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倒觉得西胡挺好的,这处没那么多烦心事,做回闲散王爷的感觉倒也不错。”韩苏给她和自己都倒上了茶,他这番话说得是心里话。在西胡,他不用有那么多顾忌,那么多担忧,只要简简单单做个遵纪守法的质子就好。要说不如意,那也就只有最近无卦出门出得太勤自己都见不到她这一点了。
“你当真这样想?”
他点了点头,“如果可以,让我这一辈子留在西胡也未尝不可,反正回了洛国也没什么用。”这般说着,他脸上带了一抹无奈的自嘲。
不行!绝对不行!他必须得回洛国取皇位才可。
无卦心下几番翻腾,终是将压在心中好几日的话语脱口而出,“你可愿娶亲?”
韩苏一口茶没喝稳,猛然呛了出来,“咳咳咳——”待气息顺好,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无卦,“你问我什么?”
“你可愿娶亲?”无卦再次重复。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的嘴角缓缓拉开了上扬的弧度,满是欢喜地看着她,一时都忘记了回答。
无卦侧头避开他的目光,仿若羞涩躲避,“我那位故人在西胡朝中还算有些地位,他可以收一名义女,这样嫁于你不会辱了皇子的名头,也算成两国之好。”她声音许是因害羞渐渐低了下去。
指尖几次紧了紧,不断压住心底那蓬勃欲发的狂喜,“这般问话让你一女子提出是韩苏的不是。现下你先提了出来…我自是愿意的。”说这番话的时候,韩苏能觉察到自己胸口狂乱的跳动之声。
“那好。”无卦猛地站起了身,依旧侧脸不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抖,“我现下就去找人把一切办妥,一月之后便是吉日吉时…我先走了。”
看着她有几分落荒而逃的背影,韩苏心中的幸福满得都似要溢将出来——她这般说出来,终是害羞而走。
一月,只要一月之后自己便可迎娶她了。
这样一想,他不觉心中一暖。他们之间虽然从来没有明白说过,但那感情他能觉察得出来,如今终是水到渠成。
无卦一路疾走而出,直接出门去往了虚天府。
“离师伯,他应下了。”
“那就照你说的…继续吧。”
“多谢师伯。”
洛阳,左府。
“大人,新到的飞鸽传书。”一名黑衣卫士跪在地上,恭敬递上封着蜡的细羊皮卷。
左非色伸手接过,轻轻一掀去了那蜡,待看完信中内容,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竟是来得这么快吗?
随手烧了那封传书,左非色从位上站起,“来人。”
“大人。”
“今日起,闭关。”
国师要闭关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这是国师大人第二次闭关,上一次还是三年多前,当时他足足闭关了一年。
占卦之人,反噬极重,时不时闭关修养也是应该。这个缘由,上一次左非色已经禀明过了。
洛皇听闻,很是惋惜,看来是有一段时间在朝堂上见不到国师了。只是不知道,国师这次闭关要多久,切莫又是一年才好。
一向低调的祭祀大人最近收了个义女,而且还将那义女许配给了新来的洛国二皇子。这消息一下在西胡炸开了锅。
不知哪般女子能有这种福气,拜了神一般的祭祀大人做义父。那位二皇子虽是个俊美无双的,但毕竟是个质子,可能一辈子就在西胡了,又不能入西胡朝廷为官,这般男子,为何那祭祀愿将女儿相嫁呢?
思来想去,必是政治婚姻,想为二皇子要娶的女子按个好出生罢了。只是大家还是有一点想不通——他们是怎么能请动祭祀大人的呢?
无论大家怎样猜测,反正此事已经板上钉钉,胡王特搬诏书,另派了快马送信去往洛国告知此等喜事。
十日后,洛国传来消息,只是简单的一纸文书:二皇子大喜,愿夫妻和美,子孙满堂。
书中还提到了洛皇特赐新婚贺礼,此事那些贺礼已在来西胡的路上,估计还有半月可以到达。长长的礼单附在后头,这是洛国该做的,也是洛国的体面。
这般客道的文书,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位父亲之手,他甚至没有一句过问那位新嫁娘是什么情况。既然你愿娶,那就娶了吧,无非就是这么一个态度。
也难怪,毕竟韩苏已是质子,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见,加上本就感情不深,他之大婚于洛皇并没有那些吾子成家,吾心甚慰之感。
三书——聘书、礼书、迎亲书,只花了五日就统统完成。而后便是婚礼之前的纳采、问名、纳吉(文定)、请期。
几番下来,婚礼定在了七日之后的大吉之日。
虽说速度快,但该有的一步没少。徐管家几乎是忙翻了天,整天往来于虚天府、媒人那处和自己别院,兜兜转转,待着所有事情都办妥当了都瘦了快又十斤。
不过,只要王爷高兴,再苦再累对徐先生来说那都是心里美美的。
三书上写着的新娘名字是离月,说是离祭祀亲起的。等嫁于韩苏自会从夫姓,是为韩若。拿到文书的时候,徐先生还特地问了句,“为什么要改名呢?”
离祭祀捋着胡子,灰色眼睛看都没看他一下,“原来名字太俗,我收的女儿名字自是应该有些内涵的。”
徐先生,“…”
确实,无卦,一听就是算命的。
大礼之前男女不能见面,新娘要在娘家待嫁,青竹和容若也将随无卦一同过去。这女子出嫁之时,身边总得有几个丫鬟,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虚天府自然也不能免了这个俗套。
无卦要去虚天府待嫁的那一日,韩苏一直将她送到了别院门口。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韩苏心中满是不舍,同时又有欣喜的期待。
虚天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无卦侧对着韩苏,有些拘谨,“那…我就先走了。”
“无卦。”他叫住她。
下一瞬,她就被拥进了一个带着清爽气息的怀抱,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她的表情定在了脸上。
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她单薄的身子让他越发想要一直这般拥着,再不放开。
“无卦…好好等着我去迎你。”迎你成为我的新娘。
过了一会,她在他的耳边,缓缓轻轻地应道,“好啊。”
最后用力再次拥了她一下,韩苏松开了手,“好,启程吧。”
无卦站在那处,定定看了他一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我走了。”
坐上马车,无卦掀了车帘,再次对上了他的双眼,韩苏笑着冲她微微点头,“保重。”
“走咯!”
车夫挥鞭行马,车辙滚动,慢慢离开别院。
她一直拉着车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墨色的眼很深,似要把他吸入眼中,刻入心底。
韩苏挥了挥手,笑着送她离开——几日后再见,我的王妃。
越行越远,她已经再也看不见他,那一刻,她突然知道了什么是生离。
韩苏…对不起。
离大婚只有两日。
虚天府内。
“无卦,你可想好了。”离师伯问道。
“当真不悔?”
“不悔。”无卦平静吐出二字,唯有指尖稍稍紧了一下。
“你这般,倒是像极了我一个故人。”师伯低低的声音载满了怀念,“她也如你这般不计一切…”
无卦没有问师伯说的故人是什么人,师伯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继续。
过了一阵,离师伯起身离开,边走边缓缓说道,“过几日,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就要回来了,你们也算同门,且见上一见吧。”
徒弟?
无卦点点头,起身送他离开,“是,师伯。”
后日就是大婚,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她,不悔。
她,不能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的有点少。。。因为后头实在是断不开。。。写婚礼感觉还是放在一章比较好。。。
下个一整章会肥肥的。。。不过还是老样子,两天更完。。。
存稿。。。55555
十月十六。
宜嫁娶、开光、出行、动土。
占而有卦,曰“泽地萃”——游鱼戏水被网惊,跳过龙门身化龙,三尺杨柳垂金线,万朵桃花显其能。
此乃中上之卦,于韩苏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卦。
无卦定定看着那卦——真好,这卦象真好…可是她怎么开心不起来呢?
“王爷,大喜大喜啊!”徐管家一早进屋来服侍了韩苏早起,而后一群丫鬟小厮一拥而上开始帮韩苏一点点收拾起来。
“等会去迎新娘子,定要扮得玉树凌风,好叫无卦小姐面上有光。”徐管家一直笑得似乎都快合不笼嘴了。
韩苏有些尴尬,但还是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今日她便要真正成为祈王府的女主人了。
“王爷,王爷!吉时快到了,媒婆和吹打的都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一个护卫跑来说道。
伸手再次正了正发冠,韩苏站起身来,“那…走吧。”
“新郎官出门迎新娘子咯!”负责吆喝的小厮一嗓子就喊了出来,瞬时整个别院被火红的喜气漫了铺天盖地。
撩袍登马,持缰傲行,红衣偏偏,是谁家俊男郎?
漆金花轿,喧天锣鼓,十里红妆,迎谁家俏娇娘?
城中百姓纷纷前来想要一睹真容,一时间道路两旁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洛国二皇子迎娶祭祀义女,排场虽不及当日两国联姻,可也不小,这街上乍一看就和盛大节日没有什么分别。
待大家看清骑在马上的新郎官,人群中纷纷发出咋舌的声音——这男子真是忒俊了。
早听闻洛国二皇子貌比潘安,天下无双,今日见来,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人群一路簇拥着迎亲地队伍去到了东街虚天府门口。此时府门已经大开,不少虚天府的人都穿盛服等候在门口。自然祭祀大人也在那处,只是今日的他特地带上了金丝眼罩,没了醒目的灰眼,他周身的寒意都去了不少。
马停,轿停,锣鼓未停,其声更盛。
“接新娘子咯——!”媒婆咧着嘴叫得抑扬顿挫,喜气洋洋。
虚天府那处人群已经让开一条道来,媒婆扭着身子站在那门口,“新娘子——出来哟!”
韩苏下马走向了离长老那处,恭敬有礼,却掩不住满脸欣喜,“小侄多谢祭祀大人…义父成全。”此下成亲自是要改了称呼的。
离祭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称呼什么的无妨,以后,你且对离月好一些…她也不容易。”
“小侄谨遵教诲。”韩苏拱手弯腰。此刻的他并没有去想离祭祀话中的“也”字是指的什么——既然是“也”,那“也”之前的那个人又是谁…
离祭祀复又拍了他的肩几下,而后不再多话,与人群一起往府内看去。
过了不一会,一顶红色小轿一路被抬了出来,轿旁还站了两名陪嫁丫鬟,一是满脸喜气的青竹,另一位则是用面纱遮着的容若——她在西胡被人认出总是不好的。
小轿一路向门口而来,最后在门槛内侧不远处停下后——里面坐的正是新嫁娘。
媒婆再次大声吆喝道,“金莲不沾地,此生福连天,老婆子我要背新娘咯!”
待轿帘被掀开,披着盖头的新娘被那媒婆小心翼翼背在了背上,跨出门槛,一路去到了韩苏他们带来的花轿之上。
安妥一切,韩苏满面喜气地拜别离祭祀,拥着花轿一路欢天喜地地再往别院而去。虚天府的宾客也跟着队伍一路往韩苏住处而去。
离长老坐在自己的马车之中,缓缓掀了车帘,看着前头那顶新娘花轿,目光停留在一处,最后长叹一声,放下车帘不再看了——痴儿啊,痴儿啊。
韩苏骑在马上,是不是偷偷回头看那顶大红花轿——她就坐在里头。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高兴,却又这般忐忑。
真好,他终是迎到了属于他的新娘,迎到了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儿。
花轿被簇拥着一路来到了早已装扮一新,四处红绸绕梁的别院。此时别院里早就宾朋满座,虽是在异国他乡结亲,但是离祭祀的名号还是引得许多胡国名士前来观礼,朝中官员更是不少,就连胡王戎牧也特地遣人送来了厚厚的贺礼一份。一时间,这场婚礼是风光无限。
花轿停稳,韩苏跨下马来,走到那轿前,抬脚轻踢几下,而后轿门由内向外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一袭红妆、头顶盖头,手里端端正正拿着一只苹果的新娘子,新娘子的手上还带着好看的红色流苏,几番遮掩之下竟是没有露出一丝肌肤。
“无卦…”韩苏开口轻唤,轿中人并没有反应。
他微怔,而后想了想,笑着改了口,“离月。”
轿中人这才伸出了一只手。
执那手,韩苏弯下腰来,直接将轿中人抱了出来,在旁的人群起哄的欢呼声中一路跨过门槛进到了院内。
“几日不见,你倒是长肉了。”他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揶揄,怀里的人身子僵了一下,见她这般反应,韩苏不觉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了几分。
慢慢将她放下,扶她站稳,“来,接下来的路好好走。”
媒婆从一旁走来接过了新娘子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地吆喝着,“新娘子踩柿子咯。脚下生花,满堂皆红。”
小小红鞋踩过预先备好的秋柿子。
媒婆牵着她继续往前,“新娘子跨火盆咯。红红火火,阖家美满。”
通红的炭火倒真是应了红红火火一词。
新娘子抬脚,小心翼翼地跨了过去。
“行礼了,接下来要行礼了。”
“好想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啊。”
“一定是好看得不得了,你看新郎这么好看,喜欢的也定是倾国美人。”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看了…”
周围观礼的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不热闹。
这边新郎新娘已经进了正厅,厅内离祭祀正坐其中——洛皇不能前来,离祭祀自然成了这场婚礼最名正言顺的高堂。
吹打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行礼环节带上了几分郑重严肃。
新人执红绸,彼端相接,心手相连。
司仪正嗓开口,“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跪膝行礼,先天地而有人。
“二拜高堂——”
谢父母养育之恩。
“夫妻对拜——”
相敬如宾,佳偶天成。
“礼成!送入洞房!”
小心执那红绸引路,韩苏满脸喜色地牵着自己的新娘,他心尖的那个人一路去到了他们的新房。
扶她在床沿坐下,韩苏伸手想掀那盖头,却被她匆忙拉住了手,顶着红绸,她轻轻摇了摇头。
“好、好、好,我守规矩,待出去和那些人喝上几旬我再回来寻你。无卦…你等我。”
青竹在一旁请安道,“王爷就放心地招呼宾客吧,新娘子这里有青竹伺候着呢。”
韩苏点点头,又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端坐在那里的人儿——他的娘子,最后提步离开去了前厅。
已经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床畔的人儿僵直的背脊终是稍稍松了一下。
青竹走去关了房门,拿了些点心递到新娘面前,“累了一天,可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红盖头微微晃了晃表示不用。
青竹没再多话,将那点心放了回去,而后静静站到了一边。
整个屋子只剩下了诡异的安静。
她们在等,等那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前厅热闹非凡,胡人好客,喜闹,前来的宾客纷纷拉着韩苏不停喝酒,几番下来,韩苏已然有些醉了。
最后还是离祭祀出来替他挡了络绎不绝的宾客,“这可是洞房花烛夜,各位还是手下留情吧。”
众人这才渐渐作罢。本还有几个年轻想提议去闹个洞房,可都被离祭祀一一招架了回去。
——“离长老看来很是疼他那个义女啊。”
——“就是就是,这般排场的婚礼不用说,就连刚才护着女婿的模样也十足是个好岳丈啊。”
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都有些可惜没有见到新娘究是长得个什么模样。
韩苏喝得有些多,脑袋昏昏沉沉地一路被徐管家扶着去到了新房。
“王爷,进去吧。”徐管家将他送到门口,便很识趣地告辞离开了。
还没等韩苏抬手叩门,那门已从内打开,青竹请了他进去,却站在那处并没有走开。
韩苏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离开,“你且退下吧。”洞房花烛好时间,还不快快屏退。
青竹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点头关门退了下去。
现下,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他和他的新娘子。
深吸几口气,韩苏努力缓了缓眩晕的感觉,一步步走向了床沿边坐着的新嫁娘。
他撩袍在她身边坐下,她能轻易觉到从他身上发出的热气。红盖头微微一颤,转向了床边小凳,那上头正端端摆着两只镶金红瓷杯,杯中已经满上了酒水。
她执了杯子,其中一只递给韩苏。
“合卺而醑。”接过酒杯,韩苏嘴角拉开了弧度,而后与面前人儿勾手相交,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今日喝了不少酒,却是这一杯最最让他开怀——这是他和无卦的交杯酒,从今之后她就是自己的娘子。
放下杯子,韩苏坐正身子,有些发愣地看着那大红的盖头,痴语般说道,“无卦…感觉很久很久没见到你了…我很是有些想你…”
伸出手,沿着红盖头边沿一点点掀了上去,他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般的不可自抑都是为了眼前的她。
喜袍之下,她的右手紧紧扣住左手手背,指甲死死揿入,看着面前越来越盛的光亮,她终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盖头被完全掀开,韩苏拿着红绸的手停在了空中——他看见了一张很美的脸,可那却不是“她”的脸…
上官容若!
他面上的表情由欢喜跳转到震惊,最后深深凝成了诡异而有安静的愤怒,所有的醉意瞬间散去。
“为什么是你。”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冰。
容若有些慌乱地睁眼看了他一眼,直直撞进那双漩涡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他的眼中有着骇人的冷意与怒气。她从没有见过这般的他。
“我…”慌乱间,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统统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为什么是你!”红绸被狠狠掷于地上,他直接扣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带着他无法控制的颤抖,“无卦呢?无卦她去哪了。”
“不…不知道。”她有些害怕地向旁边躲闪,奈何手被他扣着,腕上已经传来了难忍的疼痛。
“你说!她在哪!”看着她,他的眼中满是噬人的怒火,一点一点缓缓收紧了手心。
痛!手腕上的疼痛越发加剧,容若的声音因那疼痛都有些变了调,“今日她扮作了我,可来了别院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今日那个带着面纱蒙面的容若是无卦!
一种压抑的沉痛之感席卷了他整个人——她知道,她都知道。
——你可愿娶亲?
——我那位故人在西胡朝中还算有些地位,他可以收一名义女,这样嫁于你不会辱了皇子的名头,也算成两国之好…
—— 我现下就去找人把一切办妥,一月之后便是吉日吉时…我先走了。
那一日,她一句都没有提及自己,一句都没有提及新娘是谁。
这一切就是她计划好的,计划好的…
她是故意的…
甩掉容若的手,韩苏疾步跑出了房间,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在他心底蔓延——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姬无卦——姬无卦!你给我出来!”
杂乱无章地到处走着,他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姬无卦!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姬无卦——你给我出来!”
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嘶哑,他歇斯竭底地继续喊着,“你出来!你出来啊!”几乎跑遍了整个别院,他一直疯狂地喊着。
然而无论他怎样呼唤,期盼中的人影依然都没有出现。
此刻的夜空,月明星稀,微风清凉。
黄道吉日,今日当真是个黄道吉日…连天气都是这般好的…
她在今日把自己推给了别人,无论什么理由…她都把自己推给了别人。
扮作上官容若?她竟然还送嫁,亲手将别的女人送于自己,这算什么!
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她。
她明明知道的!
“姬无卦!你出来给我说清楚!你出来!”
他就那般喊着,不知疲倦地喊着。嗓子已然全哑,他还依旧执着地继续,“姬无卦…姬无卦…”
仿佛这般一直喊着她的名字,她就能听到,就能来到自己的面前。
徐先生匆匆赶来时,韩苏已然发不出声音了,他颓然地站在那处,只能从那口型看出他依旧说的是那三个字——姬无卦。
徐先生怎么拉,韩苏都不愿离开,突兀地站在院中,双眼有些失神地忘着前头。
她…不要自己了。
这一夜,韩苏始终没有见到她。
这一夜,韩苏站在院中整整一夜。
几丈之外,围墙之隔。
夜风萧瑟,人单影只。
从容若被他抱着下轿开始,无卦就站在了此处。
穿过层层人群,一路来到这无人问津的院墙之外,她感受着从来没有过的那份动摇——这样对他好,对他很好…
墙里欢笑,墙里嬉闹,她在此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想要逃,却挪不开步子,她就那般傻站在那里,一句不落的听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礼…成了呢…
脑海空白地站在那处,她有一种被剥离的感觉,仿若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今日的他一袭红衣真真是好看得紧。站在那花轿旁,她隔着面纱,紧锁他的身影,一下也不曾移开。那般看着看着,她看得…心都疼了起来。
她想要留住,不惜一切留住这般好的他。
哪怕他不在自己身边,也定要留住…
明明是这般肯定地想着…明明一切都按计划来的…可是…
——姬无卦!你现在这副模样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还站在这处!你走啊!你倒是给我走啊!
可无论如何,她都挪不动步子,魂魄似被定在了当下,逼迫着她听完这一场她精心策划的——他的——喜礼。逼迫着她正视自己一步步为自己筑的那间心牢。
月上梢头,周身早已寒透,这夜亦带着几分悲秋的凉。
久站,她已觉不出自己的双腿,可仍是如石雕般站在那处,一动不动。
墙里的热闹渐渐散去,她能听到宾客们对这场喜礼的艳羡,也能听到他们大声的祝福与告辞。
真好,和她想的一样呢…
一模一样…
真好…
突如其来,一声带着愤怒、悲怆的喊声划破了这宁静得让她窒息的夜。
——“姬无卦——姬无卦!你给我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声嘶力竭的呼喊,一声声在她心上深刻,刀刀留痕。
他,终是发现了。
他,一定很生自己的气吧。
沿着墙壁,她缓缓下滑,在墙角缩成了一团。一声不响地咬住手臂,那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和着从未有过的疼痛被沁入她的魂魄。
“报应…报应…”她喃喃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
乱了命相,乱了天下,你还一心想助他登那九五之位…
可是你凭什么?凭什么!就凭你现在连卦象都快算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