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璇头也不回,直往前走,嘴里却道,“跟我来吧,见到了你便知道了。”
萧芜无奈,只能跟着她走,当在一屋子前停下脚步时,进入眼帘的竟是柳心妍熟悉的身影,一颗心重重地放下,开口唤道:“心妍!”
柳心妍此刻正在吃着点心,突然看见小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连忙放下碗筷冲了出来,抱着萧芜喜得要落下眼泪来,“小姐,吓死我了,我好怕他们找不到你!”
人既然安稳了,萧芜便不再担心了,却听她的话中有些意思,于是问道,“什么叫找不到我?”
柳心妍拉她坐下,说道,“方才小姐你跑得好快,等我发现水壶在我这儿时,你已不见人影了,于是我就要去找你,谁晓得才走了几步路,就脚下一滑失了重心,我都来不及想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滚下山去,就被人稳稳地托住了。”
“真是阿弥陀佛!”萧芜笑道,“果真要好好谢谢人家。”
柳心妍神秘地笑道:“小姐,这个人你认识的!”
“我认识?”
不等柳心妍回答,邱璇就说道:“萧姑娘,方丈说您见过柳姑娘后,就请跟我去见他。”
“是!”萧芜应下,对柳心妍道,“你也受惊吓了,好好休息,我去见一下方丈,末了再来接你,我们一同回去。”说着便起身,跟随邱璇缓缓离去。
玄天寺是一座奇特的寺庙,寺中除方丈外,沙弥、僧侣不得习武,自然也不能进入尚武堂,他们居住于玄天寺坐南的禅思堂之中,虔心礼佛。但俗家弟子不分男女却皆可入尚武堂修佛习武,而尚武堂的堂主又必须是主持方丈的嫡传弟子。此外尚武堂下属又分东敬、西精、南净、北静四院,堂训“静者净也,精者敬也”,正是相对了这四院之名的意义,且初入寺的弟子只能进入北静院,随着佛学修养、武学修为的提升,最终从东敬堂满师出寺。
此刻的萧芜已有了观赏的心情,细细环顾一路的房屋回廊,风格清雅,宁静悠远,其间多见宽阔的场地,却没有红花镖局里骇人的各式武器,叫人看不出这是一个习武之地。萧芜缓缓跟在邱璇身后,问道:
“璇师姐,敢问此处是尚武堂的那一个院落?我方才是否是从西门上来的?”
邱璇惊讶地看了萧芜,问道:“似乎萧姑娘对我寺了解甚深?”
“是!”萧芜笑道,“我与红花镖局的曹小姐是极好的朋友,这些皆是从曹姐姐那里了解而来,但所知甚少,实在不敢造次。”
“能知我寺东西二门无东西之分就不容易了,看来小蕙告诉了你很多,你已然都懂了,只有行外人才会有前门后门之说的。”邱璇又道,“这里是北静院,我是北静院的代院长,本身是东敬院的弟子。我们快些走,此刻已然戌正时分,寺中弟子皆已休息,不该叫方丈等候你多时。”
萧芜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便跟着她缓缓行径,穿过尚武堂,进入禅思堂,最后停在了方丈的禅房门前,只见里头灯火通明,确是一副等待客人之像。
“方丈,弟子邱璇,萧施主已到。”
“快请!”屋里传来一声浑厚祥和的声音,继而房门被打开,却是一个白衣少年立在门前,只听他对邱璇道:“大师姐,萧姑娘,师祖有请。”
“祁公子!”萧芜失口道,惊讶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帅气男子,不曾想竟然在此处又与他相遇。
“萧姑娘!师祖等你许久了。”祁少凡微笑着回敬道,萧芜此刻似乎猜到了那个救了心妍且自己认识的人谁,又不敢妄加揣测,便不多说什么。只是听他这样称呼自己,不禁在心内笑道,“在你师祖面前倒不口口声声地叫我‘芜妹妹’了?”于是不再多说,只跟着两人进入了禅房。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仅一尊佛龛,一张卧铺、几个蒲团而已,另里头再配一间厢房!
“萧芜拜见方丈大师!”萧芜在一老僧面前俯下身子,虔诚行李。
那祥和的声音又响起:“老纳与令尊令堂是久违的老友了,不曾想他们的孩子如今也这般大了,萧施主快快请起,请坐。”
萧芜缓缓起身,跟着邱璇在蒲团上坐下,微微抬起了头,这才见方丈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容,欠身道:“萧芜突然造访,未经请示,实在造次。不想竟与侍仆失散,幸逢寺中师傅相助才脱险,萧芜实在感激不尽。”
方丈呵呵笑道:“然萧施主却是凭一己之力来到鄙寺,吾等未有相助,何来感激!昨日还听闻金海萧府的车马已进了黛夹山,不想今日竟能有缘见到萧府的新一代主人!”
萧芜的脸上划过一丝凄凉,垂首低声道:“方丈方才说与家严家慈是故交,不知师傅是否知道他们…”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生即是死,死即是死。”厢房内传出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萧芜循声望去,口中惊道:“塔吉大师!”
“萧施主,别来无恙!”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三)
萧芜立刻起身,躬身道:“萧芜见过大师!”
塔吉缓缓过来,在方丈的身边盘腿坐下,对萧芜道:“施主不须多礼,还请归座!”
萧芜依言坐下,笑道:“萧芜能再遇大师,实在有幸,此前失礼还未能向大师致歉,萧芜在此向大师赔礼。”说着便俯下身子去。
塔吉摆手道:“萧施主与佛有缘,见不见塔吉实在无妨,至于失礼一说,老纳愧不敢当,只因感激何施主对寺中的施舍,这才答应前往超度亡灵,殊不知应先考虑萧施主的心意才是!”
萧芜的眼里微微含了泪光,轻轻摇头道:“大师这样说,萧芜实在无地自容!”又道,“时至今日,家严家慈已然失踪数月,因家族生意庞大,不愿招人话题而使人心晃荡,故实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可我心中实实难以释怀,只盼有人能够助一臂之力,若不见双亲尸身,萧芜终在不愿相信他们已然往生。”萧芜深深吸了口气,她答应过自己再不哭泣。
祁少凡听着萧芜的诉说,神色中流露着不尽的疼惜,这是他第一次听萧芜说这样的话,先前皆是从家人及曹家兄妹口中得知萧芜对于此事的态度,今日见了果然不假。又念她独自承受痛失双亲之苦的同时还要不辞辛苦地操持家业,甚至要如之前那样周旋于一些官宦乡绅之中,这样一个弱女子,何以承担这一切?
邱璇低声在祁少凡耳边道:“所以你要拜托众师兄妹,就是为了这个?”
祁少凡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不曾移开过萧芜,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在粗糙长袍的包裹下更显出了那纯朴的真实,这一刻的萧芜没有华丽的衣衫、没有商务的烦恼,她只是一个思念父母的纤弱女子,叫自己好生心疼。
方丈并没有答复什么,只是对着塔吉笑道:“师兄的溪岩寺香火鼎盛,不像师弟这里少有人烟,怎么还要赚那香火钱!”
“师弟,师弟”塔吉笑道,“何苦在小辈面前打趣我!”继而对萧芜道,“萧施主,还记得当日我与你说的话吗?”
萧芜温婉道:“您说,‘戒嗔戒躁,万事从容即可得一方宁静’,可萧芜是凡尘中人,在我的心里,父母就如天一般,没有了天,我…”
“萧施主,这几个月来,您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吗?”方丈缓缓打断了萧芜的话。
萧芜疑道:“我做得很好?”
“玄天寺每月布施所用的粥米饭食、布匹银两,皆是金海萧府的资助,若说黛夹山津河一带的百姓对我寺僧众感恩戴德,不如说这一切善缘都是萧府所结。自从老纳得知萧施主夫妇失踪之事后,却未曾发现金海运往玄天寺的资助有过短缺逾期,难道不是因你做得很好吗?”
萧芜默默垂了头,不再说话。
“七年前津河洪灾泛滥,萧施主夫妇不辞辛苦来到津河,散尽府中半年的利银与受难民众沿着津河一路往上来到我玄天寺,从此结下善缘。一晃七年,如今津河又遭天灾,但这份善缘,却因萧施主的再次到来而得以延续。当年令堂令尊逆流而上,萧施主如今顺流而下,顺逆终将交汇,不知萧施主能否领悟其中的道理?”
萧芜的眼里闪出光芒,缓缓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方丈慈祥却深邃的眼眸,毅然道:“是!”
方丈继而对邱璇与祁少凡道:“今日留萧施主宿于寺中,你们要好生照顾,另外少凡你明日亲自送萧施主下山,莫有闪失!”
“弟子谨遵师祖之命!”两人道,祁少凡又道,“朝廷今日已下令放行,弟子明日一早便要下山救治百姓,不敢有丝毫怠慢,不知萧施主是否早起下山?”
萧芜应道:“萧芜亦要早行,有劳祁公子!”
塔吉师傅听了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对方丈道:“师弟,你我辨经尚未有结果,不如此刻继续,让晚辈们休息!”
“哈哈哈…师兄这般看重输赢,可见佛家造诣尚不到位啊…”方丈爽朗地笑了起来,仿佛萧芜几个不在身旁。
萧芜想要问个详细,却见邱璇与祁少凡已然起身,自己便只得跟着站了起来。
“弟子告退!”两人躬身施礼,萧芜于后微微福身,见二人不等方丈及塔吉回复便旋身出去,自己也不敢再打扰,只好静静退了出去。
三人静静地传过禅思堂,因少凡宿于东敬院,过了尚武堂便要与邱萧二人分路而走,萧芜于是对祁少凡欠身道:“多谢公子相助!”
祁少凡笑道:“不过举手之劳,芜妹妹太客气了!”
萧芜一听此言顿时不悦,瞪了眼睛看着祁少凡,为何此人人前人后有着不同的面孔,却不便发作。祁少凡见萧芜神色愠怒,不知就理,待要问,萧芜已然便跟着邱璇离开。回到北静院,萧芜懒于说话,便与柳心妍早早安歇下。
黛夹山的夜异常的宁静,山间的野禽从玄天寺上方呼啸而过,声音却透着凄凉。主仆二人都因心中有事而无法安睡,直至深夜,柳心妍再无法憋着心里的话,坐起身来说道:“小姐,你没睡吧!”
萧芜转过身来,看着盘腿坐于自己身边的心妍,问道:“你难道也睡不着?”
“小姐!你知道是谁救我的了吗?”
萧芜点了点头,伸手拉了柳心妍道:“我已然谢过他了。心妍你知道吗?我今日除了见到方丈外,还遇见了溪岩寺的塔吉大师,方才我们一番谈论,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们话中有话,很想问问清楚,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柳心妍嘟囔道:“小姐,难道你见过表少爷了?”
萧芜一下坐起,惊讶地问道:“你说…哥…何琦救了你?”
“小姐你不是知道了吗?”但见萧芜神色惊异,便晓得其中有了误会,于是道,“等我回过神来看时,确确是表少爷扶住了我,而他第一句问的却是‘你家小姐呢?’,我说小姐你去找水了,表少爷就急坏了,若不是看我受了伤,恐怕就去找你了。”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伤哪儿了?”萧芜听说便急急在心妍身上找起伤口来。
柳心妍挡开了她的手,说道,“我没事的,可是小姐,你听说表少爷,难道不惊讶吗?”
萧芜沉默了,斜靠在床头半晌,才开口道:“怎么会不惊讶?怎么会不想见他?可他却连面也不露,叫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表少爷听说祁公子和其他师傅下山去找你,就放心多了,才说要先下山去给我娘报个消息,好叫他们不要担心。”柳心妍说道,“他似乎特地来找你的,你这么说好像冤枉了表少爷呢!”
萧芜舒了口气,笑道:“不提了,反正你我都安全了明天又有人会送我们下山,不会再有危险了。明天下山后我们就离开黛夹山,一路沿着津河往下去,就像娘七年前一样,散尽我们府上半年的利银给那些苦难的百姓。”
柳心妍问道:“明天是那个璇师姐送我们下山吗?”
萧芜摇首道,“不是,是祁公子送我们下去!”又笑道,“他真的很奇怪,在他师祖面前就规规矩矩称我为‘萧姑娘’,可才出门就又像从前那样叫我‘芜妹妹’,我与他实在不熟,自从那次他在衡阳阁替我解围后,我再没对他生出一丝好感。且方才我为他救你表示致谢,他竟欣然接受,奇怪,真的奇怪!曹姐姐还说…”萧芜住了口,看着柳心妍奇怪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如果心妍没猜错,您是因为表少奶奶,才对祁公子有所偏见的吧!”
“我…”萧芜竟无语了。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四)
翌日清晨,萧芜与心妍早早起身,待邱璇与祁少凡来接时,两人早已准备妥当,萧芜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又变回了那个翠环珠绕的商家儿女,只是眼眸中的善良与纯朴不曾被换走。
“你们从西门出去,绕道东门下山,那里的山路比较好走,只是回程要远一些。”邱璇说着递给柳心妍一只包裹,说道:“里面是檀香,你要的。”
萧芜这才想起来自己前来的最初目的,正要感谢,邱璇已道:“不必谢了,柳姑娘昨天与我说你上山全是为了这檀香。其实在我们寺里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完全要山下的世人们给神话了。”
“是!”萧芜笑道,又道,“多谢璇师姐的照顾,日后有机会,萧芜定然再来拜访。”
“那是后话了!”邱璇道,“少凡,你们早些走吧!”
祁少凡拱手道:“璇师姐,少凡此次离去,师祖老人家的身体就要师姐悉心照顾了!按方子抓得药我已经包好放在师祖的厢房里了,师姐要记得日日给师傅按时进药,但凡有什么不适,定然飞鸽传信与我,‘木木’我已留在房内,您记得给它喂食,不管我在哪里,它都能找的到我。”
萧芜听了,才知道原来方丈的身体并不好,也许这就是祁少凡回黛夹山的缘故。
“知道了。”璇师姐笑着道:“你快些去吧,老百姓还等着大夫给看病呢!”
“是!”祁少凡应了,对萧芜道,“芜妹妹!请!”
“璇师姐…后会有期!”萧芜不知为何会说出这个词,自己却得很愉快
邱璇也不免愣了愣,随即笑道:“后会有期!”说着便送三人出去,于是祁少凡带着萧芜主仆二人从西门出寺,绕至东门下山,虽然依旧路不平坦,却因有一个熟悉地形之人带着,主仆二人不再像之前那样走得辛苦。
至山脚下,已日上三竿,萧芜主仆要回客栈会合家仆,祁少凡却要另择路出镇,于是三人便依礼作别,但萧芜才走几步,祁少凡又折回身追上来道:“芜妹妹,留步!”
萧芜终不愿忍,待他在自己面前立定后,语气生硬道,“祁公子,萧祁两家虽是世交,但萧芜与祁公子并不相熟,即便感念你当日救助与我,日后又为我看病诊脉,但毕竟男女有别,礼仪有教,似乎祁公子称呼萧芜‘萧姑娘’更为妥贴。”
“我以为你不是这种拘泥的女子!”祁少凡没想到萧芜会出此言,一时有些不解,在口里轻声说道。
“祁公子有何意见?”萧芜虽没有听清楚,但却料到他会心中不快,又道,“萧芜并非责怪祁公子。您悬壶济世,尊师重道,为人刚正不阿,萧芜心内实诚佩服,只希望祁公子顾忌萧芜的感受,能否改一改称呼,毕竟…”萧芜说着眼神中划过一丝伤感,“毕竟萧芜如今孤身一人掌持家业,一言一行都受世人瞩目,更何况女子的操行又是…”
“萧姑娘!”祁少凡恍然大悟,连声道,“少凡太失礼了,只以为你我世交家庭的子女之间不必太于客气,但绝无恶意更无…”祁少凡觉得自己的解释毫无逻辑,顿了顿道,“只希望萧姑娘不要误会!”
萧芜侧头垂首嘟囔道:“在你师祖面前怎么不叫我‘芜妹妹’?”
祁少凡却听得清楚,歉意地笑道:“方才萧姑娘夸赞少凡尊师重道,就是你疑问的答案了。”
萧芜有些尴尬,便礼节地笑道,“既然如此,若无他事,萧芜先行一步了。”说着便要拉柳心妍离开。
“芜…萧姑娘!”祁少凡这才想起自己为何要回来叫住主仆二人,说道,“不知萧姑娘接下来要如何帮助受灾百姓?”
萧芜见他关心这个,便停了脚步正经道,“津河附近一带略有几个城镇有我萧府的米行,难民大多也会逃亡这些地方,米行都是有存粮,我会开仓施米。至于其他城镇,未避免哄抬粮价,我已然在六月中旬买下了所有库存,只要我人到出票,他们也不敢不放米。”
祁少凡频频点头,他心内佩服萧芜的果断,但这并不是他的目的,于是道,“少凡有一事斗胆相求。”
萧芜道:“若与赈灾有关,公子但说无妨。”
“河流泛滥,亦是疫病泛滥之秋。消毒避害,治病疗伤,盐所起的作用很大,可惜盐运乃朝廷一手把持,得到盐并非易事。老百姓也因用不洁器皿进食,不注意伤口清洗才使本能控制的病情发展为严重的疫病。所以少凡希望萧姑娘能够出面,往津河盐运司商议出卖存盐一事,若能成行,实则百姓的福泽。”
虽然又要与官府打交道,但为了罹难的百姓,萧芜竟没有一丝犹豫,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并非普通的商人,出面做这件事定然事半功倍,遂欣然道:“萧芜定竭尽所能!”
祁少凡虽然不忍萧芜与官宦打交道,却又不得不担心罹难的百姓,见萧芜如此爽快,心中着实感激,“少凡替百姓多谢萧姑娘,至于买盐的经费,自然我‘齐善堂’来出。”
萧芜笑着摇了摇头,再不说话,留下祁少凡,挽着心妍离去。
“嗯!其实我大哥与师兄的相识并非与我有关,在我介绍之前,他们两个就因在路上巧遇共同锄强扶弱而认识了。”
此时曹小蕙的话在耳边响起,萧芜微微笑道,“果然如此!”又想起那晚小蕙与自己说的题外话,不禁又多了尴尬与伤感,只是我等不知那日小蕙究竟与她说了什么。行色匆匆,萧芜与心妍回到客栈与萌娘见面后,就套上马车,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黛夹山镇,竟也不多问一句萌娘是否见到何琦。一路上,萧芜命令隶属家中产业的米行开仓赈灾,又奔波于其他城镇出示票据从米行买出米粮搭棚施粥,但凡妥当后她就带着家仆离开该城,赶往其他聚集难民的地方,竟有几个夜晚是在车上度过的。
这一日,车马终于来到了津河府,却见城门外聚集了众多沿河居住的受灾难民,他们以河为生,居无定所,故而不属任何府衙门下。此次受灾,投奔距离最近的津河府,没想到却遭到府台的断然遗弃,将他们悉数挡在了城门外。食君俸禄的那些官员竟如此遗弃子民,实在不知那金銮殿上的皇帝之不知道自己的子民正在受苦受难,此情此景叫人愤慨不已。
难民们见到车马就会上来拥堵行乞,萧芜见到他们饥饿病态的脸庞,心内翻腾不已,只盼着快些进城,将米粮运出好救助与他们。可是难民们并不知萧芜的心态,就想从马车上弄到吃的东西,激动之举几乎将车马掀翻。
守城军官见有车马被拦截,唯恐车内有什么达官显贵之人,连忙派了兵差出城驱逐,想为萧芜的马车开出道路,不曾想却引得灾民往城门拥去,于是军民再起冲突,兵差们用长矛、棍抢棒打疯狂的灾民,阻止他们进城,灾民身体虚弱根本无力抵抗纷纷受伤倒地。
“不要!不要这个样子,不要打人,不要打人!”萧芜在车上大声叫着,她不忍灾民因为自己受到伤害,眼见不能阻挡兵差,便要下车来,却突然从天降下一男子,坐到驾驶座上,一扬马鞭,马匹吃痛,向前狂奔起来。
马车快速上了吊桥进入城门,一路上不免撞伤灾民,萧芜在车内看得心惊肉跳。后面两架马车也迅速跟上,兵差们也连忙退入城内,棍棒相加之下,灾民还是被挡在了城门外。
“吁…”一声令下,马匹终于平静下来,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那男子翻身下车,立在了车边。
萧芜出了车,抬头就是一张恼怒的脸,但见这男子的面容,更是火从中来,噙着泪大声呵斥道:“你没看见马车撞伤了灾民吗?何琦,你怎么变得这般冷漠?那些都是活生生的命,太过分了,何琦,你太过分了!”
“芜儿…”何琦的神态没有半丝愠怒,却竟是疼惜!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五)
“你不要叫我,不要叫我!”萧芜往后退了一步,她愤怒极了,当看见那些摔倒在地上的灾民,她无可抑制地愤怒了。她告诉自己,不论这车上坐的是谁,她都绝不原谅他。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她预备大声斥责的人,竟然是何琦,竟然是如今唯一还会心疼自己的人,于是心底的那份怒意完全被替代,替代为了歇斯底里的宣泄,“你以为你在保护我吗?不是…不是,你在为我造孽,为我造孽!”
何琦上前用力抓了她的肩膀,大声道:“造孽?什么叫造孽?为什么你会说这个词,芜儿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尖锐,为什么对我这么尖锐?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是我,是我好不好?”萧芜企图挣脱何琦,奈何他的双手用足了劲道,于是挣扎着高声道,“难不成是你吗?是啊,你明明到了黛夹山,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在山上等我?若是以前,你一刻也不会离开我。”
“我要保护你,我一路都在保护你,可我怕你不要见我,怕你…”
“哥…!”萧芜不知为何突然崩溃了,滔滔大哭起来,将身体完全靠在何琦的身上,抽噎道,“芜儿好怕!芜儿真的好怕,我好想见你,我好想见你!你不要…不要走…”
“好芜儿…有哥哥在,不怕!好芜儿…”何琦拥着萧芜,一颗心定了下来,他了解妹妹,了解这个世上最纯朴的女子,于是在她耳际道,“也许马车撞倒了一些灾民,可是若马车迟迟不进城,会有越来越多的灾民在兵差的枪棒下受伤、甚至丧生!芜儿,你能明白吗?更何况,比起灾民,哥哥更自私于我的芜儿!”
“哥…”萧芜躲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感到了久违的安然。
街角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年背手而立,看着此刻这一幕,不由得紧紧蹙眉,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但依旧不舍自信坚定的光芒。他弯腰拾起脚边的药箱,利落地背到身上,向前迈步,转眼便到了马车边。
“姐夫,萧姑娘!”
相拥的二人闻声后立刻互相放开了对方,萧芜微微欠身后,退后一步拿出丝帕擦拭泪水。
何琦见到妻弟,不免在脸上写了尴尬,见他身上背着药箱,连忙找了话题说道,“少凡也在津河?难怪一路上都听说有个少年侠医,想必也是你吧!”
“姐夫谬赞,少凡不过做一个大夫的本职而已,不过…”他顿了顿,转身对萧芜道,“少凡在此等萧姑娘许久了!少凡这一路过来,也听了不少萧家新主如何菩萨心肠的赞扬,很多百姓都对萧姑娘你感恩戴德。”
虽然收了泪容,但满脸泪痕与通红的双眼还是能叫人看出曾有的哭泣,萧芜微微垂首浅浅笑道:“祁公子亦是谬赞萧芜了,不过路上遇到些意外,耽搁了些功夫,所以才晚到津河,希望还能对祁公子有所帮助!”
“津河往下还有众多城镇乡村聚集了大批难民,只是过了南溪县便不再属津河府治下,所以萧姑娘此行恐怕会有些困难。且如今除了购盐一事,少凡希望能尽力帮助城外的灾民,恐怕也少不了萧姑娘的协助,若需要,少凡可请一人前来相助。只是如今灾情不定,只恐怕静爰长公主爱子心切不愿放人,乐郡王无法前来津河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