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私语慧心蒙阴云(四)
萧芜缓缓垂下头,再不多想,只见芷汐已由侍女引着上了露台,正对着自己灿烂地笑着,于是也报以恭喜的笑容。继而冷咏呈上金牌与乐郡王,他伸手取了,略略看了看芷汐,才缓缓走了上去。
“恭喜你了,何小姐!”
何芷汐深深福下身子,垂首道:“民女多谢王爷!”继而伸出双手平摊与乐郡王面前,乐郡王双手将金牌放下,指间一个迟缓,但还是快速地收回了手,仿佛微微咽了口气,和声道:“小姐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何芷汐起身,对这他无邪一笑,清纯的气质叫人倾倒。
乐郡王竟红了脸,迅速回身过来,与萧芜打了个照面,右手握拳佯装咳了几声,便匆匆过去与冷咏等说些闲话。
萧芜看在眼里,心中好笑,于是缓缓抬了头望向了衡阳阁,目光却触到了一道正望着自己的关注,“祁少凡”,萧芜在心内默默念了,微微诧异,又见何芷珊来到他身旁,与之说话,不禁有一丝奇怪的感觉掠过心头。
“芜姐姐!”何芷汐过来拉着萧芜,晃荡着手里那块小巧的金牌,欢欣雀跃道,“芜姐姐,我厉害吧!”
萧芜回过神来,眯着眼笑道:“是!汐儿可厉害了!”又指着衡阳阁道,“婶婶可是在那里为你操了一天的心,还不快去给她报个喜。”
何芷汐回头望了,眼角竟沁出泪来,连忙又用笑容掩饰了,乐呵呵道:“我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便回身跑下了露台,萧芜远远看着,只见一家人也匆匆下了楼来迎接,一家人在街上互相拥抱,何芷汐更是缠着何琦又蹦又跳,如斯热闹,萧芜却觉得几许凄凉入了自己的心。她心内暗暗唤道:“爹,娘,你们在哪里,真的不要我了!”
“少凡!”萧芜正暗自伤心,乐郡王却在他身边向着衡阳阁的方向自顾唤了一声,萧芜心中奇怪道,“又是一个与他相识的?”转念又想,“也难怪,他不是人称逍遥闲人嘛?祁少凡似乎也是这般玩世不恭的人,人以群分。”
只见乐郡王抛下一班官员,快步往露台下去,冷咏连忙赶上去问道:“王爷,您这是打哪儿去?好叫微臣去接您!”
乐郡王“唰”一下打开折扇,笑道:“冷大人,小王的任务完成了,往后我去哪儿就不劳你操心了。”说着看了眼萧芜,笑道:“倒是萧小姐,你好好照顾吧!”说着便选旋身而去。
冷咏悻悻回了身,对萧芜道:“萧姑娘,不如今晚暂住寒舍,明日下官派人送你回金海。”
萧芜向广场西侧看了一眼,果然柳心妍已打点好一切在那里等自己了,便回首对冷咏道:“民女就不叨扰了,还多谢大人昨日的款待,因家中事务,民女不得不早些回金海去,此刻赶车前行,半夜便能到家。”
冷咏点头表示应运,但还是吩咐了几个衙差道:“护送萧小姐。”萧芜也不推辞,谢了几句,也不与他人道别,便顾自离了去。
这一边乐郡王已来到祁少凡身边,仿佛故友久违一般,激动道:“少凡,竟在此处与你相遇?”
祁少凡已看见他向自己跑来,早早迎了上来,轻甩衣襟,单膝跪地道:“参见郡王!”
乐郡王连忙扶起,左右看了看,笑道,“你可真是,没见将老百姓唬得不知所措?快,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这里的人都认得我了。”
何正琛此刻已带了家人迎了上来,深深躬身道:“草民给王爷请安。”
“何老爷多礼,您的胞弟还是小王的先生呢!您何许多礼?”
“是…”何正琛又道,“草民已将衡阳阁包下了,王爷若在此觉得拘束,不如进衡阳阁坐坐。”
“好…”乐郡王也不推辞,只拉着祁少凡往里走去,见到何芷汐,笑道,“何小姐请啊!”却再不多看别人一眼,只往里走。
“这个王爷眼里好没有人啊!”阮佩瑶见乐郡王竟没有注意到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女儿,不免有些失望,对祁思楠揶揄道,“少凡人缘还真是广啊,只可惜这份儿急,竟把你这个姐姐也撩在一边儿了?怎么也不介绍介绍?”
此时何正琛与萧丽欣已跟着乐郡王进了衡阳阁,并没有听到姨太太的话,祁思楠一阵尴尬,只当没听见,上去轻轻挽了丈夫,神色委屈。何琦因阮佩瑶是长辈,也不得多说什么,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带着她缓缓进去了。
“哼…”阮佩瑶愤愤道,“还大家闺秀呢!”
“妈!”何芷珊由丫头扶着跟了上来,对这母亲恨恨道,“今日您还嫌不丢脸,您最好还是免开尊口,别在人王爷面前把你女儿的脸都一快儿丢了。”说着对身边的丫头道:“宝穗,我们进去。”
“我…”阮佩瑶被女儿堵地说不出一句话,愣了半日方才跟了进去。
从宁河前往金海的甬道上,马车一路颠簸,萧芜依偎着柳心妍一言不发,方才的那抹凄凉在她的心底尚未褪去。还记得从京城回乡的一路颠簸,将自己带向了一片惨淡的家,然而这一次的颠簸回程,究竟会不会有人在家里等候自己,难道爹和娘真的就此…
马车顺利地停在了萧府宅门前,安伯与萌娘仿佛久候多时,早已准备了一切来迎接。萧芜落地的那一刻,心又一沉,因为自己所想依旧没有实现,这个家依旧空空如也。
“安伯,安排几间客房给几位官爷住下,另备上好的夜宵与几位官爷用。”萧芜吩咐了几声,又向几位衙差道了谢,才由萌娘和心妍拥着回房梳洗安置,不再赘言。
日子安稳地过了几日,账房里依然有着处理不完的事情,萧芜竟没有任何空暇去想别的事情,这一份辛苦和寂寞,得不到任何的派遣。
何府一家也在七月初十回到了金海,才进门,一家人就遇上了两件令人欣喜的事,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人,似乎是很难体会萧芜心中的那份孤独。
原来何正深从京城回到了家里,他似乎不知家人都去了金海,已然一人在家中住了两日,但也因为他在家中,这才接待了众多大户家族派来的提亲之人。
一家人互道了安好,最喜地莫过慕雅晗,她与祁家的太太梁瑛有着同样的遭遇,便是丈夫必须在京城供事,而自己不得不在家教导孩子。
“二爷,汐儿这次可给家里争光了!”慕雅晗拿着芷汐得来的金牌,对丈夫报喜道,“汐儿可是第一次去参赛呢!”
何正深虽相貌与兄长有几分相似,却性格和静,温文儒雅,除了对子女教导格外严格外,对妻子却是十分疼爱,眼见妻子如此欢愉,自己也笑道:“这丫头还真是让人操心,实在不知她究竟将会怎样定性。”
“阿深你就不要操心了,看看这满地的贺礼,这满桌的名帖!我看我们汐儿将来定会是个持家的少奶奶!”何正琛对这弟弟笑言,又拉了侄女的手笑道,“大伯正不知该如何谢你,现在倒好,让大伯给汐儿挑个好人家!”
“大伯你欺负人!”何芷汐羞得脸上一片娇红,摔了伯父的手就匆匆往自己的闺房跑去。
“哈哈…”家人一片欢笑,却不知欢笑的背后,暴风雨即将来临.
闻私语慧心蒙阴云(五)
这一晚,何芷珊因念父亲定要连夜亲自处理堆积了几日的商务,便特地炖了参汤由宝穗端着往书房送来,然而伸手欲敲门的那一刻,却听到了嫡母在房内的说话声:
“前两年你总是哄着珊儿说她年纪还小舍不得她嫁出去,其实老爷你也清楚,虽然珊儿绣技卓越,容貌秀丽,但碍着她的出身,除了一些小门小户,并不见什么大户人家来我们何府提亲。如今汐儿才露头角,便引来这么多的帖子,我方才看了看,竟连京城李政李侍郎的府上都送来了他家公子的名帖。论才论貌,汐儿都比不上珊儿,这一次她的获胜我看也多半是取巧罢了,终究是冲着二爷在京城为那些公家子弟教书,雅晗的娘家世代书香,才要攀这门亲事的。何况如今二爷再去京城便要入国子监,恐怕将来就能任祭酒,能取到他嫡嫡亲的女儿,谁不乐意?”
何芷珊的手悬在空中许久,放下的那一刻,只见她脸颊红涨,眉间已深深刻下一个“川”字,嘴唇被皓白的牙齿紧紧咬住。在父亲低低的一声“嗯”后,嫡母的声音又响起:
“老爷!这姐姐尚未出阁就把妹妹嫁出去,实在是没有道理,这样一来还有谁家会上门来提珊儿的亲?可是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又不能白白耽误了汐儿,不知道二爷和雅晗会不会想到这一茬儿!”
门外,何芷珊已转身欲走,她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二字。曾提过“丝绣大赛”还有另一个作用,那便是能让那些夺冠的绣娘得到大户家庭的亲睐,博取一段好姻缘,若能因此嫁入官宦府邸,更是能从此改变自己的命运,毕竟商仕殊途,普通的商家儿女是得不到这样的机遇的。在她抬脚离开的一刹那,却又听到了另一番话语,不由得脸色转了阳晴。
“本来我瞧着少凡是个不错的孩子,一表人才,与我们珊儿的年龄又相配,祁家老太太也喜欢珊儿,总是人前人后地夸,因而我想祁家定是不介意珊儿娘的出身,若能促成了二人,我们两家还能亲上加亲!”
“这倒好!”
“可是呀…”
门外的何芷珊顿时紧张起来,神色又转了阴云,心内暗念,“可是什么?”
萧丽欣的话音又响起,“既然少凡这么优秀,我瞧着把芜儿许给他就更好,如今姐姐、姐夫都不在了,总该我们操心了吧?再怎样,也不能委屈了芜儿!更何况若能将芜儿早早嫁了出去,我们也剩一桩心事不是?”
门外的何芷珊几乎要窒息了,这忽悲忽喜的心境竟折磨地她没了方向,于是再次咬紧了嘴唇,轻盈而急速地跑开了,幸而宝穗机灵没敢作声,只端着参汤一路跟着走了。
“吱嘎”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萧丽欣探出身子望了望,回头笑道:“哪里有动静,老爷是累了吧!早些归置才好!方才说的只是玩笑话,芜儿哪里是能许人的,要给她招个女婿才是!这样着我可就去老太太那里探探口风,给珊儿说道说道才好呢!”
何芷珊在不知不觉中,竟跑进了母亲的房里,阮佩瑶正埋头细数着自己所珍藏的首饰金器,忽突闯进一个人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但定睛瞧了是女儿,便欢喜地笑道:“珊儿,你来看看,娘这些年可给你攒下了些东西呢!虽然不…”她渐渐停了口,全因女儿此刻竟用一双可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于是口里呢喃道,“这…是怎么了?”
何芷珊死死盯着母亲许久,继而缓缓移动视线打量了她的全身,从裙摆绣纹到发簪上的翠珠,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她心内痛苦道:这样一个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存的女人,不难想象年轻时她有怎样的芳姿。不错!若没有她就决不会有我,我的容貌亦是她赐予我的,可是!可是她却用这肮脏的身体毁了我的一生!不!不!不可以!
“不可以…”何芷珊失声吼了出来,唬得阮佩瑶忙过来搂着道,“孩子,怎么了,怎么了?”
何芷珊用力摔开了母亲的手,挣扎时碰到了右手的伤处,椎心的疼痛引出她额头豆大的汗来,阮佩瑶心疼不已,捧着女儿的右手安抚道:“疼吧!可不敢乱动!”
母亲越是这样呵护自己,何芷珊心中的怨恨却越是深重,她忍痛从母亲的手里抽出右手,想要拿话堵她,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于是深吸了口气带着愤恨的神情旋身往房门走去,却又在门口愣愣地停住,许久,才背着母亲冷冷吐出一句话,“我何芷珊决不叫自己白白伤了这手,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只求你…安分就…就好!”言语间一滴泪珠从面颊滚落,然尚不及落在门槛之上,就被那抬腿扬起的裙摆带得无影无踪,此刻,她竟连一滴眼泪也不愿意再留给母亲。
房内,阮佩瑶无助地瘫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堆金晃晃亮灿灿的首饰,这一切几乎寄托了她全部的理想,只是这会儿,她竟想不起来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何芷珊匆匆跑回自己的闺房,俯在绣案上嘤嘤哭泣起来,丫头宝穗早已在房内等候,于是过来轻声安抚道:“小姐,您别难过了!”
何芷珊却带着哭腔冷冷道:“你出去,今晚你什么也没听到,若露出去半个字,我定把你送回你来的地方。”
原来宝穗是何芷珊在街上带回的乞女,如今服侍小姐,做上等丫头已让她打了十二分满足,哪里还肯回到原来乞讨维生的日子,于是连连点头应下,诺诺地退了出去。
何芷珊缓缓坐正了身体,凄楚地看着那幅自己曾拚命保护,如今却被泪水沾污的《仕女图》,突然扬手从绣篮中摸出一把剪刀,奋力地滑入布匹,可她不善左手用剪,于是不论怎样奋力也难再剪出大的口子。其实一剪下去,这幅图已然成了废品,不知她心里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与自己过不去,竟抬起右手一同用力撕剪,待一幅绣画被剪得支离破碎时,她的右手腕的绷布上,早已沁出了鲜血。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一)
翌日清晨,何府一大早便请了大夫来,原何芷珊因昨晚再次弄伤了手而引发了寒热,一家人急得团团转,直到中午女儿略略退了烧,何正琛才离开家往铺子里去。
娇艳的烈日在午后渐渐失去了力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晦涩的热气,叫人浑身发腻。何芷珊额间的细发被汗水湿透,软软地贴在头上,她微微睁开了眼睛,见床边坐着祁思楠,于是怀着歉意笑道:“真抱歉!我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祁思楠携一方冰冷地帕子敷在她的额头上,安抚道:“有谁能知自己的病呢?你且养着就好,方才叫爹娘好一阵担忧!”
“嗯!”何芷珊无力闭上眼睛,眉头微微一动,红唇开合,弱弱地说道,“又麻烦祁公子来为我看病了?”
祁思楠起身去拧面盆中的帕子,笑道:“少凡还没有回金海呢!今天来的是我们齐善堂的常大夫!常大夫说你因伤口感染才发的烧,给你喂了‘独圣散’,又开了些清热的汤剂来,你放心,常大夫也是名医呢。”
“是!”何芷珊恹恹应道,此刻她的心中很是矛盾,既想见自己心仪之人,又庆幸未叫他见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然这一阵烦躁,只到大雨哗啦啦倾空而下还未让自己安睡下来,不由得又添了几分热症出来。
金海城的雨越下越大,遍天密密的红云,却没有晚霞迷人的风采,老人们纷纷指着天叹息道:“这样红的天,真是发大水啦!又该糟蹋多少田地啊!”
萧府空旷的大宅里,萧芜正倚门望着雨水砸在地上而溅出的大朵水花,看着看着便想起七年前随父母往津河水域一带城镇也是在金海下了这样的雨之后,但自己才到那里就被送回了金海交由姨母照顾,究其原因,还是那两个莽撞的少年才让自己失去了难得一次外出的机会。
“小姐!”柳心妍端着一捧点心进来,打断了主子的神思,“娘做了些糕点,叫你多少吃点。”
“嗯!”萧芜应了,移步到桌前,伸手拿了块绿豆糕,轻轻咬了在嘴里咀嚼,末了口中道:“我还记得津河水域旁有一个小城里的酥点做的极好吃,小时候还来不及多吃一口就被娘送了回来!转眼七年过去了,没想到又遇上了洪灾,不知朝廷什么时候放行赈灾,到那个时候,我要再去津河走一趟,娘从前怎么做的,如今我也要怎么做。”
柳心妍听说兴奋不已,连连道:“我也去,我也去,我也要到各地去看看!小姐你带着我吧!”
萧芜逗她道:“可不是去玩,是去散资赈灾,且说不定还会有险情发生的,心妍你这样的漂亮姑娘就别去了,万一有个好歹多可惜,我想萌娘肯定不答应的,前日里我还听她说要给你找个好婆家了!”
柳心妍并不屈服,竟合掌笑道:“小姐你可别欺负我,难道我会比你金贵?你去得我怎地就去不得?至于婆家嘛!我娘说啦!定要等我们有了姑爷,才给我张罗的!”可她却没想到,这样一句玩笑话,还是触动了萧芜心里一根铭感的心弦。
“嗯!”萧芜果然收了笑脸,将手中的糕点放下,起身回到了门前,任凭雨水溅在身上,默默不言语。
“小姐…”心妍诺诺地上来扶着她,低声道:“难道你还忘不了表少爷?都是我不好!”
“一个人在你心里待过,就不会那么容易就离去的。”萧芜转身看着她,眼神中却再没有了凄楚,仅仅一份淡淡的伤感,“我的确忘不了他,我不愿骗你,也不愿骗自己。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也许冷漠只是为了掩饰我的无助!心妍,你不用自责,往后说话也不用刻意去避讳什么,我不能永远活在记忆里,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是!”心妍笑开了颜,拉着萧芜道,“小姐将来一定会过得更好!”
“是么?”萧芜眯着眼笑了,说道,“等朝廷放行了,我们就去津河!”
雨在三日后淅淅沥沥地停下,整个金海却依旧沉浸在闷热的潮湿之中,萧芜将各项事务交付给三位先生后,便带着心妍、萌娘及一些粗使丫头并小厮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金海,只是临走前萧芜往宁河寄了一封信,信中不言其它,只拜托曹家兄妹帮着寻找双亲,原来她一刻都没有放弃过这个念想。
一路上,心妍缠着萧芜问了好些事情,直到后来萧芜也答不出来,两人便笑作一团,车上便传出阵阵的笑声让后面跟着的车里的萌娘和丫头们都不禁欢喜起来。因朝廷并未全部放行,萧芜便吩咐绕道至津河的源头黛夹山,预备顺着津河往下走遍每一个城镇。一路颠簸足足十天,却才到津河就被告知下游的洪水又泛滥,朝廷再次下了禁行令,非等洪水退了百姓才可以来往迁徙,于是一行人便只能在黛夹山山脚下的镇里住下。
到黛夹山虽只有两日,心妍却已陪着萧芜逛遍了镇上所有的大街小巷,到了第三日心妍嚷嚷着无事可做,萧芜却说有好地方可去,便哄了她陪着自己出了门去。
萧芜说的好地方,竟是高高矗立在黛夹山顶的玄天寺,两人才爬到半山腰,心妍就坐在石头上直嚷嚷道:“小姐,你怎么骗我来爬山呢?要来也该一大早来啊,你看这会儿都快天黑了!我又饿又渴,实在走不动了!”
萧芜却道:“你还记得曾问我房内点的檀香从哪里来的吗?就是这玄天寺的名产,虽然只是檀香,但却和普通的完全不一样,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却又是富贵人家愿用重金去换得好东西,我那些还是小姨在我病中送来给我的,我想既然来了,何不上山去求一点呢?”
“那小姐你也给我弄点水喝吧!我快热死渴死了!”心妍叫屈不已。
萧芜环顾了四周,细细用耳朵听了片刻,说道:“好像附近有水声,恐怕是溪流,我去看看,你可别走远啊!”
“不!小姐我们一起走吧!我可不敢把你丢下!”
萧芜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现在是我把你丢下,你看你一点力气都没了,就不要犟了,乖乖等我去弄水给你喝,既然是我骗你来得,就让我照顾你一回。”说着便起了身子,向发出流水声的一方跑去。
“小姐…你小心啊…”但萧芜已然跑远并没有应她。
在一片茂密的树立里穿梭,这又是萧芜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片山上鲜有人迹,完全原始的状态,周遭寂静一片,只听得见风与树叶互致的问候,却显得有些可怖。萧芜于是一边寻觅着水声的发源处,一边口里念起诗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哈!溪流!”许久之后,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一条清澈见底,缓缓流淌着的溪水横在萧芜的面前,几尾晶亮的鱼儿在其中飘游,萧芜喜不自禁地上前蹲下身子,伸手掬起一捧水凑近嘴边,继而一阵清凉沁入她的身体,扫去了满身的疲惫,可随即又傻傻的愣住了,喃喃自语道:“我用什么装水呀…”于是立刻调转了方向,回去心妍的身边要她腰际那只空了的水壶来汲水。
回去的路走得很快,亦很顺利,可萧芜却怀疑自己迷失了方向,因心妍的身影再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但那方石头却还在那里,四周还是同样的寂静,这一刻风与树叶的问候就更叫人不寒而栗起来。
“心妍…心妍…”再没任何选择,萧芜能做的只是大声地呼唤。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二)
“心妍…你听得见吗…心妍…”萧芜的呼声虽不洪亮,却也在山林里回荡了许久,然天色渐渐暗去,萧芜便不敢再大声呼唤,只怕动静太大招来野兽狼匹。恐怕自己再迷了路,便不敢胡乱去寻找心妍,于是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往上走,在山上有着玄天寺可以接待她,可以帮她进山找人,而往下会遇到什么,她无法揣测。
黛夹山上的玄天寺虽然名震四方,却除了寺中弟子很少有百姓来这里游玩,于是这山路便也忽陡忽缓,忽高忽低,多半石阶竟有半人高,除了徒手攀爬再无他法。此刻虽已入秋,山上的气候亦比地面凉爽,然攀爬如斯高山,萧芜依然将内衬的小衣,贴身的纱衣湿了几次。借着微弱柔和的月光萧芜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当玄天寺门前的一片开阔的平坦赫然入目时,萧芜已然精疲力竭。
“砰砰砰!”萧芜拖着沉重的双腿缓慢移动到寺门前,用力将门环碰击出响声,红色的灯笼映在脸上,惹得一片绯红。
片刻后,寺门微微打开,从缝中出来一垂髫女童,怯生生望着这个发髻凌乱,满身尘泥的女子,问道:“你是谁?”
萧芜也带了疑惑,寺中何以有女童?突然想起曹家姐姐,便知她应该同是俗家弟子,于是回道:“我是来的访客,我叫萧芜,麻烦你通报你师傅一声。”
“我师傅今日不在,那我该对谁说…”
“阿悦!你在跟谁说话?”人未到,声先到,不禁让那女童止了话音回头去望。接着寺门被大大的打开,从里出现一个容貌清秀的双十少女来,她身上只有普通麻布裁出的长袍,腰上紧紧束了腰带,与曹小蕙一样,发髻被紧紧地束在了头顶。她定睛看了看萧芜,似乎早有所预料,笑呵呵道:“欢迎光临鄙寺!”说着便一侧身,伸手引萧芜进来。
“是!”萧芜心里微微释然,踏步进门,又问道,“方才…阿悦姑娘说令师不在寺…”
“阿悦的师傅才是方丈他老人家的第四代徒孙,你说他在与不在有何要紧?方丈早已吩咐我在这里候你了。”
“等候我?”萧芜诧异道。
那姑娘看了看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笑道:“你这个样子去见方丈实在有些不雅,若不介意,到我的房里梳洗一番,换件干净的衣裳可好?”
萧芜低头打量了自己,从头到脚无不被尘土沾污,这光鲜的纱绸也早已黯淡无光,尴尬地笑了笑,感激道:“多谢师傅!”
“哈…”那姑娘笑着往前领路,嘴里道,“我不是什么师傅,我叫邱璇,姐妹们都叫我璇师姐。”
“是,璇师姐!我叫萧芜。”萧芜应了,微笑着自报了名字。那女子听了回身打量萧芜,片刻后嘴角却露起满意的笑容,直看得萧芜一阵莫名,正要询问,邱璇却又转身走了,于是自己便只好跟着她进房换洗一番。
待萧芜梳洗完毕,换了干净的袍子,邱璇对她道,“萧姑娘,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璇师姐!”萧芜道,“我恐怕家中人担忧,不敢多待片刻,直想见了方丈请几位师傅帮我往山中找人,继而速速回家才是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