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鹤自然是年轻, 所以也只敢半夜和两位重臣提前商讨好之后, 再把问题直接用已解决的方式推到明面上。
他虽然在进入锦衣卫之后, 一直跟随着训练和提升体质,但到底骨架不大, 没办法营造出陆炳那般震慑的感觉。
现在开会,自然是要迎接狂风暴雨的, 虞鹤哪怕到了这一刻,心里都没有底。
对付犯人,当然可以用锦衣卫。
可是对付官员,他做不到。
种种的利益虬结在一起, 连锁反应很可怕。
严世藩缓缓站了起来, 语气平淡而没有什么感情。
“如今杨首辅已经仙逝,监国之替也应由皇帝谕旨来定。”
“今日开会,应以谕旨之词只谈政务交接, 而不应论官位正统与否。”
两句话说的简单干净,却令绝大部分人都怔住了。
严世藩站在那里,依旧是个少年模样, 连声音也清浅平淡,没有怎么用力。
“论礼制尊卑, 任选哪位大人为监国首辅,都是陛下的意思,在万岁爷未归京之前, 谁若是想要非议此事,都可以视为越俎代庖,大有也想当当皇帝的念头吧。”
他抬起眼眸,慢慢道:“下官钝愚,今日会议若不谈交接只议官职,则与礼议廉耻相悖,微臣只能先行告辞,不与同流了。”
这话一出,完全把其他人的路都堵死了。
会议还没有开始,那些官员想要发作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在这个节骨眼上,严世藩直接站出来,说但凡是要议论监国首辅之位变动的,都是不忠不孝不义,他们谈这个自己就告辞,那完全是把想议论这些的人都直接放在不道德的阵营里,一竿子就把一拨人给拍死了。
虞鹤和杨慎心里都松了口气,心想这救场也是高明,把祖宗那套抬出来直接划阵营,就说这官员任免就算有问题也得等皇上回来再主持,几乎把张孚敬之流都怼的哑口无言。
严世藩话语未落,其他几个怕事的官员也纷纷跳了出来,接连附和。
“严东楼此言甚是!监国首辅之任免,全应有皇上做主谈论,非臣等可干预非议!”
“今日只应定论政务划分,下官同请不议官职!”
有严世藩这么一开口,官员们直接纷纷站在他身后的中立阵营,生怕跟错队伍沾染一身腥臭。
张孚敬本来满肚子的话想说,在这一刻憋得脸都涨红了,他这时候要再反对这个意思,那就是想要藐视皇权皇威,一堆帽子估计马上就扣脑门上了。
“那么,先从首辅之职的交接开始谈吧。”杨慎轻咳一声,顺坡下驴道:“来,吏部讲讲现在的情况。”
严世藩话说完之后,又不声不响地坐回角落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虞鹤一边记录着杨慎的分析和调控,一边忍不住看了眼那个白净俊秀的男孩子。
对方也刚好抬眸看向他,两个人视线交接的那一刻,虞鹤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以示友好,而东楼懵了一瞬,忙低头开始看文件。
虞璁找到徐阶的时候,后者已经嗓子冒烟,正抱着川贝雪梨汤跟喝续命汤一样。
“哟呵?”虞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笑道:“听说徐侍郎一天连着写了五十多份样稿啊?”
徐阶这才反应过来皇上来了,忙不迭放下汤碗,哑着嗓子道:“万……万岁。”
“行了,护着你的嗓子吧。”虞璁心里体谅他的种种难处,示意他就提笔写要回答的话,能休息会是一会儿。
“你告诉朕,这些日子里,哪几族的态度最好?”
虞璁真正想要的,不是哪个资源丰富的部落能够参与这次的改革。
在这几天的来回拉锯里,他能够看见这些草原部族在慢慢的找到节奏,先是考虑这个区块调整的合理性,又开始争论哪几块应该归哪几族。
这种利益切割的麻烦程度,比八旗制度的确定还麻烦。
当然由于分歧太大,他们甚至不能肯定这种制度到底能不能被接受。
可是,已经有几个人明显动心了。
他只要找到配合度最高的三族,让他们得到优先级最高的甜头。
后面的事都会很好办了。
虞璁心里清楚,现在军事实力已经绽露,如今更多的像是政治性出差,而不是出征。
未来等蒙古试验区的试验期一过,肯定还要出差来蒙古这儿谈判。
当然如果那时候严世藩小同学已经出落成伶牙俐齿的外交官,那自己就可以安心睡乾清宫里逗豹子玩了。
真正需要碾压式强推过去的,恐怕只有日本。
未来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朝鲜还不确定,可是日本如今可是在战国时代啊。
掐指一算,现在估计是公元1531年左右,这时候的日本新旧势力乱战,人口也没多大规模。
“陛下?”徐阶见皇上走神了,试探道:“臣还写吗?”
虞璁这才反应过来,一看纸上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
徐阶把九个部族都分析了一遍,眼光倒是相当的独到。
巴尔斯其实态度诚恳,只是多疑又有时候糊涂,需要跟他讲很多遍才能懂这个设想的一些构思。
但是他的本心还是在如何推动草原的发展上,有时候交流效率低,但是姿态很好。
作为一个济农和老贵族,能有这样的配合度已经很可贵了。
而其他几人里,甚至有相当奇葩的存在。
徐阶虽然是住帐篷,但是用具和杯盏都是从京城带来的,自然透着股书生的典雅和讲究。
斡齐尔博罗特每次自己来或者让下属来的时候,都会冷不丁的顺走点什么。
上至他的青玉笔洗,下至桌边的一根笔,都能在不声不响间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阶本来是个老实人的心态,只当是自己弄丢了。
可每次这货一来他就丢东西,甚至连镇纸都找不到了,那就真的很好锁定目标了。
“臣最喜欢的一盆龟背竹,生怕家里下人照顾不好,特意带到这儿来看看,都被他们想法子搬走了。”徐阶一脸欲哭无泪的看向虞璁,懊恼的趴桌子上道:“可不好养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浇水。”
虞璁噗嗤一笑,开口道:“你可帮了朕大忙了。”
这毫不隐瞒的偷鸡摸狗的人,才适合做这种时候的盟友。
他们没有什么道德礼义,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那等纳入麾下之后,定然会疯狂的找明朝讨要好处。
他们要,虞璁就肯大大方方的给。
他要的,就是其他人眼红到滴血。
如果遵守道义和传统是毫无奖励的,离经叛道却拥有无数的好处。
那有些人的道德底线,就会脆弱的不堪一击。
整个会议持续了一个月,明军的补给和蔬果储备也经受了相当严格的考验。
最后的结果是,只选两族暂时划定两个片区,作为临时的扶助调整区域,从今年开始进行从生产模式到体制的改革,其他几族暂时保留原有的体制。
而在明军撤离之前,还进行了一场盛大的封王仪式。
阿尔楚博罗特被封为顺忠王,斡齐尔博罗特被封为了顺和王,多余的一个名额由于其他几族都条件不满足,标书不合格,最终空缺。
虞璁由于早有构想,特意让绣娘做了两套锦绣华彩的汉式亲王礼服。
金银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还有鸽子蛋大的珠宝点缀其中。
两个大胡子蒙古人穿着这气派又华丽的礼服走出来的时候,好些人眼睛都直了。
这种高贵和华美的感觉,可是只有繁复精细的织锦才能呈现的。
虞璁还提前定制了两个颇有点道具感的银冠,当众为他们授上。
这两个银冠都嵌着货真价实的翡翠,流光溢彩一看就是值钱货。
“行了,班师回朝吧。”
拿下蒙古,只用等时间了。
第89章
虞鹤睁开眼的时候, 苏公公又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
总感觉一看见这苏公公,就没什么好事。
“这, ”苏公公也是没办法, 才半夜来找东殿值守的虞大人:“乾钧堂那边, 又吵起来了。”
虞鹤打了个哈欠,熟练的拿袍正冠往外走。
还能是什么事, 多半是看不惯王首辅杨监国呗。
杨大人忙完白天的一堆事,还要主持杨老爷子的丧葬, 半夜这帮王八蛋也不肯让他休息。
眉目如画的少年眸间一冷,又动了杀心。
他知道皇上要留着张孚敬,可是他真的想杀了他。
皇上说了,这繁花丛中若是一点杂草都没有, 只会让这花破败的更快。
他不留几个心有龃龉的人搅乱浑水, 只会让朝堂的风气越来越死。
张孚敬之流就如同水桶中的鲶鱼,不断地给那些士大夫们搅乱平静的秩序,平时工作能力虽然一般, 但是他一想要结党争斗,其他人自然会想法子怼他,平衡二字便渐渐清晰了。
虞鹤走近乾钧堂的中厅时, 只听见了杨慎一个缓缓的哈欠。
张孚敬堵了他一天没堵到人,这回在乾钧堂听着消息来抓这半夜还在批阅公文的杨慎, 自然不肯放过。
他带了四五个下属,就是不提这官员任免之事,非要在他的政务上反复为难。
皇上要是看见这一幕, 恐怕会气的上去给他一脚。
张孚敬坐在旁边,待听完自己下属的几番质问之后,瞥了眼走进中厅的虞鹤,漫不经心的看向了杨慎。
“万岁说了多少次,理其数据析其趋势,”他摸着胡子冷冷一笑,开口道:“杨监国上任数日,连一份报告都交不出来么。”
其实杨慎不是辩不过他。
是人连轴转了一整天半夜还要加班,真没精力跟这帮吃饱了撑的再墨迹了。
平时有王党的人护着他,可是现在是深夜,杨慎自己连衙门都不敢久坐,直接躲在乾钧堂里办公,还是被张孚敬的人辗转找到了。
所以说这阴沟里的老鼠是真的多。
这帮人赶也赶不走,就是存心呆在这膈应自己。
本来这种破事犯不着让张璁半夜也过来一趟,这还不是为了宣泄下自己没法升任为监国的一口恶气。
“诸位,”虞鹤上前行了个礼,冷冷道:“天色已晚,有事请明日在意。”
张孚敬低头喝茶,眼睛都没有抬:“你算个什么东西?”
哪怕虞鹤如今已经执掌了整个锦衣卫,他也不把这个男宠当一回事。
只不过是个用屁眼取悦皇上的娼妓而已。
虞鹤垂眸一笑,慢慢道:“也许,张尚书是想再来一壶庐山云雾?”
听到庐山云雾四个字的时候,张孚敬猛地抬起头来,犹如被戳到逆鳞一般姿态紧绷,咬着牙道:“你——”
“当初的郭大人家里的布老虎,还是我亲手带走的。”虞鹤垂着头,依旧笑意温和。
“如今进了新茶,张大人竟开始喜欢六安瓜片了。”
“你什么时候去过我府上?!”张孚敬直接拍桌而起,怒喝道:“岂有此理——放肆!”
杨慎突然失去了存在感,成为了看戏的人,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刚才硬着头皮在那边回嘴边改公文,此刻也悄悄搁了笔,看他二人如何对峙。
虞鹤依旧坐在那里,长长的睫毛犹如蝶翼。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如同泉流一般清澈,危险的话语带着儿童般无辜天真的口吻。
“您家的老母亲,昨日刚从京城折返回乡吧。”
“虞鹤!”张孚敬厉声道:“就你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能混到今天这一步,还不是靠的老子!”
他开始慌了。
这从前的男宠,如今真是那雷厉风行的锦衣卫,真是那蚊子般处处饮血的狠人。
张府什么时候进过外人?!
他母亲的事情,这孙子是怎么知道的?!
张孚敬甚至不敢再过问句旁的,只死死盯着那仍旧清瘦的少年,恨不得一巴掌拍到他脸上。
虞鹤抬起头来,目光无所畏惧。
他不需要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需要让任何锦衣卫来给自己壮胆。
如今,他如这北平城的风一般,知道所有的事情。
哪怕只是绽露一隅的认知,也足够震慑这个外强中干的老头。
“靠的谁?”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一抹明朱衣角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虞璁缓缓踱步而进,看着那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的张孚敬,慢条斯理道:“张尚书刚才什么插屁眼的话,倒是听着有些意思。”
虞鹤也神情一怔,大脑空白的转过头去。
杨慎也是加班加傻了,愣愣的看着虞璁好半天才想起来起身行礼。
陆炳沉默不语的跟在他的身后,瞥了眼那气势上又沉稳了几分的虞鹤。
有几分长进。
虞鹤此刻都懵了,他心想皇上不是在蒙古么,这是真皇上还是假皇上啊。
“万岁——”张孚敬求生欲极强的推开座椅走到他身前,一撩袍子就跪了下来,几乎是嚎啕般的语气开口道:“这杨监国疏于朝政,纰漏百出,微臣有心过问,却被这虞统领拿家中老母性命相挟,当真是狼狈为奸啊!”
虞璁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这人跟老严似的抱大腿乱哭,只拍了拍还懵着的杨慎,温声道:“徐阶回来了,这事你交给他和内阁,先回去休息吧。”
杨慎怔怔的点了点头,还真就相当听话的收拾完东西回去了。
虞鹤此刻见到皇上,哪里还顾得上张孚敬那王八蛋,恨不得扑上去抱一下他的万岁爷。
“行了,你也别哭了。”虞璁打了个哈欠,懒懒道:“退下吧。”
朕是被剧透过明朝上下三百年的人,你是个什么货色,我再清楚不过了。
张孚敬心里也清楚皇帝的性子,这一刻也不敢再啰嗦什么,只擦擦眼角似有似无的眼泪,带着下属匆匆告退。
虞鹤站在原处,待人都走光了,才想起来行个规规矩矩的礼。
“朕这大半夜回宫,一回殿里还找不着人,也真是稀奇了。”
虞璁淡笑一声,摸摸他的头,如同带弟弟回家一样:“走啦,夜色这么晚,一起撸串去吧。”
陆炳忍不住笑了起来,三人再度重聚,一起在月色下慢慢散步回了宫中。
虞鹤提了一盏宫灯,几乎都忘了刚才的忐忑和不快,如同和亲人久别重逢一般走在两人身侧,听他们讲在蒙古草原上的见闻。
夜晚的金水桥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远处的宫墙如漆黑的雾,只有模糊的影子。
他们的脚步平静而安逸,仿佛在子夜多走一会儿,也是莫大的享受。
“后来,佩奇爪子被卷在那羊厚实蓬松的卷毛里,”虞璁也拎着个小灯笼,比划着开口道:“等我找到剪子,他都快哭了。”
“从那以后,佩奇就躲着羊走了。”皇帝悠悠叹了口气,慢慢道:“恐怕是把那些都当做是白毛怪物了吧。”
虞鹤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想起什么道:“陛下,我今儿睡前还让小厨房做三色糕来着。”
“诶,正好。”虞璁摸摸肚子道:“再榨些水果混着刨冰吃。”
虞鹤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定。
“怎么了?”
杨大人,已经入殓归土了。
三七已过,连虞鹤都渐渐的放下了那份悲痛的心情。
如今看见皇上疲惫而放松的模样,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
“想什么呢?”虞璁知道这一看就是有心事,温柔道:“不用怕,朕帮你撑腰。”
虞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道:“杨大人……一个月前,薨了。”
皇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怎么会——怎么会?!
他这次又打赢了蒙古,一堆好事还等着跟那几个老头说道说道,怎么会——
“一个月前?!”虞璁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不可能……”
杨一清,明明自己走的时候还身体康健,那时候还亲自来送自己离开京城。
怎么会突然就人没了?
“是寿终正寝,”虞鹤低着头,声音里依旧有几分自责:“老人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痛苦,只跟我说了一个字。”
“……慎。”
虞璁站在桥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的好首辅,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那个在改革之初为自己给予无数助力的长辈。
竟然就这么走了。
像是生命里突然缺失了什么东西,可是连伸手挽回的可能都没有。
“陛下,”虞鹤艰难的抬头,慢慢道:“……节哀。”
虞璁把宫灯递给了陆炳,捂着脸沉默了好久。
他再开口时,声音有几分哽咽:“那,其他几个老臣的身体,都看过了吗。”
虞鹤点了点头,应道:“太医院每日都请平安脉了。”
“葬仪之事,也都是杨监国主持的。”
虞璁心里清楚,这一整个月里,最难熬的,恐怕还是他虞鹤。
宫里的一根柱子突然倒塌,想要维持上下的稳定,不知道他废了多少的心力。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了那清瘦的少年。
“这段日子,你也很难过吧。”
虞鹤突然被拥紧,眸子都睁的微大。
他略有些胆怯的伸出手,回抱住这给予他无数温暖的人。
“陛下回来了,就好。”
第90章
他们找了处僻静的地方, 给杨老爷子烧了许多的黄纸。
虞璁从前日日夜夜都担忧着江山社稷,如今看着那黄纸一张张的投身于火里, 在眨眼间失了踪迹, 忽然内心就安静了下来。
陆炳担忧他夜里着凉, 又去寻了个外袍给他披上。
已经九月了,夜色清凉如水, 很安静。
很多的话还想和他讲,可人突然就不在了。
待手中的黄纸烧完, 虞璁拍了拍手掌,轻声道:“杨老爷爷,我挺想你的。”
“你也记得想我啊。”
虞鹤默不作声的把手中的黄纸放完,只轻轻叹了口气。
“明日放假一天, 便不要再操劳什么了。”
虞璁缓缓起身, 任由旁边等候多时的小太监来帮忙撤掉各种物事,只伸了个懒腰道:“还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虞鹤紧接着起身, 恭敬的开始一一汇报。
两人这种时候,都睡不着,还不如聊聊公务。
“安南那边来了消息, 已经递了名册了。”
“什么?”虞璁一愣,心想还真赌对了?
“是的。”虞鹤点头道:“另外, 女真那边的工匠不太够,向晋徽两地的招募令已经都投放出去,估计年关过后就有人往京城赶了。”
虞璁同他一起回了乾清宫, 佩奇正瘫在长毯上睡的四肢朝天。
“京中又是什么情况?”
北平城的扩建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银行已经进入人员的培训和环节调节期,而皇家会议中心也即将投放使用。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京城人口在以相当可怕的数目上涨,由于商贸的开放和各种政府工程的投入,几乎流民们都有生计可以混口饭吃,还能跟着那些工匠们学些手艺,四方来的商人更是数不胜数。
那货币的发行,确实指日可待了啊。
等一觉睡饱,虞鹤那边早就收拾的处处到位,在寝宫里等着服侍他起床了。
“对了,陛下。”他动作依旧熟稔的帮他穿衣挽发,忽然开口道:“您还记得那个……寻仙考而来的士子吗?”
“谁?”虞璁漫不经心道:“胡宗宪?”
虞鹤摇了摇头,开口道:“吴承恩。”
“吴承恩?”虞璁懵了下:“怎么突然提他?”
虞鹤想了想,回答道:“当时您跟他说,可以留心下话本之类的事情。”
“好像这吴翰林也挺喜欢这方面的东西……这些日子写了几章小说,托我问问您想不想看。”
小——说?!
虞璁正等着梳头发拗造型呢,这时候一扭头,如墨长发瀑布似的散落下来。
“叫什么?”
“好像叫,《西游记》。”
真的写出来了?
有连载可以看了?
虞璁心想这是个好东西啊,直摆手道:“拿手稿来,朕要看。”
等东西取来的时候,早膳都已经吃完了。
皇上总算找到些新鲜事情做,此刻捧着手稿看的津津有味,旁人也不敢把折子递给他。
这故事的走向,还真的变了。
西游记原先写作的背景,是黑暗而勾心斗角的整个明代官场。
所以整个故事,也有许多凄风苦雨的基调在那里。
无论是孙猴子被压抑的抱负,还是唐僧苦悲的出身,都是很值得回味的。
可是虞璁再看的时候,虽然笔法和修辞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但是故事的走向,突然多了几分汉唐的开阔壮丽。
孙悟空不再是石中托生,而是由九玄天外的日月精华凝成。
他也不再是被封作弼马温,而是天生就受到天庭上下的倚重和信任,连金箍棒也是玉帝和龙王联手交给他的。
至于陪伴唐三藏去西天取经,那是为了修成佛的功德,连被镇压五百年的那一条都省了。
虞璁用看同人文的心态把十章翻完,在发现没下文的时候猛地抬头,追问道:“后文呢?”
虞鹤被吓一跳,老实道:“吴翰林平日都在忙宫录编修之事,这都是他随手写的……”
编修?编修那些事都交给旁人忙啊。
“你去封他个官高点的闲职——一定要闲,”虞璁直接起身,郑重其事的把这手稿交还给他:“跟吴承恩讲,朕要每天都看到新的一章,写的好重重有奖!”
他一扭头,看向旁边目瞪口呆的黄公公:“把那个八宝琉璃冠拿来,再赐他白玉翠珠飞鱼袍,就说是朕龙心大悦!”
黄公公忙不迭点了个头,麻溜儿的走了。
等公务忙到傍晚,虞鹤那边又递来消息了。
“陛下,吴翰林收到了恩典,想面见您谢恩。”
“让他进来!”
虞璁满脑子都在想后来发生了什么,恨不得让他给自己剧透一脸。
吴承恩走进来的时候,发现皇帝的眼神相当炽热,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生的玉树之姿,天生有股倜傥的气质,就连笑起来也潇洒而淡然。
年少得志就是这点好处,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活出来了。
“谢万岁爷眷宠。”他行云流水的行了个礼,温和道:“微臣会努力写新的出来。”
“今天没更新啊?”虞鹤恨不得让他跟起点男一样日更两万字,只问道:“最好每天都有点成果,写好了就及时给朕看看。”
吴承恩虽然没听懂更新是个什么意思,但此刻也顺势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
——是!更!新!
古风玄幻巨巨又更新了!
皇帝捧着纸匆匆看完,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
“真没了。”吴翰林老老实实道:“明儿写出来再给您过目。”
其实出于现代人的口味,虞璁还真有点想给他指点一二的冲动。
这孙猴子跟白骨精是个什么关系啊?
女儿国国王跟唐僧感情戏敢不敢多一点?
孙猴子这么王霸天就不能多打打架吗?
装逼也要多装啊,他就乐意看这种打脸碾压和教做人的剧情啊!
还有,一章这才多少字啊,两三千字够看的吗?
敢不敢多写点,钱这里多得是,你倒是写啊!!!
等吴承恩告辞之后,虞璁捧着脸长长叹了口气,开口道:“阿鹤。”
虞鹤头一次被这么叫,总感觉怪怪的:“臣在。”
“朕觉得,”他看向远处,慢慢道:“是时候要开设个报社了。”
也不用干别的,就连载各种小说,什么穿越打脸宅斗政斗统统来啊?
这个时代不是好男风啊,那完全可以来几本什么《纯情罗曼史》、《绝爱》、《间之楔》之类的作品啊。
对——漫画!
还有漫画!
虞璁知道自己这是当皇帝的道路上思想出了点偏差,但是也完全可以美化为这是大力扶持发展文化产业和特色IP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