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眼中流露出同样留恋的神情,行了一礼道:“陛下宅心仁厚,当初在推行此制的时候,给的是层层追缴的法子。”
“但是这个钱,到了他们的手里,还真不敢据为己有。”
妙就妙在这个层级二字上。
确实,处处都有廉洁刚正的清官,拿了钱肯定交还皇库。
但是,那些心中有其他愤懑的高官,未必敢把这笔钱留着。
这钱就跟烫手山芋一样,会引来更高一层的觊觎,与其自己保有,还不如当成政绩捐给朝廷。
当初这制度在设计的时候,本质就是要求任何官员都不得插手商业。
而且虞璁给的时间足够宽泛,从嘉靖十年一直放到嘉靖十二年初。
如果那些人愿意自己撒手,不再追究他们的任何责任,而且不用追缴已有收入。
但是从嘉靖十二年起,那些还在插手商务的官员,会被追责三倍以上的税收罚款,以及没收全部所得。
所以哪怕此刻,皇帝说不需要你们还回来,可是只要有一个人开了这个头,肯把所得各种都为了活命吐出来,那其他人就会如同被暗示或者鼓动一样,纷纷忙不迭的把东西都悉数清点交还回去。
如今才过了接近半年多,就有如此收效,也当真是令人震惊。
“本身,不是追还的人多,”王守仁摸了摸下巴道:“有那么几个大户确实家产颇丰,估计是怕锦衣卫来封查家产,直接抢先一步,把能给的全交代出来了。”
虞璁听到这,还有种突然中奖的感觉。
六百万两雪花银,铺个池子进去,都能跳下去游泳啊。
“那朕就不放心了。”他身体略微往前倾,皱眉道:“这些富商为了保住性命和官职,直接把生意和活儿都放弃了,那这附近几城的百姓可还好啊?”
王守仁微微一笑,点头道:“比过往好更多了。”
从前这些行业处处都有垄断和霸权,可是现在那些官员们观望了这几年里京城里风云涌动的改革,一直都提心吊胆的担心着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掉脑袋的人。
没想到陛下还真的这么做了。
那时候在朝堂之上当庭割喉的事情,都已经传到云南去了。
在这种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几乎没人还敢惦记着那几分钱。
皇帝确实口吻温和,说不用追究任何责任,善莫能改。
可是他们哪怕此刻知道是自己在吓自己,也没有任何胆子再盘踞着这几箱银子。
人一日只会吃三餐,一觉只会睡在一张床上。
在这种情况下,比起身家性命,那些钱都不算什么。
高官小官都肯放手了,商人和小贩头上的那几座大山都顷刻消失了。
哪怕如今商税从三十分之一改成了十分之三,也有无数的人肯纷纷奔赴这全新的市场,重建这崭新的秩序。
说到底,还是发现公正这个东西,是实打实的存在着的。
而且全部被实际的执行了。
从前那些想法子牟利的官商不知怎么的,居然都如退潮一般齐齐消失。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喜事。
虞璁当初想要的,就是官场上加剧弱肉强食的情况。
这些钱被一层层贪吃蛇般的越滚越大,最后迟早会集结在京城之中,供他的子孙们随时杀鸡取卵。
鸡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这一次的这件事情,已经全然超出他的想象了。
“万岁爷近日诸事顺利,也不知道想不想去见见那六百万两银子?”
王守仁作为经部尚书,相当于一个钦定的财神爷一般,笑眯眯的模样都让人心里欢喜。
虞璁眼神一亮,直接站起来道:“走!”
天财库还是那个天财库。
他跟着王守仁通过六层关卡,又开了三道门,才终于走到国库之中。
新运进来的六百万两银子已经倾数打开,在灯光的照耀下有种灰蒙蒙的质地。
——毕竟不是水晶做的。
虞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他能看见,这一锭锭或整或碎的银子,几乎如波涛中细小的泡沫般聚在一起,一箱箱的放在那个地方,让人几乎看不到边际。
六百万两啊……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半蹲下来,抬手掬了一整手的银子。
哗啦啦的闷响相互碰撞,还有银色的光泽在闪烁着,如同做梦一般。
王守仁站在旁边,眼神慈爱的仿佛是带孙子出来玩儿一样。
“两座大学,新的舰队,还有中央公园,都在建了,对吗?”
“是的,陛下。”
“那印钞局已经准备完毕,今后发放工饷也由纸笔代付,对吗?”
“是的,陛下。”
虞璁深呼吸了一刻,放下银子起身道:“朕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飞信局。”
从这一刻起,整个北京城都已经进入了完全自发生态的状态里。
他现在要调动的,要激活的,是整个大明国的生命。
想要联通四方,就肯定要加强通信网络系统。
这个年代没有无线电也没有蒸汽机,只能靠飞鸽传书来建立进一步的关系。
正因如此,飞信局的设立和规范……从未如此的重要。
第94章
物流和交通, 一直是带动国家生产力和消费能力的重要存在。
如果把国家看成一个鲜活的人,当他运动充分又进食合理的情况下, 良好的新陈代谢会让身体越来越健康。
而物流交通就如同纵横上下内外的血管, 给全身都能带来充足的养分。
虽然蒸汽机和火车的发明还遥遥无期, 但起码信鸽和交通控制中心,还是可以在最快的时间里建立起来。
虞璁现在冷不丁收到六百万两的巨款, 几乎可以跳进银子的池子里来回游个八百米,在这种情况下这笔钱怎么花, 全都是他自己来做主。
毕竟天财库如今归经部管理,经部的老大又是他钓鱼的搭伴儿,还指着将来再跟皇帝钓上一条三红大鲤鱼,怎么可能在这方面如何为难他。
作为皇帝, 这时候再想些酒池肉林什么的, 都好像没有什么意思。
虞璁琢磨了半天,把工部里稍微重要点的官儿都叫到乾钧堂里,再开一趟会。
第一是信鸽的收信发信, 第二是这个物联网的建立和发展。
信鸽这个东西,并不是很玄学。
《哈利波特》里的猫头鹰能跟顺丰小哥似的收发快递,那完全是魔法的加持, 但是信鸽是脑子里自带定位系统,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万岁爷的意思是, 要建立一个朝廷专用的信鸽局?”赵璜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只是这鸽子虽然识路,路上难免会出意外, 万一某些信息被某些不轨之人截获下来……”
虞璁抬眸一笑,‘啪’地就甩出一个本子出来。
这上头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建立了两套语言体系。
第一个是拼音语言,第二个是英文。
“这个本子,是朕从前划定的高级官员可以使用的语言。”
将来那些将领和高官去外省出差或者赴任的时候,可以用这个语言来汇报机密之事。
“而中级以及下级官员,则使用密语。”
如此一想,还真的要感谢《潜伏》、《听风者》、《伪装者》等一系列优秀谍战电视剧。
虞璁思索着残存的记忆,随便拿出几个话本扔到各官员的面前,跟他们慢慢解释这套通信体系该怎么用。
“任何信件都抄送两份,由两只信鸽同时发出。”
而且无论收发,都要经历三道签署和盖章,绝不能有任何的纰漏。
世界历史上,许多东西的使用在一开始,都是为了军事和政治。
就连电脑的诞生,也是为了计算军用数据。
虞璁知道百姓们同样也渴求着改善这方面的条件,但是与民生比起来,整个政治体系的通信系统的改良,会极高的抬升整个国家的运作效率。
“高!”赵璜击掌而笑,又吩咐下属把长卷地图抬来:“陛下,这是您要的最新的地图。”
而这份地图上,连河套的那一块缺陷也被补上了。
虞璁看到河套和蒙古边界的时候,心里一暖,神情也温和了许多。
“信鸽局的事情交给你们去办,差不多筹备就绪了再试运行一段时间,随时跟朕汇报进度就是。”
他缓缓起身,站在那地图附近,接过虞鹤递来的炭笔,画了一个圈。
这个圈将蒙古边缘的三省和北京圈在一起,旁边标了一个一。
再把女真三部和时欣城,与北京又圈在一起,标了个二。
“陆路之修筑,河道之疏浚,都由此起。”
东南一带自然要管,可不是如今最为重要的问题。
他知道文官势力和徽商晋商迟早会构成威胁,可是在蒙古还没有打下来之前,在朝鲜和女真三省的外交问题没有解决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得靠边站。
虞璁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你们看清楚了,这两个圈里的交通线路,要如这北平城里的公交路线一样设计。”
这话一出,在座的各个高官无不震惊。
当初提出公交车这一概念的时候,他们就心里犯嘀咕,心想皇上真是异想天开。
但是当公交车逐渐的投入运行,当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感受这出行便利的种种好处的时候,不光是出行被极大的改善,整个京畿一带的商业都如同重生一般焕发出无限生机出来。
虞璁三年前的这个诏令,直接把京城的经济抬升到了百年来从未有过的高度,几乎来自外地外省的每一个百姓都在感慨,如果自己家乡也有如此多的好处,当真是上辈子修了福。
谁想得到,皇帝如今要建立新的客运集散中心。
虞璁给虞鹤使了个眼色,对方直接取出身后的一个长轴,把皇帝精心设计过的画卷徐徐展开。
那是一个全然现代化的客车车站集散中心。
虞璁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记忆,用细细的炭笔把整个客运站从售票到发车的每一个地方都复刻般的描绘下来。
不仅如此,他在确定大致情况以后,又结合了古代的情况,再用狼毫笔把整个构局重新加深轮廓和圈出重点。
虞鹤当时全程伺候他画了全图,此刻自然对每一个措施和机构都清清楚楚。
皇帝往椅子上一靠开始呷花茶,虞秘书就开始心平气和的跟大伙儿讲这客运集散中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从北到南还能靠运河,但是从东往西可是麻烦的很。
所以这一次,虞璁决定把经费更多的放在道路的修建和治安管理的问题上。
中国古代和现代的区别之一,就是马贼土匪的存在。
现代中国没有马贼和土匪,那当然是因为到处都寸土寸金,哪怕是荒凉的西北也有经济开发区,每块地要么归企业建工厂,要么被政府划去做其他作用。
人口的膨胀和经济的发展造就了整个中国板块的利用,也没有几人肯在荒蛮之地占山为王。
交通和地区的叛乱问题,有时候是相辅相成的。
“陛下,”工部右侍郎看了眼整体地图的划分和线路的大体规划,推了推眼镜皱眉道:“如果说要建立能够容纳三四十人,甚至更多的人作长途旅行,那这种客车恐怕,要比公交车更为稳固和耐用。”
虞璁抚掌而笑:“正是如此。”
他这一次来工部亲自叮嘱,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铸造技术没有精进,蒸汽机元件就造不出来,也没有办法建造火车这样的东西。
——就算建出来,也估计得花五年到十年慢慢提速。
但是客车这个东西,好在什么地方呢。
他在某种程度上,就跟团购一样。
一个普通人家,想要从北平去山西,只能说蹭蹭客商的马车,或者自己骑个骡子,然后再费两个月的时间中间兜兜转转过去。
家境稍微差一点的,都没办法支付马车或者驿站的费用,单独租匹马都未必有钱。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客车能够集散数十人,每天发车十几趟的话,等于让大伙儿拼车前去,一条京晋线,一条京吉线,朝廷和百姓的车都往来于此,还顺带清理附近的匪寨和山贼,可以说是相当方便了。
由于如今国家有钱了,虞璁大可以每隔十几公里就安置一个专用的驿站,帮忙换马。
——而刚好,河套养马场的那些马,以及军用之后淘汰的战马,都可以拿来帮忙拉车。
之前的八挂公交车需要动用是八匹马,但如果想要带的动更加强力的、更加稳定的大客车,恐怕要十几匹马。
虞璁听着工部所有人如同接到新CASE一般整个人都精神了,又笑眯眯的开口道:“五天内把大致开支预算交出来给朕,逾期不候。”
气氛安静了几秒钟。
“万岁……万岁爷,”赵尚书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臣能斗胆,把戚姑娘请到工部帮两天忙吗?”
戚灵啊?她在帮忙算嘉靖宝钞发行量应该有多少万呢,还真没空。
小皇帝摇摇头,挥手道:“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做哦。”
话说回来,之前寻仙考里,还有其他两个姑娘,如今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最近两年诸事繁忙,虞璁连胡宗宪曾铣之流如今是个什么状态都没时间过问,有空了才追追正在养肥中的《西游记》,看斗战胜佛发家史。
当初寻仙考早就说了,是号召通达人才为国效力,不论男女老少皆可录用。
正因如此,还真的招了两个姑娘,应该是被放到国子监,也就是正在改建中的教育部去历练学习了。
虞璁在两年前为了方便戚灵跟之后大概率会进入朝廷工作的女性,建立了完善的朝廷防性骚扰的全套体系,但凡对她们不恭的都会被押送到虞鹤那亲自审理。
所以听锦衣卫的通报,还真没出过什么破事。
当然这些女性的着装妆容,也是被礼部有明确的限制和规范的。
怕就怕将来混进来些有脑子又有胸脯的妖艳贱货,那可就真容易乱了套了。
那两个姑娘虽然都不是寻仙考的第一名,可再怎么说也是全国前十,含金量还是在这儿的。
从工部开完会之后,虞璁想了一下,还是唤虞鹤到自己身边来。
“万岁爷,怎么了?”
虞璁深呼吸了一刻,缓缓开口道:“你把今年的理科试卷,送到僖嫔那里,让她做一遍。”
第95章
虞璁最后, 是跟着虞鹤一起去了后宫。
虞鹤虽然不是阉人,但是一直颇受圣宠, 真的出入后宫也没什么人敢多嘴。
毕竟他自己知道避嫌, 去哪都起码带上三四个有头有脸的太监陪着, 就算想拿这事做文章也挑不出毛病来。
虞璁这次回后宫里转转,还真不是为了那六个活蹦乱跳的娃儿。
乾清殿西殿已经成了他们几个常驻的地方, 每个孩子都配备了专门的小桌子。
在这种情况下,不仅仅是中庭, 皇帝有时候吃完饭了还带着他们在皇宫各处散步。
虞璁本身清楚古代的亲子关系有多僵硬,正因如此,不仅仅是逢年过节时的特殊活动,平日里有空了也会带着孩子们去放放风筝再看看海子。
老四依旧不爱动弹, 但其他孩子基本上都容易玩疯了, 几个小太监宫女看的胆颤心惊的,生怕这些孩子吹着风受凉了。
孩童的天性被彻底的释放,而对皇帝爸爸的亲近感也无形之中加深了许多。
虞璁平日里并不介意他们有多小, 几乎什么问题都肯和他们好好的聊一聊。
他自己心理年龄恐怕也只有二十来岁,压根没啥当爹的觉悟。
所以这种平易近人在很多时候,让孩子们也在渐渐放下对他的不安和距离感。
沈如婉正在寝宫里翻着书, 侍女匆忙的赶了过来,大致说了一下。
“皇上要来我这里?”那眉眸如画的美人长眉一挑, 皱眉道:“找我作什么?”
上次让她和严承学弈棋的时候,沈如婉就隐约的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这后宫里,基本上各家姐妹都在互相串门, 也因为之前皇帝说过结对子之类的事情,合力在把孩子各方面都养的健康又向上。
皇上一般去后宫也是去坤宁宫或者育婴殿,基本上不会去旁的地方。
所以这一次……
侍女们都被调教的机灵又干练,也用不着僖嫔娘娘吩咐什么,就直接去把四处都尽快摆上繁花幽兰,光线被敞亮的洒进室内,上好的松萝茶也已经泡好,就等着陛下亲临此宫。
虞璁走近这宫中的时候,只觉得耳目一新。
虽然已经是十二月了,可刚好今天太阳正好,又处处摆上了盛放的花卉,就突然有种春天的感觉。
僖嫔依旧是平日的装扮,只不卑不亢的带着宫人行礼,语气里并不亲近也不疏远。
“备笔墨。”虞璁也懒得废话,直接开口道:“朕想看你做一套卷子。”
这句话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应试教育的推行主要是往民间,但是宫中的那些妃嫔其实被封锁了一些讯息,她们也并不是很关心这个政策是为了什么。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虞璁把卷子带过来给僖嫔做,还特意呆在这准备亲自判卷,就颇有种陪闺蜜补数学的感觉。
僖嫔年岁越长,越有种水仙绽放般的清丽感。
就连虞璁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心想自己皮肤要是跟她一样细腻就好了。
沈如婉虽然不太清楚这个卷子是什么意思,但眼见着虞鹤把试卷铺开,还给她备了专用的草稿纸,还是坐下来大致看了下。
虞璁随便挑了本书架上她看过的闲书,坐在旁边开始当监考老师。
水果点心自然还是切配好了端过来,皇帝喜欢下午茶的性子也是全宫都知道了。
虽然吃不到什么乳酪蛋糕之类的东西,但是明代的点心也细腻可口的比现世要好很多。
沈如婉只看了几分钟的卷子,就微微叹了口气,低头开始做题。
虞璁一边看着那本晦涩难懂的什么书,一边在悄悄地打量她。
当初拿到这卷子的时候,杨慎跟虞鹤叮嘱过,这套卷子今年的最高分是八十七分,满分被修订为一百分的情况下,能够考过九十分的都没有,也确实是非常难了。
出题的时候,负责理科试卷的主考官几乎把上下的算论都翻了个遍,在搞不懂的情况下还去问了赵璜戚灵多人,就为了出更加高质量,也更没人性的理科考题出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整个内殿里都安安静静。
旁边的宫女们躲在帷帐之后,也都懵了。
她们哪里碰到过这种事情啊。
这前面几代,皇帝来找后妃无非也就图个消遣。
可是哪里有皇帝和妃嫔都坐在一起,相对无言的情况?
这宫女之中,还有人是皇后派来的眼线,此刻头都是大的。
皇帝来这宫里看望僖嫔,现在肯定各宫娘娘都知道了。
等皇后问起来,说这一个时辰里,他们两干嘛了——自己怎么说?
说僖嫔做题去了?
……那皇后岂不是要把自己剥一层皮下来。
虞璁见沈如婉全程专注的连一口水都不喝,就颇有种回到了高中重新读书的感觉。
他看着一道道题被写上答案,看了眼不远处的更漏,慢悠悠道:“还有半柱香的时间。”
沈如婉头都没抬,明显已经完全进入大脑高速运转的状态里了。
直到一盏茶喝完,她才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将笔放好之后,把试卷双手递给他。
虞璁接过卷子,示意虞鹤把答案的卷轴展开,自己对着改开始批分数。
她的字,并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簪花小字,反而恣意清雅,既有舒张的笔锋,又不至于过于张扬。
虞璁改完之后一核分数,感觉不对。
九十五?
他皱了下眉,又算了一遍。
少算了一分,九十六。
沈如婉这头正看着书被皇上拎来做卷子,也有些茫然。
皇帝看着那卷子上下半天,又开口道:“虞鹤,把文科的试题拿来再做一次。”
他扭头瞥了眼那个刚满二十的年轻女子,不紧不慢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再给朕写一篇文章。”
现在的寻仙考文科卷,都会给出由徐阶所作的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会大体介绍目前改革的方向和阶段性成果,并且宣扬科学发展观和实务救国的方针。
这么做的意义就在于,以考试的名义,向全国宣传如今的动向。
任何想要参与寻仙考文科的人,都必须要通读多遍徐大人的这篇文章。
也算是新闻联播进高考了。
沈如婉心知今儿这文章不做也得做,此刻只行了一礼,出去转了一小圈,又喝了点水,再坐下来继续做题。
殊不知,就帝妃二人一整个下午都泡在一块这事,都足以让整个后宫重回躁动了。
几乎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在不着痕迹的徘徊于附近,不断地交换皇帝还呆在里面的情况。
——难道是皇上快四年没开荤,终于坐不住了?
虞璁这头继续尽忠职守的当监考老师,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这么好的脑子,怎么就跑进宫里来当妃子了呢。
若是假死,再把她送进朝廷里做女官,只会更加麻烦。
沈如婉作为后妃,平日里还要教导这些小孩子,早就把自己的生活状态都充分暴露了。
但是,如果说在这种情况下,把她继续扔在后宫里,那完全就是糟蹋人才。
杨一清的去世让他很快的反应过来,必须要找更多的人才作为后期推进的助力。
他并不担心未来的朝堂上全是青壮年,只担心没有如王杨这样睿智而深远的人。
在看到沈如婉越来越多的能力的情况下……他突然在想,第三任首辅,到底谁来做更合适。
在接下来的布局里,王守仁不可能熬过二十年,那只有杨慎能接班。
可是杨慎工作能力突出,政治手段一般,并不适合做首辅。
严世藩是预定的外交官,将来会负责对接和英法那边的会谈。
张居正戚继光都还在吃奶,那接下来……
沈如婉如果能够进入这个朝廷,无论是她的才华还是心思,都是无与伦比的存在。
那么问题来了。
沈如婉教导过那六个皇嗣,后宫的人和小孩儿们都对她颇为眼熟。
哪怕她假死以后进入朝廷,几个孩子也肯定会发现问题。
何况每一个孩子的背后,还有来自后宫的母亲。
利益的纷争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皇上头大的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又看向那个开始挥毫作文的女子。
虞鹤安静的候在旁边,还给皇上递了一盘洗净的小草莓。
宫女们原本都躲在后头看热闹,但这看热闹又不是看人考试,此刻也老老实实地散了。
毕竟这两尊大神是一坐一下午啊。
“写完了。”
虞璁从瞌睡中醒过来,下意识地擦了下嘴角,接了纸笺让虞鹤封存好,不咸不淡的安慰了几句,就带着人回了乾清殿。
“把那卷子给徐阶或者杨慎看一眼,谁有空给谁看。”
其实结果怎样,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刚才看书看到打瞌睡之前,自己在翻白居易的诗集。
记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停留在了那句‘闻说海外有仙山’上。
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时候,就可以利用一下本土特色的道教,给这位沈姑娘一个脱胎换骨的身份。
第96章
结果那篇文章, 在被杨慎看过之后,智囊团的人全都看了一遍。
等虞璁终于想起来过问这事儿的时候, 杨慎已经候在殿外, 等着皇上接见他了。
“怎么个情况?”
虞璁难得看见杨慎这么主动, 挑眉道:“写的好?”
“万岁爷,”杨慎捧着那纸稿子, 长叹一口气道:“如今当真是后继有人啊。”
这宫里的后生,他真看的过眼的, 也就严世藩。
无论策论还是文藻,都能看出过硬的底子。
虞璁听他滔滔不绝的点评这文章,还大有跟王老爷子一起喝茶再观赏观赏的冲动,心里淡淡叹了口气。
到底要揽下这瓷器活儿啊。
那天皇上走了之后, 沉寂已久的后宫终于又有了不少新鲜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