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何美琦摩挲着女儿,忽然想起那病得可怜的容雨卉,想到冯梓君对庶女那般态度,不免心生可怜,说道:“你那小姑子真是作孽,好好的一个姑娘被折腾成这个模样,看得我心酸,偏偏你婆婆好像一点也不心疼,虽然不是她生的,难道也没有感情?”
“雨卉的情况很糟糕吗?”佟未愧疚极了,“相公可是把她妹妹托付给我的,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娘明白我们未儿心好,可你现在无能为力,这怪谁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你看似好心地去帮一个人,但他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且还得一边难过,一边又不能怪你,但从此你们定要生分的。人是应该多帮助别人,可也要看把每一件事都看清楚,是不是真的应该帮。我们常说,救急不救穷,人呐,一辈子还得靠自己。”何美琦柔柔地说着,问女儿,“你这会儿精神好,外头天气也不冷,不如回娘家一趟,看看你那小姑子。”
佟未娇嗔:“娘叫我赶着夜色回去作甚,你也不心疼我?难道不怕我叫婆婆给吃喽?”
何美琦嗔道:“你的心思我能不明白,今日听我这么一说,若不能亲眼见见你的小姑子,你能安心。去吧…娘让采薇陪着你。”
佟未转身去看采薇,存心怄她:“你去不去?”
“当然去,我陪着你夫人才能放心啊。”采薇想也不想地答。
佟未却道:“是呀,尴尬人不在,你当然要去啦。”采薇一愣,委屈地努了努嘴,不与她计较。
于是在母亲安排下,佟未坐了软轿回婆家,因怕轿子颤动佟未不舒服,这一路走得极慢极稳,在容府门前落轿时,天色已黑。
陆管家笑呵呵迎出来,“夫人回来了?呀,算算日子,您快生啦。”
佟未嫣然一笑,说道:“老夫人休息了没有?”
“不知道呢,我不太在她跟前伺候,那几个云姑娘好像很能干,并用不到我们。”陆管家说着一路护送佟未进来,笑着问:“夫人可是回来看小姐的?”
“陆伯你好聪明。”采薇笑起来。
陆管家笑:“是夫人人好,我们都说,今天亲家老夫人回去和您说了小姐的情况,您一定会不放心过来的。其实今天小姐好像要跟着亲家老夫人一起走,但被咱们老太太拦下了。”
“是吗?”佟未有些奇怪,心想母亲不曾和自己提起,大概是怕自己太担心,于是越想越急着要见雨卉,索性不去问候婆婆,直接绕到雨卉的屋子来了。
可人来,却是屋空,除了一个小丫头守在门口,竟连紫兰、青兰都不在。
“小姐去哪儿了?”采薇拉起那小丫头问。
“二姨太带着小姐出去了,紫兰姐姐们都跟着呢。”
“出去了?上哪儿去了?”佟未很奇怪,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难不成周红绡爱女心切,带着雨卉逃婚了?
小丫头道:“不是出门了,是到后院去了。说是带小姐看灯去。也真奇怪,现在又不过节,看什么灯呀。”
佟未心里一动,灯?孔明灯吗?不敢想太多耽搁时间,扶着采薇便往后院去。
后院,紫兰青兰还有宝燕宁燕四人忙忙碌碌地摆好了匆忙买来的孔明灯,大家都是头一次点灯,第一只灯愣是没能升空。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有一盏灯晃晃悠悠地升空了。
“卉儿你看,这是你最爱的灯。”周红绡扶着虚弱无力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儿,指着那盏慢悠悠越升越高的灯,“卉儿你看,是不是和钟子骋从前给你做的一样?”
雨卉悠悠睁开了眼睛,无力地望着那一团明亮缓缓升空,眼眸里映着晃动的光亮,可还是没多少生气。
“卉儿,娘这辈子就跟着你爹,从来也不晓得啥是情啥是爱,可我见过你大哥和嫂子的恩爱,你大哥没的时候,你大嫂简直都不想活了。娘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你不能不振作,不能不吃不喝啊,你若是跟着钟子骋去了,娘怎么办?”周红绡哽噎着说着,又对丫头们道,“把灯都点起来吧。”
“嗳!”四个丫头齐声答应,分头电灯,不过须臾,后院的上空徐徐升起六七盏孔明灯,红光辉映,将后院照得通亮。
雨卉苍白的脸上映着红光,似乎比白天看着好一些,她呆呆地望着这些随风而动的孔明灯,专注的神情几乎将周遭一切都凝滞了。
很快,第一盏升起的孔明灯火光燃尽,摇摆着坠落,雨卉好像被人触到了最痛的地方,猛然惊醒,呼喊着便冲向那盏灯要伸手去接。可是她病了这么久,什么也不吃,莫说冲出去接一盏灯,就是连站立都万分困难,这一扑,便整个人摔了下去。
周红绡显然没料到女儿会如此激动,眼看着女儿摔下去也不能来抱一抱,于是和紫兰等都惊呼着上来搀扶,便谁也没去在意那坠落的灯。
被众人扶起来的雨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摔在地上变了形的孔明灯,开口想喊,可一盏、两盏…所有的灯都纷纷坠落,紫兰她们没有点灯的经验,致使孔明灯在空中停留的时刻特别短,雨卉的心好像跟着被撕裂了。
“不要!不要!”雨卉终于哭出了声音。
“啊,二奶奶您来了。”一边的宝燕察觉到佟未和采薇的存在。
周红绡好似看到救星一般,忙上来扶着大腹便便的佟未:“二奶奶,看看卉儿吧,她想见您呐。我没辙了,真的没辙了。”
佟未腆着肚子走上来,困难地蹲下,扶着雨卉道:“卉儿,你哭吧,哭出声来,就好了。”
“嫂子,灯灭了!”雨卉痴痴地看着佟未。
“灭了,可还能再点,坏了,还能在做。”佟未哽噎着说,“可自己若不好了,就真的再也看不到灯了。卉儿,哭吧,好好为子骋哭一场。”
雨卉呆呆地别过头去,目光一点一点扫过那些还冒着青烟,偶尔闪过火星,却已经全部坠地的孔明灯,身子的颤动从微弱起愈发变得厉害,“嫂子,子骋死了,他死了,再也没有人给我买糖葫芦了,再也没有人傻傻地劝我别乱花钱了,嫂子…子骋死了,以后我的生辰,再也看不到孔明灯了…他答应点灯的时候就来接我的,他食言了…灯灭了,我看不见他,看不见…”
“卉儿。”佟未心疼至极,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揽入怀里,“哭吧,好孩子,哭吧!”
“嫂子,我看不见他,我看不见啊…”
带着如惜等来后院找人的冯梓君才走到院门,便听见女儿痛苦的哭声传出来,这是自女儿病倒后第一次听她哭得如此大声如此悲伤,冯梓君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也不忍去打扰。
如惜心软,也更是有爱的人,知道四小姐哀悼她逝去的心上人,也跟着落了泪。
“你留在这里,一会儿她们回去了,来告诉我。”冯梓君终究没有走进去,反带着丫头走了。
如惜转身看时,似乎见到老夫人抬手抹了脸上的泪,只是,不太真切。
第五十八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一)
雨卉的恸哭唤醒了心内生的希望,这一夜,她睡得很沉,没有梦。
因为放不下,佟未这晚没有回娘家,一直守候在小姑子的身边,伴着她一同入眠。
翌日,雨卉先醒,忽而发觉嫂子隆起的腹部有微微的翻滚,知道是她的小侄子也醒了,不禁把手放在嫂子的肚子上,温柔地说:“好孩子,姑姑是不是很没用?”
佟未被惊醒,见雨卉气色好了很多,放心不少,慢慢坐起来,复将雨卉的手放在肚子上,笑道:“爹爹不在跟前,姑姑可不能不理咱们呀。”
雨卉心里发酸,含着泪笑:“嫂子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好!”佟未应了一声,可自己却忍不住落泪了。眼前这个花儿一样的女孩子,为何命运如此坎坷,但愿上苍怜悯,让她将来的生活能过得幸福。
“吱…”一声,房门打开,紫兰和采薇从外头进来,见两位主子都醒了,忙张罗丫头打热水来预备梳洗,因听雨卉说饿了,紫兰竟高兴得哭了。
周红绡适时从厨房送来点心,这几口口亲手为女儿做了多少食物,今日总算见她吃一口,喜得无可不可,转身要去向冯梓君禀报时,忽听女儿在背后喊自己“娘”,愣愣地应了后,躲到门外去抹眼泪。
“娘瘦了好多,其实我知道她一直都是最爱我的人之一,可是从前总恼她不自爱,跟着老夫人瞎搀和。如今转眼就要嫁出去了,我一边放心不下,一边才发现自己舍不得。”雨卉缓缓喝着米糊,对一旁的佟未道,“往后,还望嫂子多多照顾她,我娘她本性不坏的,只是迫于无奈。”
佟未笑道:“我当然知道二姨娘是好人,毕竟她是你的亲娘呀,若不好,如何生得了你。”
“是呀!”雨卉笑了,看着佟未的肚子道,“如此看来,我那小侄子就更好了。”
“随我才好,随你哥哥,大木头一样。”佟未说着,忽而想起钟子骋在雨卉口中是“大笨钟”,担心她因此勾起伤心事,刚要改口,却听雨卉说:
“女孩子随嫂子,男孩子自然还是随我哥哥好。”雨卉抬头看佟未,见她略有紧张,虚弱地展开笑颜,“嫂子不用太担心我,这辈子总不见得永远不提他,我是哥哥的妹妹,我该振作的。”
“这样最好。”佟未说,又想了想,才问,“很快就要到二十二,你做好准备了吗?”
雨卉无言,手中的勺子一遍又一遍地搅着碗里的米糊,半晌才回答嫂子:“我要为子骋活着,我不能让别人对他有所怨念,我会好好嫁给太子,好好地活下去。”
“原来我对恒聿,真的不是爱。”莫名地,佟未心里冒出这一句话,心里那一点点许久没能释怀的情愫,随之消失殆尽。
于是,日子一天一天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佟未仍旧回到了母亲身边,每每独自一人凭窗而坐时,总会想起和丈夫在一起的嬉笑怒骂、点点滴滴,欣然之余,不免思念成伤,唯恐爹娘采薇担心,有泪也不敢流。
这一日已是四月十五,佟未午后坐于庭院里晒太阳,想起宥园里凌乱无章却自在随意的美景,心里念着嘴上便说了出来:“相公,如今你在哪里?好想再和你到宥园小饮。”
采薇正巧从身后过来,见小姐难过,想了法子哄她想些别的事情,说道:“宋大奶奶也缺心眼儿的人,算算日子娃娃都快满月了,怎么也没有人送个信进来,叫我们好想念。刚才去夫人面前给你拿东西,还听她和大奶奶念叨说她的干女儿不知好不好。”
佟未笑道:“我也想她了,这一别还不知何时能见,你说相公此次带兵远赴边疆,云峰是不是也要去?可怜阿神才生养,也要饱尝别离之苦。我们俩姊妹,终究是无可奈何的。”
“你又自怨自艾起来,想想二爷对你多好,你在他身边时多快活?虽然时间总不太长,可你知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多少夫妻是貌合神离,没有感情,没有话说,一辈子客客气气地过下去呢?知足吧!”
“知道啦,啰嗦。”佟未嗔笑一句,果然心情也好了许多。
见采薇躬着身给自己换茶,纤腰上系着的香囊微微晃动,越发显得蜂腰纤柔、灵巧动人,再看她脸上长睫忽闪,专注的神情中透着一股温柔娴静的美,不禁啧啧赞叹:“才发现,我们薇儿是这样一个美人胚子。”
采薇一愣,尚以为小姐拿自己打趣,哼了两声,端了一碗养胎茶给佟未,“将来我也嫁出去了,看你还拿谁取乐。”
佟未跟着问:“嫁人?嫁给谁?”
采薇自觉失言,羞得满脸通红,不想再理会佟未,转身要走,只听小姐在后头道:“我那小叔子如今真是越发叫人刮目相看了,一边把那间小铺子开得红红火火,一边又开始为家人着想,你知道他这一次出去是去哪儿吗?”
采薇难抑好奇心,认真地转来问原因。
佟未见她着急,也不忍心再逗,说道:“我也是听雨卉说的,她说她三哥替她找钟子骋去了,要将子骋的灵柩送回家乡,不叫他一个人孤零零客死异乡。你说,这样的哥哥,是不是很好很贴心?”
采薇听得眼圈都红了,一来可怜雨卉,二来悼念那钟家小哥,三来,感慨于容谋终于愿意做心里想的事,而不再浑浑噩噩,做那个不真的自己。
可是,采薇不是傻丫头,她明白的事情未必比佟未少,理了理托盘里的茶杯,垂着头对小姐道:“我心里很明白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该是我的,一定是我的。不该我有的,我不会强求。”说罢冲着佟未灿烂地一笑,转身走了。
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地包容着自己,佟未不禁感慨:倘若世人都能得偿所愿,该多美好。
抬头望天,不禁神伤:不知相公所在,能不能晒到太阳。
此时,容许正带着恒聿、子驰一路往南而去,日夜奔波马不停蹄,只是三人很少说话,即便有话,也仅是容许和子驰说,或子驰与恒聿说,容许同恒聿两人一路沉默,所说的话,十指可数,子驰知道将军的脾气,也没有多问。
三人行至一小镇,因天气阴沉似要下雨,念一路劳累,便找了家客栈歇下了。此时三人正坐在一起吃饭,容许特地给子驰要了一壶酒解乏,自己则一口不碰。
子驰喝了酒,话儿渐渐多了,乐呵呵笑道:“也不晓得那小子考学如何,听说凌云书院里的学生都是卓尔不群的儒雅才子,这粗糙的黑小子在里头,岂不是很扎眼?”
容许笑了:“有这样的弟弟,很骄傲吧。”
子驰憨憨地笑着,红润的脸上溢满了幸福,“爹娘死得早,我总担心不能完成他们的托福将这孩子培养成人,可老天待我钟子驰不薄,让我遇到了将军您,又让这孩子生来争气好强,哈哈…我钟子驰造化啊。”
恒聿静静地坐在一旁不说话,这一次他是随同容许赴边关担当谈判使节,行军打仗与他毫无干系,只有在谈和时才会真正起到作用,可他明白自己的脾气,只要容许不阻拦,就是做一个小兵士,他也愿意。只有在战场上肉搏杀敌时,才可能抛开一切做回真正的自己,他太渴望那种感觉。
“我们先回杭城与云峰会和,然后取道湖州至宣城运载兵器,再赶赴黄山,我定圻三军此刻均隐匿在黄山之内。”容许说着,对恒聿道,“驸马不必跟着我们绕弯走,到达杭城后,您直接去黄山等我们。”
恒聿颔首,微笑回答:“军命如山,我明白,一定在黄山等将军来。”
容许微微一点头,又不说话了。他不愿在一些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心思,有空闲不在脑中策划战事时,他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妻子身上,只要一专注,就好像能看见未儿在面前灿烂地欢笑。偶尔自己也会笑起来,而后一边幻想回家后妻子与孩子一起立在门前迎接的情景。
相比之下,三个男人中最失意的一个便是恒聿,子驰有妻儿弟弟可想念,容许亦时时不忘他的娇妻,可恒聿却一心只想上战场,他不想回去看见父母,更不想面对德恩。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究竟是谁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而答案往往很一致——自己。
大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店门外的青石板路上,不绝于耳的“哗哗”声引得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酒杯,个个转头看着外面的雨景和慌乱奔跑的路人,各人有个人的世界,幸福与否,都在心里。
这边厢大雨如注,京城却依然骄阳绚烂,德恩从自己的寝室出来,想去给母后问安。德恩知道深宫的日子大不如从前,自己已是出嫁的女儿,再也不能像以往在宫里四处游玩,尽情挥洒小公主得天独厚的骄傲。况且宫中之于自己的传闻颇多,她除了幽闭在自己的寝殿里,当真哪儿也去不了。
第五十八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二)
带着如珍如宝缓缓走在回廊里,另一侧同时走来一个小太监,手上捧着精致的锦盒,德恩闲来无聊,问道:“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本宫替你送到母后面前吧。”
小太监恭敬地答:“内务府新送来的香料,娘娘最喜欢的那种,要特制才行。从前的快用完了,又赶着做出来的。”
德恩顺手打开,一股幽香从蜡纸下透出来,闻着有些不适意,便也懒得打开那蜡纸,说道:“交给如珍,你玩儿去吧。”说罢提了裙子入殿,往母亲的寝室去。
自从那日听见母亲和嬷嬷的对话,德恩这些日子常常细心留意母后的言行,可却再也没发现她的言词行动里有对丈夫的不满之处,且瑜贵妃那边口口推病,不仅宫门紧闭,越发连六宫事务也交付其他妃子打理,更莫说唤自己去商量这些了。可这件事一日得不到解决,德恩就一日不得安心,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延叔说,她绝对不要丈夫一去不返。
蒋皇后见女儿来,展了温柔的笑脸,说道:“听说容小姐病好了,婚礼不必延期了。我还想着你母妃是不是着急这件事病倒了,如此她可该放心了吧。”
“是啊,好事多磨,相信太子哥哥的婚礼能顺顺当当地举办。”德恩说着,坐下,转头看如珍将香料交给母亲的宫女,那宫女忙不迭地在香炉里点了一把。
“今日御膳房送来几道江南点心,我嫌甜不入口,你一会儿挑几样好的送去瑜贵妃那儿,问一问身体如何,说母后也问候她。只是我这里身子慵懒,不便在宫里走动,就不去看她了。”蒋皇后悠悠地说着,细细端详女儿的脸,笑道,“霖儿,母后瞧你最近总有些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担心驸马?”
德恩心中一紧,诺诺地点头,勉强笑着说:“儿臣什么心思也要不过您的眼睛。”
“傻孩子!”蒋皇后嗔笑一句,继而细瞧女儿半刻,仿佛意味深长的说,“往后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将来我们霖儿一定不会再为驸马操心了。”
德恩心里大慌,努力强迫自己在母亲面前笑,“母后再说,儿臣要不好意思了。”
“傻丫头。”蒋皇后大笑,忽感乏累,对女儿道,“去吧,去替母后看看瑜贵妃。”
德恩如欲大赦,忙答应下,带着如珍等捧了点心出去了。
嬷嬷端了碗汤药来给皇后,笑道:“但愿驸马这一次回来,能真心真意待咱们公主。”
蒋皇后笑而不语,接过药碗喝了一口,正闭目让那药汁缓缓从咽喉流入身体,突然觉得腹内翻江倒海地绞痛,胸口一闷,气堵在咽下上不来,慌张中奋力一咳,一口黑血从口中喷出,洒在了乌黑的药汁里。
一声清脆,蒋皇后手里的药碗摔在了地上,细瓷四散。
“娘娘,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嬷嬷大惊。
“咳咳…”蒋皇后又咳了几声,嘴角再次溢出黑血,她厉颜冲着嬷嬷道,“不许声张出去,不能叫任何一个人知道。”可话刚说完,又是“哇”的一口鲜血吐出来。
“不行,奴婢不能听您的。”嬷嬷吓坏了,转身就朝外面跑,嚷嚷着喊太医。
蒋皇后已无力阻止,视线愈发模糊,昏沉沉,只见那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
德恩这里才走了半程,就被宫女追上拦下,得知母亲呕血,德恩惊慌失措,拔腿就往回跑。继而太医陆陆续续进出坤宁宫,皇后暴病一事,一时间传得后宫皆知。
皇帝得知后也姗姗而来,进门时见江玉娴陪德恩坐在一侧,孩子嘤嘤哭泣着,不禁问:“怎么,皇后不好?”
江玉娴难过地点头,放开德恩,来到皇帝面前,低声道:“太医说,怕是好不了了。”
德恩听见这句话,一时悲痛,放声哭了出来。
“朕进去看看。”皇帝也无可奈何,也不想喝止女儿悲伤,便独自进殿去。
德恩起身来相送,正抹着眼泪转身过来,却好像看见笑容有一瞬间在母妃的脸上出现,那笑,甚为得意。
江玉娴尚未察觉,反热情地上来哄德恩:“好孩子,母后不会有事的,别太难过。”
“是…”德恩无力地应了一声,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眼前的人,是这样陌生。
于是,皇后重病的消息自宫内传出,礼部着钦天监测算星象吉时,上奏皇帝谓:皇后染病,凤鸾星横冲,皇室子弟七七四十九日内不宜婚嫁,否然将冲撞帝王紫微星象,动摇朝廷根基。
皇帝对此深信不疑,旋即下令,太子婚礼延后举行,何日待定。
朝野哗然。
容府内,周红绡知道这消息,连忙来告诉女儿,说道:“你放心休养吧,不急着行礼了。”
虽然这婚礼终究要举行,可不赶着眼下就办,雨卉到底松了口气,答应母亲后,便继续低头绣她手里的活计。周红绡看着,那是一块素白的丝绸,女儿正用黑线细细地描绣翠竹花样,做得那么认真,那么仔细。不敢打扰她,周红绡默默地退出去了。
房门被合上,雨卉拆下了手绷,将那柔软的丝绸捧着,慢慢走到穿衣镜前,双臂轻抖,素白的绸缎被撑开,继而轻盈地落在了雨卉身上。
镜子里的容雨卉,一身素白,或见尚未绣完的翠竹若隐若现,纯净之中,浓浓地哀愁四溢。
“子骋!”轻轻唤了这个名字,雨卉再一次陷入悲恸。
入夜,今日的金陵城也下了一场大雨,凌云书院内,学子们上了晚课,纷纷回生舍歇息。清秀儒雅的年轻子弟们,穿着洁净的白色广袖深衣,举止间衣袂飘飘,言行里书卷气浓。凌云书院不愧为天下第一学府,一切竟在其中。
此时,一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学生最后从课堂里出来,他就是此次择生考学的头一名,而凌云书院素昔有惯例,头一名的学生,需打扫课堂一整年。为的,就是戒除此等优秀才子的骄气。但先生们很快就发现,钟子骋这个孩子,身上从来就没有骄气。
“钟公子。”一个书院的年老侍者来到钟子骋身边。
“向爷爷,您喊我子骋就好了。”钟子骋笑着,帮着向老拿手里提着的水桶,又问,“向爷爷找我有事?”
向师傅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书院是有规矩的,除了初一、十五外,学生是不能接待访客的。今日是十五了,所以我才来告诉你。书院外有一个少爷找您,好几天了,碍着规矩我不能告诉您,也不能放他进来。问他是谁,也不肯回答。钟公子,您自己去看看吧。”
“好,麻烦您了。”钟子骋应下,先回生舍放了书本,换下上课时穿的白衣,便匆匆来到书院大门。
向师傅也到了,见钟子骋来了,忙向书院外的一个男人喊:“这位爷,我们钟公子来了。”
子骋望过去,不禁愣了,缘何这个时候,三爷会来到金陵?
容谋立在门外,衣袍的下摆湿了一大片,大概是白日里淋雨所致,一见钟子骋好好地立在面前,可谓心花怒放,跑上来重重一下拍在子骋的肩头,大笑:“好小子,好!好!哈哈哈…”
子骋一脸莫名,不知这位三爷,又闹得哪篇文章。
“怎么样,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容谋说。
子骋见容谋一身狼狈,说道:“还是先陪三爷去换身衣服,您这样会着凉。”
容谋低头看看自己,也笑了,一边拉着子骋往外走,一边乐呵呵笑:“来,我们边走边说,好多故事呢,这辈子我算开了眼界了。”
钟子骋莫名地跟着三爷离开了书院,对于京城所发生之事全然不知的他,不知听完容谋的“故事”后,会作何反应。
数日后,蒋皇后的病不见有任何好转,依旧昏昏沉沉、时醒时睡,清醒时痴痴呆呆,睡梦里喊打喊杀,因有钦天监凤鸾星横冲一说,人们议论纷纷,不知是谁冲煞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