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雨卉已然精疲力竭,眼泪混着鲜血糊在了眼睛周围,凌乱的散发盖住了脸,形容上看起来就好似一个发了疯的女人。而此刻外头已不再有钟子骋的呼喊,雨卉的心骤凉:
你放弃了么?
实则子骋并没有离开,而是他们惊动了安歇中的冯梓君,老太太听得动静忙穿戴整齐出来,本想几句厉害的话堵死这小子的念头好赶他走,可万料不到,次子和二儿媳妇竟然也出现在了眼前。母子俩目光对视的那刻,好似万千火花闪过,只要一句话不对,便能掀起轩然大波。
冯梓君努力端着骄傲稳稳地坐下,冷声揶揄容许:“难为难为,如今我想见儿子一面,还要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容许不似弟弟那般两句不合便会和母亲大吵大闹,他素来冷冰冰冷冰冰的,母亲什么话都无法激起他的火气,抑或是,除却将道理和原则立场言明,他本不愿对母亲恶言相向,不管是难听的话还是伤人的话,都不该是儿子对母亲所说。故而冯梓君也曾对小儿子说过,他哥哥是不会说混帐话的。
“娘,家里的事自然回家再说,我来只想问您,卉儿是不是在您这里?”
冯梓君矢口否认,“不在,怎么就允许你带着媳妇儿四处瞎逛悠,却不许我这个老婆子出来走走?莫不是你们自己做贼心虚吧,卉姐儿在这里么?她不是逃走了,走得远远的了?”
“老夫人,雨卉明明在您这里,为什么说不是呢?”钟子骋有些激动。
“那里来的小畜生,敢这样跟我说话。”冯梓君啐了口,与左右道,“还不赶这个东西出去。”
佟未自然看不过去,但此刻丈夫在跟前,她这个儿媳妇还是缄默为好,便伸手拦住了子骋,眼神示意他莫要冲动。
容许则仍旧不疾不徐,对母亲道:“太子也在金陵,侍卫军会随时保护殿下的安全。今日殿下本和子骋一起约了雨卉登山,雨卉会出现在书院门前,侍卫军也一早知道,所以您派人架走雨卉他们统统看在眼里。不然你以为偌大的金陵城,我们怎么能这么快找到您这里。娘,家里的事回家再说,我并不要求即刻和您商议出个解决事情的办法。现在我仅想见一见雨卉,好让那孩子安心。”
“商议?”冯梓君冷笑,“我儿子何时跟我商议过什么事情?从来哪一件事情不是你做好了决定来告知我的?”
“您知道,现在不是论这个理的时候。”容许耐着性子。
“是啊,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着急吗?也不见得啊,既然谁也不着急,那就慢慢来。”冯梓君哼道,“我今天没有心思和你们说话,若是乐意的话,大可明天再来。那死丫头的确在我这里,可我也不能怎么了她,你们怕什么?不是说太子殿下的眼线无孔不入么,那还怕我连夜跑了?”
容许明白,母亲今天是笃定油盐不进,除非硬来不然想让她主动把雨卉交出来是不可能了。但如今不是在家里,自己若强行带走雨卉,那母子间的情分便更加难以挽回。虽然不喜母亲种种行为,但并不愿将母子间的关系推到那般境地。
这一边允澄与乘鹤到了紫金山下,乘鹤显然因刚才的事影响了心情,脸上闷闷的,不似之前的活泼兴奋。允澄见她这般模样,又念她也算背井离乡地独自在外头,不免有几分可怜,便笑着宽慰:“他们小两口若跟着我们来,倒更没意思了,不如就我们两个来得有趣。从这里上去,山上有泉,清洌爽口,乘鹤,你还爬得动山么?”
叶乘鹤被激,不服气道:“陈大哥大概忘记我是谁的女儿又从哪里来的了吧。”说着便朝前走去,见允澄尾随上来,才问,“钟子骋真的能找到容姑娘吗?我看他的脸色还有那个容将军的脸色,都不大好。”
“没事的,你尽管放心。”允澄浅笑,忽而问,“乘鹤你好象很关心钟子骋。”
“我差点儿要嫁给他嘛。”叶乘鹤咯咯笑着,随手在夹道的树上捻下一朵不知名的花儿,扯了花瓣塞在嘴里细细嚼。
允澄心里泛起一股很莫名的不适,好在稍纵即逝,当他自己感觉到,已回忆不出滋味了。
“那你愿意嫁给他?”但还是问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叶乘鹤笑道:“当然不愿意,我救了他是行医者的本分,如果救一个就要嫁一个,天呐,我要嫁给多少人?不过呢,钟子骋这小子的确不错,可惜他一早就告诉我说心里有个容姑娘了,好了,我连培养喜欢他的机会都没有。”
允澄一生所见女子包括雨卉在内,几乎没有人会这么说话——大大咧咧地毫不遮掩内心的想法,要知道皇室之中,直言不讳把一切画在脸上的人,往往不是早早地死了,就是一辈子平平庸庸。“真性情”这三个字在他眼里,已然千金难买。
“那若没有容雨卉,你还是愿意服从老寨主的意愿嫁给子骋?”允澄口吻淡淡的,心里却自我矛盾着,他不明白为何突然有这些无聊的却嫌似要刨根问底的念头。
叶乘鹤哂然,摇着脑袋道:“这就没准了,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不过天下那么大,人那么多,我还是愿意见见更多的人,还是很想去京城这种热闹的地方瞧瞧是什么模样的,也不枉我娘拼了命将我生出来走一遭。”
“你想去京城?”允澄眼睛忽亮。
“还有好多好多地方呢,因为和子骋赶着来书院,一路上哪儿也没好好看。我想着等结束了书院里的学业,就到处去玩一玩。将来我若接了阿爹的衣钵,就再难走得开了。”叶乘鹤越说,神情越发地认真并低落,“那是阿爹一辈子的心血,也是用我娘等了一辈子换来的,我不想慎龙寨有一天没落,那我娘等我阿爹所流的眼泪,全白瞎了。”
看得出来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心里不好受,允澄自愧因此而叫她提起伤心事,忙道:“听子骋说寨主老当益壮正值盛年,你就放心地玩儿吧。不才和你一样,为了将来要继承家父的衣钵而不得不被束缚,我现在也要天南地北地好好玩一通,我们正好做伴同行。”
“难怪你比子骋有趣,原来我们的志向是一样的。”乘鹤心情好了许多,蹦跳地踩着石阶,扭过身子来问,“陈大哥家里也是和那些公子哥儿一样做…”
话还没说完,脚底一下踩空,叶乘鹤整个身体失去了重心,摔下后顺着石阶就往下滚。允澄眼疾手快,跃身将她抱住一个翻滚到了石阶旁的树下,单手挂住了一颗树根,总算将两人都稳住,不至于再往下滑。
“啊呀…吓死我了。”叶乘鹤竟然还能大笑,麻利地从允澄怀里爬起来,还伸出手拉他,“快起来,我们滚了一身土了。”
待允澄也起身,她才掸了掸身上的泥土,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捏着自己的小腿骨,疼得嘴里呲牙咧嘴地说:“还好没折了。”忽而猛地抬头四望,带着质疑的口吻对允澄道,“大哥你觉不觉得从我们上山起,就好像一直有人在我们周围。”
允澄自然知道周围有武艺高强的侍卫随时保护着他,不想叶乘鹤竟然如此警觉,但既不能说破,只能装傻充愣,“有吗?乘鹤你看见了?”
“看到没有看见,就是觉得而已。”叶乘鹤也不确定,继而很快皱眉头抱怨,“这下糟了,我估计我走不远了,腿疼得很厉害。”
不曾料到会有此事,允澄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寻思着,乘鹤那里已经很不客气地说:“陈大哥,你背我吧。”
“背你?”允澄堂堂太子,幼为皇子时,只骑过内侍门匍匐在地装的“大马”,就连自己的妹妹们也不曾敢让自己背她们,长那么大还从来不知道有背人一说。
“我走不了了,我很瘦不沉。”叶乘鹤不仅不客气,还颇有自知之明。
“好…吧。”允澄无奈,将衣袖敛了敛,下了两级台阶蹲下了身子,很快便感觉到乘鹤的身体伏在了自己背上,正如她自己所言,的确很轻盈。
于是背稳了,允澄直腰站起来欲往回路去。
叶乘鹤却在背上大笑:“陈大哥你摔糊涂了?方向错啦!”
“这不是来时的路么?”允澄不解。
叶乘鹤则道:“什么来时的路啊,我们不是要去喝泉水么?”
允澄哑然。
如是继续往山上行,叶乘鹤趴在允澄背上问:“陈大哥家里也是做官的?”
“不是。”允澄答得顺口,他已和子骋合计过,说自己家里是生意人。
“难怪你还有子骋跟那些学生不一样,他们个个趾高气昂,老来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我又不好说我是寨子里来的,又不知道怎么瞎掰,真烦死了。”叶乘鹤自顾自地说着,一点没感觉到允澄的步子渐渐沉重。


第九十二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三)
第一次负重爬山,允澄很快感觉到轻盈的乘鹤愈发如磐石般沉重,双腿双臂皆如负了千金重,很怕一步不稳便会将背上的人摔下,终于未至目的地,便放下了乘鹤。
“我背不动你了,歇会儿吧。”允澄喘着气坐到一边,坦白地说出原因。
叶乘鹤却没有揶揄的意思,反说:“是我不好。”揉搓了自己的小腿,便扶着允澄慢慢站起来,嘴里才说着,“我试试看能不能走。”身子已踉跄着往下坠,一下扑倒在了允澄的怀里。
双面相贴、肌肤之亲。
“对不起对不起!”乘鹤倏地脸红,虽说与男子之间没有太多避嫌,平日大大咧咧惯了,可这脸儿岂能随便与人接触,不由得心里添了几分害羞,“没撞疼你吧。”
“没有,不过…”允澄脸色略略尴尬,指着乘鹤的身体说,“你的腰带松了。”
乘鹤低头,果见她身上宽大的男儿装松散开,腰带还留一缕挂在衣服上,那张绯红的脸瞬间涨得紫红,除了傻傻地笑着束好腰带,便还是傻傻地笑着。
“没事了,嘿嘿。”整理好衣衫,又扶着允澄坐下了。忽而一阵风吹过,饥肠辘辘下,乘鹤不惊打了个冷战。
“你冷啊?”允澄问。
“还饿呢…我们两个傻子,忘记带些干粮上来,也怪那个容小姐啊,不是说好了她准备的么,又不来,真扫兴。”乘鹤很挫败,饥饿和寒冷叫她没了朝气。
“天色越来越晚了,现在我们是继续上山还是下山?”允澄一边说着,脱下了自己的罩衣披在了乘鹤的身上,“下山耗费的体力没上山大,还是背你回去吧。”
乘鹤摇头道:“你就不懂了,实则上山容易下山难,你已经累了,再背着我走就很容易失足。还是上山吧,山上没有可住宿的地方么?”
“有是有,不过都是狩猎者的草屋,什么都没有的,你可行?”允澄道。
“是你不行吧,又忘记我打哪儿来的了吧。”乘鹤嘻嘻笑,拢了拢身上的罩衣,红着脸说,“谢谢你呀。”
“呵…哪里。”允澄愣愣地笑,竟发现文静时的乘鹤别有一番清丽姿容,可叫人心动。
“天色暗了,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陈大哥…麻烦你再背我一回吧。”叶乘鹤尴尬地笑着,“我怕走夜路的,怕黑!”
“这有何妨,你毕竟是女孩子,男儿怕这些才可笑。”允澄自然地应答着,已站起身来准备蹲下。
看着面前男子的背影,乘鹤甜甜的笑了,好像自见面起,这个人就一直强调自己的女儿身份,就连钟子骋那家伙,也从不把自己当姑娘看。
“来吧,起风了,我们得赶快。”允澄已蹲下了身子。
“好…啊…”叶乘鹤一个“好”字刚应出口,便随即跟上了一声呼叫。
允澄应声站起来看,竟已看到两个男子架住了昏厥的乘鹤,此外更多的人陆续从两旁探身出来。
“殿下,让属下来背吧,您这样很不安全,属下很担心。”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路尾随允澄的侍卫,他们实在看不过去太子受这个小女子折腾,索性跃身出来一掌将乘鹤击晕了。
“你们…”允澄有些愠怒,但他委实累了,只好作罢,“就这样吧,那个…我们下山,没跟施夫子说我今日不回去,他又该大惊小怪了。”
“是!”众侍卫应诺,竟神奇的从两旁抬出两乘肩舆,对太子道,“请殿下上肩舆。”
允澄没有推辞,但坐定后转身看被用绳子固定在另一乘肩舆上的乘鹤,心里不禁笑:若叫你看见我这般娇生惯养,该笑话了吧。


第九十三章 婆媳的交易(一)
金陵城郊的客栈外,钟子骋正立在楼下往上看,他晓得雨卉就在屋子里,隔了这一道墙几扇门,就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采薇从客栈内出来,将手里一只小荷包递给了子骋,“二奶奶见你还没走,叫我拿来给你,说书院里也许有花钱的地方,叫你不要太委屈自己。”
子骋却将荷包又放还采薇的手里,慢声道:“书院里只读书,不花钱,麻烦采薇姐姐替我谢过夫人。”
采薇也不勉强,见他神色不展,欲走却又回首往上看,便知他心里是放不下雨卉的,于是道:“二奶奶一定会想法子去看看四小姐,你就放心吧,二爷也说了,这件事他会给你一个交待,叫你千万不要耽误了学业。”
“我明白。”子骋淡淡地一笑,告辞离去。
采薇无奈,摇头叹:多不容的一对,老太太这是何苦呢。转而又想:四小姐若这么回去,这金陵我也不能待了,可实在是不想回那里去,那些人,那些是非啊…
当钟子骋回到凌云书院,还未进门,已有允澄的近侍将他拦住,说道:“殿下和叶姑娘在来运客栈,殿下请公子前往。”
子骋不解,却知不能拂逆,便只得敛了心里的怨闷随同前往,待到得那里才发现昏厥不醒的叶乘鹤还有一脸无奈的允澄。
“乘鹤摔伤了?”
允澄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无奈道:“没等我说话他们便动手了,如今我还不知怎么跟她解释这回事。”
“那就好。”子骋放心。
然允澄却分明看见他眉宇不展,眼里有几分异样的情绪,便问:“雨卉的事怎样了?”
“容老夫人将她关了起来,恐是恼怒我的存在,方才老夫人也不允许将军见她,现在不知如何了。”钟子骋苦笑。他明白的,这样告诉允澄,无异于在自己的脸上写下“失败”二字,可这全是事实,逃避并不能抹去。
“要不要…我出面协调?”允澄道,可他说完才发现,这句话从自己口中说出,虽是好意,却十分得伤人。
然子骋胸怀若谷,并不觉得逆耳,只不想让更多的人难堪,故而婉言推却:“殿下的心意子骋感激不尽,您若出面事情一定能顺利解决,只是若传扬出去遭小人编排,皇上那里知道了,还以为殿下耽于市井琐事,不务学业,对殿下的名誉不好。”
“呵…多读了书就迂腐了,瞧你说的这些话,难道我还怕这些?”允澄倒希望他能领情。
“殿下明白我的意思,这件事…”子骋的语气渐弱,“如果一味强求会让雨卉遭受那么多伤害,我是可以放弃的。”
“说什么胡话。”允澄忽而怒了,手里的纸扇直指子骋,“她一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经历退婚悔婚,你以为她有多坚强,她不怕世人痴笑吗?还不全是为了你!可如今你却又要放弃,难道你想逼她去死?”
“殿…”
“哎哟…”子骋还没来得及说完,床上的乘鹤已醒了,挣扎着揉自己的后脖子,那份儿疼叫她头晕目眩的。
允澄收敛了怒气,低声道:“回头再在说。”
这一边,森冷的屋子里,被绑缚在床的雨卉四肢依然麻木,眼神里充满了凄凉,却没有一滴眼泪。
“二奶奶,老夫人说了,谁也不能进去。”门外忽而有老妈子的声音说这番话。
继而便听到二嫂那好听的嗓音里悠悠冒出一句话,“我自然知道,这不是老太太许我来了么?怎么,你这妈妈不信我?”
“二嫂…”心里这般唤一声,雨卉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既是如此,二奶奶可否容奴婢回禀一声老夫人…”
“怎么?这还不是在家里,若在家里,我这二奶奶便更是摆设了?往后我这家也甭当下去了,换你们吧。”佟未甚少用这样的口吻与人说话,此刻却语调尖锐,竟有几分蛮横霸道。
“不敢,不敢,二奶奶请便吧。”那老妈子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主,遂慌忙开了门。
佟未侧身闪过,迅速到了屋子里,一眼便看见蜷缩在床上的雨卉,那形容之可怜叫人心痛如利刀刺入心间。
“你们…欺负这样一个孩子…”佟未迫视那几个女人,气得打颤。
那些人忙道:“二奶奶怪不得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废话什么,还不松开?”佟未厉声呵斥,那几人一怔,旋即手忙脚乱地将雨卉松开,佟未上前推开她们,将孱弱的小姑子抱起来。
“二嫂,钟子骋走了?他放弃了吗?”雨卉已然四肢麻木,如软缎般倒在佟未的怀里,抽抽噎噎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佟未心中大痛,拿丝帕擦拭她脸上的泪水血迹,含泪道:“傻丫头,你肯他也不肯啊,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哥哥在,把这件事交给你哥哥,他若看见你这样…”
说至此,忍不住滑下眼泪,又狠狠地盯着那几个女人:“愣着做什么?请大夫去啊,没看见小姐受伤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主子,有没有尊卑?”
家人素知二奶奶善待下人,这般严苛实在鲜见,都慌得应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屋子里这才清静下来,佟未去桌上倒了茶水送到雨卉嘴边,喂了她几口后,才见这孩子的脸色稍有缓转。
“听说二姨娘都病倒了,她若再知道你这模样,该多伤心。”佟未让雨卉半靠在床头,绞了把毛巾为她拭脸,又理顺她散乱的头发,一边柔和地说,“刚才啊若不是我和你二哥在,真怕子骋会和老太太呛起来,他又怎会放弃你?傻丫头。”
“真的?”雨卉又哭。
“怎么又哭了,傻傻的,不哭了啊…”见她这可怜的样子,佟未心都碎了。忽听脚步声传来,竟是丈夫跟了过来。
“到底你有办法,还是进来了。”容许叹了一声。
“我知道你心里的顾忌,可我是儿媳妇,强横些也无不可。”佟未应。
雨卉瞧见哥哥,便更加委屈,喊着“哥哥”便扑进容许怀里大哭,容许也不哄她,一任她许久许久地宣泄。
佟未也有哥哥,知道做妹子的对兄长的依赖,可惜相公这个哥哥做的,一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也难为这个庶出的妹妹遭嫡母欺侮。正感叹着,孟筱悦悄然立在了门外。
“未儿,娘叫你过去。”她柔弱的声音如旧,本神情幽婉,直到看见雨卉的形容,才来了精神。
佟未过来,则对嫂子道:“一会儿大夫来,二爷诸多不便,大嫂在一旁吧。那几个老妈子手脚重,我见不得。”
“我明白,你先去娘哪里,她晓得你私自来看雨卉,有些生气,要见你。”
佟未却笑:“也好,我也想见她老人家。”
孟筱悦不解,只轻轻叹了口气,不知叹得什么,却从眼睛里透出几分羡慕的意味。佟未只当没看见,事情太多,还是一件件来捋顺的好。于是与丈夫言明后,便辞了三人往婆婆那屋子去,她早该和婆婆长谈一次,只是婆婆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今日倒遂了愿。
这一边,允澄三人赶在书院关门前回来,乘鹤伤了腿,脖子又疼,竟是被人抬回去的,据说自己是被山上的野猴拿石头砸中后颈才晕厥的,乘鹤气得将允澄好一通埋怨,又恨子骋爽约,此刻回来便闭门不出,赌起气来。
自然两人也无心理会叶大小姐的脾气,这会儿为了雨卉的事两人对坐在屋子里,却已许久无人开口说话。
“不如,我先去见见雨卉。”终于,允澄打破了寂静。


第九十三章 婆媳的交易(二)
子骋问:“殿下的意思,是单独见她?”
“不可以?”允澄反问,嘴角勾了冷冷而不屑的笑。
子骋垂着头,没有察觉,只道:“殿下多虑,我只是一问,您想见她自然是好事。”
“一问,也该有个缘由吧。”允澄笑言。
子骋不语,心里头明白,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储君。
“罢了,逗你玩儿呢。我当初既已放弃,就不会反悔,虽然我还不是君无戏言的皇帝,但堂堂太子,又岂能出尔反尔行小人之事?”允澄摇头说完,拍拍子骋的肩膀,“放心吧,将来你会是我的重臣,我的重臣若没有安定的家,我怎能放心。”
“多谢殿下。”子骋倏地跪了下去,叩首谢恩。
允澄受之,点了点头,便离去了。子骋则在原地长叹一口气,他明白自己的抱负和允澄的器重,但他也明白,除非有新的人走进太子的心里,否然他对雨卉的错情,终有一日会酿成苦果,更将是未来君臣之间最大的芥蒂。
不知允澄将如何应付容家固执专横的老太太,这会儿老太太最头疼的二儿媳妇已立在了面前,她细细地将媳妇儿打量一番,冷声道:“我听说你的手好了。”
“托娘的福。”佟未欠身而笑。
“方才我着奶娘把穆穆那孩子抱来我瞧瞧,不错,会自己走了,只是怎么就瘦了,离家时还白白胖胖的。”冯梓君端着婆婆的架子问着,随手一指,“坐吧,我们娘儿俩聊聊。”
佟未一边坐下,一边答复她前先的问题,“给这孩子断奶了,所以瘦了些,又会走了,终日跑来跑去动得比以往多些。”
“是啊,那小眼睛虽然看不见,却机灵得很,东窜西窜的,奶娘也拦不住。”冯梓君说着,又道,“只是我奇怪,这孩子怎么还不会开口说话?瞧模样不像笨的,楚楚那蠢丫头,也老早就会喊爹喊娘了。”
佟未当然不明原因,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冯梓君瞥她一眼,冷声道:“瞧你这做娘的,罢了罢了,我们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喊你来,自然是有正经的话要讲。”
佟未点头,却道:“娘能否先听媳妇说两句。”
“你要说什么?”冯梓君竟难得谦让,有意让儿媳妇先说。
佟未道:“方才媳妇儿骗了几个老妈妈才得以进去看了看雨卉,不知您是如何示下的,那几个老妈妈竟把那孩子捆了起来,也不知是哪一个动的手,都见血了。娘啊,难道您真要这般惩罚卉儿?”
冯梓君颇尴尬,冷冷道:“便是那几个女人手粗,我可没这么说过,哼,我哪儿敢动她一个汗毛,你家二爷还不吃了我?”
佟未既知不是婆婆所为,不由得定心,便问:“这件事,娘一定要坚持您的意思么?”
“怎么,还要你准许不成?”冯梓君愠怒,面上神情益发冰冷。
“媳妇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你不必说了,叫你来不是听你说话的,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不就是准了雨卉和那小东西的婚事吗?”冯梓君很不耐烦,“我说二奶奶…我们做个交换如何?可以遂了我们各自的愿。”
“娘的意思…我不明白。”佟未心里生出不安的情绪,婆婆曾经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待她辞别婆婆回来,大夫已去,雨卉吃了药睡着了,孟筱悦在一边照顾。
“二爷呢?”佟未问。
“太子那里来人,让二爷过去,你才走不久他也走了。”孟筱悦答,又说,“我们赶路你们也赶路,都累了,歇歇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今晚我陪着卉儿睡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