票拟。
可是到了明宣宗那会儿,出于各种原因, 也可能是为了分权,太监开始拥有批红的权力。
皇帝用红字做出批示,叫做批红,可是到了后头大多时候是由司礼监的太监代笔,一改从前老朱祖宗严令的太监干政,还在宫里成立了专门的太监学堂。
所以虞璁一想到朱瞻基,才一脸的无可奈何。
——你要玩制衡跟谁玩不好,把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太监拉下场,搞得后头江彬魏忠贤之流祸害朝堂,一桩桩惨案令人胆寒。
如今虞璁建立发改委,完全是在重新打乱游戏规则,建立新的牌局。
要知道,这可是三年前刚穿越过来的他,绝对不敢做的一件事情。
从嘉靖七年到现在,虞璁稳君权,抬军力,扶武官,肃贪墨,将绝对的中央权力抓在了手中。
可是,还不够。
他要的,不仅仅是这北京城繁荣昌盛,更是要整个大明朝都直接甩开历史的脚步,在现代的制度和思路指导下获得更大的成就。
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分权。
他现在在做的,就是建立一个全新的机构,来为未来的每一个计划铺路。
不放权,就没有人能帮到他。
这个时候,哪怕坐在二把手上,有陆炳参与其中,他也足够放心。
虞璁玩的这一出,叫开辟新战场。
发改委主要做什么?
第一,组织实施国民经济和发展战略,规划年度计划,分析国内外形势。
第二,检测宏观经济和社会发展状态,承担预警和信息引导的责任。
第三,指导推进经济体制改革,分析财政金融的情况。
这三样,都是从现世中国的政治体制里照搬过来的。
后续的事情,比如规划重大建设项目,或者推动经济结构调整,那都是未来五年十年以后的事情。
发改委和内阁最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其战略性和规划性。
虞璁他要的,就是内阁回归于顾问和参议的位置。
规划和检测国家运行状态的事情,留给更高层次的人来做。
整个发改委无论是人员选择的精度,还是官职的高度,都远超于五品门槛的内阁。
虽然五品已经是极高的位置,但是内阁这种地方人多眼杂,抱团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他根本不放心。
发改委有位无权,内阁有权无位,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发改委和内阁两相制衡,文官与武官彼此压制,整个国家才能顺利的走下去。
这个时候引入陆炳的参与,是非常必要的。
因为他的身份,一直是武官。
武官无论在上下五千年里,都只有看门狗般的角色,想要他们参与朝政的议论,几乎是闻所未闻。
虞璁要的,不是所有武官都能够干政,这样会严重威胁政权的安全。
他要的,是整个发改委的组成人员角色复杂化。
发改委这样的地方,绝不可以只有单方势力入驻。
这个机构,决定了长期的方阵和思路指引,甚至可以说,掌握着整个大明国的方向盘。
如果运行得宜,哪怕将来自己撒手故去,子孙们也可以在原有的引导下,不断调整脚步继续引领帝国的前进。
发展与改革,永远是治国的两大重点。
小皇帝在会议上直接把这事儿广而告之,几乎再一次刷新了所有人对世界的认知。
整个发改委名单一共十人,每人可按等级配备一定名额的下属作为辅助,如今君权坐稳,什么事只要说出来,那都是木已成舟。
曾经在文华门旁怮哭不已的杨慎早已死去,整个朝堂也寂静的仿佛在等待黎明。
所以这事儿一出来,八部上下都安安静静,全去研究那小册子去了。
陆炳的军职仍然保留,只是部分事务被他交接给了亲信,自己开始进一步的参与朝堂问题。
那晚在用膳回宫之后,两个人秉烛夜谈了许久。
虞璁的神情早已疲惫而又放松,此刻缓缓的把构想全都讲了出来,他也安静不语的听着。
“只是,”他沉默了几句,再度开口道:“陛下,您不担心,平湖陆家的干涉吗。”
“平湖陆家?”虞璁挑眉一笑,反问道:“那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所在的,可是京北陆家。”
陆炳瞳孔一缩,意识到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皇帝要的,不仅仅是他单立门户。
这背后,是要给他更高的权力和荣宠。
“文明从前不参朝政,只恐……”
“那就去学。”
整个六部上下,你是最清楚底细的人。
不会文书,就去把所有卷宗都看一遍。
不懂上疏,就去抄杨慎徐阶他们的折子。
朕把最深的信任都交付与你,是因为,你值得。
烛火摇曳,虞璁的眸子炯炯如焰。
陆炳沉默着凝视着他,在这一刻,却突然倾身吻了上去。
他爱这威严而又高贵的君王,更爱两人深沉而无声的一切。
嘉靖十一年,元月。
严世藩邀请虞鹤来家中一起过年,两人谈笑对弈,免不了互相斗几句嘴。
窗外白雪皑皑,室内银炭泛着微浅的光。
“大人,南京那边来信了!”
“是家父的吗?”严世藩怔了下,起身道:“给我看看?”
信递交到手中,他匆匆读完,失笑道:“竟还是这样的话。”
虞鹤正喝着茶思索怎么才能赢过他,只一抬眸子,不多过问。
无非是让他多巴结权贵,最好再娶个身家显赫的贵女。
若是从前,严世藩还真会动这些念头。
可如今与杨慎徐阶呆久了,他还真没这些想法。
只是婚娶……
他抬眸看了眼白净如玉的虞鹤,默不作声地把信折好了递给下人,让他把东西放回书房。
严世藩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么想的。
他在京中呆了一两年,也清楚断袖之癖。
可是自己是不是个断袖,还真不清楚。
那一两个小倌坐在怀中的时候,他只觉得脂粉气太重,闻着冲鼻子。
却又会忍不住想,若是清瘦又温润的朝彻坐在怀里,又会是如何的感觉。
抱起来……会不会很软?
“想什么呢?”虞鹤落了一子,凉凉道:“这局若再赢我五目,可真不和你玩了。”
“还生气了?”严世藩噗嗤一笑,反问道:“那我让着你?”
“不许!”
今年的大雪,下的格外厚实。
好在京城内外都有专门的人扫雪,把道路清理的干干净净。
万岁爷说年终应重,所以从前腊月末的假日都推到了元月,十二月所有人满打满算的把活儿忙完,来年一月都安心的过个冬。
这大伙儿都闲下来,京城就格外热闹了。
不仅如此,如今由于诏令的开放,到处小曲儿唱戏的馆子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书铺售卖小说话本,一年到头都有找不完的乐子。
大家都各玩各的去了,皇子公主们也领了万岁爷包的压岁钱,妃嫔们得到的赏赐也颇为丰厚。
蒙古两族那边的消息都相当不错,皇帝看了汇报,非常满意的多赐了两笔银子。
军英阁这边依旧在培养年轻的军事将领,杨博曾铣他们还真整理完了千年来的历次战役,写了五六本相关的专著,已经被批量印刷作为内部参考教材和资料了。
帝臣二人在太液池上缓步而行,紫阙朱阁都被银雪妆点,茫茫看不到尽头。
虞璁踩在湖面上,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他本身怕冷,穿的很锦毛鼠似的,依偎在陆炳的身旁,巴不得躲在他的披风里头。
“不知不觉,就已经嘉靖十一年了。”
陆炳停了脚步,回头望向他。
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雪花,让人忍不住亲一下。
虞璁哈了一口寒气,把手从狗皮筒子里抽出来,握住他微冷的掌心。
“仔细一想,你今年才二十二岁,正是风流恣意的时候,怕是多少良家子心心念念的檀郎。”
陆炳垂眸一笑,不紧不慢道:“弱水三千。”
嗯?
小皇帝抬起头来,露出浅淡的笑颜。
“与君共是,承平年少。”
作者有话要说:【现世番外】
朱厚熜直接给公司请了三天的假。
虞绛是医生,见弟弟都懵的跟换了个人似的,也爽快的把他拎去医院开了个假条。
中间坐地铁坐电梯的时候,朱厚熜都安静如鸡,既不肯暴露自己对这些玩意儿都一无所知,内心又吓得恨不得抱头痛哭。
就跟当年陆炳抱了只鹅给他看,自己怕的跟孙子一样钻奶娘怀里哭一个德行。
“你这怕是加班加出癔症了。”虞绛见他一整天下来安静又反常的样子,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分离转换性障碍,对目前环境和过去的认知出现完全不符合的情况,差不多是你这样子。”
“没有。”朱厚熜还是听得明白癔症两个词什么意思,他只低头道:“我一个人呆会。”
“都跟你说了,去游戏公司三年买车五年买房十年买坟,”虞绛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搞成你这样子,比当医生还短命。”
这女人说的话,十句里只有一句他听得懂。
小皇帝黑着脸回了房间,开始玩手机。
如今的智能机都有语音助手,他之前误触到一次,差点被那女人的声音吓一跳。
后面开始尝试着应答,倒也渐渐能摸索着上手。
这个名字叫塞瑞的女人,似乎藏在这小盒子里,对一切都无所不知。
虽然简体字他看着不太习惯,居然也能读懂大多数的意思。
“赛瑞,医院是什么?”
“电梯是什么?”
“手机是干嘛的?”
等一串问题问完,朱厚熜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事:“我在哪个国家?”
2018年,中国。
2018这个数字,已经听起来很魔幻了。
朱厚熜半天没回过神来,又本能地问道:“你知道,朱厚熜吗?”
自己念自己的大名,总觉得怪怪的。
“正在为您搜索『朱厚熜』……”
历史中的一切,全都跳了出来。
朱厚熜把输入法改成了手写,愣是咬着牙看完了全部的历史。
怎么会——怎么会荒唐到这种地步?!
他的儿子竟然全都夭折的所剩无几,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登基没几年就断了气。
还有万历,崇祯——
这帮没用的东西,竟然让鞑子进了汉人的江山做了皇帝!
虞绛今儿好不容易轮她休息,正敷着面膜看剧,就听见卧室里嗙的打碎了一东西,然后传来憋着气的一声骂。
怕是公司那边又有BUG找他了。
美人姐姐翻了个白眼,继续专心看剧。
朱厚熜这边把历史从明到清看了一遍,又让赛瑞帮他调出来张廷玉那狗贼编写的明史,看的气到想从楼上跳下去。
他堂堂大明嘉靖帝,文治武功要什么有什么,到了他那清贼的口里就成什么了?!
电话铃猝不及防一声响,虞绛打着哈欠接了电话,懒洋洋的开始跟另一头的人交谈。
“喂?”
“我就休息两天啊?”
“行吧行吧,去哪,西站接?”
“哦我带着璁璁吧,他怕是加班把脑子夹坏了啦。”
朱厚熜正瞪着手机上白纸黑字的记录,那头卧室门被突然打开,一脸纸白的虞绛探头进来:“咱小侄女来北京玩啦,一起接她去啊。”
朱厚熜愣了下,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本能告诉他,这女人是这的女主人。
想要吃饭就得听她的。
虞家姐弟去西站接了读小学的叶甜甜,三人去什刹海那吃了顿饭顺便遛弯,第二天来了趟游客特供的一日游。
从故宫天安门到鸟巢水立方,基本上京城特色的景观全都看了一遍。
虞绛这头忙着照顾那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叶甜甜,哪里注意的到自家弟弟也跟第一次来似的。
听说进故宫还要买票的时候,朱厚熜脸都黑了。
他一边打量着自己从前上朝听政的地方,一边看着谁家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在皇城根下滋尿,真想叫锦衣卫把那熊孩子给扔出去。
只是……到底是风云改换,宛如幻梦啊。
皇帝深深叹息了一口气,在回去的路上看了眼那终于沉沉睡去的小侄女,扭头看向专心玩手机的虞绛道:“我想辞职。”
这个词,还是今天新学的。
“辞职?”虞绛愣了下,反笑道:“终于不堪压力,想换个工作啦?”
“我想去读书。”朱厚熜想了想今天的见闻,又开口道:“考北大或者清华吧——哪个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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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下设定,这里朱厚熜进入的,还是未蝴蝶前的世界。
这么设定是有寓意的……
其实这本书番外真认真写能写好几部……就大致挑些主要剧情给大家看看hhhh
①发改委所有定义来自百度百科
②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原梗出于佛经,后来被用于红楼梦。
因为这个梗很甜,所以贴给大家看一眼哈……黛玉吃飞醋超可爱(捂脸)
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
宝玉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
宝玉道: "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
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
宝玉道:"禅心已作沾泥絮, 莫向春风舞鹧鸪."
黛玉道:"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
宝玉道:"犹如三宝 "。
我爱你之心就似飞絮和着沾泥垒成燕窝一样,不会再随风飘忽。
③与君共是 承平年少
这里用了一首词的上半阙,这首词原意是怀念亡友,上半阙写如何追忆,下半阙写国破人亡。
但是前半段用词很美……而且确实有追忆美好岁月的意思在这里,感觉用这个还是挺合适的。
●玉漏迟
题吴梦窗《霜花腴词集》
【作者:周密】
老来欢意少。
锦鲸仙去,紫箫声杳。
怕展金奁,依旧故人怀抱。
犹想乌丝醉墨,惊俊语、香红围绕。
闲自笑。
与君共是、承平年少。


第100章
佩奇一打喷嚏, 连带着尾巴尖都卷起来了。
虞璁瞥了眼小家伙,扭头继续听虞鹤汇报工作。
他看着这青年颀长又从容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
曾几何时, 他还穿着献媚的纱衣, 就那样卑微的跪在殿内。
如今跟换了个人似的。
“沈如婉那边怎样了?”
“给她安排了灵华宫的位置,道号纯玉, 现在每天时不时在周边转转,也算在慢慢认识京城。”
虞璁的指节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光滑的桌面, 再度开口道:“你派人去秘密的找一对白鹿,若是碰着了就接回宫里,回头给她当作进献的祥瑞之物。”
虞鹤闻言微微点头,把这事记载了心里。
已经二月了。
今年春闱因为沈如婉的缘故, 被找了由头推到了六月, 而寻仙考的时间则提前到了二月十五。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虽然说如今也没什么九年义务教育,数理文采一看先生二看天赋。
能够做出这些难题的,确实要对古籍有所涉猎, 同时还得天生就有理科思维。
作为一个本科毕业生,虞璁还真以跃跃欲试的心态做过半套数学卷子,然后直接把草稿纸一扔吃粽子去了。
这古代人的计算能力也太可怕了一点……
但是为了公平起见, 全国考场都不让带算盘,也不让带任何辅助的工具。
有关这僖嫔娘娘的事情, 虽然下头的人一无所知,可是几个重臣那都心知肚明。
徐阶杨慎王守仁早就看过她的那篇文章许多遍,就连赵璜也忍不住打听了好几次。
他们虽然都知道这女人身份有多特殊, 但哪怕从未谋面,也对她的手书和文理赞叹不已。
俗话说文人相轻,可有时候只有文人才懂文人。
他们都知道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才会彼此惺惺相惜。
严世藩在猜测到皇帝放她出宫的意图之后,也心里惊骇不已。
后妃若是……为官的话,且不说她实际才华抱负如何,但是这言语非议,都够他们吃一壶的啊。
要知道,这官场上的避嫌,那可是避到骨子里去了。
杨慎恐怕是这几代下来唯一首辅的儿子还敢考上状元的。
他文采出众是众人皆知,可哪怕他爹是神童他自己是神童,也被戳了不少次脊梁骨,一众吃不着葡萄的人都纷纷说是李东阳当主考官时有所偏袒,还跟他透了题。
——人家杨用修稀罕透题?
可是僖嫔这样子,恐怕更难。
因为她是个能献媚的女人啊。
长得丑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清丽又年轻的,怎么可能甩得开那些非议。
她若是上位了,那就是靠皇上的偏宠,别说她自己仕途如何了,这新皇帝登基十年来赫赫功勋无数,恐怕还会被史官评价一句好色无度。
虞璁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想了半天,吩咐虞鹤把那三个女官都带过来。
戚灵已经进了中央银行,帮忙审理调控宝钞的发行。
而另外两位,是之前寻仙考里的文理各一名的佼佼者。
之前皇帝忙着出征打仗征税,也没时间接见她们。
如今总算松了口气,也得把这事过一遍。
虞鹤领她们三人进来的时候,也颇有种奇异的感觉。
上次有女官参政,恐怕还是上官婉儿那一代吧。
仪凤二年,武则天一眼相中了还是婢女的上官婉儿,让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被重用,掌管宫中诰章种种,有‘巾帼宰相’之名。
放眼望去,在唐代之后,还真没有几个这样的人物。
三个女子并肩而立,穿着都朴素而庄重。
只有戚灵穿着官袍,神情较从前褪了几分青涩。
文科第三的,名唤穆紫,如今在教部作为编修,年方二十三,是商贾家庭出身。
而理科第二的那个女子,看起来似乎已为人妇,已经满了三十岁。
虞鹤早有准备,把写好的小纸片递给了皇上。
虞璁瞟了一眼,才知道这叫吴夜的女人,是个寡妇。
她的脸上并没有岁月的痕迹,也没有生个一儿半女。
丈夫体弱多病,刚成亲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她平日里都是做针线活维持生计,但是天生脑子好使,会帮忙算账核数,连几十年的账房先生拨算盘都没她来的利落。
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邻里凑热闹推她去试试那寻仙考,才误打误撞的被召来了京城。
虞璁想了半天,还是跟她们大致寒暄了几句。
戚灵是顺路过来通报银行那边情况的,话少而精,说完了就想告退回去继续上班。
而另外两人本身是平民出身,也不曾进过宫城面见圣上,此刻战战兢兢的,都有些手足无措。
“这三年里,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官入宫参政。”皇帝抿了一口茶,慢慢道:“朕在之后,会宣布凡是官籍女子,都可平等嫁娶,其夫不得纳妾。”
两人俱是一惊,忙道了一声谢主隆恩。
这还真是个必须要解决的道德人伦问题。
虞璁心里清楚,这些女人肯定会有要嫁人的。
但是既然进宫做了自己的官,就绝不能再俯身为谁的妾。
一夫一妻制在现阶段不可推广,可是用来约束这些为官的男女,还是完全可以的。
说到底,还是跟政治体制有关系。
虞璁这样的皇帝也好,还是哪个名门望族也好,只有生下足够多的孩子,才能放心的挑选继承人,毕竟古代人成活率低生存情况差,经济体制不足以支撑一夫一妻制的运行。
他的子孙也肯定会广纳妃嫔开枝散叶,这是没办法阻挡的——除非后期君王被架空,来一出君主立宪,不过那肯定是一两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程朱理学中的迂腐思想也好,还是从点到线的男女平权也好,哪怕虞璁无意去干扰,随着国家经济的全面发展,某些思潮也会越来越流行起来。
“穆紫,朕命你今日起进入发改委,做徐阶手下的正六品秘书使。”他放下手中字迹遒劲的文稿,淡淡道:“有什么不会的,多和同僚请教,以后不必去教育部了。”
“而你……吴夜。”虞璁看向那个神情有些茫然的女人,思索道:“你去大学进修吧。”
吴夜本身就记挂着自己寡妇的身份,也对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都搞得有点一头雾水。
她如京好几个月,知道大学是个怎样的存在,却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微臣只是一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