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确实是个好地方,一个讲故事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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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忐忑中匆匆溜走,石曼生没等到说会再来拜会的柳木白,倒等来了花间阁的信——江家已经在城外了,很快就到。怕来不及,顾老板还特意派了马车一同来送信,果然是个周到人。石曼生也不客气,提着个不大的木箱子还有一个包袱坐了上去。
今日,师叔夏近秋比她还早出门,早就另雇了辆马车离开了。师叔是因为打听到了些许丁家后人的消息。这下好,说不定治完江浅很快就能把丁家那边也解决了,她也就功成身退了。
马车速度毕竟比走路还是快了点的,不一会儿就到了十字街。
刚到花间阁,石曼生就看到了足足五辆挂着“江”字旗的马车,好些个护卫正从上头往下搬箱子,不用说这里头应该包含着她的诊金。江家真不愧是金陵大户。
有一个中年模样的山羊胡子管家,正掀了其中一辆最大马车的帘子,从上头扶下来了一个人。
石曼生顺着车帘子的缝看过去,微微愣了下神。那人面色怏怏,年纪轻轻却是满头华发,削瘦的身子几乎一折就断,哪还像个正当青春的好男儿。五官瞧着倒是不错,但肤色白里透青,脸颊瘦极无肉,生生折去了所有颜色。
——这就是江浅。
心中有些感慨,她收回目光,坐着马车默默从边上绕了过去。老样子,后门进。
待石曼生这边准备妥当,江浅也由金哥领去了茶馆二楼的西屋。爬楼有些费力,全仗管家一路搀扶着,待在楼梯口站定,金哥伸手拦住二人。
“还请江公子一人进去。”
“这…”张管家愣了下,而后面色有些难看,正准备理论几句,却听得江浅轻轻发了话。
“好。”
江浅挥退了人,独自扶着墙走向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步子有些艰难。
屋里暗暗的,隔着门上的窗纸什么也看不清。他试探着敲了敲门,只听得里头传来一个女声。
“进来吧,外头冷。”
女大夫?江浅心中诧异。
推开门,屋子只有一扇关着的木窗,仅点着一盏小灯,照着不大的地方忽明忽暗。屋外青天白日,屋内昏暗如夜,这般景象着实诡异十分。整个屋子只有三件家什,南墙角的一张木床,床边的一张木凳,还有北边墙角的一张长桌。这些都是花间阁特意按照石曼生的要求准备的。
一个穿着玄衣女子正背对着他,站在桌边忙碌着什么,“身子怎么样了?”
江浅回过神,忙作了个揖,言语恳切,“托先生的福,好多了,今日特来登门拜谢。”
“好多了还咳血?若是吃了十颗,可不该是这般模样。”女子转过身,声音似笑非笑。
江浅脸色有丝窘迫。?“之前种种,是江某怠慢了,还望姑娘海涵。”
“哦?江公子这是终于信了在下了?”石曼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江浅这才看清她的正面,眼中隐隐透着惊讶——女子脸上包着面巾,严严实实捂住了眼睛下头的部分。露出的眼睛,长睫明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女子手中还拿着一根燃着了的香,正悠悠冒着烟,她伸了伸手,将那香拿得远远的,却正对着江浅。
下一刻,江浅就闻道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奇异味道,说香非香,说臭非臭,刺刺地非常不好闻。他忍不住也想捂上口鼻。
“别,这对你有好处。”女子出声拦了他的动作,说话间,举着那香几步走到了他的身旁。江浅忍不住咳了出来,这凑近的香味实在是…
女子全然不顾,把香又往他那送了送,“除了难闻,没什么坏处。”她边说边径自搭上了他的左腕,她的指尖很凉,较之久病缠身的江浅似乎还要凉上几分。
对着一个脸包得重伤一般的女子说话,江浅总觉得不大自在,何况还有那刺鼻的味道就在身边,但还是有礼应道,“全仗先生了。”
“那好。”石曼生收了手,把香往他手中一递,“即日起,你便住在此屋。外头那些人,让他们七日之后再来接你。”
关门离开。整个屋子只剩江浅一人与那难以言喻的味道。他忍了忍,终是没有捂住口鼻,任自己一遍遍闻着那怪异味道。
却说这江浅在药铺住下,随行来的张管家就住在了花间阁旁边的客栈里头。每天看着那茶馆大门进进出出的人,张管家心里头越发焦急——他们到底能不能治好啊。怎么连个面也不给见?
与此同时,江浅自从第一日睡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
石曼生每日前来查看,终是觉得——时间到了。
第四日夜里。
灭了灯的屋子暗得让人有些发慌,紧缩的门窗没有一丝缝隙连月光也透不进来,屋子的东南西北四角各点着一盆叫不上名字的熏香,混杂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而那红色的香头便是屋中仅有的亮光。江浅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上身的衣服都被剥了个干净,露出苍白瘦弱的胸膛,只有从那和着呼吸的微微起伏还能看出是个活人。
石曼生口鼻包得严严实实坐在他床边,一袭玄色衣裳,头发整齐地都束在脑后,看了看江浅,又抚了抚他的脉,从怀里掏出了一柄短匕。
寒光闪过,匕首径直在姜泽左胸膛划开了个十字的口,空气中立时有了血腥味道。
“叮铃——叮铃——”
鲜血涌出的刹那,她左手摇铃出声,轻小短暂。
过了一会儿,一抹几不可见的绿色光点缓缓现了出来。顺着铃声传来的方向,绿色小点缓慢挪动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从江浅胸口被划开的十字口子里爬了出来。
出来了。
石曼生将右手食指尖凑了上去,指尖有一个小小的新鲜伤口,那里血液还未凝结。她的靠近让那抹绿光似乎颤动了一下。
“来啊。”轻声轻语,仿佛怕惊到了它。
又过了一会儿,那抹绿光再次移动起来,一点一点顺着她指尖的伤口爬了进去,很快没了踪迹。黑暗中,石曼生收回手,稍稍含了含自己的指尖,嘴角有了几分笑意——嗯,完成了。
…
理完自己的东西,她推门而出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金哥正立在门外。
石曼生取出一张纸笺递于他,眸色淡淡,似有些疲惫,“江公子两个时辰左右就会醒来。麻烦到时把药给他喝了。需要注意的事情我都写在了纸上。”
“是。”金哥应道。
离开了屋子,她顾不上打招呼,提着东西上了马车。带回到家里,开门、进屋、关门,而后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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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浅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胸口那处被好生包扎了起来,白色的绷带还沾着些许血迹,屋里似乎残留着奇怪的味道。然而更令他讶异的是平日一直难受的感觉似乎全部消失了,一丁点儿痕迹都没有。
“江公子,请喝药。”金哥端了药走进来,黑色的药汁冒着热气有些呛人。
“劳烦了。”药汁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江浅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只觉得药味过于浓重,口中发苦。可在下一刻,一阵难以言喻却又猝不及防的疼痛传遍了他五脏六腑。
“噗——”一口污血被生生逼了出来,江浅的脸色立时白了个彻底。但也奇怪,这血一吐立马就不疼了。金哥递上了棉布让他擦净嘴边血污,江浅有些愣愣地言了谢。这般神奇的药汁,他可从未见过。
“服药后一个时辰不能进水进食,江公子再歇歇吧。”话毕,金哥收拾了药碗退下了。
那一日后,江浅的病情突飞猛进地好转了起来,身子开始使得上力,连东西都吃得比以前香了。第六日的时候,依照吩咐他终于可以下床,便想着定要去好好谢谢那位女大夫。
“不知大夫她现下何处,江某想当面道谢。”
金哥回话道,“大夫说,你这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再服两日药便可离开。大夫她不见客。”
“可是…”江浅还想努力一下。
“江公子,请喝药。”金哥递上药碗,将之前的话题揭过。
江泽明白,话说到这份上,看来是真见不到人了。他暗暗觉得可惜。不过,他也不是个多事的人,便安心在这屋中养病。
七日时间一到,张掌柜早早就候在了茶楼一楼。日上三竿的时候,从二楼走出来了他家公子,还有送行的金哥。一见江浅,张掌柜几乎有些不敢置信——除了头发依旧雪白,自己公子的气色分明就变了个人,脸庞看着都胖了不少,平日苍白的肤色隐隐有了红润,满满皆是年轻人该有的生机。
“少爷!”张掌柜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少爷,您这是全好了吗?”
江浅微微笑着,金哥帮他做了答,“大夫说已全然根治。”
“谢谢,谢谢谢谢!”张管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拉着金哥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这么多年,他们江家上上下下为公子的病操碎了心,如今终于雨过天晴了。
江浅的心情也是格外轻松,只不过,唯一遗憾的就是没再见见到那位神奇的女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更新~~~勤劳的娘子~~~
有存稿的日子好幸福!
五
江家的事情解决了,石曼生从顾老板那得了笔相当丰厚的“诊金”。就算接下来十年不卖相思阎罗,她和师叔的生活都绝对没有问题。她本想好生庆祝一番,可偏偏师叔还没回来。
唉…看来丁家那边的消息挺难找。
于是,现下家里空荡荡,就她一个人,顿觉无聊十分。
正当石曼生无所事事的时候,那人,来了。
这一次,柳木白不是一个人登的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护卫年纪不大却偏偏留着八字胡,一脸肃穆神色,走路目不斜视,脚下生风,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手里还捧着一个大花盆,花盆里头有一株植物,长得很精神,模样很眼熟。
这是…
石曼生的视线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一看之下眼睛都睁大了一圈——钩吻草?还结了果了?在青州竟然也能找到活的钩吻?
“喜欢吗?”见石曼生目不转睛盯着那花瞧,柳木白嘴角缓缓上扬了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花,越发相信以前自己和此人确实交往颇深了。能知道她喜好这一口的确实不多。钩吻,又名断肠草,她擅长使毒这一点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人只以为她是个医师,当初在京城她也是装作医师治了伍家后人,就和之前治江浅一样。
只是两人现在身份尴尬,她若收下怕是有些不妥。可是这钩吻草又实在是很难得,太难得了。
——嗯,很不妥,她不该收。她确实很不该收。
不该收…
不该…
“就放那儿吧,端着怪累的。”
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屋檐下头,石曼生听到了自己忠于内心的声音。唉…
柳木白笑着点了点头,那八字胡侍卫依言抱着花盆放到了屋檐底下,而后退了几步,恭敬的站在院门内侧一角。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此时此刻,石曼生若要再说送客,就太说不过去了。
“柳…柳大人,这边请。”联想到此人青州府尹的身份,石曼生侧身引他去了正厅。
听到她的称呼,柳木白眉间一挑,而后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劳驾了。”
进到正厅,石曼生说了句稍等边往厨间去准备茶水。好在平日里顾艺灵也会时不时拜访,家里还是备有些茶叶的。不然,就她和师叔两人更欢喜用花草来泡水喝。
泡好茶,端着茶壶杯子,远远看见那个坐在正屋中央一派天然风姿的柳大人,石曼生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丫鬟,就是端茶递水捶肩膀那种…
莫名地,她心下就有几分膈应,尤其在路过院门,不小心看到那护卫的衣裳料子都比自己穿的好上一截时,这种不爽愈发浓烈起来。自己这模样,怕是连他家丫鬟都算不上。
呵呵,钱财乃身外之物,富贵乃过眼云烟…
现在是他扒着自己,又不是她上赶着要认他。换个思路,这般一想,石曼生顿时底气十足。
“柳大人,请喝茶。”这个称呼太过疏远,两人此时都默认了石曼生已经知晓了他身份一事。
柳木白笑着扶过茶盏,“叫我木白就行。”
“不合适,毕竟您是官,我是民。”
“既然我是官,你是民,那官家所言,还请如实照做。就叫我木白吧。”
听他语气中带有无奈的笑意,石曼生没由来气顺了几分,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看到吧,是他巴着我。兀自喝了口茶,她到底是换了个称呼,“柳公子是刚到青州不久吧?”
“嗯,不久。”听她称自己柳公子,柳木白淡淡一笑——慢慢来,“在下也算是初来乍到,对青州不大熟悉,不知石姑娘近来可有空闲?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烦请石姑娘带在下领略领略青州风光?”
石姑娘这个称呼倒是比先前那个“石头”让她自在了不少,但这邀约却是有些突然。
石曼生做出一副为难模样,“最近怕是有些忙。”
“既然如此,不知下月如何?”柳木白微微笑道。
她继续一副为难神色,“不巧,下月也有些事情,只怕是…。”
“那下下月又如何?”柳木白接着问道。
“下下月?恐怕也…”
“下下下月又如何?”他笑着看她,问得不急不躁,似乎她怎么回答都无所谓。
石曼生尴尬得耳朵都有些发烫。她明白,要是自己再说不行,他就能一直问到“下下下下…月”去。这么一直推脱,两人间倒像是打情骂俏一般。
她正了正神,换了个说法,“我怕是近来都不大有空。况且,青州我也才来了一年,实在是没怎么玩过,知道的地方也不多。不过,我到认识个挺可靠的人,他月中应该就有空,柳大人要是想游玩,那人定会是个好向导,我可以帮您介绍一下。您看怎样?”
石曼生打的注意是去麻烦金哥一日,顾老板那边应该是很愿意的——毕竟这可是带父母官游玩拉关系的好机会。
柳木白闻言低头看向手中茶盏,修长的手指环过杯沿,被那白瓷衬得越加细润如玉,下垂的长睫在眼底投下阴影,“石姑娘,你我之间何须这般生分。”
石曼生看到他的睫毛似乎颤了一下,声音也听着有些落寞——呃,怎么感觉自己在欺负人?明明吃了相思阎罗的可是她。
一时间,屋子里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石曼生不知道怎么开口,便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挺好,各自喝茶就是了,无论气氛多尴尬,反正她现在是多说多错,沉默是金。
一杯茶喝完了,石曼生马不停蹄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而柳木白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紧不慢地粘在了她的身上,虚虚实实的目光不一会儿就让石曼生整个人如坐针毡。
顶着视线,她面不改色地又喝完了第二杯。可余光见他杯中茶水丝毫未动,石曼生有些坐不住了。这人性子似乎很耐得住啊。终于,再给自己满了第三杯后,她决定说些什么。
“柳公子…”最好是直接找个由头送客。
“你以往都直接唤我木白。只有生气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唤我。”
呃…是吗?被一打岔,石曼生一时忘了自己要送客的初衷。
“罢了。你都不记得了。”柳木白终于端起茶盏抿了第一口,视线淡淡看着远处,“为何不问我发生过什么?”
这个…
石曼生的视线开始游移,“做人何必总是拘泥于过去呢?”问了又怎样?反正她不记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才不要问呢。
“噔——”
茶盏放在木桌上的声音,不重,但却惊得石曼生手一抖,差点把自己端着的热茶泼了出来。
放下茶盏,柳木白竟然站起了身。
她有些忐忑地端着茶坐在那里看着,心里暗忖是不是惹到眼前人了。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完全出乎了石曼生的意料。
三指指天,柳木白一字一句,缓缓开口。
“我柳木白对天起誓,从未负过石曼生一分一毫,如有半句虚言,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石曼生手又抖了,茶水终是溅到了手背上,惊得她忙不迭放了茶盏。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周围气氛渐渐变得似如千斤重压,压得她都快不敢喘气了。她忍不住一拍桌,突得地也站起了身。
“啪——”
你妹的!不带这么莫名其妙就发誓的!她可跟他一点儿都不熟!
然而站起来之后,对上立在原处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柳大人,石曼生好不容易憋的一口气顿时就蔫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认真了,认真中带着一份难以形容的的执着?反正,这样的眼神,记忆中她从未看到过。很显然,石曼生被他惊倒了。
呃…她该说点什么?要不做点什么也成?
柳木白这么发誓,摆明着就是告诉她,他俩之前都是误会,他在表明态度,亦是在逼她也给个态度,可是她又能给什么态度?吃了相思阎罗连人都不记得的她能给个什么态度?
——事情好像更难办了啊。
厅里很安静,柳木白站在右位,石曼生坐在左位,相隔不过两尺,即远又近。对石曼生来说这距离太近了,但对于此时的柳木白来说,这个距离还有些远。
他观她不休,她避之不视,却经不住心慌意乱,左右言他。
“…这茶还不错,柳大人可要再续点?”她讪讪而笑,“要不,我再去拿点点心?”
喝茶?倒茶?拿点心?
看到她小心翼翼有些被吓傻了的模样,柳木白突然就笑了,笑得明月清悬,微风徐徐,忽然间便扫尽了所有凝滞。
“石头。”他唤她,一如既往,“今日起,你我不提从前,只问来日。”
怦怦。
怦怦。
怦怦…
胸口的声音似要穿透耳膜,一声一声和着她的呼吸。
那一刻,石曼生觉得自己要糟——柳木白这厮真真是个麻烦啊。
不提从前,只问来日?谁要和他有来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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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叶巷,金树院。
几日后,夏近秋出门回来了,却发现石曼生那儿完全变了个状态,动不动就坐在池塘边看着锦鲤发呆。以往她看鱼的时候好歹还会做点事,不是喂鱼就是嗑瓜子,再不济还会拿本闲书打发打发,可现在什么都不干,就坐在那儿傻看。一副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跟没睡醒似的。
“这是怎么了?我这才离开几天,你怎么弄得这么魂不守舍的?”
“师叔。”看到来人,石曼生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抬了几下眼皮,胡乱扯了个借口,“我没事儿。就是给江家那人治病有些累着了。”
“累着了?”夏近秋一听,急急伸出手搭了她的脉,“可是有什么不妥?”身体这事儿半点马虎不得。
石曼生也不反抗,任由师叔搭着脉。反正本来除蛊后,她的身子就会虚一点,所以她的话也作不得谎。
“嗯,是有些气虚体弱。不过无甚大碍。多睡睡,吃点好,养一养就行了。”夏近秋放心了些。
多睡睡?呵呵。
石曼生内心叹息,面上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死样,整个人靠在廊柱上都快成一滩泥了。
自从那日听了柳木白摞下的一堆话,她就各种难以与周公相会,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了。
三天,三天!一共三十六个时辰!
这三天,她总会不自觉去猜测、去揣摩——他那些话背后,会不会有些什么其他的意思…或者目的?他这么故意发个誓,会不会不怀好意?发誓也不一定都灵验的,会不会他就是随便说说骗自己的?
越想越多,越多越想…然后就睡不着了。
这怨不得石曼生,任谁被突然这么表白下都会愣神的,何况是她这个前情尽忘,好似从未动心过的姑娘家。更更何况,表白的竟然还是家世、长相、能力通通凤毛麟角的柳木白柳大人。
唉…无边落木萧萧下,白云千载空悠悠。这两句诗怎么越看越顺,明明不是一首里头的啊。
夏近秋看不得石曼生这样子,伸手把她扶正了,“精神点,有好消息了。”
“什么消息?”她现在是眼皮都懒得抬了。
“丁家有信了。”师叔的声音明显挺高兴的。
“丁家?”石曼生漫不经心,左耳进右耳出,跟着她的话重复了一边,没有任何反应。
“是啊,还离着我们可近了,等你身子歇歇好,我们就去解决了这最后一桩,怎么样?”
对上夏近秋探到面前笑意吟吟的面容,石曼生眨了眨眼,将刚才那通对话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这才回过神,“丁家?!这么快?”
“运气好。丁家目前只剩了个十四岁的男孩叫丁泽,跟着外祖过日子,身子目前似乎并无大碍。现在就在济州。”
这是正事。石曼生来了些精神,“过几日我身子应该就差不多了。”十四岁,看来那蛊应该还没开始发作。要是想现在就去了的话,勉强一下也是可以的。
“可要接来青州?”夏近秋询问到,毕竟青州这边花间阁都已很熟练流程,所需事物也很齐全。
认真想了一会儿,石曼生抬起了头,眼睛下青色很明显,“济州倒是不远,要不,这次我们过去?”
“过去?”夏近秋有些诧异,她这师侄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来回差不多就半个月,正好出门散散心。过几天就启程好不好?我好久都没和师叔出去玩过了,一天到晚闷在青州好可怜的。”她撒娇般扯了夏近秋的袖子,笑得一脸谄媚,只是配上那双一看就严重失眠的黑眼圈,显得很有些诡异。
夏近秋心中一抖,同意了,“好吧。”
得到满意回答,石曼生立刻耷拉下了眼睛,继续瘫靠在廊柱上。好困啊…
…
三日之后,看着关上的院门,坐在马车里的石曼生伸手拦住欲要扬鞭的车夫,转头看向师叔。
“要不…我们留个条子在门上?就说家里人出门了。”
夏近秋白了她一眼,“你这不是明白着告诉贼吗?”
她不死心,“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若是有人找却发现没人会不会…”担心?
“哪有什么人找?顾老板那边你不是去了信说要走几日吗?”车夫还是顾老板帮忙雇的呢。
算了。石曼生默默收回手,“确实。走吧。”反正那人也不一定会来。
车轱辘滚了起来,马蹄击打着青石板,呱嗒呱嗒驶离了三叶巷。
石曼生透过窗帘缝隙,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渐渐沉默了下来。视线漫无目的随着布帘起伏,景入了眼,入不了心。
她没注意到,临街的巷口,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子站在屋檐下,不言不语,正目送着马车。如果她能仔细看上一眼,便会发现,此人正是那个与她碰巧共桌而食过的男子。
…
马车从城南门出,一路向西南而行。济州本就不远,慢悠悠行上几日便到了。
他们要找的人就住在济州下属的金乡县,羊山镇。
郑吕伍商,古易江丁,一共八家,终于都要找齐了。石曼生数着手指,落在了最后一个“丁”字。等丁家的蛊也解了,这世上百里门的痕迹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祖师爷布置的任务到她这一代总算是要完结了。
进到羊山镇,师叔麻烦车夫去寻人问了下路,很快就知道了刘善家的具体位置,离着他们现在位置不远,也就一里来路。而这刘善便是丁家小子的外祖父。
这几日,济州阴雨不断,使得田间的路很是泥泞。她们的马车刚走了没一会儿,突然被块大石一颠,偏了方向,轮子一滑,恰巧卡在了田埂下头,立时牢牢陷进泥巴里头,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车夫忙活了半天未果,便打了声招呼,“我去找人帮下忙。”旁边正好有几家农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