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石曼生站在田埂边上,看着四周与青州城里完全不一样的田园风光,只觉得气顺心畅。远眺之下,白云朵朵,碧天阔田,微微发黄的稻穗长势很是喜人。
然而不远处,一户人家别样醒目。不是因为他们房屋造得高大,而是因为门口挂着的白纸,以及竖着的两个招魂幡。看来这家人是有亲人去世了。
“太麻烦了。”
“小事一桩。”
车夫已经拉来了三个农家汉子帮忙,石曼生与师叔是女子,稍稍退到了一边。那几人齐心合力之下很快将马车轱辘启了出来,可以继续走了。
别人帮了忙,不给点东西说不过去,但出门在外财不露富,石曼生便拿出预先准备的一些小食递给了车夫,他取了直接回头招呼了那些人,“我东家的小小心意,还请各位笑纳。”
吃的东西,不嫌多,大伙儿毫不客气地都收了下来。
车夫顺便问了句,“叨扰一下,不知那刘善家可是在前头?”
一个个子不高,但身材很是壮实的络腮胡汉子接了话,“刘善?”他伸手一指,“就前头挂白布那家。”
听罢,石曼生与夏近秋俱是心中一惊,忙又问了两句,这才知道,原来那刘善前几日下地的时候,摔了一跤,脑袋磕在石头上,人就没了。只剩下一个外孙打理后事,今儿个正是头七。
石曼生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些,目光经不住转向了不远处的人家——也就是说,丁家的孩子现在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大人,石曼生现在可是个香饽饽~~~
柳木白:那又如何?敢光明正大盯上她的,只我一个。

马车停在了立着招魂幡的农户门口。
屋子看着有些旧,灰泥糊的墙面早已斑驳,露出里头一块块土黄色的泥砖头;木质的房梁上头码着整整齐齐的茅草,被几块平扁大石头好生压着,是贫民农家常见的土茅屋。屋前头的院字,地方不大,围起的竹木栅栏里头种着几种菜蔬。
前院边角的一小块空地上,一个瘦瘦薄薄的身影穿着麻衣正背对他们烧着纸钱,升起的黑烟随风缓缓飘散,时不时飞起的残纸屑有的还带着些许星火,但很快便化为灰烬。
石曼生下了马车,站在院门口,看了看那少年,转向师叔,“他叫什么名字?”
“丁泽。”夏近秋的声音不高不低,在这静谧的小院却是凸显了出来。
似乎是听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那少年回过身看了过来。入目的是一张带有几分青涩的脸庞,肤色是农家常见的黝黑,加上身量瘦弱,像个小猴子。石曼生隔着帷帽忍不住对他笑了笑,刚想开口打个招呼,却见他径直又转了回去,头也不抬地继续烧着火。
夏近秋拉了她的袖子,“不急,等他忙完。”
过了一会儿,烟气小了不少,烧完纸钱了,丁泽这才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纸灰往他们这边走来。
“两位是?”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双眼下微微泛青,眼睛发红。十四岁已经不算孩子了,但毕竟是相依为命的外祖,如今留下他一人在这世上,想必极是难过,再怎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也是忍不住的。
“节哀顺变。请问可是丁泽丁小哥?”
“我是。”少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知二位…有何贵干?”他说得小心翼翼,用语却与那些路上遇到的农夫大不相同,看来是读过书的。也对,丁家的后人,怎么可能不识字。
“我们是你祖上故人,此来是为了丁家之事。”师叔的声音很柔和。
听到此话,少年有些诧异。他年幼之时就已父母双亡,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故人,还是两个女子?而且…丁家之事?
少年垂了眼婕,话语之间带着疏离,“在下父母早亡,丁家上上下下只剩我一人,怕是帮不了您什么。”行了个礼,他又道,“今日是我外祖头七,就不招呼二位了。”
眼前的少年似乎对她们隐隐有着排斥,说出的话也分明是在赶人。
“你不问问,所为何事吗?”见他转身要走,石曼生出言相拦。可那少年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性命之重,你都不担心吗?”石曼生再接再厉。
少年脚下一顿,未没回头,而是再次提步。
看来他应该知道些什么,石曼生与师叔对视一眼,决定不再绕圈子,上前一步,声音放缓,“丁家血脉都活不过三十年纪,你难道不怕吗?”
这次,她终于停住了他的步子。
“与你何关?”半响,背对着她们的少年开口了。
——他果然知道。
“那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搓了搓身上的麻布,半低着头,“不劳二位费心。”
他是只剩一人了,那又怎样?眼前的女子衣着虽是朴素,但料子也不是他们这些穷苦人家穿得起的。她为丁家而来?为何以前不来,偏偏在他只剩一人的时候过来,又能有什么好心?是,他们丁家人注定短命,那又如何?他再不济,也轮不到别人假好心,更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施舍。
“慢着。”见他又要走,石曼生三步并两步直接走了过去,“我能治好你。”不容置疑的语气。
少年忽而一僵。
夏近秋也缓步走了过来,笑着接道,“这位姐姐可没骗你。”
少年转过身,视线在她们之间游离了一会,许久憋出了四个字,“有何代价?”
什么都不用,反正江家那边都给了那么多钱了。这是石曼生想的,可夏近秋却抢在她前头开了口,“和我们走。”
石曼生吃惊地看向师叔,却见她一副平静模样正注视着那少年。
“丁家剑法,你是唯一传人,我们正好需要一个护卫。”师叔又加了一句,而后默默等待他的答案。对于这样的孩子,需要代价的好处,往往比突如其来的馅饼更让人放心。
少年脊背很是僵硬,板得似乎就要拗断,“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特地来寻你的人,也是能治好你的人。”夏近秋微笑道,“我与你父母同辈,你若是愿意,可称我一声姑姑。”
石曼生默然不语看着这一切,她没想到师叔竟然会起念将这个少年带回去。护卫?她很是怀疑,这孩子年纪这么小能做护卫?
后来,石曼生偷偷问过师叔,为什么其他七家的人都不多做联系,却偏要把丁泽带回来。虽说是孤儿,但毕竟他年纪也算不小,若是出于恻隐之心,那她们留下一笔银两就行了。丁泽在民风淳朴的羊山镇应该能过得不错。
对此,夏近秋给出的理由很出人意料,“他是你师祖的侄孙,师父对我有恩,我不能让她的后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
石曼生大惊,“那岂不是师祖也算是丁家血脉?师祖不会也…”
“嗯,你师祖也是那般去的。”
石曼生从小在百里宫长大,但她从没见过过师祖,因为师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离世了。现在看来应该也是那个蛊的原因,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师祖会留有遗训一定要解了八大家身上的蛊,毕竟她自己就是受害者。
也好,家里多个人也热闹点,就她和师叔也怪冷清的。石曼生不反对,带他回去就是了。
于是,一柄轻剑,几个牌位,一包衣服,几钱碎银,丁泽带着全部家当,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锁上门走了出去。爹、娘、外祖,孩儿答应过你们的,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
“我们要去哪儿…姑姑?”这个称呼让夏近秋脸上溢出了欣慰的笑意。
“我是你石姐姐,快上来。”石曼生拍了拍马车里的坐垫,正在她的对面,“我们回青州。”
马车里头还挺宽敞,丁泽很有分寸地行了个礼,小大人般稳稳坐了下来,目不斜视,默默盯着自己脚尖。
这孩子,有些太拘谨了。
“启程吧。”石曼生对车夫吩咐道。
“坐好咯!驾——”
于是,马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回。连接着几日都在赶路,本以为会在金乡县待上段时间治好丁泽的蛊再回来,没想到最后连人一起带回去了。这与之前石曼生的打算有些背道而驰。不过这一来一回也小十天了,算是散了心吧。而且是师叔要带上这小子的,她也违背不了啊。
石曼生给自己找了许许多多的理由,却是打死也不承认能提前回去,她还是有些高兴的。万一那人来找自己呢?
几日相处下来,夏近秋很喜欢丁泽,在她眼里这孩子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吃饭的时候,给多少吃多少,从不会主动拿起食物,她都怀疑如果自己不给他分发,丁泽可能连吃都不吃。她看得出来,这孩子在小心翼翼地和他们相处,生怕做错了什么惹她们不快。
“来,再吃点儿吧。”夏近秋见他又停了下,伸手递了个馒头给他。
“谢谢姑姑,我饱了。”他摇了摇头,语气很拘谨。
一旁的石曼生眉头皱了皱——这么恭敬,太变扭了,若是以后回到家里还这模样,那多难受啊。而且你看那身子,瘦得根本不像个男孩子,这怎么行。
“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再来一个吧。”夏近秋将手中的馒头往他面前凑了凑。这是今早他们从沿路的食铺买的,到现在还热乎,味道不错。
丁泽似乎不大知道该怎么处理别人的好意,“我已经饱了。”
——这别扭的。
石曼生看不过去了,一把拿过馒头,举在他面前,“吃了。”她语气有些硬。
“…”
“快吃了,不吃不给治病。你姑姑脾气好,我脾气可不好。还有,你姑姑可治不了你的病,这点我做主。”一口气说了这些话,石曼生依旧举着馒头,面色肃穆,“吃了。”
丁泽似乎有些被吓到,终于默默接过了馒头往嘴里塞。
“再吃点肉干,不然不给治。”
丁泽接过肉干。
“喝水,不然不给治。”
丁泽接过水壶。
石曼生骄傲地冲夏近秋挑挑眉:师叔,还是我有办法吧!
夏近秋笑着冲她挤下了眼。
按照石曼生对男孩子饭量的认知,她觉得差不多了,这才不继续给他塞吃的。很好,终于找到与他交流的正确方式了。
马车慢悠悠走着,夏近秋身子弱,靠着角落闭目养神。石曼生精神好,正半掀着帘子,一手横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景色。天开始有些凉快了,秋天快来了,田地里的麦穗已经开始发黄了。
丁泽安静地坐在车里头,偶尔抬头悄悄看看对面的两人。他现在是孑然一身了,面对突然出现说能治好他的人,丁泽也只存了碰运气的想法跟着他们,但是直觉也告诉他这两人没有恶意。
视线不经意停留在了石曼生身上。正午的阳光带着几分暖意映在她的鼻尖,耳边几缕碎发被光线染成了金黄。看着看着,他有些迷茫,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真能治好那病吗?
察觉到他的目光,石曼生转了过来,却看到丁泽猛地低下了头。她带着笑意看了他一会儿,对面少年不自然地转过脑袋,两个露在外头的耳廓变成了红扑扑一片,脸上却仍旧绷得冰冷冷的模样
没由来,石曼生心里一软,“放心吧,我会治好你的。”
丁泽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了头,眼睛盯着马车窗框一动不动。
这一年夏末,丁泽跟来了青州。
这一年夏末,柳木白找上了门。
这一年夏末,似乎太过热闹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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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声滚滚,他们又回到了熟悉的青州城,经过十字街,转入三叶巷,直行,再过一会儿就能到家了。
石曼生突然有些忐忑——你说柳木白会不会来找过自己了?
车夫吁停了马车,笑着掀开了帘子,“石小姐,到了。”
“下车,别愣着。”石曼生回头招呼依旧坐在原地的丁泽,少年而后抱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礼跟在她身后走了下去。
回到家中,夏近秋因连日赶路实在是有些倦了,仔细叮嘱了几声便忍不住回屋里歇息了。
石曼生带着丁泽去了空着的屋子安置。买个大点的院子还是挺好的,起码来了人有地方住。只可惜丁泽是个男的,以后不能在家里穿得太随便了…唉。
屋子比较简单,但该有的都有,只是有些时日没人进来落了点灰。石曼生丢了块布给丁泽,“到刚才路过的厨房里去弄湿了。水缸就在墙角。”
丁泽一声不响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石曼生瞅了瞅他那单薄的背影,皱了眉头——太瘦了,得好好养养。
待丁泽拿了抹布回来,她接过来擦好了床架,然后帮他从柜子里搬出了薄被和褥子铺在床上。过几天,得快些再去买两条厚被子,不然等冬天来了就来不及了。
接下来的日子,石曼生连天地待在家里。反正花间阁那边也没来消息。除了偶尔上街买点菜肉,她连门都没出过。一眨眼,就过去了好几日。距离上一次柳木白来访,已经好些时间了。虽然不知道他在自己离开的那十天里有没有来过,但他们从金乡县回来也五六天了,她一直没再见过他。
好在,她有事儿做。除了和以往一样在家里捣鼓她那些瓶瓶罐罐,最近,她又多了一项消遣——看看丁泽练武。
此刻,丁泽正拿着自己带来的剑在院子里用功。每当这个时候,石曼生就会懒散地坐在屋檐下看着,你还别说,丁家剑法舞起来确实挺漂亮,就连丁泽那瘦猴一般的身材都能说是飘逸了。
“喂,没人告诉你,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练剑吗?万一被偷师了怎么办?”磕着瓜子,百无聊赖的石曼生没话找话。
“别人看了也学不会。”顶着额头上的汗,小少年面不改色,严肃的脸庞满是认真,听得石曼生嘴里的瓜子都卡住了。
霸气!
“说不定有什么天赋异禀的看了就会了呢?”磕着瓜子,石曼生钻着空子继续说。
丁泽抹了把头上的汗,看了眼石曼生,那眼神在说——起码你不是。
石曼生:…这小子!
好吧…她确实不是。姐姐我心胸宽广,不和小屁孩计较!
自我调解了一番的石曼生默默转了视线,看向丁泽手中的两把剑。这一看,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什么破剑,漆都没了。刚准备说两句,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她的脸色纠结了。
那该不会是向来和丁家剑法绑在一起的明月清风剑吧。
清风明月剑是一对剑,一把叫清风、一把叫明月,皆是体长二十寸余的短剑,丁家剑法也是双剑流。相传,清风明月剑是两百年前兵器大师陶无锐的杰作,剑身轻薄、锋利无比,斩石劈金。虽不及长剑攻击距离长,但若是侧身以短剑相抵长剑,反而可以多出一只手执剑刺人,好用的很。再者,江湖上都是知道的,清风明月可是轻轻松松折断了当年风大侠风五常的赤牙剑。光这么一件事,清风明月剑在兵器谱上就得往前挪个好几名。不过好在江湖门派使双短剑的并不多,是以也没什么人专门跑来争夺。说白了就是,拿了又没用。
一想到是这样的宝贝,石曼生有些看不过去了,“丁泽,你这剑就这么随随便便拿着?有多少人见过啊?”
“除了我家人,没什么人见过。”
“那你知道你这两把剑是什么来头吗?”
“我爹给的。”
石曼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走过去,上上下下扫了遍他的剑,“这可是清风明月剑!剑柄都掉漆了,暴殄天物!”
丁泽不以为意,“我爹说过,剑只是剑,剑招看的是人,不是剑。”
石曼生满不赞同地呶呶嘴,“你等着啊。”
一个转身,她从椅子上跃起,跑回了屋里头。过了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两卷棉布模样的东西小跑了出来,一直跑到丁泽跟前方才站定,石曼生单手一伸,“剑拿来。”
丁泽眨了下眼睛,什么也没问就把剑递了过去。石曼生又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恨恨地说道,“以后别人要看你的剑,绝对不能给,知道吗?”这可是宝贝!说罢,她拿过剑,将那掉漆掉得很的剑柄好生缠了一层又一层,“这剑要护着用,缠了布还不宜脱手。”
丁泽在一旁点了点头,看着眼前人低头认真缠布的样子,不觉绷紧了嘴角。
石曼生向来手巧,不一会儿两把剑都缠好了,在确定了没有遗漏之处后递还给了他,“喏,试试看,合不合手。”
“嗯。”丁泽接了过来,眼中几丝的欢喜,“多谢。”
“好好练啊!”石曼生伸了个懒腰。嗯,瓜子吃得有点咸,她要去弄点水喝。
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舒坦了。当然,前提是在她故意忽略了那个名字的情况下。
什么名字?
咳咳…无边落木萧萧下,白云千载空悠悠。
作者有话要说:  娘子乐呵呵地又更新了~~~有存稿的日子就和地主家有余粮是一个感觉——踏实!爽!
哈哈哈~~~
娘子给丁泽的设定是“忠犬”,第一次写这样设定的角色,希望不要崩。。。

暑气渐消,天气转凉,立秋了。
院中的那棵大银杏也渐渐显出了它独有的“金树”的面貌。雪枝金叶,艳丽不凡。秋风一吹,便似摇钱树般缓缓荡下几片金色小叶。石曼生很喜欢这些叶子,总忍不住把它们归归笼扫到树下,就像铺了层金灿灿的地毯。
看着安静的落叶,秋日的凉爽似乎能让人的心也稍稍静下来。杂七杂八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石曼生不知不觉抛在了脑后。就是嘛,不过是个刚认识了几个月的人,要忘掉还不容易?
这一日的晌午,院门响了。自从家里多了丁泽,这些事都成了他的,石曼生越发懒散起来。于是,丁泽去应了门。石曼生笑呵呵地和师叔正在院子里晒草,毒草。挡着丁泽的面,她们并不避讳这些,他是她们的“自己人”了。
丁泽不认识柳木白,打开门看到外头站着的人时,他不觉愣了下神——长这么大,从乡下地方出来的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华丽衣衫,风光霁月的男子。一看就不是小地方出来的。
见到开门的丁泽,柳木白微微诧异了一下,而后就有礼地问了句,“这位小哥,在下是来寻石曼生石姑娘的。”
丁泽点点头,“她在,你稍等。”掩了门,他回身走到石曼生边上对她说道,“找你的。”
——难道花间阁来生意了?
石曼生装模作样拧着眉头凶了丁泽一下,“要叫姐姐。”小屁孩一天到晚你啊你的,明明肯叫师叔姑姑,怎么就不肯叫她姐姐。
“师叔,我去看看。”放下手中的活计,石曼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把围裙脱了下来理了理衣裳,往外走去。见人吗,稍微过得去点就行了。
夏近秋笑着点了点头,拉过一旁站着的丁泽,“来,陪姑姑说说话。”
说是陪着说话,石曼生用脚趾头就能想到,丁泽这么闷的性子,一定是师叔说话他听着。没办法,人上了年纪啊就喜欢讲些过去的事情,还总想着有人听。她乐呵呵地一路走到门口,刚开了门就乐不出来了——怎么就没洗把脸梳个头再出来呢…
“石姑娘。”柳木白言笑晏晏,“许久不见。”
她看了看眼前人,柳大人今儿一身衣裳实在是华贵得紧,暗紫云纹长衫,银丝黑底衣襟,皆是高官达贵喜爱的颜色。他身后不远处站着那位她见过一面的八字胡侍卫,姿势看着很随意,却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高手,不愧是华国公府的护卫。官民甚远,华国公府就更远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所以他十天半个月不来找她这个江湖女子是绝对正常的。
嗯…已经十九天了。
石曼生客道笑笑,还像模像样拱了拱手,一副我是江湖人的模样,“柳大人客气了。”
听她又唤自己柳大人,柳木白只是微微一笑,双手拢在袖间并未回礼,声音温温缓缓,“你生气了?”
“怎么会?”石曼生眉头一跳,扒着门不动,不想让他进去。
“你在生气。”柳木白陈述道。
“柳大人想多了。”
“可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当真没有。”
“还说没生气,脸色…”
“都说了没有生气!”石曼生终于爆发了,一抬头却发现他人竟已跨前一步,一只手正好伸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摸了下她的脑袋。
“气了就说,闷在心里不好的。”蕴含笑意的双眼注视着她,柳木白手上亲昵地又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若是气我,更要和我说。”
还没等石曼生发作,他就收回了手,人连着也往后退了一步,安全距离,而后继续双手插袖,淡淡暖暖地笑着,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你…!”
他适时打断了她,话语温温,“我十九天没见你了。”
满腔怒火的石曼生顿时就泄了气,原来他也把日子记得这么清楚。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把青州府尹大人这么挡在门外确实不对,可下意识石曼生还不大想让他进去见到师叔,“柳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有。”
石曼生继续挣扎,“能在门口说吗?家里头不大方便。”
“那好。”柳木白的知进退让她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之前回了京城述职,紧赶慢赶,今日总算了回了来,便直接来见你了。”话语中自然而然解释了他这些天都不曾出现的前因后果,更加鲜明点出了他一得空就来见她的情况。
“有什么好赶的。”石曼生装作满不在意,内心早已没那么气了,“那…还有事吗?”话说出来她就有些懊悔,怎么听着就像是在赶人。
柳木白全不介意,只是轻笑了一声,而后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件事物来,“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石曼生看清了,他手中拿着的是根玉簪子,温润白玉,就和执着它的人一般。
簪子?前两天刚立的秋,今儿个好像是…七夕!石曼生心中一动,七夕送发簪,他是特意因为今日赶回来的吗?
见她不答话,柳木白拿着簪子往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能帮你带上吗?”
她头上本就有根木簪,虽然没什么特别的,雕工也一般,但却是她平日里带惯了的。柳木白手上的簪子相当好看,簪头的玉被雕成了一朵莲花模样,玲珑剔透,晶莹可人。可见他拿着簪子靠近自己,石曼生腿脚比心思转得还快已经径直退了一大步,连带着门都被她扒开了不少。
就在这时,门口的护卫阿甲突然看向了某个方向,身子一跃离往十字街那边追去。护卫的动作很轻,在门口的两人并未注意到,倒是院子里的丁泽莫名抬头看了一眼院墙的方向,而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听夏近秋“聊天”。
院门口,柳木白依旧拿着簪子的手定了定,面色微微一凝复又缓和下来,声音有些低落,“是在下唐突了。”
看着他的神情,石曼生心中莫名就有些愧疚,那簪子上雕的是莲花,也是她最喜欢的花,他应该是特地为自己寻的。可是,三番两次都是他给自己送东西,而且今天这个日子,又是发簪这般的事物,简直就是定情信物,她收了的话就说不清了。
“实在是不太合适,柳大人还是…”
柳木白轻声笑了一下,和煦如风,“你我之间何须见外。”说罢,他伸手将簪子递近了她,“接下来一段时间没什么大事情,我应该可以时常来见你了。”不是询问,似乎只是在告知她,但是话语中明显带着欣喜。
男子对女子这般,就算是追求了。石曼生心中一乱,没有接那簪子。
柳木白继续抬着手,“不知石姑娘近来可有空?柳某对青州不甚熟悉,想要逛上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