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眼线被叫去问话,偏偏又不敢撒谎, 只低头道僖嫔娘娘确实是一整个下午都在写东西。
皇后和其他几个嫔妃一听这话,也知道这小婢子不敢撒谎,更是心里疑云丛生。
写什么东西呢?写一下午?
结果还没等上下宫人打听个清楚, 沈如婉又被叫走了。
这一次,是黄公公亲自过来接她, 用玉辇把她带出了这后宫,还连带着带走了两个贴身宫女。
皇上这回把人接走,甚至都没跟皇后打声招呼。
几个孩子本来还在等着大姐姐给自己讲故事, 一听说姐姐不见了,一两个沉不住气的眼睛都红了。
沈如婉坐在宫车之中,默不作声地听着车轮碾过石砖的沉闷声音。
她知道,这皇帝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眸子里是没有半分情思的。
而那枚他时时刻刻都佩在腰侧的双鱼玉佩,也恐怕有所用意。
纤长的手指抚上那薄纱,她小心的透过那一扇小窗看向外面,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入宫数年,就之前为了弈棋去了一次乾清宫。
可是……自己原以为,自己会在这迷障般的后宫里,独自徘徊到老死。
直觉告诉她,未来……会越来越自由。
虞璁坐在东暖阁里,听了小太监的通报,示意他再给两位道士们续杯茶。
蓝道行和陶仲文也早就跟他通过气了,此刻虽然内心有少许的忐忑,却也神情淡定自如。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黄公公的通报声。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沈如婉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沈如婉虽然知道要面见皇上,却没想到会见到两个莲冠青袍的道人,此刻也慌忙掩了面纱,低头道:“嫔妾……”
“站着。”虞璁淡淡道:“抬头,不用在意那些礼数。”
这些东西,迟早都要一点点拧过来。
戚灵和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身份。
戚灵是王守仁府中的婢女出身,平日里免不了扫洒往来,根本无从避讳。
所以在她进宫之后,大部分男性也知道她的过去,并不觉得这是有违礼教。
但是哪怕如此,虞璁还是把她调到了风气更为开放包容的经部,好给她更多发展和学习的机会。
可是沈如婉就不一样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命妇。
如今的她抛头露面去见任何男人,都是大逆不道,有失妇德。
蓝道行神情复杂的别开视线,他知道陛下此举确实在外人眼中荒诞不羁,这位娘娘恐怕也不会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
“陛下,”沈如婉还是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上次她哪怕和严世藩隔毯对弈,连对方的声音都听不见,内心的礼数和教养也让她觉得不太自在。
“沈如婉。”虞璁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她慢慢道:“朕问你。”
“你是想做深居简出的妃,还是朝堂中能施展抱负的臣?”
话音未落,那女子惊愕的抬起头来,如墨的双眸里满满的难以置信。
“万岁爷……”
她的声音依旧清软绵长,让在场的两个道人都听得心神荡漾。
“嫔妾……”
“你知道戚灵在经部为官的事情吗?”
虞璁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任由她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继续开口道:“她现在已经升到了从五品经部司修,无论出入闹市还是做官立府,都是全然自由的。”
今年过年的时候,她自己拿俸禄修了一三进三出的戚府,上下官员还有不少人给她送贺礼相庆。
沈如婉立在那里,怔怔的看着那穿着朱色华袍的男人,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可嫔妾,已经入了宫啊。”
“入了宫又如何?”虞璁抬眸笑道:“肯留在这好好谈谈了?”
黄公公忙不迭给她搬了绣墩,又递了热茶。
沈如婉懵着行了礼数,这才坐下。
其实虞小皇帝现在的心态,就颇有种自己是清华大学特招组组长一样,在想着法子拐一个省状元过来。
“朕今天要你过来,就没打算让你再回后宫之中。”
他垂眸捻了块芙蓉酥,慢慢咬了一口道:“把你放在那里,太可惜了。”
蓝道行闻言起身,行了一礼之后替皇上把话说了下去。
“贫道与陛下商议许久,打算以问道炼丹之名,与陶道长一同把你送出这宫中。”
这个法子,还是COS的当年杨贵妃。
当初唐玄宗他闺女咸宜公主在洛阳成婚的时候,杨玉环也过去参加来着。公主她亲弟弟寿王对玉环一见钟情,他妈当年就跟唐玄宗吹枕头风,让他把杨玉环立为寿王妃,而且两人就真的成婚了。
问题是哪怕杨玉环已为人妻,当公公的还是心里放不下她,之后在开元二十八年,一道圣旨发下来,让这寿王妃出家当道士去,号太真。
这圣旨好歹还编了个理由,说这二十二岁的寿王妃是要给祖母祈福,所以让她出家为道,出家出着就跑到温泉宫里去了,也是颇有意思。
武则天也好杨玉环也好,想要来一轮身份转换,就得看破红尘这么一道,再与红尘继续纠缠不休。
而虞璁这回想破脑袋,还是为了把自己的小老婆给送出宫。
沈如婉何等聪明的人儿,有些话哪怕蓝道行只开口说了半句,后面的所有用意她都能猜个准。
她安静地听两位道士把大致的安排说完,心里的惊涛骇浪完全无法平息。
皇上要的,是光明正大的把她送出宫。
要给她天赐的吉祥之兆,让她以道家的名义去出宫寻瑞。
“可是,嫔妾如果炼丹问道……”
“不要叫嫔妾了。”虞璁揉了揉眉心道:“你从这一刻起,就是纯玉道人,与后宫里的那些东西都无关了。”
他甚至不用过问这个女人的意思,也不用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
一个安于本分的女人,是不可能学习如此多的东西,把藏书阁中的每一本都反复翻看的。
她对这个世界有旺盛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就够了。
当初虞璁为了鼓励后宫的女人们多学东西,专门安排小太监代为借书。
真正每天都在不断精进,几乎看遍宫中藏书的人,也只有她一人。
他愿意把更大的世界送给她。
“微臣,谢皇上隆恩。”
沈如婉起身再行一礼,低声道:“万岁爷让微臣转为宫道,恐怕还有别的用意吧。”
“朕要你,去参加明年的寻仙考和春闱。”
虞璁低低一笑,声音清冷:“朕要你先考寻仙的双科状元,再以状元之身去应试春闱。”
“来年殿试不会由朕主持,而是三位旧监国大人联考。”
“你,听清楚了吗?”
我把你带出宫,给你安排好的学府和老师,连让你配合演戏都不用做。
这三四个月里,你自己就当做是高三的最后时间,等着来年的所有考试吧。
沈如婉抬起头来,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要她,去参与这竞争最为激烈的三场考试。
文科一场,理科一场,殿试又一场。
——陛下,想让她成为怎样的人?
“从这一刻起,你的身份就是道人了。”虞璁瞥了眼敛眉静坐的蓝道行,淡淡道:“往后,蓝真人会派人与你接触,有什么诉求都跟他讲。”
三姑六婆,九个职业,是脱离于世俗之外,可以出入宫闱往来街市的。
他要的,就是这个被礼教束缚太深的女人,一步步的走出深宅大院,去看一看如今的世界。
他不需要她再看什么书,也不需要她再研究什么学问。
能够在这几个月里,多在京畿一带走一走,去看看这个世界如今真实的模样,就已经足够了。
“朕会赐你护卫两班,奴仆数众。”
皇帝慢条斯理地抬起眸子,眼神锐利如鹰隼。
“沈如婉,你该好好的看看,”
“如今的天下,到底是怎样的了。”
第97章
沈如婉要出宫为道的消息, 直接惊的后宫处处起了狂澜。
皇后知道消息了以后一整晚都没说话,其他人也都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
皇上给的那些说辞, 真的也好, 假的也好, 都让她们有些恍惚。
什么灵根深种,天生观音净瓶托身,
什么不可拘在宫里,祥瑞之人应送至山上精修,
一套套的说辞令人转不过弯来,但是人说没就真的没了。
沈如婉站在早就准备好的府邸前,也愣了很久。
门口蹲着的狸花猫瞥见她走过来,特自来熟的蹭了蹭她的裙角, 赖在旁边不肯走。
再聪明的人, 在突然重获自由的那一刻,也会大脑里一片空白。
管家是个精明干练的姑娘,看模样也就比自己大几岁, 此刻见她带着随侍的婢女站在门前,和身后的一众下人前来问安。
“奴婢名唤上官梧,是虞大人派给沈府的管家, 往后为大人安理家务账簿,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沈如婉缓过神来, 忙不迭应了一声,略有些陌生的往里走。
由于她从前是后妃的身份,所以按照规制, 给她配了五进五出的宅院,后面还有亭台水榭小花园,奴仆们也都是教养的极周到的。
这明代与旁的朝代不一样,先帝为了防止内戚干政,要求每任皇帝的妃嫔都必须是来自民间的良家子,沈如婉家中父亲是个秀才,从小到大清贫简朴,后来病逝时也没留给她什么东西。
今日的种种,都如同做梦一样。
她抬起头来,看着这灯火通明的宅院,看着提着锦灯的管家,只觉得孤独而又温暖。
重获自由的感觉……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她默不作声的跟着管家看顾整个宅院,心思都飘在了别处。
皇上肯放她出宫,自然是看中了她的才学和格局。
自己未来的半生哪怕无从归依,也可以比旁人过得好很多。
只是……
从前的二十年,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选秀入宫,静待宫中,自己就跟那画眉鸟儿一样,从小到大都不得自由,也不懂该如何选择。
如今突然投身林中,看这尘世喧嚣,竟还有几分惶恐又不安的感觉。
贴身婢女缀星见她心不在焉,只温声笑道:“大人今儿怕是乏了,视察往来还请明天吧。”
上官梧扬眉一笑,道了声不好意思,又安排人照顾她洗漱歇息。
虞鹤当初购下这宅邸的时候,就把一切都敲定好了。
这套宅院虽然位置不算中间,但静能听风看水饱读书,出门西行半刻又可以去云禄集里逛逛,坐马车去竹茂集也不远。
往后若是想往来于京畿,观察民生疾苦,也有人陪伴她出行。
这些事情,从前都是由陆大人来着手安排的,如今由他来处理这些,竟也是滴水不漏的周到。
这一觉睡的颇不安心,以至于天刚微蒙蒙亮,沈如婉就醒了过来。
缀星觉察到了动静,过来小声道:“大人醒了?今日严公子递了帖子,说是奉旨陪您出去看看。”
严?下棋的那位?
沈如婉应了一声,待洗漱打理之后,换了套不打眼的浅青对襟,用过早膳之后管家来言,说是严大人到了。
“迎他进来。”
远处缓缓走来的男子,身长玉立,眉眸如墨。
还真是那日对弈的男人。
严世藩本身把大学的事情忙得告一段落,今日来见她,也是顺手帮虞鹤一个小忙。
原本按照皇帝的意思,这事儿应该由虞鹤来办,但是他正忙着监督经部结算天财库的新一笔进账,此刻不敢分神。
两人简单寒暄了两句,便一同出了府邸。
沈如婉对外虽然称作已经做了道姑,此刻还是平民女子打扮,纱帽掩面。
只是这北平城,与她从前进宫之时的,竟像换了一个地方般。
等沈小姐真的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时,才真的明白皇上那句‘好好看看’,是个什么意思。
沈如婉虽说是土生土长的北平人,可从小到大,这附近的胡同小巷几乎都没怎么变过。
可是如今……
这明净开阔的街道,不知开阔了多少的皇城,还有处处往来的商贾行人,都让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全新的世界里。
严世藩知道皇上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只是还是略有些心不在焉。
他原先以为接了这桩差事,能与虞鹤多攀谈几句,可那人远如天上月,忙得脚不沾地,连对他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虞朝彻……回头非想法子敲你一顿饭不可。
沈如婉站在这街道中懵了半天,缓缓开口道:“如今皇城,恐怕有过去的两倍大了吧?”
“不止。”严世藩把脑子里那挥之不去的影子先放到一边,耐心的解释道:“如今旧城区的百姓已经全部迁居去了皇城根南,六部扩大了衙门的地盘,同时开始兴建银行和会议中心。”
他没有叫马车,而是与她缓步前行,按照之前规划好的路线带她一路逛过去。
无论是身边奔跑过去的小孩,身上穿戴和打扮,还是这街头新起的高楼如何雕梁画栋,都让她没有一刻舍得眨眼。
之前闷在宫里看书,就真像是进了桃花源一般,一出来都改朝换代了。
如今这处处的屋舍楼宇都崭新气派,每个人穿着舒适,破布烂袄的那是少之又少。
更值得注意的,就是这城中处处的新建筑。
“明日带你去看看两座大学,”严世藩指了指远处还未完工的高楼,耐心道:“看见那个了吗?”
“那是……藏书楼?”沈如婉纳闷道:“这简直如塔一般,得有七八层了吧?”
“是中心医院。”严世藩笑道:“明年夏天就可以投入运行了,给天下的百姓看病散药。”
竟还有如此的设计?
沈如婉只觉得自己像是乡下人进城了一般,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前读了再多书,都不如今日出来一见来的惊艳。
“对了。”严世藩想了想,掏出一个锦缎做的钱袋子,银红相间还绣着吉利的福字。
这是虞鹤当时准备好了交给他的,如今转交给她,自己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解开了带子,把里面的宝钞掏了出来,一一的展示给她看。
“这是——?”
“这是今年十月发行的嘉靖宝钞。”严世藩略侧了侧身子,免得风把纸钞吹皱了:“目前发行了四种,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的面额,分别有四种颜色和皇家标记,常人无法伪造出来。”
一开始是政府用这钞票来收购货物和支付工钱,百姓们还半信半疑的不太敢用。
可这一个月里,当人们发现去知声堂拍卖东西,又或者去上缴税银的时候,都可以把这纸钞实打实的花出去,这纸笔的信用就开始慢慢坐实。
如今已经到了十二月中旬,很快就要过年了,严世藩知道她初出宫不久,对这新币和银锭的用法都一知半解,索性写了个小册子,把诸多方面的东西都解释了一遍,方便她不时查看。
沈如婉接了那小册子,与他一同在这大街上慢慢走着,迟疑着开口道:“严大人。”
“嗯?”
“下官怎么觉得……”她握着那个明显是谁亲手绣成的钱袋子,犹豫道:“您好像,挺喜欢这个的?”
旁边的缀星忙掏钱在附近的铺子里买了个麻布钱袋,把严大人刚才给的那些纸钞银锭都装了进去。
“这……”严世藩怔了下,哑然失笑道:“姑娘好眼力。”
“我有一挚友,曾经在我大病将去之时,深夜以所有身家相救,而不计较半分回报”
他的眼神变得温和而怀念,目光依旧落在那针脚细密的银红钱袋上:“虽想报之以琼瑶,可他金玉满怀,也不需要那些虚的。”
沈如婉心中的想法被坐实之后,忙把那锦缎袋子交还给他的手中:“那这小物,恐怕是那恩人曾经用过的,还请公子收好。”
严世藩低头接了,垂眸道:“姑娘如此聪慧,不如教教东楼,该如何再与他亲近些?”
“如何不亲近了?”
“只是公务繁忙,无暇相谈而已。”
沈如婉闻言微笑,望向远处盛开的一路西府海棠,慢慢道:“总有空用膳回家的,不是?”
严世藩愣了下,仿佛开了窍一般,喃喃道:“是我太拘谨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沈如婉回眸看向他,眼神温和:“公子自然懂的。”
不如怜取眼前人。
虞鹤这头正打着哈欠,把签署好的文件分好批次,准备再去看眼会议牌都按照时间摆对了没有,远处苏公公凑过来道:“严大人来了。”
严世藩?
虞鹤看了眼天色,心想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严世藩这回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样东西,竟然是竹茂集里卖的最俏的苏式月饼。
现在都十二月了,当然早就过了中秋节。
可是那肉月饼可口到一开市就老长的队伍,商贩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时节不时节。
这月饼递到他手里,竟还是热的。
虞鹤心里一动,含笑看向他:“还真是有心了啊?”
“哪里的话,顺手买的。”严世藩见他眼睛都亮了,慢悠悠道:“还给你带了普洱茶砖,夜里乏了可以沏着。”
虞鹤一闻着那酥皮的小麦香味,就感觉自己肚子都在叫。
他跟猫似的慢慢啃着那月饼,突然懂了皇上为啥每次吃东西都那么幸福。
这宫里当皇帝,想吃啥弄不着啊。
可就是陆大人每次带东西回来给万岁爷吃,看着都额外的香。
从前虞鹤虽然也蹭点多余的,也没怎么尝着味,可是今日接了他的酥饼,才知道哪儿不一样。
不是饼好吃,是被人惦记着的感觉,有点暖呀。
他抬眸一望,瞥见严世藩正凝神看着他。
“竹茂集开了新的徽菜馆子,下次带你去?”
“好呀。”
第98章
虞璁睁开眼的时候, 天色已经晦暗如暮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摸索着坐了起来,忽然怔了一下。
好像很久……都没有和自家陆将军相拥而眠了。
檀郎不知何处去, 去哪都在加班吧。
他敲了敲自家的脑袋, 心想如今这日子过得跟异地恋似的, 也真是革命爱情献国家了。
沈如婉一走,后宫里给自己写信的要求面见的一个接着一个, 好说歹说把皇后安抚下来,给了不少好处再让她去教训那些躁动又不满的妃嫔。
虞璁一个人坐在暮色中, 听见外面有稀疏的雪声。
那是大雪不断的飘落,有的雪团被风一刮吹到玻璃窗上,发出扑的一声轻响。
“虞鹤。”
大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应声出来。
黄公公从不远处探出头来, 小心道:“陛下, 是找虞秘书有事?”
对了,他去天财库监督经部清算账册了。
虞璁揉了揉眉头,开口道:“把陆炳叫过来。”
“陛下, 您还没有用过晚膳,老奴为您备些汤食点心可好?”
“不要。”
黄公公愣了下,识趣的告退。
皇帝一个人坐在床上, 连灯都没有点。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国防这个东西,真的很重要。
可是如今, 还真不是靠蛮干来取胜了。
当然,在拿下河套和草原的时候,要不是明军直接张开獠牙, 把那帮鞑子打的屁滚尿流,根本没有如今能如何坐下来谈的可能。
论武艺智谋,陆炳当然是个优秀的将领,他可以去看顾禁军,可以去审理边防布局。
可是现在,可以说……他不应该再继续呆在三大营了。
虞璁睁开眼睛,忍着饥饿等待那个人回来。
他不应该只去做这些事情。
历史中的陆炳,是唯一一个三公兼任三孤的人。
哪怕是在暴虐无情的嘉靖帝手下生存,他也可以独善其身的活到最后。
这样的人,应该进入朝堂,而不是把所有时间都留给军营。
三大营已经操练的足够成熟,唐顺之也可以慢慢接替他的统领之位。
锦衣卫那边有虞鹤主管,禁军这边也有一帮老骨头担任重职。
陆炳,他应该站在自己的身边。
熟悉的身影渐渐靠近,声音依旧低沉而温柔:“怎么不让宫人点灯?”
虞璁抬起头来,望着黑暗中他的眸子,伸出手道:“抱。”
陆炳怔了下,卸下了坚硬又冰冷的外甲,轻缓的把他抱在了怀中。
“好想你。”他闷闷道:“檀郎,陪我去吃晚膳好不好。”
“出宫吃吗?”陆炳轻抚着他披散的长发,感受着怀中人柔软的触感,低笑道:“是不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我不想再让你呆在禁军了。”虞璁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半天都不肯抬头:“总是见不到你,心里空空的。”
陆大将军一听到这句话,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变得温热而又柔软:“全听万岁嘱咐。”
“我问你。”虞璁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敢不敢,做第九部的尚书?”
第九部?
如今已经有了八部,除了原先已有的六部以外,还有教育部和财经部。
教部是由从前的国子监改制而成,在旧皇城中新辟了衙门,开始负责目前四座大学的修建和招生等逐项事情。
而经部如今不仅要管农财贸商四事,还同时还分立出新修建的皇家中央银行,成为独立的存在。
近三年人才辈出,虽然还没有科举,也足够把从前的冗官充分调动起来,每一份俸禄都发的物有所值。
只是……陛下怎么突然想要立第九部了?
“此事应从长打算,”陆大人低头亲了下他光洁的额头,安抚道:“先出去用膳吧,别饿着自己。”
皇帝闷闷的应了一句,又伸手道:“那你给我换衣服。”
陆炳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哑声道:“要是由我来给你换衣服,那就别想下床了。”
皇帝小脸一红,半晌道:“今晚你哪儿都不许去。”
“好。”
陆炳突然消失,人一没就三天找不着人。
虽然兵部的人都知道是皇上有事召议,可是冷不丁见不到陆大人了,还怪不习惯的。
毕竟,这陆战神从执罡军里回来之后,在京城的名气越发的显赫。
他虽然本人不言不语,可是在河套和蒙古之乱相继平定之后,各种有关他的传闻都越发神乎其神,哪怕这人只是在三大营中带兵操练,也会让无数人有种安心又敬仰的感觉。
不光是陆大人消失了三天,皇上也消失了三天。
虞秘书那边什么都不解释,只是把会议统统往后撤了。
老臣们再着急白脸的想见皇上,那也得等陛下把机密忙完之后再作安排。
碰巧的是,三天之后,这中央会议中心剪彩开放,是供所有中高级将领官员进去会晤谈事的地方。
一共四层九厅,最大的一厅足以容纳一千余人。
如果有特殊要求,十面活动墙壁可以在机关的运转下开放打开,让上下三层都暴露向中央金台,合约接近三千人可以参与大会议。
而原先的乾钧堂,则留作军英阁的军事研讨演习,和中低级官员的交流会议。
皇帝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天字会议厅里,坐在扇面的最核心位置,面见八部内阁四十官。
他看起来容光焕发,又笑的从容不迫。
一看就是心里又有什么在运筹帷幄之中,是直接来通报他们的。
“朕今天召见诸卿,是为了谈一谈,新立机构的事情。”
杨慎和王阳明坐在扇形的前侧,一旁留给李尚书的位置是空的。
他老人家去了蒙古帮忙监督两族改革,还真不知道京城现在是这般模样了。
“原先朕想的是,先立第九部,设定如同前八部般的结构。”
虞璁看了眼人群中面色沉静的那个人,声音里微微带了几分笑意:“仔细一想,还是唤作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吧。”
简称,发改委。
旁边两大黑板推过来,上面写满了早就准备好的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