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情绪低落极了,婆婆的话一遍遍在耳边想起,几乎要将她逼疯。
本是兴高采烈地出来游山玩水,怎么兜兜转转又搅进是非里去了?婆婆啊婆婆,我们前世有冤孽么?
好久,相公终于回来,他那里好意问:“娘找你做什么?”
佟未却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你会关心吗?会关心何不自己去问你母亲。”
“怎么了?”容许皱眉,见她半天不理会,自己便说道,“太子要见雨卉,明天你替卉儿收拾一下。”
佟未恼怒地看着他,没来由地怨他心里只有妹子太子,却不管不问妻子好不好,好似自己铁打一样的人,什么都经得住,什么都扛得住。
“找你大嫂吧,我没心思。”佟未气呼呼地扔出这句话,便钻到床上贴着里头睡下了。
然今日,容许心中也不畅意,便没有心思去哄这丫头,洗漱后便也躺下了,夫妻俩头一夜这样背对着背冷冰冰地度过一夜,谁都没能睡好。
翌日,容许起身,佟未也不问,任他自己穿戴洗漱,直到他出门时才听见说:“我去书院接太子,雨卉的事我会拜托大嫂,你好好休息。”继而便是房门被关上的声响。
响声止,佟未便哭了,她心里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可为什么却不敢对丈夫言明?是因为婆婆触动了自己最底线的自尊,还是也不忍丈夫与自己一样难过?
“怎么办?怎么办?我讨厌这个家,我讨厌这个家…”佟未急得哭了,将一床被子蹬得凌乱不堪。
而门外,容许并没有离开,妻子发脾气和哭泣的动静,他都听在了耳边,记在了心里。直到大嫂从雨卉房里出来,他才悄声过去,将一些事务交待给嫂子,更道:“未儿身体不适,今口口若不出房门,便不要去喊她什么事,采薇会照顾的。”
孟筱悦不知其中缘由,答应下便唤丫头找点家准备热水,好为雨卉沐浴更衣。
容许临行前又路过自己的屋子,朝门里看了看,不听见任何动静,方轻叹一声离去。这一切都叫对面屋子里的采薇看见,直到看着二爷出了客栈,她才来了小姐的屋子。敲了半日门不见动静,推门进去,竟见小姐蜷缩在床角里,脸儿都哭花了。
第九十四章 花前的谎言(一)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采薇绞了帕子来替她擦脸。
佟未却推开,摇头,将自己蜷得更紧:“不要问我,让我一人待会儿。”
“穆穆醒了,不去看看么?”
“不看…我算哪门子娘啊…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好…”佟未又哭。
采薇茫然,便只能默声坐在一边。
如是一直近午饭时分,太子的侍卫们已先一步来将客栈排摸了一番,又确定允澄与雨卉见面的地方,并告知店家今日傍晚前不能再接待客人。
孟筱悦从雨卉那儿被叫到婆婆跟前,冯梓君问她怎么回事,孟氏答不上来,只说:“早上才听讲太子要见雨卉。”
“哼,真是奇了,当初要这丫头的是这位太子爷,退婚的也是皇家,如今又来折腾什么呢?”冯梓君不屑,嘱咐儿媳妇,“你将那丫头收拾齐整了,听说她受伤了,你想法子用头发遮掩下,莫要失礼于人前。”
孟筱悦应下,离去后不久,外头便有人来说,太子到了。冯梓君已然整装相待,却听说太子不见别人,叫大家各自随意即可,他见一面雨卉便走。
冯梓君心里便幽幽拨着算盘,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来,究竟为了什么。
雨卉昨日受了那番折腾,今日也仅晨起时喝了两口小米粥,脸色精神都不济,本不愿见任何人,却因是允澄相邀,这才强打精神。二人的会面安排在了客栈一间雅室里,雨卉进去时,允澄已在窗前站着,桌上一壶刚沏的香茗,袅袅茶香弥漫在温润的空气里,却没有那股子让人舒心的意味。
“殿下。”雨卉缓缓福下身子。
允澄的身体向前凑了凑,却很快又克制了自己的前行,手中的折扇微微一抬:“不必多礼。”
雨卉盈盈而起,垂首立在了原地。
“坐吧,这样反不自在,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允澄的话本想打破两人的尴尬,却是越描越黑,“不久前我们还一起吃饭来着,不要把我当什么太子,就是个朋友。”
“殿下,那一日因不知缘故的叶姑娘在面前,民女才那般放肆言行,您是太子,民女自幼家教,便容不得民女在您面前失礼。”雨卉依然不正视允澄,面无表情地将这番话说出口。
允澄心中很不畅意,坐下后自斟了一杯茶,“雨卉,你是不是以为我…想乘虚而入?”
“不敢。”雨卉答。
“不敢?”允澄反问。
雨卉道:“从未想过。”
“那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那一口口们四人同桌进餐,你还言笑自如。”允澄再问。
“今日受礼节所束缚。”
“那我…”允澄顿了顿,“好吧,既然你说我是太子,那么现在太子殿下命令你放开礼节的压抑,坐下来陪我喝一杯茶,聊几句话。如此,如何?”
雨卉微微福了福身子,“民女遵命。”
允澄不悦,欲发作,还是忍了。待她坐下近看了几眼,便斟茶递到她面前,问,“你受伤了?”
“多谢殿下关心,只是皮外伤,不小心蹭的。”雨卉欠身谢过茶,却仍垂着头。
“抬起头来吧,不需你言笑,但总该让我知道是与一个人在说话。”允澄已然有了几分愠怒,“这并不过分吧!”
“是,过分的…是民女。”雨卉说完便咬了红唇,当眼泪滑落面颊,才松开口齿继续道,“殿下,您能帮我吗?帮我和子骋。”
然雨卉哭泣,本不为悲伤,她心里的难受,非言语可言明。
允澄沉默了,许久,方道:“有件事之前从未在我脑中出现过,但近来这份忧虑越来越甚,我不能置之不理任其肆意膨胀并最终成为我与子骋之间不可消除的芥蒂。”允澄不疾不徐,“你知道么,为了实现我的理想和子骋的抱负,他就不能娶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你,容雨卉。”
雨卉猛得抬头,终于将一张憔悴不堪的脸露在了允澄的面前,眸子里深深印刻着发自心底的恐惧,她不明白允澄的意思,完完全全不能明白。
“天下人皆知,你是被太子府退婚的女人。”允澄咽下一口苦茶,“难道你希望将来朝野有传闻,钟子骋捡了皇帝不要的女人…”
“殿下!”雨卉惊呼。
“甚至更难听的话。”允澄却冷静地把话说完,“而且你在杭城闹出这些事,即便现在不为人所关注,但将来子骋一旦受我重用,必然会招人嫉妒,那些人想打击他,可以从方方面面,而你…”
“不要说了,求您不要说了。”雨卉的身体在颤抖,她终于明白了,其实老太太没错,自己真的一文不值,真的是累赘了。
这一边,安排下太子和妹妹见面后,容许便来看妻子,正巧采薇端了一盘饭菜从里头出来,见了他便摇头,“不晓得怎么了,没见过她这模样。”
“没事,你去忙吧。”容许似乎不太在意,支开了采薇,走进房里,果见妻子盘腿坐在床尾,还是晨起时的形容,似乎就没下过床。
“不是突然闹脾气,昨晚你就不开心了对不对?”容许坐到床边,叹了声道,“一会儿再把太子送回去,金陵便没有我的事了,我们还像在姑苏那样,出去逛一逛好不好?”
佟未看了他一眼,才干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摇头:“不要哄我,我不是小孩子。”
容许微微皱眉,“娘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不知道,你自己问她去。”佟未还未消气,仍发作着她的大小姐脾气。
“你饭也不吃脸也不洗,像什么样子?”容许的声音硬了几分,“不管怎么样有事就好好说,就是要发脾气,也该有发脾气的样子,你这样算什么,自暴自弃?还是要我可怜你?”
佟未委屈极了,她受不了丈夫对自己用这种教训的口吻说话,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心里头一怒,便冲口而出,“你看不惯就别理我,天底下你看得惯的女人太多了。”
“佟未。”容许生气了,他明知妻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般模样叫他心里很不安。
“我想一个人静静。”佟未突然又软了下来,哽咽着央求丈夫,“就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
“不可以。”容许竟没有答应,“你一个人只会胡思乱想。”
第九十四章 花前的谎言(二)
“就让我胡思乱想好了,不要管我…”佟未哭着推开丈夫。
然容许却不动,依然在她面前坐着,不问也不说话,便只是静静地坐着,见丈夫严肃的神情和眼底的那份心疼,佟未终委屈难耐,扑进了他的怀里。
怀里那娇弱的身体因哭泣而抽搐着,容许轻抚她的背脊,说道:“娘是不是逼你…逼你延续香火的事?”
佟未愣了愣,随即点头,哭着道:“她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也想要孩子啊,可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说变就变出来呢?她还逼我,还和我谈条件,相公,你娘怎么这个样子,她怎么能这样?”
“说什么条件了?”容许倒猜不出了。
“她说,如果我能在一年内让她抱上孙子,她就答应让大嫂改嫁赵局主,还有…”佟未哭得愈发伤心,“她说,若我能让你立刻纳妾,她就能答应雨卉的事,也答应大嫂的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压在我身上?她不是恨死你父亲纳了那么多姨娘么?为什么还要让儿子重蹈覆辙,她怎么那么奇怪,自己吃过的苦,一定要别人也尝过她才甘心么?”
“我明白了,丫头,安静会儿…”容许将大哭的妻子紧紧抱着,一遍遍地安抚她,“被我娘吓傻了是不是?但这只是她的想法啊,肯不肯还不是全在我,傻丫头,怎么变得那么傻那么好骗?”
“其实…因为穆穆…”佟未抽噎着,有些喘不过气。
容许让她平一平气息再说话,便听她说道:“我也想能给穆穆添个弟弟妹妹,将来好陪她玩儿,可是我又想,孩子多了我们会分心,我想好好照顾穆穆几年,是我这个娘害了她,所以总想尽可能地弥补。可是你娘这样逼我…她说都是因为我才把家里搅得一团糟,不然她早就有孙子抱,容家也有香火继承了。穆穆也是被我坑害的…为什么这样说我?”
“不许哭了,多大的事儿。”容许却笑了,哄着佟未,又轻声告诉她,“你记不记得那个三姨娘,叫夏合欢的女人?”
“知道,你娘不是正神神叨叨的么?”佟未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一下轻松了好多。
容许叹道:“你不知,她在我娘心里始终是个结,若不是听你说到夏姨娘,我也一定无法理解我娘。”
佟未呜咽着说:“柳妈妈讲,家里人都说三姨娘是被婆婆她…”
“莫胡说…回头一样样告诉你。”容许制止了妻子,又训她,“就是太宠你了,现在就学会了耍脾气,有事做什么不好好说?非要闹得鸡飞狗跳的叫我心痛心碎了你才高兴?”
“还说宠我,你都不及云峰对阿神的一半好。”佟未不服气,“你看云峰多决绝,说带阿神走就带阿神走,他亲娘姐姐吵上门来都不带犹豫的。”
容许无奈地笑,“那你可有阿神一半懂事了?再者说,你愿意家里是这样的?”
佟未无语,乖巧地伏在容许怀里,呢喃着诉说自己的委屈。
夫妻俩的芥蒂算是消除,然雨卉和允澄之间的对话,却仍没有结果。自刚才允澄将事情的利弊告诉与她,雨卉便一直静默着,一言不发、不哭不笑,反让允澄担心起来。可又不知该如何发问,只怕一言说错,叫两人之间生了误会。
然雨卉心中已冷,不谙世事的她委实不知,一个男人想在仕途中立稳脚跟,会有这般多的顾忌,而这一切子骋从未提过,是他不懂,还是不愿懂?
“我不能嫁。”雨卉的嘴角扬起最苦涩的笑容,违心地说着,“子骋对于殿下对于朝廷,远远比我来的重要,我不能这样自私,殿下,是不是?”
“是与不是,我说了不算。”允澄道,“男儿若志在四方,儿女情长便要不得。自小母妃便教导我,不可沉湎女色与口口,故而她一直不松口为我选妃,如今要为先皇后守孝,便更用不着了。当初选你,只因父皇了解了我的心意…”
“当初的事,民女已经忘了。”雨卉苦笑,慢慢立了起来,朝允澄欠身,“多谢殿下的提点,民女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是说,不会再见他?”允澄问。
雨卉已背过身,顿了许久,才道:“麻烦殿下也将这句话转告子骋。”
“你真的放下了,仅因为我的一句话?”
“虽只是一句话,却若泰山重,让民女顿悟。”雨卉施施然转身,含着苦涩的笑看着允澄,“本想不明白为何与子骋的姻缘会有恁多的困难阻碍,现在明白了,原是老天爷在提醒我们,我们是不该强求的。殿下,谢谢您。”
“容雨卉,你是不是太脆弱了?”允澄唏嘘,“我的一句话就能让你全盘放弃,甚至不再做一丝一毫的争取,这样对子骋就公平了?”
“您要我怎么做呢?”雨卉惨然一笑,“放弃一切,就不会有之后种种问题,难道殿下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你觉得呢?”允澄反问。
“圣心难测。”雨卉渐渐镇静下来,“民女不该忘记,您是未来的帝王。”
允澄皱眉,随即也站了起来,“方才你说当初的事全忘了,好吧!你给我一个真心的答案,我也还你一个诚意。”
“殿下想要什么答案?”雨卉将脊梁挺得笔直,她明白自己的怯懦,会让子骋失了颜面。
“如果没有钟子骋,你会那么抗拒嫁给我么?”允澄脸上神情柔软,望着雨卉,眼底是珍惜。
雨卉愣住了,她完全没料到太子会这么问,呆呆地望着允澄,望着这个未来的储君,望着这个弹指间可以给予一个女人天下所有的男人。心底知道,他珍惜自己,珍重那份感情。
可,一个情字,是勉强不来的。
“会,因为宫廷险恶。”雨卉深深呼吸后答,“但…仅仅因为宫廷险恶。而殿下您本身,是极好极好的人。”
允澄笑了,将目光从雨卉面上,移开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屋内每一件陈设之上,终回到自己手中的折扇,双手轻轻一握,“雨卉,你会为了子骋的前程而放弃这段姻缘,子骋亦会为了你而放弃前程。如此,我更是得不偿失。相信我,我会让你和子骋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你们必须等,等有一口口登基即位,等有一口口能闭塞天下悠悠之口。人生很长,就算是对我的感恩,等一等可好?”
“殿下?”雨卉被允澄弄晕了,她竟不能明白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究竟要做什么。
允澄浅笑:“你们的事,的确可大可小,先前的话我多少有些唬你,但并非假话。你和子骋两情相悦,子骋与我又有君臣之外难能可贵的手足情分,我怎能看着你们各自神伤?容老夫人那里大概不肖我出面,你的兄长会安抚好他的母亲。但你与子骋这两个当事人的意思,我总该要弄明白了,才能做和事佬。方才的话你要记着,我也会让子骋记着,安静地等几年,你们会得到想要的一切,我也有能力给予你们。自然今日之所以来,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要你方才那句话。但这句话从此你我都不必再提起,放在心里吧。”
允澄一边说着,一边已朝外走去,与雨卉擦肩而过时,轻抚了她的肩头,“好好保重身体,回到家里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子骋不放心,我也…呵,跟容许他们回去吧。”
“是。”雨卉依然迷茫,只是顺从地答应他。
允澄不忍,笑道:“初见你时,因与我从前见的女孩子不一样,所以就…现在又有一个有趣的人出现,她很有意思,很惹人怜爱的姑娘。这话,你不能对子骋讲,记住了。”
雨卉木讷地看着他,直到允澄消失在房内,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您是说,叶姑娘么?”
一路往凌云书院回去,允澄坐在软轿之内,折扇轻轻叩击着手掌,那些情那些话,点点滴滴在心头,就此藏起来吧,家国天下,容不得这一分儿女情长的念想了。
叶乘鹤…想起这个假小子般的野丫头,却只是无奈地笑了。
第九十五章 最是伤心处(一)
将太子安全送回书院,容许返回客栈后便先见了雨卉,问过妹妹的意思后与之约定,会保护她在家中生活如旧,绝不让母亲将她嫁与任何人。
雨卉则哭道:“便是等一辈子我也不觉得苦,只怕老太太又不待见我,不知哪一日又想撵我走,提心吊胆的日子才真正可怕。”
容许安抚过她,便来了母亲的屋子,彼时母亲正与大嫂说话,大嫂仍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多是母亲的唠叨而听不见她吱声。
二人见容许来,各有不同的神情,孟筱悦正不知该不该借口离开,婆婆已吆喝她:“杵在这儿做什么?”方怯然离去。
容许自在地坐下,语气轻松:“娘与大嫂进来热络了许多,从前甚少见她在您的面前,如此方好。”
从前有林飞凤一干人,自然轮不到大媳妇,如今一个两个都被撵走了,自己不把着大儿媳,还能使唤谁?然冯梓君自然不会和儿子说这些话,只冷冷地问:“太子走了,你该来教训我这个娘亲了是不是?是啊,我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也不想想你容二爷是谁。”
容许不恼,只道:“太子今日来见雨卉,亦是为了她与子骋的婚事,殿下念此乃我容家家事,便不想叫母亲和我都尴尬,故而就不见您了。不过有句话要儿子一定带到您面前。”
冯梓君心里毛毛的,冷声哼:“说吧,拐弯抹角的。”
容许道:“殿下希望您放弃雨卉与万家的婚配一事,他有心要撮合子骋和雨卉,但这会儿两个孩子都太年轻,要再等一等。全因雨卉曾被皇室退婚,所以这件事急不得。倘若…您一意孤行,太子就不得不出面了,眼下他会妥善安排,让万家吕家都无话可说,自然,也是要顾全您的颜面。”
“哼!尽拣好听的话说,都到这份儿上了,往我脸上贴金也于事无补了。罢了罢了,我一个老婆子,哪儿斗得过你们年轻人。”冯梓君深知自己已无力再坚持,只能作态下台,冷声冷气地揶揄自己又暗讽儿子,“我这又是折腾什么呢?闹得家里家外不安宁,还叫你们背地里笑话我。”
“娘说这样的话,老三听见又该跳了。”容许微笑着对母亲言,“家家都是柴米油盐地过日子,磕磕绊绊总是有的,只盼娘将心放放宽,每日乐呵呵的不是更好?”
冯梓君瞥他一眼,扬头将目光转开去,口中则说:“我也想乐呵呵,可你们答应不答应?”
“娘的意思,儿子明白。”
“明白?”冯梓君转向她,眼角闪过凌厉之色,冷笑,“你媳妇儿告诉你的吧,那丫头也不过如此,自己扛不住了,便把男人搬出来。”
“做人丈夫,不就该如此么?”容许依然不气,继续好声问母亲,“您心里头是不是还念着三姨娘当年的话?”
冯梓君闻言脸色煞白,不知为何,先问的却是:“你…把这件事跟你媳妇儿说了?”
“未儿她知道一些,但一知半解的,也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容许淡定得很,“所以儿子先来问问娘的意思,再看要不要告诉她。本来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提不提根本不重要,但若娘念念不忘,并一定要做什么来了却心结,那我就不得不与未儿说清楚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冯梓君额角有青筋突突地跳着。
容许却缓缓道:“不敢,儿子只是想帮娘亲,也想帮自己。”
冯梓君眼圈儿一红,心里头的痛一阵阵往嗓子眼儿涌,若非努力克制着,那泪珠指不定便滚下来了。这陈年旧账,于她,哪一件不是戳心窝子的痛。
可心里头那一分自尊,是容不得她与儿子说这些事的,于是一如方才那苦涩冰冷的笑,摆摆手,“我还没老到要你们操心,你心里也长个记性,心疼媳妇儿是一回事,有些事该讲不该讲是另一回事。别忘了,我是生你养你的亲娘。”
容许颔首,不言语。
冯梓君则不耐烦,“四丫头的事我不再管了,万事有你们太子爷撑着不是?既然妥了,你下去吧,我清静清静,呵呵…到底是老了,这一通路赶的,浑身都散了架似的。”
容许却道:“有件事想请母亲示下。”
“示下?”冯梓君眉头一皱,冷笑,“容二爷这样客气,我很不习惯。”
容许不以为忤,继续道:“卉儿的事便是如此,但家中还有两件要紧的事,儿子需知道母亲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事是要紧的,是大的?”冯梓君哼道,“说来真是怕人耻笑,堂堂容家,竟为了几桩婚姻闹得鸡飞狗跳。实在是家门不幸。”
“娘还是不答应?”明知母亲会意,容许便直接地问。
冯梓君沉思须臾,开口,“老三若真的欢喜那丫头,我也是扭不过她的,不管是谁,早些给我抱上孙子才是正经。至于大房那里,你们谁也别来劝我,这种叫人打脸戳脊梁骨的事,我死也不会答应。容家的大房少奶奶改嫁,你要我死后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昨日娘亲不是这样与未儿说的,您说…”
“不作数,我只是想逼她罢了。当家少奶奶的位子坐着,子息上面却无所出,生了个丫头还…”冯梓君悻然住口,改而道:“过多的道理我不想对你讲,你心里一本本账比哪一个都明白,如今你也是当爹的人,就体会我这个做娘的苦衷吧。你以为我多威风?从前你们奶奶压着我、欺侮我,现如今你们又一个个都不听话,儿子,你心疼你媳妇儿的时候,可曾想过为娘我?”
容许心中不是滋味,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轻轻摇了摇头,“是儿子的不孝。”
冯梓君那里气势弱了好些,许是提起了伤心事,又或许是心底里对孩子的爱,她哽噎了几声,又道:“老三的事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当年为他挑的,也不见得好。其他莫再提了,你下去吧,我累了。”
容许不再多语,辞别了母亲。
出房门的那一刻,转身看见母亲拭泪,那幽怨的一合目里,有太多太多的压抑和痛苦。如今自己不愿加在爱妻身上的痛苦,娘自进容家门起便一样一样地承受,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现在的专横野蛮,却全忘了她当初的苦难。然,正如未儿说的,家里当真要将这些苦一代代地往下传?饱经风霜后,母亲何不能将心归于安宁,这般戾气深重,只会让她更痛苦。
“相公。”另一边,佟未抱着女儿走过来,脸上挂着幸福温暖的笑,与母亲方才的神情有着天差地别。
“我们穆穆想爹爹了,快叫爹爹抱抱。”佟未将女儿送入丈夫的怀抱,朝他身后望了望,低声问,“和娘说得怎样了?”
容许一边逗着女儿一边思索着,末了对妻子道:“帮我一个忙如何?”
“好客气呀?”佟未笑嘻嘻的,但见丈夫眼底的神色,不禁也严肃起来,试探着问,“该不会,要我和你娘去说说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