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提,几乎几年就会闹一次的狼灾。
所以每次气候变得相当恶劣的时候,匈奴也好鞑靼也好,都会想着法子南下搞事情。
因为再不搞事情就是死。
虞璁心里清楚,这时候哪怕把蒙古人都打退到北西伯利亚了,也是治标不治本。
因为伴随着气候恶化,他们更可能干出狗急跳墙的事情出来。
但是,如果改进这些蒙古人的生产方式呢?
徐阶一口气念完的时候,全场又开始了纷纷的议论声。
这些贵族现在情绪相当复杂。
他们又气,又怕,又有点想认怂。
毕竟感觉打是真打不过,那个水都浇不灭的天火听起来相当可怕,没人想拉着自己的部落再试一次。
虞璁感觉这些人原本就差豁出去跟自己干一架了,现在终于被安抚到一个警惕但没那么暴躁的状态里,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坐好,示意陆炳把刀收回去,平静道:“朕愿意帮你们,谋得更好的生活——前提是,你们肯改革体制,成为大明国真正的藩属。”
“唐顺之。”
“臣在。”
“给他们念。”
有关蒙古区域内的规划和调整,是提前一年就开始立项和讨论的事情。
这个是虞璁亲力亲为,隔三差五去乾钧堂开会确立的。
经济特区的事情可以放心的交给王老爷子,可这个不行。
因为蒙古草原的各种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
很多东西,是只有他才有能力想出办法来的。
唐顺之展开卷轴,开始念计划内的项目提议和整体规划,皇上坐那支着脑袋,听得有些轻微走神。
怎么别的穿越者都是白嫖那些古诗小说流行歌,在古代为所欲为混出一片天。
自己要是穿过来当个写手,肯定把《冰与火之歌》再复刻一遍。
如今这白嫖的都是制度体系啊……也真是很诡异了。
唐顺之念得比较慢,但声音也相当清朗。
徐阶在旁边听得面带笑意,不时点头。
这卷轴读完一个又来一个,因为内容实在是太庞大了。
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废除济农制和大汗的名号,直接封各首领为王。
第二,是划分草原区块,用植树和草方格群的法子来实现区块化。
明朝古代虽然没有明确的省市间的边界线,可是到底是农耕民族起源,城市和田野都有天然的边界划分功能。
可是草原上都是游牧民族,总不能靠泼油漆来解决问题吧。
想要让游牧民族不许游,就要改他们的区块划分体制。
修路是不可能的,这么恐怖的风沙会让任何路径在几个月内消失殆尽。
但是在草野水源丰茂的地方建防风林防沙林,在植被稀疏的地方布置草方格沙障,还是相当有实施可能的。
草方格沙障这个主意,当然百分之百是被小叮当虞璁同学想出来的。
草方格这个东西的成因,是为了保护甘肃那一带的交通路线不被沙漠掩埋,机缘巧合之下被人想出来的。
由名字都可以看出来,这是用麦草、稻草、芦苇等材料扎成棋盘般的一个个小格子,然后半掩埋的加固调整。
如果深度和掩埋方式正确,不仅可以有效的抵挡风沙,更能让方格内的植被得到稳妥的保护,甚至可以在这里头种种麦子。
唐顺之念到这一项,开始一个个解释每一个词的意思的时候,蒙古人眼睛都直了。
——难怪干不过这帮汉人了啊。
这都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这真的有这么神?
唐顺之抿唇一笑,开始念第三条。
轮牧和饲料制度。
如果有明确的边界,那么区块的划分就会非常轻松。
而如果区块能够被清晰划分,那么轮牧制度就可以轻松的推行。
这轮牧,要把草场分成冷暖或者四季草场,而且还要再细分出许多的小的片区,再合理安排轮牧周期和频率,让每一块草场都可以得到充足的休养,不至于被羊群啃到黄土都露出来的程度。
而饲料的作用和意义,更是相当的大。
整个草原如同春夏收获的田野,到处都有茂盛的牧草。
与其带着羊到处走走停停,不如派专人收割和处理牧草,将它们变成大量的饲料。
虞璁听到这里的时候,眼眶微微红了一下。
他有些想姐姐了。
虞绛比自己大三岁,天生就对生物和医学感兴趣。
当初他们去农村玩的时候,虞璁蹲在那看老奶奶铡玉米杆子,虞绛就站旁边,有条有理的跟他科普这是个什么机制。
要不是当初被她灌了一耳朵的相关知识,他现在也想不到这些事情。
之所以要让这些植物被铡碎以后,在密封厌氧的环境下发酵,是因为乳酸菌是个相当神奇的东西。
乳酸菌在繁衍中会不断地产生乳酸,而乳酸则会反向的调节乳酸菌的生长,进行一个儿子对爸爸的遏制。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消耗了一定的营养物质,让植物本身的能量进入相对静止的状态。
正因如此,牧草也好玉米秸秆也好,在脱水到50~70%含水量,并且完成发酵之后,不但口感风味更好,还有天然的保鲜加持。
这种饲料能够被量产的话,简直是草原人民的福音。
当然唐顺之不可能把所有的法子都这时候教他们,他更多侧重的,是明朝会给草原带来的种种好处。
他们专门找戚灵算了一笔,然后把预计的产量增长,人口增长,和防灾能力评估,都写在了这卷轴之中。
念到这一段的时候,草原贵族的脸上都已经开始神情恍惚了。
就有种大专生被拎到清华讲座上听课的感觉。
“但是,”虞璁抿了口茶,淡淡笑道:“这些政策的优惠,和技术的扶助,都是限额的。”
“五年一期,只援助三族。”


第86章
人都是有几分贱性子的。
你一股脑的把好处和甜头都碰到他眼前, 人家未必肯把这些当回事。
可是如果把这都藏起来,讳莫如深的不让碰, 甚至设置重重的障碍, 这时候却可能有截然相反的情况了。
虞璁原本不打算让这些蒙古人有三个名额, 给一个都多了。
可是想想这儿这么多人,还这么多的事要搞, 回头等自己这边的事情忙完了,还肯定得去调理全国的经济和商业, 大概率没空再跟他们蒙古人如何墨迹。
这种时候,限额就有奇妙的用处了。
听起来有几分矜持和骄傲,不是随便就能予人的。
虽然实际情况上,这些蒙古人完全跟小学生似的被洗刷了人生观世界观, 甚至对自己对蒙古草原的认知都产生了怀疑。
小皇帝压根没给他们缓缓的时间, 直接乘胜追击的再提这个新要求。
虞璁最擅长的,就是这种节奏感的把控。
跟女真人谈也好,跟蒙古人谈也好, 软硬皆施还姿态强硬,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因为人一急,就容易出错。
“陛下说了, 这试验改良由你们本族人来,肯定不得其法, 自然还是要倚靠大明朝的技术和工匠支持。”徐阶顿了一下,再度开口道:“也正因如此,还需要给予大量的钱财支持。”
一听到钱, 刚才还个个面露犹豫的人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好处啊?
“每年各部族十万两起底,财报开支都由明朝官吏呈交核查。”
虞璁抬眸看向这帮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中的蒙古人,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
“那么,自然是要限额的。”
刚才还恨不得手撕了这狗皇帝的巴尔斯博罗特都懵了,下意识开口道:“皇上想要找哪三个啊?”
一听到他这话,虞璁就知道有人上套了。
说实在的,从民族精神,从大义和传统来说,虞璁做的这事,就是对蒙古部族的一种体制洗刷。
他要废掉大汗的名号,要叛逆蒙古族的历史,要让这些蒙族都成为中国的一部分,要获得这个草原民族的彻底征服。
哪怕如今谈判破裂,也大可以再调动准备已久的兵力,直接这么打下去。
这些蒙古人动了心,甚至有跃跃欲试的念头,其实是违逆他们的民族道德的。
可是,虞璁当初上政治课的时候,有句话一直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人之所以有道德,只是因为他面临的诱惑不够多。
“朕今日所提出的一切,全供你们几族讨论会议,”虞璁缓缓起身,两侧的美貌宫女端着什锦水果娉婷走来,给每一个人献上葡萄美酒夜光杯。
“如果能谈,那就在这好生吃住,进出自然自由。”
“不想谈,那可以直接准备开战了。”
“不打不打!”阿尔楚博罗特急切道:“明国乃蒙族宗主,哪里有大臣打皇帝的道理!”
虞璁眸子一抬,似乎是看出他急于表现的模样,只低头一笑,慢慢道:“三个名额的事情,你们也自己商量下。”
“回头有意向的,自己写个标书呈递上来,格式内容不会的,尽管找徐阶。”
他不再与这些神情复杂的贵族费什么口舌,转身便径自离开了。
陆炳终于放松了少许,也随着他一起离去。
一走出去,就是蔚蓝如碧海的天空,还有棉花糖般大朵大朵的白云。
虞璁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慢慢的在草野上散步。
他可以感觉得到,每一步都沉稳而又轻盈。
“阿彷。”
皇帝缓缓站定,看着天际盘旋的雄鹰道:“我一直在想,这样强留你在我身边,犹如护卫一般的陪伴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陆炳怔了下,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漏了什么。
虞璁缓缓转身,神情略有些复杂。
他太清楚陆炳的才华和能力了。
自己看起来工作繁忙,可一直都耽于悄无声息的儿女私情。
他甚至做不到离开他自己一个人返回京城。
“我在想,你一直因为我留在我身边……会不会,有些压抑。”
陆炳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有漂亮的一抹浅金。
他看向虞璁,只沉默了几秒,便一步上前,突然抱紧了他。
两个人在繁茂的草野上,只紧紧的拥抱了一刻,宛如手足相亲的兄弟。
可是在那一刻,虞璁甚至有些诧异,连眸子都睁的大大的。
陆炳从前是做不到这些的。
他沉闷而隐晦,不肯把感情轻易的流露出来。
可是在此时,哪怕远处有侍卫巡逻,他也肯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拥抱他。
在两人相拥如怀的时候,温度和力量都在被有力的传达,刚才还略有些不安的内心,突然就又回到了充实而又坚定的状态里。
虞璁知道,这就是他的回答。
哪怕什么都没有说,就已经够了。
他笑着拍了拍阿彷的背,心想这货是又涨高了,却不肯松开他,只悄声的在他耳边不依不饶的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陆炳任由他就这么挂在自己脖子旁边,轻轻道:“喜欢的。”
皇帝跟吃了糖似的松开他,笑的跟傻子一样。
“我也喜欢你嘛。”
明军目前热火朝天的投入饲料处理的研究工作里,当然每日的操练还在继续。
哪怕这白草河对岸的人半夜突然杀过来,也完全不成什么问题。
然而那帮首领们……还真的快打起来了。
自然是有守旧的人不肯答应这大明国皇帝的主意,嚷嚷着现在就要跟他们干一架。
也有人真被这各种大好的条件诱惑到,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得到一个名额。
这可是白送的好处啊,从前自己爷爷太爷爷他们可都是眼巴巴求来的。
比起真金白银,被叫成什么王,是不是放牧,那压根都不算一回事。
中兴之主达延汗的十一个儿子里,两个已经去世了,还剩九个都在壮年。
正是因为壮年,又各自利益立场不一样,这时候争什么的都有。
当然他们争归争,各种水果点心可一样不落。
皇帝还特意吩咐给他们弄个小厨房,想吃啥随时都能点。
看起来是皆大欢喜,唯一开始苦着脸的,就是徐阶了。
蒙古人性格奔放又大大咧咧,说话激动了都唾沫星子往外喷,偏偏徐阶被安排住在不远处的绿色小帐篷里,几乎每一天从早到晚到半夜都有人找他。
这帮孙子虽然口口声声不要轻易屈服,就是派小厮甚至自己上门来找他写标书。
别说有九个人了,徐阶直接写了二十多份,一度怀疑这世界上到底有几族的蒙古人。
更可怕的是,他每次要问细节的时候,都会被威胁砍脖子。
亮闪闪的蒙古弯刀啪的拍桌子上,眼珠子也瞪得跟要吃人一样。
可是就是要问细节啊……
这皇帝可说了,标书里要写清楚区块的划分归属,要写自己对配合政策实施的保证和认同,还要把各种争取的原因都写出来。
这种东西蒙古人当然不懂,那就要徐阶苦口婆心跟教孙子似的一遍遍讲。
偏偏今天是首领来明天是使者来,而且蒙古人还真没想好要不要划片分治,往往是开着会又把他拎过去乱问一通,徐侍郎只感觉自己年纪轻轻的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自己是真没想到,还能有写稿子写到手抽筋的一天。
而在另一处的大帐篷里,武将和高层官员还在紧锣密鼓的开会。
行政体制要改,守军体制也要改。
如果真的有三族争得了皇帝的名额,愿意再配合政制的修改,那肯定是要见缝插针安排驻军和官员的。
女真虽然如今的体制比较落后,但是跟蒙古相比还是好很多。
起码这蒙古真正宣誓效忠的部族,军权要交给汉族的官员来管理,而且还必须每隔几年换任一次,不能形成威胁势力。
皇帝把权力一下放,就拉着自家阿彷骑马猎兔子溜豹子去了。
佩奇来到草原上,前几天压根玩的都舍不得回营地。
后来还是被偶遇的狼群吓着了,才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跑回来。
当初去河套的时候,冰雪未融,风雨如晦。
如今春光明媚,倒还真有几分皇家郊游队的感觉。
虞鹤睡的迷迷糊糊地,突然被人用力的拍醒了。
“虞大人!!快醒醒,出大事了!!!”
虞鹤忙到半夜,现在才睡了一个时辰,只觉得头都在痛,声音含混道:“怎么了?”
“大事不好啊,您快醒醒!”苏公公焦急道:“杨大人怕是不行了!”
“杨大人?!”虞鹤猛地站起来,略有些眩晕的扶了下脑袋,吃力道:“哪个杨大人?!”
“首辅杨一清啊!”苏公公都急的快哭了:“之前只是偶感风寒,还吃了药来着。”
“可是夜里头人突然就不行了——您可快看看吧!”


第87章
杨老爷子是突然就不行了的。
虞鹤赶过去的时候, 整个杨府都灯火通明,甚至已经有了隐约的啜泣声。
从前这府里的孙管家看到虞大人, 那都是满脸笑容客气恭敬的, 此刻也真的是急的没边了, 甚至直接拉着虞鹤的袖子,快速催促道:“虞大人您赶紧的吧, 老爷他——”
虞鹤虽然来杨府少,但是这一刻也仿佛被什么指引着, 脚步快的没有一分的停顿。
等冲到病榻前,那个老人已经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
到处都是浓厚的药汤味,一众门人亲友簇拥在他的身侧,还有几个太医在心乱如焚的在煎药把脉。
虞鹤一看这情况, 就懂了大概。
不是风寒的问题, 是老人家已经油枯灯尽了。
“嘶……嘶……”
杨一清似乎感觉到虞鹤走进了他的身侧,挣扎着想要说句什么话。
虞鹤眸子一睁,忙伏在他的身侧, 想听清楚他要交代什么。
“慎——慎。”
杨一清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没有说完,就这么突然没了声息。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没了气息。
连眼睛也只是刚刚闭上, 身体没了气力,在这一刻也终于瘫了下来。
“杨大人!”
“叔父!”
“爹——”
各种哭声同时扬起, 交织在一起,乱的人心里都不得安宁。
虞鹤轻轻用手抚过老人尚留温热的脸颊,默不作声地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退了出去。
比起悲痛和惋惜,他还有更要做的事情。
这位平时格外照顾他的老人,曾经点拨过自己许多道理的长辈,大明两朝阁老,写出虞弦响绝更薰风这般诗句的首辅,竟就这么去了。
他直接找到了门外候着的马车夫,急促道:“去杨祭酒府中。”
白马在暗夜中长嘶一声,直接扬蹄而去。
这个时候,所有的情绪都要先压抑下来。
因为三大支柱之一,已经倒下了。
王守仁,杨一清,李承勋。
这个时候,大明朝的不能乱,也更不能让某些人浑水摸鱼的上位。
现在是丑时三刻,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梦之中,真正得知这些消息的,都是住的与杨一清较近的亲属和门人。
可是最重要的两个人,还一无所知。
马车疾驰到杨慎府前,门口两个打着瞌睡的门卫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含混道:“谁?”
虞鹤直接一扬御令,冷声道:“带我去见你们老爷。”
小厮在看清这是新晋的锦衣卫统领时直接打了个冷战,连滚带爬的就回去通报了。
杨慎披了晨衣快步走进大厅,看了眼夜色道:“什么事情?”
“杨首辅已经薨了。”虞鹤盯着他道:“你先和我去找王尚书。”
杨慎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苍白,喃喃道:“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
“来不及考虑这些了。”虞鹤直接转身就走:“跟我来。”
皇上把他提拔到这个位置,就是为了保证这三角的存在足够稳固。
其中一边出了问题,绝对要在第一时间把缺漏补上。
杨慎相当被动的跟着他上了马车,两人又去接了王守仁,三人在车厢中一时沉默。
老人这去世的太令人猝不及防,以至于连悲痛的心情都有几分不真实。
王守仁叹了口气,按着眉头沉默了半晌。
虞鹤并没有给他们扼腕叹息的时间,直接从袖中抽出了一个空白的卷轴。
他缓缓将这卷轴打开,露出里面货真价实的玉玺之印,和空白无物的丝绢。
“这是——圣旨?”
王守仁在看到玉玺红印的那一刻,突然间就清醒了过来,声音里都多了几分颤抖:“你居然有这个?”
皇帝竟如此亲信他!
空白的,盖过章的空白谕旨,几乎是神器般的存在。
哪怕在皇帝不在的时间里,他们迎哪位帝子为太子,都没有任何杀头的风险。
虞鹤拿稳了那一轴空白的谕旨,寒声道:“首辅和监国之位已经空缺。”
“两位大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杨慎和王守仁愣了下,相互对视了一眼。
其实,虞璁在很久之前,就想到了这件事。
监国三角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年过五十,身体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
他临走前带走了徐阶,却留下了杨慎。
论政治能力,徐阶虽然年轻,却比杨慎高出一头。
可是留下杨慎的原因,也足够简单。
论家世,论辈分,甚至是论个人的过去,他杨慎都足以服众。
他杨慎的爹,是元老级的杨廷和,他自己在父亲盛名洋溢的情况下,靠实力夺了状元,几乎没有任何令人能挑刺的地方。
是,他是顶撞圣上,一度被打的几乎丧命。
可是论这四十多的年纪,还有如今的政绩,他比二十多岁的徐阶更能服人。
“我?我来监国?!”杨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差点撞到马车突出的一条柱子,他摸索着抓紧了什么东西的边缘,然后怔怔道:“让我,来监国?”
虞鹤看向王守仁,只压低声音道:“阳明先生,您准备好做首辅了吗。”
王守仁也神情难辨,半晌没有声音。
虽然已经叮嘱过了,可虞鹤知道,这消息肯定会传到张孚敬和桂萼那边。
郭勋张孚敬虽然都已经被教训的服服帖帖了,可是现在皇上不在,谁都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虞鹤只能用最快的时间跟这二人敲定事情,再昭告天下。
否则,某些党派会趁乱作妖,惹出无尽的是非来。
“首辅……”王守仁喃喃道:“今夜便要定下来吗。”
虞鹤看了眼同样沉默不语的杨慎,只点了点头。
“可是——”
“没有可是了。”
虞鹤握紧了卷轴,忍住心里同样在翻搅的忐忑和不安,强作镇定道:“请两位大人即刻想清楚。”
很多事情,不是说做就做的。
无论是做首辅,做监国,那不是说他们不同意还能强行按着做的。
虞鹤在锦衣卫呆了接近一年,见过的生死龃龉数不胜数,再清楚不过这两个人在想什么。
他们二人,都在仕途上,受过太多挫折。
杨慎曾经受廷杖,谪戍于云南永昌,王守仁叛逆刘瑾,被廷杖四十以后贬至贵州龙场。
他们都有心里无法完全解开的结。
监国与首辅,便如同大明国心脏上最重要的两条血脉。
他们是才华横溢,谋略过人。
可他们不是圣人,在这一刻,也会怕。
虞鹤知道,催促和劝诫都没有意义,只能陪着他们熬过这一刻内心的斗争。
如果真的用笔写下这纸御令,就等于把大明国的生命彻底的交到这二人的身上。
从前如高山一般为他们抵御风雨的杨一清已经猝然长逝。
他活跃于官场,在保持忠义之节的时候也能进退有度。
可是王守仁和杨慎,更多的是有才学而懒于政治。
如果皇帝派他们完成什么功绩,那都只是让他们绽露才华和能力。
杨首辅一去世,他们就必须要放下那层自我保护的心防,去面对整个鱼龙混杂的官场。
黑夜之中,突然传来了乌鸦的叫声。
王守仁长长的叹了口气,抬起头道:“拟旨吧。”
为了陛下的亲眷和信任,为了这大业未成的朝廷,他也必须站出来,再度置身于这风口浪尖的位置。
虞鹤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杨慎。
他心里的畏惧,自责,不安,从所未有的鲜明至此。
“笔给我。”那个中年人低着头,缓缓开口道:“我来写。”
天还未亮的时候,锦衣卫和太监们直接串访了所有的高官府邸,宣布要再次上朝。
上朝?
大官小官们都懵了,心想皇帝都跑到蒙古草原放羊去了,这是上哪门子的朝。
可是规矩还是得走,不上朝搞不好会掉脑袋。
群臣再次顺着金水桥若长龙般簇拥着向前行去,再次文武两列行至了奉天门。
鸿胪寺的官儿都一年多没唱班了,此刻也是相当茫然的回到老位置上,有种恍惚的感觉。
金台之上,站着四个官员。
虞鹤捧着墨迹已干的谕旨缓步上前,用所有的力气控制好自己的肢体和表情,站在高处将谕旨一一念出。
这封谕旨是按照皇帝的口吻拟出的,直接进行了任免的再次分配。
他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王守仁和杨慎站在李承勋的身侧,神情也冷峻而严肃。
这只是第一重通报,告诉上下官员们,哪怕杨一清已经去世了,朝廷也在绝对稳定的运转之中,谁都不要闹幺蛾子。
第二步,是乾钧堂的中高层会议。
虞鹤甚至能够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会有多少人趁着万岁爷不在竭力搅混水。
当他们按照规制在中午汇集于乾钧堂时,气氛都僵硬的让人有些无法呼吸。
张孚敬和桂萼虽然已经不合许久,在此时竟坐在了一起。
会议厅里的党派,从未如此清晰的分成两派。
王守仁的学生和门人们神情热忱,而另一方的张党则是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发落他们的种种不是,质疑这谕旨的真假。
在这寂静之中,严世藩缓缓站了起来。
“在会议开始之前,下官有话要说。”


第88章
严世藩?
虞鹤惊讶的看向他, 心想他怎么会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