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满意地笑了,探手揉了揉娇妻的脸颊,温和地说:“那些是母亲心底最伤痛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办?”
佟未心里突突跳着,凝视丈夫许久,方莞尔,“好吧,有事傻妻服其劳,二爷都开口了,我还能推辞么?”


第九十五章 最是伤心处(二)
容许笑道:“你若做得好,我自然奖赏你,这可是在女儿面前许诺的,绝不反悔。”
佟未嗔怒:“如此说来,我若无法让娘开心起来,你还得罚我?”
夫妻俩斗嘴说笑的话自然没几句能当真,但容许意图让妻子去和母亲长谈的事儿,已是不容拒绝,佟未本要丈夫将那夏姨娘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然容许却说这些话由母亲讲才最妥帖。于是佟未只能赶鸭子上架,盘算着找一个合适的日子与婆婆好好谈一谈。
可这一次火速赶往金陵的旅途劳累着实让冯梓君耗空了身体,自那日允澄归去后,老太太便一病不起,加之客栈陈设简陋,万事不能随心,纵然药食不断,还是不见起色。
如是,佟未与大嫂二人尽将时间耗在侍奉婆婆茶水汤药之上,丈夫嘱托之事只得无限期后延。
待得冯梓君身体安好,已然进入六月,那日头热辣辣地晒烤着大地,让人眼里瞧着便毫无上路的心,于是一家人合计下,索性在金陵租了一处小宅子,派人送信回杭城告诉容谋,他们要度了夏日再回去。
那宅子处地僻静,冬暖夏凉,比起客栈来舒适许多,住了几日便自在起来,除却孟筱悦想念女儿厉害得紧,其余人皆怡然自得,加之院落里仅几名随侍的丫头老妈子,少了口舌是非,多了安宁平和,如是度夏,比起在家中更惬意。
这晚哄女儿睡下,容许夫妻俩搬了竹椅在屋檐下乘凉,采薇送来甜瓜香茶,又拿了一条毯子给佟未盖着,说:“夜凉,你在这竹椅上坐着对身体不好。”
容许夸其细心,采薇笑笑不语,不时便走了。
然佟未却旧事重提,对夫君道:“娘现在只见大嫂,我每日问安都被拒绝,你托付的事,真不知何时能做好。”
“急不来,陈年累月积淀下的心事,哪里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容许却不以为然,甚是笃定从容。
这话方说完,却见离去的采薇又复回来,对容许道:“外头有人传话来说,太子那里派人请二爷过去。”
“好奇怪,这么久了相安无事,怎么又想起你来了,这大半夜的火急火燎。”佟未不满允澄打扰了夫妻俩的清闲,不由得埋怨。
容许安抚了她,便回房换了衣裳往凌云书院去。
如是独自乘凉便甚是无聊,佟未叫丫头撤了桌椅,打算去看会儿女儿便睡下,谁料才起身,冯梓君跟前的丫头便过来请,说老太太要见二奶奶。
佟未不禁摇着头,对采薇笑道:“我和你家二爷还真是天生一对,这有事没事都是一起来的。”正披了件外衫要过去,突然又来一个丫头,说老太太睡下了,今夜不见,明日早晨再说。
佟未面上不动声色,遣那两人回去问明白,确定婆婆不见自己后,才对采薇抱怨:“做人媳妇,真不容易。”又怕失言,补充说,“你可别为了我这句怨气,因噎废食啊。”
采薇笑道:“我怕什么,就是做了她儿媳妇,上头还有你这个嫂嫂在,我做小的自然什么事都躲在后头了。”
见采薇能玩笑,佟未放心,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两人遂一起往穆穆的屋子去。
而这一边,赶着夜色来到凌云书院,容许却万万没想到,竟会遇见那个人。见面后双方皆意外,允澄则对那人说:“容将军和夫人都在金陵。”
“问候嫂夫人。”来者微微一笑,躬身作揖,正是恒聿。
容许将私心放一边,问道:“驸马如何来了金陵?”
恒聿也面色如常,答:“本是领命进山开矿,因经过金陵故而来问候殿下。”又道,“才外,京城的情况并不好。”
容许皱眉,“京城又出事了?”
“皇上的龙体每况愈下。”恒聿道。
“我们离京时,皇上的身体不是好多了么?”容许疑惑。
恒聿则道:“但我离京时,皇上已不如从前。此次来金陵,也是为了向殿下预警。说些大逆的话,万一皇上驾崩而来不及召您回京,您在这里的处境会很不安全。虽然皇上没有这个意思,但私以为殿下还是回京的好。”
允澄冷冷一笑,举目四望,“这个地方的确与我不合,来来去去,这一次再走,还是莫再回来的好。自然这件事再议,要走也非那么容易,千山万水的。”
容许与恒聿看见他眼底的冰冷和犀利,不禁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待出来,容许遵照允澄的意思为恒聿安排一住处,因所租宅子已没有空屋,便将他引去了客栈留宿,分别时恒聿终忍不住问:“她和孩子都好吗?”
“是该告诉你,好让你放下一个包袱。”容许则毫不客气地提恒聿心里的魔障,面带欣然之色,“未儿的手已经恢复如初。”
恒聿愣住,半晌只说了两个字,“真好。”
夜里归家时,佟未已睡下,容许见她大半片香肩裸露着,侧身抱了一团被子又露出后腰上松松系着的一条红丝绦,不禁嗔笑:“难怪女儿睡觉不老实,全随了你。”于是轻手轻脚地梳洗后,换下衣服躺倒她身边,轻柔地将她拥入自己怀里,拿薄纱杯子盖好了。
佟未半梦半醒,顺从地躲进丈夫的臂弯,口中呢喃:“回来了?”
“嗯,睡吧。”容许轻拍她的肩胛,如同哄孩子一般,然自己却没有合上双目,满脑子想的还是方才那一幕。
恒聿来了的事,要告诉妻子吗?说了是大度么?不说,又会是小气?
如是矛盾,一夜倒也过去了。
翌日起来,听说丈夫又要去书院,佟未不免担心,以为出了什么事,便嘱咐他:“好歹带些子骋的消息回来,别让雨卉着急。”
容许欲言又止,终没能把恒聿的事提起,趁着太阳未热辣起来便走了。佟未则记着昨晚的约定,趁女儿安安静静自己玩儿着,来了婆婆的屋子请安。来时大嫂正端了一盘未动过的早餐出来,见了她便摇头,“不知怎么了,又不肯吃喝了。”
“饿几顿只当清养,我们尽心留心便是了,还是随着她吧。”佟未安抚过,便让丫头通报,然那丫头进去了却没再出来,待孟筱悦打了来回见佟未还立在门外,不由得奇怪:“娘为难你不成?”
佟未摇头,“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正说着,房门被打开,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扶着冯梓君出来,老太太竟是换了齐整的出门衣服,但脸上面色却沉沉的。
“娘要出去?”佟未与孟筱悦皆问。
冯梓君将二儿媳上下打量一番,低沉着声音说:“你这身打扮还成,不必去换了,随我出去走走。”
佟未一愣,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大嫂。
孟筱悦则劝:“一会儿日头升起来就热了,娘这是要去哪儿?”
冯梓君冷冷瞪她一眼,也不说话,扶着丫头径直朝外头去,走了几步见佟未还在原地站着,不禁喊:“怎么,你娇贵得都不能陪我出去一趟?”
佟未委屈,又不能说,只能赔笑跟上来,却是一肚子莫名其妙,不晓得婆婆又再折腾什么,且日头越来越浓烈,身上的衣服并不适合出门,车子里的闷让佟未很是难受。但头一回陪婆婆出门,不论如何都要忍受才是。幸而一路行来终于在一茶楼前停下,原来婆婆只是想喝茶听戏。
但佟未心里并不畅意,她不喜欢婆婆这古怪神秘的行径,做什么说什么,为何不爽快直接地表示出来,难道不是一家人?
“老夫人、少奶奶…”有眼色的店家见了容家婆媳,忙迎上来,满脸堆笑说,“楼上雅座凉快清静,夫人奶奶是尊贵人,这楼下七七八八的人一股子汗味儿腻得慌。”
冯梓君点点头,一壁扶着丫头拾级而上,一壁叮嘱那店家,“楼上所有的空位子我都包下了,再有客来也不待见,若要吵闹,叫他们来问问我是谁。”
佟未唏嘘婆婆的架势,一边已跟了上来,才扶了扶手站稳,正朝下看戏台,耳边便听得有人喊她的名字,且叫的是:“小未。”
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这般喊她么?


第九十六章 长相思(一)
款款回身,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男人,修眉星眸、颀长俊美,只是没有了从前的洒脱飘逸,沧桑写在他的脸上,刻入到了眼底的最深处。
“这不是驸马爷!”冯梓君已施施然走上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媳妇儿,朝恒聿彬彬有礼一欠身,“老身见过驸马爷,真是巧合,竟在这金陵遇上了。哦…想来驸马爷也是来觐见太子殿下的。”
“老夫人有礼。”恒聿掩饰住尴尬,上前来抱拳施礼,“嫂夫人…有礼。”
佟未心中莫名地酸涩,微笑颔首,便刻意退了一步,立到了婆婆的身后,她心里明白,恒聿方才那声“小未”,已让婆婆觉得不悦了。
“驸马爷也有雅兴来喝茶听戏?也好也好,今日老身包下了这一层雅座,驸马爷若不嫌弃,我们不如一处坐着,喝茶赏戏,也有趣热闹些。”冯梓君倒风度翩翩,转身对立在楼梯上的店家说,“收拾一下吧。”
那店家已傻眼了,他分明听得老太太唤那人作“驸马爷”,这“驸马爷”可能随便喊的,那可是皇帝的女婿,皇亲国戚。
“是是是…小的,小的这就安排人准备。”店家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地应着,一步一踉跄地下楼去喊小二了。
冯梓君掩口轻笑,“老身糊涂,竟失口口露了驸马爷的身份,叫着店家魂都吓散了。”说着,有意看了佟未一眼。
佟未赔笑,心里则知,婆婆这些话多少有些指向。
待店家安排下茶水点心,又提前催促戏班子上戏,不久便丝竹管乐咿咿呀呀地热闹起来,冯梓君有意让丫头老妈子凑到栏杆前去看,独留她三人在后面坐着。
佟未目不斜视,明眸落在戏台之上便再没有离开,恒聿亦静静地坐着,偶尔饮一口茶,却也是半句话也不说。
冯梓君左右看过两眼,嘴角晕出冷笑,忽而开口:“未儿,你拿这碟果脯给驸马爷尝尝,方才店家说什么独家秘制的。”
佟未和恒聿皆一惊,一个道:“是。”一个忙道:“老夫人不必客气。”
此时扭捏作态,只会显得心虚,佟未便大方地端起那碟果脯来至恒聿面前,轻轻放下,含笑说:“驸马爷这样客气,我与娘亲都觉得不自在了。”
恒聿的眼睛里划过一道模糊的东西,虽然稍纵即逝,却又好像已侵入了佟未的肌骨,让她不由得打了个颤。于是急急地将目光收回,回到了座位上。
冯梓君悠悠开口,“听说当日就是驸马爷救下我未儿母女,今日只是清淡茶水,不足以为谢,驸马爷若得空闲,晚上可否到家中一聚,虽是暂时租借的小宅子,但也不失体面,自带了家里厨艺精湛的老妈子,理当备酒席向您致谢。自然,我们二奶奶的手也好了,她的手艺也是天下无双啊。”
恒聿淡淡地一笑,礼节性地谦让几句,便大方答应了老夫人的邀请,但说:“等太子面前的事妥当,晚辈定当前往像您请安。至于言谢,老夫人就莫再提了,各种曲折离奇的事,还是让他们随那场大火烟灭的好。”
“此言…甚是…”冯梓君无话可说,她低估了恒聿的涵养与城府,只得转而对佟未道,“这件事未儿你多多用心,好好招待一回驸马爷。”
“孩儿明白了。”佟未应着,眼珠微动,又笑道,“娘托给我便对了,我与驸马爷自小一起长大,他喜欢什么酸甜咸淡的口味,很明白呢。”
冯梓君一愣,却嘴不饶人,“是啊,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当初你才来家时对许儿的口味一点也不了解。”
佟未心中不满,面上却从容淡定,只笑:“可不是,还是娘教导的好。”她明白婆婆在想什么,自己岂能虚心半分,叫她捕风捉影去!
冯梓君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忽而戏台上撤了热闹,一名优伶款款上台浅浅坐在一张高椅上,她红唇悠然开阖,娓娓吟唱起一曲《长相思》。
莺歌婉转,如痴如醉,佟未却有意无意地随口说:“唱得不错,却没有从前四姨娘好。”
冯梓君闻言,倏然变了颜色,低沉着哼哧:“好好的提她做什么,晦气扫兴。”
佟未心里却大大地松快,虽深谙不能不敬长辈的道理,可被婆婆在恒聿面前这般明嘲暗讽一气,她怎能甘心?
可到底…
稍稍回头,竟在婆婆的眼角看到了深深的哀愁。
目光再移,落在了恒聿的脸上,嘴角上扬,报以温和的笑,可掩不住心底的疼,忙地转向戏台,合着那悠扬的乐曲,心里头问自己:你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憔悴?难道真真是我惹你的?
恒聿更是内心翻腾,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能说半句关切的话,他多想握起小未的手问一句:真的好了?
委实没有复杂非分的念头,仅仅要关心一下他心底最最疼惜的人,可这一切,竟这么遥不可及,即便,她就坐在面前。
不久,店家小心翼翼地上来,朝冯梓君哈腰赔笑后,便对恒聿道:“这位爷,楼下有位客官找寻您,要小的拿这个给您看。”
店家递到手上的,是一只普通的荷包,里头藏的却是允澄那班护卫军的符牌。
恒聿没有收好,便起身对婆媳俩道:“请老夫人恕晚辈无礼,只因身有公务,不得不告辞了,还望老夫人与嫂夫人不扫雅兴。”
“驸马爷慢走,未儿…”冯梓君客气,又唤媳妇,“你送送驸马爷吧。”
佟未端的是大方,已盈盈起身,然恒聿偏心疼她会尴尬,推手说:“老夫人嫂夫人留步,晚辈先走了。”不等冯梓君再说什么便匆匆往楼下去了,都不等那店家来引路。
佟未不惊不乍,又坐回原位,见那店家立在原地不知进退,不由得笑:“坐着有些饿了,掌柜的让厨房下几碗鸭丝馄饨,要拣好的做。”
店家忙地应下,待他离去,冯梓君才开口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你是聪明人,不需我教导什么,方才那刻丫头老妈子都在,一个家外的男人那般亲昵的喊你,你说这事儿…”
佟未压着心头恼人的情绪,微笑应对婆婆:“二爷会明白的。”话音落,便见婆婆的眼眸子倏地睁大了。


第九十六章 长相思(二)
自知这话颇有挑衅的意味,念及婆婆方才眼角那一抹哀愁,佟未终落下了目光,垂首对冯梓君道:“媳妇儿自小也是被父母管教着长大,人伦是非的道理心里没有不明白的。媳妇儿只是性格活泼些,并不是不知轻重。娘的顾虑我能明白,但这顾虑,真真没有意义。媳妇儿这话没有冒犯的意思,但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母亲原谅。”
冯梓君揉了揉额角,不做声,双目停留在戏台之上,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不久,店家送来两碗凉拌的鸭丝馄饨,与二人道:“夏日里热汤水腻人,可鸭肉冷了易腥,所以啊,刚煮好的馄饨即刻拿冰水泼凉外皮,梨醋香料一拌,外头是冰凉爽口,里头是鲜香温嫩,夫人与少奶奶要即时享用才好。”
冯梓君被挑起了食欲,笑道:“看着也爽口。”唤来老妈子打赏那店家,又让小丫头们都到楼下去凑近了看戏喝茶,一时留她和儿媳妇单独在楼上。
佟未拿小碗夹了几只馄饨放到婆婆面前,“这东西做起来不难,改日媳妇儿也给您做。”
冯梓君尝了几只,便放下了筷子,见佟未自己吃得高兴,方才的事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故而问:“你从小就这么缺心眼么?”
佟未木讷地吞下口中食物,“娘一直觉得我缺心眼么…”
是日,容许又是天黑才回家,可怜佟未裹着薄毯子在屋檐下等候许久,丈夫到她身边时,已然呼吸匀称地睡去。
“未儿。”容许轻轻唤她,娇妻朦胧醒来一脸憨甜,见是自己,便舒心地笑起来。便就是这样的笑,能让容许为之放弃一切,可…
“腿麻了!”佟未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麻木无力,便朝丈夫投去娇滴滴的眼神。
容许嗔笑,环臂将她抱起来朝屋子里去,“总是想着法子撒娇,越活越小,改日可做穆穆的阿姊了。”
佟未不服气,对丈夫哼哼道:“你却不知我有多能干,今口口母亲心情可好呢!”
“当真,怎么回事?”容许将她放到床上,屈膝俯身替她揉搓麻木的双腿。
佟未神秘地一笑,“娘与我说了好多心里话,但她嘱咐我,这些话不能对你讲。”
容许脸上没有轻松的笑,眼底却有深深的欣慰,他没有抬头去看妻子的脸,似乎是怕自己的心事叫他看穿。
“相公!”佟未却娇声唤。
“什么?”容许坐上床,将娇妻揽在身边。
佟未停了停,眸子里闪过几分犹豫,却最终坚定地开口说:“恒聿也来了金陵的事你知道,对不对?”话音落,便感到丈夫的身体微微一颤,这是她此生最值得依靠的坚实胸膛,今日,怎会微颤?
“未儿,我该昨晚便告诉你,不至于让你今天那般尴尬。”
原是因为歉意,佟未眼里湿湿的,腻上了丈夫的脖子,低声呢喃:“我怎么会怪你,何况根本没什么尴尬,若真是有尴尬不悦的人,只会是他。你知道的,我只是心疼他,将他视作旧友兄长,便再没有其他了。”她哽噎,又笑,“也是他今天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让我和娘有了话题好说。不过呀…就是不能告诉你。”
“知道了,我不问。对了,明天约了恒聿来家里做客。”
“你放心,我会准备好。”佟未欣然。
“未儿…”容许欲言又止。
佟未心底感到半分不安,“今晚你怎么了…”
夏日的夜,蛙鸣蝉叫,总是扰人清梦。
凌云书院里,无法安眠的叶乘鹤不顾院规束缚,竟披着星辰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允澄的卧房外,只是她伸手敲门的时候,还不知四周早有数名护卫把手握在了剑柄之上,随时准备将剑锋刺入自己的咽喉。


第九十七章 裂痕(一)
“吱嘎”一声,房门被打开,允澄迅速将面前的叶乘鹤拉进了屋子,皱眉责备:“往后夜深,不要独自一个人来,若要来,也打一盏灯笼大大方方地来,你这样…”
“你没事吧?”叶乘鹤还不知其中的厉害。
而允澄如何能告诉她,也许就差那么一瞬,她便会毙命在护卫的利剑之下,为保护太子的周全,他们的行事原则便是宁可错杀、不可疏漏。
“没事,倒是你,这么晚来做什么?”允澄一边说着,一边透过窗户的镂花往外看了几眼,方才他便是在这缝隙中看清了乘鹤的身影。见外面没有动静,方安心下来。
乘鹤自己跑到桌前去倒了杯茶来喝,更捧了杯子走到允澄的书桌旁,嘴里正说着:“我睡不着,那个屋子又热待不住,金陵这个大火炉,实在热得厉害,哪像我们山上冬暖夏凉的。”
“明口口们有考学,你既然睡不着何不好好背书写字,来这里胡闹。”允澄刚说完,便见那野丫头兴奋地放下茶杯,双手去抓书桌上一卷字画,然诸多不小心,竟将自己那杯茶掀翻,茶杯落地,清脆的碎裂声听得允澄眉间的褶皱愈发得紧。
果然,应声便破门而入三两个持刀之人,他们面上的肃杀气息将手举字画的叶乘鹤吓得呆在了原地。
“没事,出去吧。”允澄无奈地挥挥手。
那几人待得看清屋子里的光景,方一个个摇着头出去了。
乘鹤这才把张大的嘴巴合拢起来,“我就说…你和别人很不一样,陈大哥,府上真的是做生意的?为什么我看到那位容将军时时来与你见面?他可是大将军啊,多大的官!为什么三番两次地来找你?还有,刚才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允澄反问:“那你认为我是谁?”
叶乘鹤摇了摇头,轻轻放下卷轴,又抬眸细细看了眼烛光辉映下的允澄。
“我就知道…”她的声音哽噎,话未完,眼圈已红了。
允澄心动,却不知从何问起,只能静静地坐到一边,缓缓开口:“正如你所想的,我不是什么生意人家的子弟,最近我这儿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怎么还能自以为是地认为你们是察觉不到的?难怪夫子这两日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是书院里的宁静治学被我打扰了。”
叶乘鹤原地坐下,宽大的木椅越发显出她纤瘦的身体,她沉吟许久,才问:“那天我说好像有人跟着我们一路上山,其实是真的对不对?”
允澄不言,沉默。
他心里很明白,自那一日山上归来后,他与乘鹤之间的关系已起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惴惴不敢接受,但却觉得十分的美好。然那一切,却又是建立在一个近乎虚拟的条件之下,他是普通人家的陈云,而不是太子,不是储君。
“我明白了。”乘鹤微微一笑,起身离开了书桌,一步一步极慢地朝门外走,立在门前时,稍稍回首,晶亮的眼眸转了又转,一对纤眉几乎紧蹙到一起。可不知怎地,又忽然转身大步冲到了允澄的面前,凶蛮地抓了他一处衣领,“我说!你不会是什么皇子吧。”
允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唬得懵住,须臾才缓过神来,很认真地回答她:“不是皇子。”
“那是什么?”乘鹤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是太子!”允澄的嘴角有戏谑的笑意,看着乘鹤脸上的阴晴变化,不知为何竟觉得那般可爱。
乘鹤的身体晃了晃,松开允澄的衣领,小心地捋平,极轻极轻地呢喃着“太子”,便转身朝门外奔去。
然允澄眼明手快,终是将她拉住了…
“你要去哪里?”然这一边,容家租借的宅子里,容许也大步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身前娇妻正负气往外奔跑着,他疾步上前拦住了佟未,脸白怒斥,“大半夜要去哪里?”
然佟未却含泪相向,“我去哪里,你真的会关心?”
“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佟未落泪,“谁无理取闹?难道我必然要安之若素、事事顺从才算是好妻子?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脾气?”
容许沉默。
佟未继续道:“我生女儿时你不在我身边,我和女儿险些被烧死时,你也不在我身边,我被你母亲欺侮时,你更是在天边。我知道,我嫁的是容许是定圻大将军,他不完全属于我,我一直都知道,可我终究是个女人啊。现在你跟我说又要走,又是有日子走没日子回,好,我明白,为了太子为了朝廷,这是你的责任,我必须支持你。可我也有脾气,我不想又在你走后去面对家里复杂的事情。婆婆今日只是心血来潮告诉我你家三姨娘对她的诅咒,我现在想明白了,她哪儿是跟我说心里话,她是旁敲侧击地提醒我,要给你们家传宗接代。我傻呀…我还乐呵呵了一整天…”
佟未好似积怨已久,可这些话说出口,又觉得好伤人,娘与她的叮嘱都抛在了脑后,娘说过,爱翻旧账的妻子会让丈夫觉得厌烦,可今口口真的忍不住,家里还有好些事等着回杭城再解决,可丈夫却对自己说,他要走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他们本就是过去的事情…”佟未平静下来,继续说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让我好好想一想。我不会乱跑,我就去采薇的屋子待着。”
“未儿。”容许探手抓住了她。
佟未却轻轻推开,“放心,我不会跑出去。”说罢便转身往采薇的屋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