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儿先是一愣,继而迅速点了点头,飞也似地往正殿而去,不过须臾,便有宫女跟着她鱼贯而入,一干人麻利地为主子换了发髻装扮,方才还锦衣华服不胜美艳的源贵妃此刻已然一身素服,严谨而庄重起来。
然源贵妃的眼神却不那么庄重,她缓缓走至萧芜身边,低声道:“天地良心,我从没想过她死,虽然她害死了我的孩儿!”
萧芜大为震惊,她虽然知道源贵妃曾经失子,却不知道…她的思绪来不得源贵妃的话快,但见她微微提裙,口中道:“自从萧姑娘进宫后,这后庭就事无太平,如今连六宫之主都…”她顿了顿,悠悠地看着萧芜,说道:“怎么,萧姑娘难道不该陪本宫走一趟?”
“不是!民女只是觉得身上的打扮…”
“你一个姑娘家,就不必了!”她话不在此意,继而道,“你放心,虽然如今不肖你来替本宫要回孩子,但…本宫一定要卖个人情给太妃她老人家才是!”语毕便冷冷一笑,抬步而去。
艺儿见主子离开,支了其他人跟着,自行过到萧芜身边,温和笑道:“奴婢备了素服,姑娘快些换了吧!”
萧芜“嗯!”了一声,转头去望源贵妃的背影,在这里,生与死没有一丝价值,甚至——仅仅是交易的筹码!
是日傍晚,圣旨下,意在哀悼皇后薨逝,不仅停了三年一届的秀女大选,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平头百姓,一年内皆不得纳妾,其余如婚喜寿宴不得铺张等等不再赘言。当萧芜看着源贵妃心满意足地抱着那个被人称为“克母”的小婴孩在颐襄宫上一声声逗着这个才出生几天的孩子叫自己“皇姨”时,心中竟有一丝庆幸,她晓得自己不该庆幸皇后的突然死亡,但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能与源贵妃没有了交易,不然…但是她也记住了源贵妃的那句话,“我才是这个宫里真正爱皇上的女人,我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我做的,只是保护和去爱我爱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恐怕只有深陷情缘的人才能明白,然萧芜此刻爱上了他的祁少凡,她自然能领会其中意思,本舒了口气,以为一切能趋于平淡,却不知当她离开那座禁锢的宫廷时,一切正悄然发生了改变。
乐郡王带着萧芜回到郡王府时,祁少凡已不在那里,原来释放祁恩泰、解禁齐善堂的圣旨与追悼皇后的旨意一同下发,此刻他早已飞身前往大理寺接父亲。萧芜暗自佩服源贵妃的雷厉风行,却不敢明说,刚与杜海涛告辞,旋身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窥天机胁断月下缘(一)
“何姐姐!”萧芜脱口道。
“芜儿!”何芷珊盈盈走上来,眼眸神色有些得意,她向萧芜点头示意后,便侧身对这杜海涛福身道,“民女参见郡王!”
“何小姐多礼!”杜海涛见到何芷珊竟两眼放光,回礼后便急不可待地问道,“二小姐她…好吗?”
何芷珊笑道:“民女离开家时,汐儿已能下地了!”又道,“合彩坊今年出了一匹‘斑斓夜彩绸’,家母要民女即刻送到京城来请郡王代为转呈长公主,只是她的一点心意!”
“小王代家母谢过何夫人了!”郡王也意不在此,只是问:“二小姐她什么时候能好?”
何芷珊含笑摇头,说道:“自然会好的,恐怕不消时日家父就会送汐儿上京了!”
杜海涛却跺脚叹道:“唉…谁能想到皇后好好的会死,如今这婚事可要委屈二小姐了!”
何芷珊见他痴痴地样子,也觉好笑,便道:“民女已将彩绸交于管家先生,王爷若无其他事,民女就先告辞了。”杜海涛点头允诺,心中还想着何芷汐。
萧芜便道,“既然少凡不在这里,芜儿也不打扰郡王了!”她回身对何芷珊道,“我和姐姐一起走吧!”
何芷珊的笑容忽地尴尬起来,她心中掠过几许凉意,不过几日的功夫,他们之间竟已用起了如斯亲昵的称呼,自己京城一行果然来对了,心中如此想着,脚下已迈起步子与萧芜一同出了郡王府。
在回何宅的路上,萧芜与之询问有关“齐善堂”被查封一事是否已传到金海,何芷珊只说自己是在路上才听说这件事,是否传到金海她并不清楚。待二人回到何宅时,门子说少爷陪着少奶奶去了祁宅,于是马车也掉转了方向,往祁宅而去。
至祁宅,祁少凡竟不在府中,众人寒暄了几句,何芷珊又说了来京的目的,问至祁少凡的去处,祁思楠缓缓道:“方才仿佛收到飞鸽传信,便立刻出门去了!”
“如此看来,祁伯伯的身体应当无碍吧!不然少凡也不会离开的!”萧芜道。
何芷珊蹙眉瞥了她一眼,转而对何琦道:“娘要我送了一匹‘斑斓夜彩绸’与长公主,接着便要我在京中等待,直到汐儿的婚事办妥当了,再与你们一同回去。”
何琦点了点头,却转了头对着萧芜关切道:“怎么皇后就死了?怎么死的?这宫里着实太玄了,芜儿你没事吧!”
萧芜“嗯!”了一声,缓缓道:“宫里只说皇后娘娘因心绞痛猝死与今晨,其他…”她微微叹了口气,只是道,“我如今只担心心妍!”
此时何琦才发现萧芜身边跟着的丫头不见了踪影,但问起,萧芜说了里外原因,众人唏嘘不已,怎地一个丫头小姑娘,就这样卷进了暗无天日的皇宫之中。
何芷珊在一边听着,心中所感更是有些愤然,想她柳心妍不过一个村野丫头,竟这样一跃成为了枝上凤凰,而自己这个何府的大小姐,却因庶出身份而屡遭排斥,自己岂能心服。正说着,祁少凡从外进来,何芷珊双眸一亮,正要迎上去,却被萧芜档在了前方。
“少凡!”萧芜握住祁少凡的手,说道,“万事皆妥了,你可放心!”
祁少凡乍见萧芜,喜不自禁,又念其孤身进宫救了自己的父亲和家中药堂,更是对萧芜万般感激,连声道:“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萧芜奇怪道:“怎么这么说?”
“皇后她…”祁少凡扫了一眼众人,握了握萧芜的手道,“你随我来,我们借一步说话!”因说着,便带着萧芜离了众人,众人也不计较,唯独何芷珊脸色苍白不已。
萧芜被祁少凡带至后院,萧芜见他浓眉紧蹙,便笑道:“我没事啊!皇后的死,与我们一点干系也没有!”
祁少凡却沉沉道:“在黛夹山,平素待我最好的便是璇师姐了!”
萧芜奇怪道:“少凡,你怎么了?”
祁少凡微微叹了口气道,“可能你想不到吧!皇后之所以是皇后,因为她是平南侯邱一裴的女儿,她闺名叫邱瑗,她还有个比她小九岁的妹妹,叫邱璇。如今皇后这样莫名死了,你以为平南侯会…”
“难道要璇师姐来…续弦?”萧芜接口道。
“嗯!”祁少凡转身坐到石凳之上,神色很是不舍,低声道:“这不,平南侯已给我送信了,要我立刻往黛夹山把璇师姐带回。”
“为什么是你?”萧芜问道,“又为什么璇师姐她…”
“当年邱老侯爷把璇师姐送去黛夹山,为的也是有朝一日她能进宫协助她姐姐,但没想到她姐姐竟凭自己一人之力走上了皇后之位,并且嘱咐家中不要再把妹妹送进宫来,没想到…”
“那为什么是你?”萧芜握住他的手愣愣地问道,“如果你非去不可,带我一同去吧!”
“祁公子!”一记温柔地声音从回廊传来,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那里,正含笑望着两人。
“何小姐!”祁少凡见到何芷珊,脑中不免想起了柳心妍曾说过的话,不由得去看她的手,试探地问道,“你的手好了吗?”
“好了,多谢公子记挂!”何芷珊盈盈走过来,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笃定,她悠悠对萧芜道:“芜儿,大哥唤你过去!”
萧芜一愣,回首看了一眼祁少凡,却微笑着道:“去吧!这事儿我回头再与你商量!”萧芜点了点头,便姗姗而去。
何芷珊回首望了萧芜离去的背影,转而对祁少凡道:“公子与芜儿的感情愈发好了!”
祁少凡背手而立,含笑道:“芜儿如此可人善良,世间男子都会喜欢她!”
何芷珊微微一仰头,温和笑道:“那公子看芷珊如何呢?”
“何小姐绣技卓越,早已闻名天下了,即便京中名媛也对何小姐赞赏有加!”祁少凡礼貌道。
何芷珊微微一颤,或许谁也想不到,就在祁少凡离开京城后一日,她便随着萧丽欣去过一趟祁府,萧丽欣本是去为了祁思楠前往京城一事而去对亲家有个交代,却不料让庶女在祁府看到了…
“芜儿如今也十五岁了,萧姨妈与萧伯父都已…”她顿了顿,盈盈笑道,“娘和爹都说要给芜儿张罗婚事,好给萧府再招一位姑爷,方才公子也说,芜儿可人善良,想必这件事也是水到渠成,但凡非独生的世家子弟,爹娘都已列入考虑范围了!”
祁少凡丝毫没有触动,只是道:“那又怎样呢?”
“公子是聪明之人,有些事情就不必芷珊赘言,你也应当能明白的吧!”她含笑看着祁少凡,却见他毫无反应,心内不由得冷笑一声,缓缓道,“依芷珊今日所见,公子与芜儿的情谊已非一般,然公子与芜儿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如今若情根深种,来日又要如何抽刀断水呢?”
祁少凡嘴角一扬,故意道:“少凡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何芷珊微微欠身,说道:“公子不要误会芷珊有棒打鸳鸯之意,只是…”她四处环顾了一下,低声道:“公子或许觉得招赘一事尚可商量,但若…”她从袖中抽出一卷案宗,一卷她从祁府带出来,一心想要叫祁少凡看到的册子,口中道,“公子看看这卷病簿志吧!芷珊无意中在贵府的书房看到的,决非有意偷窃!并且,我也不想给…”她说得支支吾吾无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但祁少凡如斯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用意。
“我看看吧!”祁少凡接过册子缓缓翻阅起来,口中道,“小姐要我看什么?”
何芷珊深吸了一口气,垂首道:“第五十三页…我!”她缓缓抬眼,试探地看着祁少凡,当见祁少凡浓眉紧蹙,嘴角才扬起了笑容,低低道,“公子怎么看呢?”
祁少凡“哗!”一声合上册子,急切道:“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何芷珊摇头道,“没有了,恐怕就只有祁伯父了是不是?”
“那!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祁少凡的神色变得有些愤怒。
“难道祁公子不明白吗?这第五十三页上的红色字迹,哪里是什么批注?明明就是一首情诗…这…萧伯父既然不能生育,那芜儿的父亲又会是谁呢?”
祁少凡冷笑道:“小姐认为呢?”
“据我所知,当年萧姨妈怀孕,金海人皆晓得,各路商贾还送了诸多贺礼,既然萧姨妈怀孕是真,而萧伯父不育又是真,那芜儿的父亲定然另有其人。这样机密的事情…”何芷珊咽了口水,正色道,“芷珊也不与公子绕弯了,依我看,芜儿恐怕是公子同父异母的姊妹吧!”
祁少凡双目圆睁,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不过几行字,能代表什么?何小姐莫要信口雌黄!”
何芷珊冷冷笑道:“并非芷珊信口雌黄,只怕公子自己也有所领悟了吧!”
“何小姐…”
“何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萧芜的声音从回廊而出,两人回身去看,但见她已然面目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眸子里含着泪水,仿佛随时要落下来一样!
“芜儿…”祁少凡顾不得一切,已一个健步冲上前,扶助了心爱之人。
窥天机胁断月下缘(二)
萧芜并没有跌到,她只是有些无力,于是撇开了祁少凡的手,一步步逼近何芷珊,神色竟有些可怖,“何姐姐,你再说一遍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芷珊粗粗喘了两口气,一眼瞥见祁少凡手中的病簿志,一把夺过来塞在萧芜的手里,“你看吧,你自己看吧!我没有骗你!也许…也许你不是祁伯父的…但…但你…”
“何小姐!”祁少凡几乎是怒吼着阻止着何芷珊,“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何小姐!”
何芷珊却毫不退让,大声辩道:“难道要等你们铸成大错才来说吗?”
“铸成大错…铸成大…错!”萧芜恐惧地抬起眼,她的手在颤抖,病簿志顺着手掌落到地上,她几乎摇晃着身体转回身,一步一蹒跚地往外走去…
余情未了终须了,琉璃杯盏盛琼瑶。念美思欣意何处?醉育千金在今宵。
这是用红墨细细撰写与病例边上的一行七绝,笔触无力而凌乱,病历上,清楚地写着一个名为叶竞峰的男子因肾弱而不育…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只有最后那一句,那一句“醉育千金在今宵”,这是什么意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萧芜的脑子“嗡”一下蒙住,大脑里一片空白,一种难言的情绪堵得她直犯晕眩,叫她不想见任何人,谁也不想见!她不过蹒跚了几步,便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芜儿…”祁少凡疾呼,可是他却怔住了脚步没有去追,这一刻他也迷失了方向。
何芷珊见如斯情景,心中并没有任何愧意,她缓缓走至祁少凡身边,低声道:“也许公子此刻会觉得芷珊很残忍,但…若这一切是事实,公子又预备做何解呢?”语毕,何芷珊提裙姗姗而去,才至厅堂就被祁思楠拉着问道:
“芜儿怎么了?怎么哭着跑出去了?”
何芷珊摇了摇头,只道,“我不晓得!”但却将目光瞥向了门外,眼角露出冷漠。
祁思楠见弟弟于后出来,亦是神色黯淡茫然,心里不免担心,于是安顿了何芷珊去休息,便过来道:“少凡,爹要你随我去!”
祁少凡先是一愣,继而便调整了心绪跟着长姊一同往父亲处去,虽然不晓得要不要去询问父亲,但眼前的确不合时宜,只听姐姐在耳际低声道,“你姐夫已跟出去了,芜儿不会有事的。”祁少凡默默“嗯”了一声,却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且说萧芜跑了出去,只不知道何琦跟在了后面,京城热闹非凡,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萧芜的心因此而更乱了,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不见身边的人,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里完全被那一句“醉育千金在今宵”充斥着…她甚至没有发现足前有坑,而一脚踩了下去,失去重心的身体顺势坠下,她竟然连恐惧之心都没有了!
但…腰际却被牢牢保住,一股熟悉的力道将身体拦起,一个旋身,萧芜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她抬眼去瞧,看着自己的目光是这样熟悉而温柔,是不是只有这个才是自己唯一拥有的?
“哥…”萧芜心底的防线再次轰然倒塌,她无力地靠在何琦的身上,但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好希望自己能靠在另一副厚实的肩膀上!
“哥带你去走走!”何琦什么也没有多说,便带着萧芜往城郊而去。
是夜,在萧芜的执意之下,何琦将她送回了萧府在金海的宅子,而自己亦回到了家中。
“芷珊已经休息了!”祁思楠如是说着,一边为丈夫宽了衣裳,换上了家常袍子,另斟了一杯茶水递上,问道,“芜儿,没事吧!”
何琦“嗯”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妻子,缓缓道:“她什么也没对我说!但…应当和少凡脱不了干系,芜儿从小就心思细腻,眼里揉不得沙子!”
“少凡应当不会随意欺负芜儿吧!我今日瞧着他,也失魂落魄的!”祁思楠思索道,“那会儿珊儿也在吧!”
“芷珊?”何琦问道。
祁思楠略略想了想,拉着丈夫道:“依我看…珊儿也喜欢少凡啊!”
“是吗?”何琦蹙眉回忆,许久才道,“若是这样的话,难道是芜儿误会了什么?”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这样胡乱猜是没用的。”祁思楠道,“女儿家的心思何等缜密,只要她不说,我们终归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啊!总之我们看好芜儿,照顾好她,其余的就叫他们自己来处理吧!”
何琦微微泛起笑容,“思楠,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若是别人,定然不会…”
“芜儿…她是我们的表妹啊!”祁思楠温婉一笑,拉着丈夫的手轻声道,“晚了,睡吧!”或许性情温柔,善良大方本就是一位贤妻的气质,因而她无需再学,就已近乎完美了。
京城的萧府占地不大,毕竟皇城根下,如若过于铺张奢华,就会抹了太妃贤德的美名。但萧府毕竟是富甲一方的巨商世家,即便庭院再小,也少不了九曲回廊、亭台楼阁。此刻夜已深,北方终究不比南方,还未入冬,已有些彻骨的寒冷了。萧芜独自坐在回廊上,瘦弱的身躯合着飒飒的寒风,微微颤抖着。
“轻一点,把这些暖炉放在小姐周围就好!”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如是吩咐着身后一群捧着精碳暖炉的家仆,继而轻手轻脚地带着他们安置了暖炉在萧芜的身边。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少东家,谁也想不到,这样点二大又瘦弱的姑娘,就是萧家的新接班人。萧家世代都善待家仆,众人见了小姐今日归来神形有些憔悴,也不言语,便也都不敢多问什么,就一直这样默默地伺候着。
萧芜默然地坐着,直到感到一股股暖意涌向身体,才发现自己的周身多了好多暖炉,回廊的尽头,一班家仆正蹑手蹑脚地离去。
家是什么?家里应当有严父慈母,应当有兄弟姊妹,应当有欢声笑语,应当有…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萧芜凄然一笑,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口中喃喃道:“对我而言,家不过是一间有顶的屋子罢了。”
她从未想过父母会撇下她不管,可是他们走了;她从未想过柳心妍会离开自己,可是她选择留在了宫里;她从未想过自己不是爹娘的女儿,可是如今…可是如今不仅自己是谁的女儿也弄不清楚,更可能失去那个最后愿意守护自己的挚爱的人!
“小姐,红花镖局的少局主前来拜访!”
萧芜从沉郁中抽身,这才发现那老实的管家又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她缓缓道:“您说…什么?”
管家俯身,慢慢道:“曹局主在外堂等您呢小姐!”
“曹大哥!”萧芜兀自念了念,她轻轻叹了口气,“请他回去吧!就说我睡了,他日再回访!”
“是!”管家应了,悄无声息地离开。
萧芜颔首望天,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点点星光亦转瞬即逝,不晓得它下一次发光会是在哪里,“娘…您在哪里,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我究竟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少凡…少凡说他会永远守护我,可是…如今…他要以怎样的身份来待我?娘…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啊…我究竟做错什么了…”萧芜的喃喃自语最终演变成了精神的宣泄,她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地发泄着心里的抑郁,其情其景,我见犹怜!
“芜儿…”磁性的男声传入耳际,充满了关切的温暖,仿佛能融化心底的坚冰。
萧芜缓缓回头,她此刻已然哭得梨花带雨、满脸泪痕,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眸却看得真切,在她眼前立着的,并非是管家口中的曹俊杰,而是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
祁少凡快步走至萧芜面前,单膝于地细细仰视着他深爱的女子,但见她双眸红肿,妆容涣散,一副悲楚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地蹙起了浓眉。他轻轻捧起萧芜的脸,柔柔地抚过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为什么要躲起来一个人哭呢?你不说以后再也不哭得吗?”
“我们…还可以这样吗?我们…”萧芜哽咽着,滚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叫她几乎看不清祁少凡的脸,她亦伸手去摸祁少凡的脸,看不见,她也要能感觉他,“是不是我很坏?坏得无可救药,所以老天要这样惩罚我?可…可是…我就做错什么了?你们…你们都要…”
一股热烈的感觉在唇上冉冉升起,一股烫人的激情瞬间涌入心底,萧芜的红唇被祁少凡抵住,那股滚烫的激情几乎让她窒息,她不想,可是她顺从了!
翌日清晨,何宅的大门一早便被门子大大地敞开了,管家举着一炷香向天祷告,口中振振有词,罢了便叫小厮接了去,转身间却见门庭边站了一白衣男子,他定眼瞧了,便连忙迎了上去,口中笑道:“亲家公子怎么在这里等着?”
祁少凡笑道:“一清早的,不敢打扰主人家啊!”
“您姐姐的家又什么不好意思的?公子快快随我进去才是,不然少爷少奶奶定怪我等怠慢贵客了!”管家一迭声道,俯身让道。
祁少凡点了点头,便抬步进去了,至厅堂果见何琦夫妇正用早饭,祁思楠见了弟弟便问:“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爹爹有不舒服吗?还是齐善堂有什么事?”
祁少凡却对何琦笑道:“姐夫,我姐姐何时变得这样…啰嗦?”
何琦笑道:“是么?我怎么不觉得?”
祁思楠被弟弟嘲笑,不由红了脸,嘴里嗔道:“每个正形!”又问,“早点可用过了?”
“嗯!”祁少凡应了,四处望了望,问道,“何小姐怎么不在?”
祁思楠为丈夫斟了一杯清茶,缓缓道:“珊儿在后院呢!她习惯早间在晨露中刺绣,听娘说这些年来非雨雪不假。”
“那…我去向小姐问声好啊!”祁少凡嘴上说着,身体已然出了门去。
何琦坐在桌前,手中捏着茶碗,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祁思楠温和道:“少凡不是那样的孩子,你莫要多想。”
“昨日你说他神色黯然,失魂落魄,今日看着似乎并非如此!”
祁思楠兀自饮了口茶,淡淡笑道:“那你记不记得我也说过,这终归要他们自己来处理。”何琦含笑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却还是不甚放心。
后院里,深秋清冷的空气里混合着淡淡的脂粉香气,依旧葱绿的松树下放着一张绣案,绣绷上紧紧绷着一幅《金菊》,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于绣幅上下轻轻跃动,不过片刻便又绽出一簇花蕊。
“没想到小姐还会用左手刺绣?”祁少凡淡淡一句,却惊醒了埋首刺绣的何芷珊。
“祁…祁公子!”
祁少凡缓缓往前一步,目光似乎穿透了绣幅,落在了下方的那只右手上,口中道:“何小姐右手恢复地比少凡想象的要好,不过…恐怕将来也仅仅只能扶案了吧。小姐现在应当连一杯茶,也无法斟了吧。”
何芷珊本还温柔的目光徒然凌厉起来,她施施然起身直直地看着祁少凡,似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难过,但鼻尖晕起的红色还是出卖了自己,她虽然含笑,声音却颤抖,“公子…这话是…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的师傅能治好我的伤吗?”
祁少凡道:“当初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安慰小姐罢了,你的手筋已然被挑断,恐怕扁鹊在世也无法把它接起来了吧!”
“是…是吗?”何芷珊的眼眶用力地含着泪水,就怕它们随时会落下来,殊不知祁少凡的这一句话,她何芷珊已然变成了一个废人,“公子,公…子不觉得你这样很残忍吗?”
祁少凡颔首,轻呼了口气,叹道:“何小姐昨日的行为难道就不残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