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当两军相距百米对阵时,天空已然大亮,火把熄灭后散出的袅袅青烟成了独特的景观,透过青烟看人,摇曳晃动。
“容许呢?怎么不见容许?宋参将,你们的大将军呢?哈哈哈哈!”赫西王的挖苦显得那么骄傲,他苍老的笑声回荡在两军之间。
宋云峰剑眉一耸,露出笑意,淡定之态颇有几分大哥的影子,“尔等蛮夷小贼,怎须得我大将军亲自上阵。小辈不才,今日前来向汗王讨教。只可惜汗王正在丧子之痛中,小辈不顾人情贸然宣战,实在惭愧。”说罢扬鞭一喊,“来人,上祭酒。”
应声有将士捧着用白绫包裹,置放了酒壶一樽的盘子上前来奉于宋云峰。宋云峰徐徐斟上一杯酒,举天,高呼:“祭西摩将军葬身火海之殇。”言罢,酒洒湿地。
“什么?”一股热流涌入胸口,赫西王的战马晃了一晃,愠怒低吼,“你说什么?”
宋云峰引马缓行两步,再洒祭酒一杯,复喊:“祭西摩将军葬身火海之殇。”
“你说什么?”赫西王大怒。
宋云峰却从容地举起第三杯酒,笑对赫西老王,“汗王,三杯酒过后,兵戈相见。”
“我儿子是怎么死的?”赫西王怒问。
宋云峰笑得轻蔑,指着身后万千勇士,“他们每一个人都见证了西摩将军的死,您若想知道,来…”他招手,“您来,我们慢慢告诉您。”
“狂妄之徒,年轻人,你太轻狂。”赫西老将军脸色铁青,大掌一挥,忽而从湿滑的泥地里钻出数万个尖锐的竹刺,如此,定圻军步行尚可过,马匹可谓寸步难行。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杀过来,难道我坐以待毙,年轻人,你太狂妄。”赫西王大喊一声,“弓箭手!”
话音落,数百名弓箭手手持弓弩列于阵前,上箭、拉弓,发射,如是数回,无数支利箭飞向定圻军,而然射程却并没有伤到定圻军任何一人,而是于宋云峰面前止步,利箭密密匝匝地排列开,犹如铁篱将定圻军拦截。
宋云峰诸人的马匹受惊,嘶鸣乱步。见这情景,赫西老王仰天大笑,忽而高声对他的谋臣道:“本王应该听你半句话,将那容许小贼擒来,不做威胁,我却要他看看这些懦夫的慌乱,要他知道我赫西人的勇敢和智慧。”
“莫慌!”宋云峰奋力驭马,将那坐骑稳住,更妙在,他手中的第三杯酒,点滴未洒。
“汗王,您果然是老了。”宋云峰大喊一声。
赫西一时怔住,未作答复,只等宋云峰的下文。
“这第三杯酒还未祭您的儿子,您怎么就急着亮兵器?我说了,第三杯酒后,方才兵戈相见。”说罢,将酒杯举天,翻腕,徐徐洒下杯中烈酒。
当最后一滴酒落下,只听得喊杀声震天,早已埋伏在此的左右两路定圻军持械杀出,将赫西大军左右相夹。
“应战!”赫西王似有五分慌乱,仓促之下下令将士与定圻军短兵相接,一时间两军杀成一片。
因奎礼和恒聿被分在保卫赫西老王的护卫军中,并未上场杀敌,更没有机会逃脱,眼见赫西老王就在身外数步,恒聿心内一阵阵矛盾,他并不知道宋云峰另有一路人马绕到了赫西大本营,他只希望能用最快的方法,让容许离开那个地方。
强烈的欲望忽而占了理智的上风,身子不由自主地腾跃而起,恒聿在众人毫无戒备的状况下轻然落在了赫西老王的身边,将手中的弯刀抵住了赫西老王的咽喉。
“停!”
“停!”
赫西将领和于百米外观战的宋云峰同时察觉到此景,同时示意停战。
“是你,那个汉人!”赫西老王看清了恒聿的脸面,带着讽刺意味地笑,“我知道,挟持俘虏逼迫敌人就范,是做不得的。好吧,你想我停战?来报答那个为了保你性命而被我擒拿的将军?”
“汗王,我是朝廷钦派的和谈特使,我可以代表朝廷与你谈判,只要赫西人退回你们的封地,安分守己,朝廷可以不追究此次的进犯之罪。否然…”恒聿的身影低沉而冰冷。
“如何?”赫西王虽受人挟持,却并无惧色,但得知恒聿身份,心中倒悔了几分。
恒聿字字狠戾,“灭你赫西!”
“灭我族人?凭你?”赫西王震动,却仍存傲气。
“汗王愿意赌上你的族人性命?”恒聿逼问,随即挺了挺赫西王的身子让他的目光投射到方才两军厮杀后留下的残局,“倒下的,可是赫西人居多?”
看着遍野横尸,赫西老王骄傲的心被撼动,正如宋云峰所言,他老了,而且刚失去了一个儿子。
“好!你要我如何做?退兵?”
恒聿手中的弯刀仍牢牢地架在赫西老王的脖子上,“先带我去找容许。”
赫西老王沉静地闭了闭眼睛,继而冲着他的族人高呼:“回营…”
看着赫西军队收兵回营,宋云峰驻足片刻,方对身边将士道:“清除这些障碍,带五百兵士,我们去迎接将军。看来…不需要将赫西族人一网打尽,将军的计划,全被这个驸马搅乱了。”
这边,恒聿挟持赫西老王退回本营时,竟没有料到早有定圻军潜入敌营将营中留守的赫西士兵一一拿下,而容许,更是摆脱了囚禁,威风凌然地坐在了战马之上,静等赫西老王的归来。
“哈哈哈!”赫西王被恒聿以弯刀相挟,眼见此情此景,突然大笑,“原来你是个局外人,原来你根本不知道定圻军会做什么。难怪你会被我们擒获,难怪你会成为容许的软肋。”
恒聿被激怒,那份耻辱之心又油然升起,然面对那淡定坐于马上的容许,却又拿不起一分骄傲。
容许从来不会为敌人的言语妄动心绪,正要开口说话,阳光下一道闪光虚晃过眼睛,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搜寻,果然见营帐边缘隐秘之处,一支利箭瞄准了正挟持着赫西王的恒聿。
没有任何犹豫,容许顺手将为自己牵马的士兵背上绑缚的长剑拔出抛向空中,腾身从马背上跃起,足上用出十分劲道,将长剑踢向那一处利箭所在的隐秘。眨眼之间,箭未发出,只听一声尖锐的嘶喊,中剑负伤的,竟是一个女人。
女人在隐秘处倒下,半身曝露在了阳光之中,容许徒然看清了她的脸。
“萨娅!”赫西老王已然痛心疾首地大吼起来,他的儿媳将死,并带着他未出世的孙子,他儿子西摩留下的唯一血脉。
“西摩,我来…”风吹来,容许似乎听见了萨娅临终的遗言,他看见萨娅蜷缩起了身体,双手覆向了腹部,又一阵风,风里有一个字眼刺伤了容许。
“孩子…”
“啊!”赫西老王吼声震天,就在大家都因萨娅突然的出现和旋即的死亡而惊愣时,他奋力将挟持自己的恒聿推下了马。
容许本能地反应,迅速指挥身边将士,“保护驸马。”
而就在此刻,赫西老王已扑向了倒地的恒聿,但他的身体很快停在了半空,另一面,一把弯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第六十四章 悦娘(一)
“呃…呃…”赫西王从咽喉里发出的最后呻吟,干涩骇人,他的一只手抓到了恒聿的胳膊,指上用了十足的劲道挣扎,将恒聿身上的赫西士兵战服撕开一道裂口。
容许下马赶来时,已见赫西从恒聿的身上翻过,仰面倒在地上,胸前插着的弯刀让人触目惊心。
汗王一死,赫西族人即刻骚动,个个怒睁火焰燃烧一般猩红的眼睛,恨不能将目光化为利刀,将恒聿千刀万剐。
容许明白大局已定,同赫西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解释和安抚都无法再化解两个民族的仇恨,即便要化解,也必须等时间来冲淡这血染的恨。眼下,只能用强权威慑这些忠勇的赫西人,若镇不住,便只能杀戮。可他,不愿杀戮。
“本将不想与赫西人为敌,此次来战皆因尔等妄动踏足中原的痴心,西摩将军的死、王妃的死、甚至汗王的死,都不是我们的初衷,一切均是战争必然带来的结果和战场外的意外。本将希望赫西民族能更好地延续,你们需要休养生息另立新王,而不是战争。”容许再次上马,肃穆地将佩剑指过每一个蠢蠢欲动的赫西人,“本将会厚葬你们的汗王,送你们回故土,希望你们能暂且放下仇恨,让你们的汗王安息,并重振你们的民族。”
赫西人一片静默,均凝视这个高坐马上的男人,他虽然颀伟英俊,却没有汗王的魁梧健硕,声音也不如汗王洪亮,可他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倾服的魅力和凝聚力,仿佛与身俱来。
容许言罢,吩咐众将士帮着赫西人收殓他们的汗王与王妃。这里才忙开,宋云峰已带着五百士兵前来,但见容许无恙,大为放心,可得知赫西老王命丧刀下,唏嘘不已。与大哥言谈时目光稍瞥过正接受军医疗伤的恒聿,口中不禁抱怨:“从前我太高看他了,总以为能和大哥做兄弟的人,再不济也该比我强。如今看着,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下赫西老王死了,朝廷和赫西便有了深仇大恨,尚不知老皇帝那里对这个勇猛民族究竟是什么态度。万一他要抚,我们岂不是给他捅了大篓子。这么大的黑锅,他恒聿背?还是大哥你顶?”
容许沉默了须臾,拍了拍云峰的肩膀,“这样的话不要再说第二遍,行军打仗,最忌讳互相埋怨,全军上下心不齐,何以为战?何况,他并没有错。反是这场战争因为他的错杀,彻底结束了,兄弟们也少吃些苦。”
说罢,容许从宋云峰的马上解下水壶,大步朝恒聿走去。
“小姐,老夫人又派人来催了。问您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她就一个人去了。”佟府里,丫头不知第几回来到佟未的卧室,很无奈地重复同样一句话。
今日是何美琦说好要带女儿回婆家去给亲家母赔礼道歉的,可真到了出门的时辰,佟未这里死活也拉不下脸了。
“不去不去,我就是不去。”一边手里还抱着刚喝了奶的女儿,佟未耍起了大小姐脾气。说来她也辛苦,昨夜不知为何心神难宁久久不能入睡,将至晨曦微露时才眯了一会儿,紧接着女儿便醒了。咿咿呀呀又是吃奶又是换尿布又是要人抱着玩,便没再得空歇息。身心疲惫之下,谁还有工夫去和那个恶婆婆耗?
丫头那里正要再劝,只听回廊处传来声响,“夫人来了。”
佟未抱着女儿立起来,但见母亲扶着侍女出现在了门口,面色威仪,似生气了,冷冷地问:“到底去不去?”
佟未心里一酸,索性红着眼圈撒娇:“人家都把女儿当宝,偏偏您不疼我,非要我去婆婆跟前受罪。这样相安无事的不好吗?她那里也压根儿没把您闺女当媳妇。”
“你…”何美琦恼道,“昨天我的话,都白说了?”
佟未窃窃地嘀咕着:“本来就是白说的,谁听进去了?”
“大爷来了。”这里母女俩正僵持着,那里佟少祯却早早下朝回来了,看架势,又好像根本没去朝堂。
“你怎么回来了?”何美琦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佟少祯笑着哄母亲:“您这里和妹妹闹别扭,爹爹不放心啊。”
“胡闹!”何美琦嗔怪,却见长媳越过丈夫来搀扶自己,满脸堆笑,柔柔地说,“让您儿子劝劝妹妹吧,媳妇陪您到前头等着,保管妹妹一会儿乖乖地跟您走。”何美琦倒乐意顺着台阶下,回头瞪了女儿一眼,便走了。
“你呀,自己都做娘了,还这么犟。”佟少祯待母亲走后,笑着说了妹妹一句,顺手将她怀里的外甥女抱来,举得高高地逗那孩子玩。
穆穆好似很喜欢这般刺激的游戏,被舅舅高举着不仅不怕,反咯咯直笑,脸上似开了一朵花。
佟少祯感慨:“这孩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佟未嗔笑:“当年哥哥才多大,能记着我的模样。”又道,“听嫂子话里的意思,大哥不上朝,是特特来劝我的?”
佟少祯神秘地一笑,将孩子递给奶娘,至佟未身边附耳低语。
“真的?”听罢,佟未直摇头。
“起先我也不信,但已然眼见为实了。”佟少祯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快准备准备,我们即刻就走。”
佟未迭声答应,到门外唤来烟云,问:“四小姐呢?”
“在采薇姐姐那里。”
“去请她过来。”
一炷香后,何美琦带着女儿外孙女,还有亲家四小姐分两辆马车往容府去。然而行至半程,两辆马车却在岔道口分开了,前车继续往容府的方向走,后车却不知要行往何处。
佟未则得到车外的示意后,拉了母亲的手说:“一会儿您别提雨卉跟咱们一起的事,只当她还在家里。”
何美琦不解,但见女儿故作神秘:“您先依我,待回家后再细说。”便也不再多问。
待得一行人来至容府门前,方下车,陆管家便迎了上来,可还不等说话,便有何美琦冷声道:“陆爷有年纪了,年轻人偶尔耍耍脾气,您可不能当回事儿。我女儿昨日说要分家的事,不能当真。”
陆管家的话被生生地噎回去,见亲家夫人没有半分好脸色,又见少夫人脸色讪讪的,便只管点头答应,一路将人送入门,终忍不住在佟未身边低语,“大少奶奶和楚楚小姐来了。”
佟未心里一惊,她竟把这对母女给忘了。心道不好,亏得自己回来,不然婆婆还不把一肚子怨气全撒在嫂子的身上。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子,来至厅堂,果见大嫂领着楚楚立在中央,分明是一家的少奶奶和小姐,母女俩却似来投靠富庶亲戚的苦命人。
“二婶!”楚楚见婶母来,眼里顿时放光。
座上冯梓君见亲家母领着女儿前来,起先还以为是为采薇受责一事兴师问罪,却见何美琦笑容谦和,娓娓将来意说明,竟是“深明大义”地带着女儿来道歉的。不由得放了心,更得意起来。
偏偏佟未缺心眼,不看此刻的情形,只顾拉着嫂子和侄女看自己才出生不久的女儿,楚楚得了小妹妹,爱不释手,对穆穆呵护喜欢,俨然一个大姐姐的模样。
何美琦坐定后,抬眼见亲家母脸色苍白神色倦怠,虽有几分戾气在身,眼眉里也透着得意和傲慢,但终究是一副病容,好心来问左右侍女,得到云佩没好气地答复:“还不是为了您的闺女,气得差点没呕出血来。”
冯梓君假意嗔怪一句,话中意思反更多几分赞同。
“昨日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家老爷知道后气得不行,若非她几个哥哥拦着,只怕都要动手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又直怪我将女儿宠坏,一定要我带着女儿来向您赔不是,老爷若非公务繁忙,也定要亲自带着女儿来的。”何美琦敛着性子,端着庄重,含笑对冯梓君道,“不论昨日发生什么事,未儿要闹分家都是没道理的,这件事还望老夫人不和孩子计较,就这么叫它过去的好。”
冯梓君笑得冷冷的,目光往媳妇身上扫了几眼,好似很不情愿地懒懒答一句:“自然亲家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喽。我这里比不得公爷府凡事有老爷说了算,而您也有依靠。我一个老寡妇,可是不得不看儿子媳妇的脸色过活,难着呢!”
“是,老夫人素来不容易。”何美琦的涵养无懈可击,仍旧是娴静地笑,“未儿是您的媳妇,在家里叫我们宠坏了,可规矩不能不学,将来她若再敢胡闹,您只管打骂教训,也是替我们老两口教女儿。我这里,先谢谢老夫人了。”
“呵呵…”见亲家如此客气,冯梓君反不自在,冷笑两声,“好说,好说,孩子们还年轻,慢慢来。”
佟未一边抱着女儿给楚楚看,一边听见婆婆和娘亲的对话,见母亲谦和忍让婆婆却颐指气使,早憋了一肚子火,正耐着脾气不发作,忽听母亲厉声喊自己:“还不快过来给老夫人赔不是,你也是做娘的人了,这般性子将来如何教女儿?”
“我…”佟未却僵持着,嘴里一个“我”字拖得很长,并非是说不出话,而是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去了。
“去吧。”孟筱悦推了推佟未,低声道,“她也可怜见的,我刚来的时候,真的瞧见她脸色很差,这会子的精神都是强打出来的。”
佟未听大嫂这么一说,反心软了,依言上来向婆婆磕头赔罪,因母亲也在座,只当是给娘磕头了。
“还立在这里做什么?”待女儿不冷不热地说完一番自责的话,何美琦厉声斥她下去,因道,“见了嫂嫂才回家,也不说伺候她去洗漱更衣,只知道傻立着。还不快下去,我这里陪陪老夫人便好。”
佟未明知母亲不是有意这般待自己,可心里终究发酸,一赌气抱着女儿扭头就走,何美琦心里也不舍,却只能对亲家叹:“这个女儿,我是管不了了。”
冯梓君没有接话,见长媳立在原地进退两难,本就见不得悦娘一副苦相,如此更厌恶了,摆手道:“下去吧,亲家夫人都说话了,怎么还如此愚笨。”说罢故意转来对何美琦道,“若非未儿,我还真以为自己是没媳妇缘的人了。大的呆傻、小的贪婪,好不容易未儿来了,偏偏我们娘儿两总有些些误会,不能好好亲近。我心里,可是真心疼这个孩子的。”
何美琦连连称是,亦不把心思露在脸上,神情好似和一个故交老姐妹谈心那般,不论冯梓君说什么虚情假意、刻薄尖酸的话,任是不动肝火,几回下来,冯氏反老大没意思,便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聊家常闲话打发辰光。
这边厢,佟未和孟筱悦带了孩子退入卧房,给楚楚换了衣裳后,便让烟云和奶娘们带着一起在隔壁屋子玩耍,这里妯娌二人坐着说话,佟未颇自责地说:“我昨日刚和她大闹一场,不仅我,连三叔也和她娘闹翻了。她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泄,嫂子你偏偏回来了,我瞧刚才的情形,她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孟筱悦笑了,一如从前的柔和,“倒真没提你们的事,她也怕脸面过不去吧。只是恼我耽误行程,这么晚才到京。”
“的确,本来是算着日子你和楚楚要回来的,后来因为穆穆越发忙碌,且你迟迟不来,我便忘记了。”佟未点头,也问,“难道是在路上病了?”
孟筱悦摇摇头,嘴角的浅笑犹如微风拂过湖面带出的涟漪,“没什么,只是走得慢。我怕车马颠簸,楚楚吃不消。反正…也没什么大事情,不着急。”
“可不是!”佟未没有多想,这件事便算过了。继而将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拣要紧地说了,又问嫂子在娘家过得好不好,不知不觉时辰过去,外头有侍女来说,亲家夫人要回府,请少奶奶一同回去,改日带了四小姐再一起过来。
“嫂子,这几口口别去她眼前晃,她想不起你来也就不会为难你了。过两日要么我回来,要么接你走,我是答应相公要照顾你的,不能叫她欺负你。”佟未临行嘱咐孟筱悦,却见嫂子没有依依不舍,反而轻松安逸,叫人隐约觉得这个女子和从前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这一边,容雨卉所坐的马车缓缓驶入一条长巷,在一户普通宅院前停下,因出门前二嫂便如是将事情做过交代,故而雨卉并不惊讶。但心内的悸动一刻未停,她暗自以为这一行,是来见心上人的。
“你来了。”
甫进入宅院,雨卉正举目四望,身后却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倏地转身,但见眼前人,雨卉惊住了。


第六十四章 悦娘(二)
“殿下,您…不是在金陵吗?”容雨卉怔怔地发声,眼眸里映出莫名的不安。立在她面前的男子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钟子骋,而是当朝太子,允澄。
“是在金陵,太子还在那里闭关思学。”允澄的一句玩笑,融在这夏日暖暖的风里。
“民女参见太子。”容雨卉发怔之后,屈膝福下身子,朝允澄行礼。
允澄急着想上来搀扶,又碍于男女之别,生生将手停在了半空,“我不是说了吗?太子还在金陵,你这里又是朝谁行礼?”
雨卉起身来,欠身道:“殿下的玩笑,民女当不起。”
允澄面色有些尴尬,“是啊,似乎并不好玩。”
雨卉低垂着头,心里的思绪掠过千万,她不希望允澄回京是为了看自己,她不希望自己被他如此重视,只因不愿伤害这样一个好人,那么大家的情意越单薄,将来的伤害就越少。
“雨卉。”允澄大抵是第一次这样喊雨卉的闺名,涩涩的音调里更有几分无奈的意味,他含笑凝眸看着面前的清丽佳人,但见雨卉只羞涩地垂下头并未不悦,方继续之后的话,说:“雨卉,我这一次回来是秘密的,如果我的工夫做足了,便是父皇那里也绝不会知道。我回来不为别的事情,只是为了你。”
容雨卉的心有抽搐,这是她顶不愿听到的话,偏偏被允澄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楚。
“民女惶恐,民女不过一凡尘女子,无德无能,当真不敢承受殿下的厚爱,更恳请殿下以学业国事为重。”雨卉说罢,屈膝跪了下去,朝允澄俯身便是一记叩拜。
允澄慌了,顾不得礼节,忙将雨卉拉起来,颇着急地说:“不要拜我,千万不要拜我,我是太子,可我不希望在你面前也是太子。我们既然没有缘分做夫妻,做朋友也是一样的。我需要有一个知己不把我当太子,我需要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在他面前做一个普通人。”
雨卉几乎以为自己是听岔了,她来不及去品味允澄的无奈,凝神盯着允澄的眼睛看,口中喃喃地问:“殿下,您刚才说,刚才说我们…我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这、这是什么意思?”
允澄笑了,似乎说出这句话,他也释然了。他明白,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冰清玉洁、温柔恬美的雨卉,正是因为爱上了她,便更希望她能幸福。可他明白,雨卉跟着自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先不论皇室会给她的将来带去怎样的灾难,就是眼前这桩婚事,已让她的心千疮百孔。
“我不想你难过。”简单的几个字,从口中说出容易,却很难用心去承受。允澄的脸上绽着温和的笑容,他企图掩饰自己的失落,但眸中时不时划过的黯然之色,还是没有逃过雨卉的眼睛。
突然觉得伤害允澄这样的人是多么得罪恶,可是转念来想:嫁,允澄、自己还有子骋都会受伤,不嫁,就只有允澄会难过。因为他是未来的帝王,所以他有这样的胸怀来承受悲伤,所以这才肯放手?
“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雨卉心中暗念,倘若允澄真的放手,自己当坦然接受,如此才对得起所有人。可是,还有一重顾虑必须得到解决。
“殿下,谢谢您。”雨卉心里酸酸的,咽喉便哽噎了。
允澄见雨卉眼眸晶亮,里头似含了清泉,不禁心疼,缓缓说道:“我不想你难过,所以不想强迫你。皇室是天下最多是非的地方,我不愿清澈纯净的你被玷污,甚至有一天变得和她们一样。雨卉…我希望你能和钟子骋在一起,我知道他还活着,并没有死。而你也必须知道,这个过程会艰难。除非你们愿意隐姓埋名地过以后的日子,那么我绝对能让你们‘死而复生’。”
“不要!”雨卉的答复果断利落,仿佛没有经过思考。然其实这便是心底解不开的那重顾虑,又因为解不开,心底早思量过千百遍。
“不要?不要什么?”允澄不解。
雨卉抬起了脸,坚毅地看着他面前这个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坐拥天下的男人,眼下他虽然还没有那份霸气,却已有了这份胸怀。这,让人倍感欣慰。
“子骋有抱负有理想,如果没有我,他就能专心走自己的路,一步步走向他的目的地。所以我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不能让他因为要和我在一起而放弃人生的理想,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殿下,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雨卉问允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