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不甚明白小姐这一句突然冒出的话,只安抚地笑了一笑,道:“采薇一辈子跟着您,只是这会儿功夫,要辛苦小姐给容老太太做饭了。”
佟未抬眼见绿绫、云佩等已守候在厨房外,由心轻轻一叹:“也好,或许这个奇怪的大家庭,能让我每天都忙忙碌碌的。”
采薇停了脚步看着小姐款款前去的背影,心下知道,小姐定是遇上什么叫她万分伤心的事。可也不得不叹一句:小姐啊,其实姑爷人真的很好。
此时,冯梓君的屋子里,小媳妇正带着家里的针线丫头为婆婆量体预备做几件新衣裳,手上功夫不停,嘴里亦娇滴滴地笑:“要是二嫂的手艺当真好,往后媳妇也跟着嫂嫂学几手,偶尔相公他饿了馋了,我好在藕园里就伺候他吃了。”
“听说谋儿昨日的晚饭没怎么动?怎么,东西不对胃口?”一提起小儿子,冯梓君就有十二分地关切。
林飞凤将婆婆的尺寸报与丫头听,一壁笑道:“也不是不对胃口,只是元气还没恢复,懒吃懒喝的,看着那油腻腻的荤腥,就不想动筷子了。”
“那他想吃什么?”冯梓君扶了云霞坐下,说道,“我才给了你们五百两银子,就是怕你们总往公中要东西惹你哥哥不愉快。自己有了钱,买什么吃不便宜!”
林飞凤笑道:“话虽这么说,可娘您是知道您儿子的嘴有多难伺候,即便东西好若做得不好,他也断乎不肯吃的。听他昨儿晚上念叨着什么拿鲍鱼海胆熬粥,你说说,那么金贵的东西拿来熬粥,多耗费呀。何况我们藕园里,有几个会灶上功夫的。”
冯梓君嗔道:“偏你小气,他不过要一碗粥吃。”说着吩咐云霞,“派人去传话,正好绿绫也在那里,让她们拿鲍鱼熬了粥,直接送到藕园去。”
待云霞走开,冯梓君方指着如惜、梅玉两个侍妾道:“别说我不待见你们,此刻下人不在我才说,这几日都检点一些,你们爷身上正有伤,若叫我知道你们痴缠与他,看我饶不饶你们。”
二人诚惶诚恐地应下,不多久便被林飞凤打发回去侍奉容谋,继而伺机问婆婆:“娘啊,您觉得二嫂好不好?是不是比媳妇强多了?”
冯梓君睨一眼小媳妇,眸中的含义深不可测。
却见云霞回来,笑道:“老太太,宋家少奶奶来了。”
第六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八)
林飞凤掩口笑道:“那个宋大奶奶哟,不晓得到如今会不会穿衣打扮了。娘您瞧她赶着饭点过来,愣是不懂咱大门大户人家该有的礼数。”
冯梓君却道:“云峰这个媳妇老实本分,是过日子的人,那穿衣打扮金银首饰能当饭吃?你这份轻视切莫在人前露出来,人家还未必瞧得起你!”说着对云霞道,“她定是赶着来看二奶奶的,你告诉她不必拘礼,你派个婆子领她去大厨房看二奶奶就是了。说我留她午饭,我们一会子饭厅里见也不迟。”
云霞听命下去吩咐,这里林氏面色讪讪,径自嘟囔:“一个乡下女人,还能看不起咱们呐!”
冯梓君深知小媳妇眼皮子浅,殊不知那樊阿神虽是个粗实的乡下姑娘,却偏是宋云峰心尖上的人。不管儿子在面前如何不亲厚,可一旦他上了战场,自己的心就断乎定不下。这个宋云峰对儿子服服帖帖巴不得把命都给他的大将军,有他在儿子身边,但凡有个闪失,指不定就能换回儿子一条命。既是如此,又怎好轻视他心爱的妻子?
到底不是骨肉血亲,就凭小媳妇这点出息,这容家大宅的事,如何也不能交到她的手上。
冯梓君暗自叹了一声,忽而对佟未见到土里土气的樊阿神后会是怎样一个表现生了好奇。可她亦明白新媳妇绝非池中物,她好似含苞待放的花朵,凭谁也猜不出她最后怒放地,将是怎样一朵奇葩。
看着小媳妇满脸的委屈,冯梓君已懒得与她讲理,只道:“少管这些没用的,好好伺候你的丈夫。”又指着她的肚子道,“这里但凡争气些,我也能给你撑腰。再不济,你那两个丫头也是木头做的人?怨不得谋儿在外头寻乐子。”
林飞凤心内气结,只不敢表现在脸上。其实家里都很明白,独自己一个不能生也就罢了,先后把自己陪房的俩丫头都纳了,还是不能生。这究竟谁不能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偏偏没一个人敢说,没一个人敢提。这一大缸子的恶水全浇在娘三个身上,还不许带吭一声的。
“相公这不是身上不好么,您才嘱咐梅玉她们要禁着些,娘放心,媳妇定尽心尽力。”林飞凤压着火气,将这言不由衷的话说出。继而没坐多久,等云霞回来后,便借口照顾丈夫,带着满肚子怨怼离了婆婆去。
前院正厅里,宋云峰的妻子樊阿神正等着见容老夫人,却等来几个体面的老妈妈请自己直接去厨房看容家新奶奶。她一听就乐了,丈夫果然不骗自己,容二奶奶的确是个实在的人,这侯门里能下厨的千金,真真是稀罕的。
可进了院子才走几步,却遇上了一身戎装的容许,樊氏与容许相熟且生性不拘小节,自然没什么避忌,反直直地迎上去笑道:“大将军要出门去?”
原是容许一早嘱咐宋云峰,要他那朴实善良的妻子时常到家里来陪一陪举目无亲的佟未,只是一路下来又接着这几日的事,他自己反忘了。此刻见到樊阿神,亦只淡淡一句:“弟妹来了,云峰怎么不一起来?”
樊阿神却笑道:“云峰在家歇息呢,不是说五日后才回军中去么,大将军这就要回了?再者,明日老太太重新摆宴,他本不爱出门,便说只明日陪我一道来就是了。”
“明日摆宴?”容许眉头微皱,将一束疑惑的目光投向樊阿神身边的老妈妈。
其中一个笑道:“二爷不记得了?老太太今日早上才发的帖子。”说罢即将目光收回,不敢再看容许,只扶了樊氏道,“宋大奶奶,瞧咱们二奶奶去吧!”
樊阿神见容许面色不展,也不再问,客气地笑了笑,便随了那婆子往厨房去。恰好奇地回头时,但见容许返身往来路回,仿佛不打算再出门了。她实实一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第七章 浮生总有半日闲(一)
“二奶奶,宋家大奶奶来看您了。”不多久,几个婆子便把樊阿神带到了大厨房,绿绫一边笑着通报,一边恭谨地将她引入厨房。
彼时佟未与采薇正掀开笼屉,霎时间满厨房白雾腾腾,凭谁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待烟雾散去,佟未眸中才出现了一个中等身量,穿了藕荷色布衣裙衫的年轻妇人。妇人将发髻简简单单挽在脑后,满头仅一支银簪子在鬓边微微晃动,可那张清秀淳朴的脸上却有着佟未自进入容家大宅后就极少能见的亲和笑容。
而樊阿神眼里所看到的,却是一个仿佛从年画上下来的仙子。出门前,曾听相公提过将军夫人是绝色佳人,于是脑海里的将军夫人也当是如各家太太、少奶奶那样衣着艳丽、形容华贵的美人。然此刻亲眼看着清丽脱俗的女子从白雾中露出甜美笑容,面前,分明是漫步于袅袅炊烟的仙子。
樊阿神看得痴了。
“参将夫人。”佟未将挽起的袖子撸下,热情地上前拉了阿神的手笑道,“一路上就听宋参将提起你,难怪今日见面一点也不陌生。”
“将军夫人有礼。”樊阿神愣愣地回应了一声。她这才意识到,佟未不仅是仙子,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间仙子,她很快平复了因惊艳而带出的局促,爽朗地笑起来,“夫人不用这样唤我,您叫我阿神就好。”
“阿神!阿神!这名儿叫着就是亲切。云峰兄弟他是喊我嫂子的,你也这样喊我好不好?”,终于在这偌大的杭城遇到一个同龄且活泼淳朴的人,佟未心里大大地快活起来,更何况宋云峰与樊阿神的爱情故事,一直都感动着自己。方才在忙碌中已将先前的悲伤带去几分,此刻更不在眼前了。
“宋大奶奶,二奶奶。”绿绫笑着上来道,“厨房里闷热,不如奶奶们到外头亭子里坐着,喝了茶好好说话,这里也不差什么功夫,就交给奴婢几个做了罢!”
孰料樊阿神却摆手撸起了袖子,对绿绫道:“吴婶子不必忙,我和嫂子一起给老太太做顿饭。”说着不顾阻拦,从案台上拿起了切菜刀,问佟未:“嫂子,我给你打下手,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做的?”
一旁的采薇见小姐因樊氏的出现而重新有了笑容,不禁对这位宋大奶奶喜欢得不行,忙不迭递上一篮子蔬果,乐呵呵道:“大奶奶,这儿才洗了准备切呢!”
阿神二话不说接过活计,手起刀落,但见一手上好的刀功将众人惊住。看在眼里,佟未更有了兴头,笑着唤采薇:“快把灶火生旺了,咱们要上炒锅了。”
厨房里热火朝天、两个年轻女子一见如故的场景很快被下人传到冯梓君面前,此时周红绡也才来不久,闻此言,不由得笑道:“这多少人家的夫人太太念叨和那宋大奶奶说不上话,可却与我们新奶奶这样投缘,可见二奶奶是个贤惠人,老夫人将来只管享福了。”
冯梓君却不咸不淡地应道:“这贤惠与否,还未可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们且等等再下定论的好!”
周红绡讪讪而笑,口中道:“是是是!倘若二奶奶进门后能三年抱俩,为我们容家开枝散叶,那才真真是好哩!”说着眼眉一转,低低凑到冯梓君身边道,“有件事,妾身不晓得该不该提。”
冯梓君睨她一眼,无声默许了。
周红绡压着声音说道:“方才来您这儿的路上,妾身瞧见水灵那丫头在拐角处和二爷说话,二爷也是奇怪的,好好在家却穿了军装在身上。”
“难道他跟着水灵去了那贱人的住处?”冯梓君闻言甚是恼火,一把拉了周红绡的手怒道,“你是傻子?就该喊他才对。”
“没有!没有!”周红绡吓得心扑扑直跳,连声道,“二爷哪里能跟那丫头走,只说了几句话就打发水灵回去了。”
第七章 浮生总有半日闲(二)
冯梓君方松开了手,恨恨地问周氏:“当年她如何霸道,如何叫你我日子不好过,你没忘吧?”
“哪儿能忘?”周红绡捂着被老夫人捏红了的手腕,迎合着她的心思说道,“当年她瞧不起我也罢了,大家都是做妾的,谁也不必谁高多少。可她都不把您放在眼里,就是老爷去了那么多年,她还不知道收敛。更可气…她还敢把那狐媚心思往别处放,当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红绡啊!”冯梓君冷眉稍动旋即转了心思,拉着周氏坐到身边,缓和了脸色道,“你和你姐姐打小跟着我,我们也处了四五十年,在我心里你们两个就是我的妹妹,是可以说掏心窝子话的人。如今我这个老姐姐求你件事可好?”
周红绡再怎么糊涂,也不敢给自己长脸,仍旧唯唯诺诺地应着:“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您一说求,红绡就当不起了。”
“好,你且听我说…”冯梓君言含深意地看着周氏,眸中阵阵凌厉的寒气,叫周红绡心里直打哆嗦。
藤园里,柳氏端了茶盘进房,见容许已换上家常衣服,不由得眉开眼笑,嘴里念叨:“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容许颇无奈,径自取了茶喝,末了道:“突然知道家里明日摆宴,我不想母亲难堪。”
“难道二爷就一点没为少奶奶想想?”柳氏稍稍皱起了眉头。
容许反问:“为她想?”又言不由衷地补了一句,“回军中去,并不是因她。”
“可您这要是走了,家里家外少奶奶还能找谁说话去?”柳氏四处看看了,压了声音道,“我在这家几十年,还不了解老夫人吗?并非要挑拨你们母子,可您瞧今天大奶奶被揉搓的,但老夫人这么做究竟冲谁,谁都看的出来。”
容许静默,没有回答。
柳氏转身过去收拾容许换下的衣裳,一壁道:“今儿听说二奶奶的表现,我就在心里念佛了。若不是太夫人保佑着她的孙儿,怎么能让我们藤园娶上少奶奶这样的新娘子!莫说少奶奶是国公府上的千金大小姐,就是我们四小姐这样心气儿的,将来她的婆婆若敢为难她,您看她可肯这样低眉顺眼的为大局着想?就说今天的事儿,她若不乐意,完全可以做个没事儿人,何苦上赶着过去。少奶奶这样辛苦除了为您,还能为谁?”
容许只缓缓道:“柳妈你很喜欢她?”
柳氏不假思索地笑道:“喜欢喜欢,万万个喜欢,若是太夫人还在,定要捧在手心里了。”
“是吗?”容许却心下一叹,可是,似乎是我害她不能嫁得如愿,这又算什么?
“二爷。”柳妈妈忽然止了笑,过来轻轻拉了容许的手低声道,“您别怪我多嘴,可这几日四姨太时不时就跑出来,老夫人那儿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您可千万别和她有什么来往,不然家里又要不消停的。”
“我明白。”想到方才水灵半路拦了自己说的话,容许心里又多了一层无奈,问柳氏,“四姨娘那些事情,你和她提过?”
柳氏有些愧色,但认真道:“讲明了,总比将来要二奶奶误会的好!”
想着这两日佟未动不动就提胡白舞,容许暗自苦笑,也许她一辈子也不会误会。
此时,却见四荷急匆匆跑进来,一脸慌张地冲着容许道:“也不晓得怎么了,只听说老夫人那儿闹开了,二爷您快瞧瞧去!”
闻言,心下一沉,容许对于母亲在这个家无休止地折腾已无比厌倦,可心头忽掠过一个人,让他瞬间提起了精神,竟问也不问迅速出了房去。
第七章 浮生总有半日闲(三)
从未在家中见过二爷来去如风的四荷唬得立在一边,乍舌道:“二爷从前不都慢慢悠悠,顶好不去的!”
柳氏笑道:“傻丫头,如今老夫人跟前,可又多了一个人了。”见孙女不解,她亦不想说细,只道,“别管外头的事情,这家里还有老夫人解决不了的?快把饭菜预备好,孙小姐还没吃饭呢!”说着忙开去,再不提。
然冯梓君这边,却是黑压压一屋子人,当容许赶到时,只见周红绡抹着眼泪正哭诉:“宋大奶奶怎么好红口白牙地诬陷人,她几时瞧见我绊了二奶奶了?丫头们都看见是四姨太伸的脚,她怎么能反过来说?”
见容许到来,本立在一边满面冷色的胡白舞旋即露恢复了如水般温润的眼眉,她轻轻道:“原是说一家子一起吃饭,只怕二爷这顿饭也吃不安生了。”
容许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却未作答,微微颔首后便将目光移开,问了一声母亲,继而就在人群中搜寻方才掠过他心头的人。
却是,无果。
“许儿啊!正要叫你一起来吃饭,没想到又闹了这一出。”冯梓君独自端坐于满满一桌佳肴前,抬了一双始终不减凌厉的眼睛看儿子,“虽说二姨太、四姨太均是妾室,但好歹是老爷身边的人,在你们面前亦算半个长辈。今日二奶奶有心下厨孝敬我这个婆婆,我念几位姨太太侍奉老爷一生但膝下无子,便好心请他们过来一起受用。可竟有人明着使绊子,眼里容不下人。叫人好生寒心。”
她幽幽说着,徐徐将目光落在了一身绿衫的胡白舞身上,不似周红绡那样哭丧哀嚎,仅缓缓地气势迫人地问:“四姨太,我们二奶奶好歹唤你一声姨娘,怎么又惹您不痛快了?若是她真有不对之处,也该由我这个婆婆出面教训才是。”
胡白舞毫不怯懦,冷声笑道:“大姐的话好有意思,可惜妹妹听不明白。”
“云霞,告诉四姨太,你看到什么了?”冯梓君亦不急躁。
“奴婢方才瞧见二奶奶给老夫人斟酒时,四姨太故意伸脚出来绊了二奶奶。”云霞口齿清楚地数出胡白舞的罪状。
“二爷信么?”胡白舞竟不以为然地旋过身来看着容许,更含了几分笑意在嘴边,“您相信我让二奶奶跌跤了?”
“她摔伤了?”容许不答反问,见胡白舞闻言脸色骤变,自己亦有些不自在。恰听丫头报,“二奶奶回来了。”
循声而去,但见樊阿神和采薇扶着佟未从内屋出来,绿绫、云想等尾随其后。细细看,妻子已不是离开藤园时的装束,似是换了母亲年轻时的衣裳。只是佟未走得平稳,脸上也没有惊骇的神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孩子,快过来我瞧瞧。”冯梓君俨然慈母,将佟未拉到面前周身查看,殷殷地问,“果真没有摔伤?若有疼痛只管说,这一摔,可大可小。”
佟未莞尔一笑,摇头道:“真的没什么,只是拿了娘的衣裳来换,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我还怕你不乐意穿呢!”冯梓君啧啧道,“竟这般合身,可见我们婆媳是有缘的。”
佟未笑着不言,抬头见容许在面前,又见屋子里徒然多了好些人,且胡白舞、周红绡都离了座,仿佛对峙。
“二奶奶,您细细回想,究竟是我绊了您,还是四姨太绊了您?”周红绡又提此事,定要分个子丑寅卯才罢休。
第七章 浮生总有半日闲(四)
却有樊阿神莫名地反问:“二姨太您真是奇怪,我方才都说了明明摔在您那里,仿佛是您绊倒了嫂子,怎么又反说是四姨太伸的脚?”
周红绡委屈道:“宋大奶奶哟,我和四姨太肩靠肩地坐着,分明就是在四姨太那里绊倒了,摔在了我身后。您可不敢胡说呀!”
“反正我没瞧见四姨太伸脚出来,倒是瞧见你挪了身子的。”樊阿神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不该搀和别人家的事情,只是单纯地站在她以为正义的那一边。
“四姨太,明人不做暗事,敢作就要敢当,你不如自己认了的好。没得叫外人来判这桩糊涂案子。”周红绡万万想不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对樊阿神直恨得咬牙。
胡白舞却仅仅报以一抹冷笑,挽起滑落的披帛,对周红绡道:“既然你认定自己的无辜,又何必非要有人证明?而今你也是近半百的人,还是淡定平和一些的好,既已不年轻了,如此猕猴一样上窜下跳地咋呼,还能有几年?不如歇歇的好。”
周红绡气得直哆嗦,转身对冯梓君道:“老夫人可听见了?妾身还记得二奶奶进门那天,她也拿一样的话讽刺您呢!”
可不等冯梓君回应,胡白舞已轻灵灵笑起来,问一声周红绡,“姨太太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自己能和大姐她受用旁人一样的话?”
“你这狐媚子!”周红绡大怒,原以为有容许在,胡白舞会做出一副孱弱模样儿招人怜惜,不料她今日却是针尖对麦芒地不依不饶,好似非要惹出旁人的怒火才肯罢休。
“宝燕、宁燕!”周红绡唤自己的两个侍女,“给我扇她的嘴,我好歹是容家二姨太,偏不信治不了一个妖精。今日不要老夫人动手,我先清理门户算了。”
两个大丫头闻言怔了怔,被周红绡用眼睛一瞪,这才撸了袖子上来要捉了胡白舞掌嘴。但见胡氏贴身的丫头水灵挡在了主子面前,冲着冯梓君喊:“老夫人不管么?凭二姨太这样撒野欺负人?”
“啪”的一声,水灵不等再求人,早被周红绡上前扇在了地上,口中骂道,“小蹄子,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
“怎么能这样?”樊阿神看着眼前的闹剧,却也不愿再插手了,只立在佟未的身边低声道,“这家人原就瞧着奇怪,如今更叫人莫名了。好好地吃饭,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佟未没有作声,她明白此刻自己立在了谁的身边,不论说什么,坐在身旁形如雕塑正作壁上观的婆婆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能做的,唯有和阿神一起看着这闹剧继续,唯有扮演好一个贤惠听话的儿媳妇。更何况,至今佟未还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聒噪充盈着耳膜,眼前,是野蛮的撕扯,阴狠的面孔,无数的行尸走肉…二十几年,这个家带给自己的,永远都是这一成不变的烦恼。
容许下意识地将自己封闭起来,于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于是看不到任何画面,他只是缓缓往前走,无视任何一个人,一直走到了妻子的面前。
就在宁燕扯了胡白舞的胳膊扬起巴掌的那一瞬,但见容许在众目睽睽下从母亲身边牵过妻子的手,仿若无人地牵着她缓缓朝门外走,没有任何话语没有任何说辞,就这般径自带着佟未消失在了饭厅。
阿神和采薇愣了半刻,旋即就跟了出去。
宁燕的手停在半空,正犹豫不决,却听老妇人怒喝一声:“不要闹了,让我清静些。”
实则此刻的饭厅静得鸦雀无声,但所有人都知道,让老夫人恼的那个,绝不是自己。
一路被丈夫牵着走,他虽走得不快,手却握的极紧。佟未没有反抗,只默默地跟着他,直到远远离了先前所在,佟未才轻声地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停一停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而后再问一问我,是否愿意跟你去?”
容许缓缓停下脚步,没有放手,没有回身,只是背对着佟未,“没想过去什么地方,只是想把你从那里带走——对、不起!”
“对不起?”佟未哑然。
第七章 浮生总有半日闲(五)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佟未极慢地问,小心翼翼,仿佛担心会伤害谁。
容许转过身,素喜冷漠的脸上有一抹苦涩的笑,他垂首看着与妻子相握的手,眼眸微微一动,终放开了。
“让你卷入我家的纷争,让你成为她们新的焦点,让你不得不活得像一个陌生人。”容许抬头看着佟未,妻子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了自己的身形,竟有几分无助,他无奈地摇头,“若非我得罪瑜贵妃,你便不会离开京城嫁给我,更不用面对这样一个家庭。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不知道她们还会作出什么事情,所以——对不起!”
虽然进入这个家还不满两天,可是佟未已对这个大家庭里可能有的欢乐和温暖不抱任何幻想了。但正如容许待自己好,自己也不忍伤害他欺骗他一样,佟未是由心觉得容许可怜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婆婆也好、几位姨娘也好,这些伴随着容许成长的人,二十多年前也定是这个模样。在如斯家庭里长大,容许,当真不易。
所以他不爱与人亲近,不爱言笑,像一块千年冰潭里不化的坚冰?不是!
“我果然是没错的,你就是和外人说的很不一样!你不是大冰块!”佟未却乐了,笑盈盈看着容许,“不晓得如何用言语来表达,但就是觉得你和冰块相去甚远。”
容许的无奈从一个世界蹿到了一个世界,可是这份无奈是甜蜜的,他甘之如饴。
“你放心,如果有一天我承受不住,就一定会告诉你。”佟未欣欣然继续,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当面喊人家冰块是不对的,“虽然你的母亲和家人有些难对付,但还没有到了让我招架不住的地步。我是你的妻子,除非有一口口死了,我爹爹接我回家,或者你将我休了赶出家门。不然,我永远要在这个家生活,为了自己,我也会好好过的。我娘说,人或许无法决定命运,但可以决定生活。容许,你明白吗?”
“我死了?”容许在心里打了个寒战,佟未果然是佟未,在她的生命里,大概是没有“避忌”这两个字的。
“既然如此,我只能说,辛苦你了!”容许搜肠刮肚地找出这两句话,他只怕自己再多说什么,又会招出妻子天马行空的逻辑。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因方才的事而给自己带来的烦恼和抑郁,在这简单的对话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