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贵妃娘娘来了。”嬷嬷悄悄地进来告诉德恩,江玉娴前来探望皇后。
“请娘娘进来。”德恩说着,起身扶了扶发髻,挽上披帛迎接出来。
江玉娴款款进来,见了德恩便道:“好孩子,你瘦了很多。”
德恩含笑点头,默默地将母妃引到母亲床前,只听江玉娴叹气:“这些御医平日自视医术高明,真正要用时,一个个都只会摇头,实在气煞人。”
“母妃息怒。”德恩礼貌地说着,“母后今日好一些了,方才醒来吃了碗药了。”
“如此最好。”江玉娴叹,又温柔地抚摸德恩的面颊,心疼道:“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累坏了,一些事总有宫女去做,你但凡尽点心就够了。你若累病了,姐姐她会心疼。”
第五十八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三)
“儿臣明白。”德恩垂着脸,并不看人。
江玉娴也不愿久留,又嘱咐宽慰几句便要走了,德恩一路将她送到宫门外,犹豫取舍许久,终于开口问:“母妃,延叔那里,您查得如何了?”
江玉娴一愣,她似乎是忘记这件事了,忙得转了脸色,笑道:“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母妃着人去军机处问过,奈何这一次他与容将军的行迹是最隐秘,什么也问不出来。不过,也不曾听说宫里有什么人被派出去做什么,大概那件事,纯粹是你听岔了。”
“可是…”德恩欲言又止,那日母后曾说自己将来都不会再操心,难道言下之意,并非如自己所想像?
“好啦,不要多想了。”江玉娴敷衍一句,便带着宫女坐轿子离去。软轿行至半程,江玉娴忽而对外头的近侍道:“传话出去,让他们做得干净些。”
“是。”侍者应诺,与软轿渐行渐远,继而另取小路,往宫外去。
这一边,德恩正要回母亲身边,老嬷嬷忽而叫住了公主,神情悲伤而愤怒,咬牙道:“这一回娘娘是被人害了,娘娘素昔喜欢闻香,却不知这香料里有毒。”
德恩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嬷嬷;“嬷嬷,您可不敢开玩笑啊。”
老嬷嬷恨得不行,颤抖着嘴唇说:“除了刚才来的这个假模假样的瑜贵妃,这宫里还有谁会算计娘娘?娘娘几十年在坤宁宫安分地住着,不与她争不与她抢,她为什么还要这样歹毒?可恨我找不到证据揭发她的恶行,不然一定要上告皇上,叫她碎尸万段。”
“嬷嬷,你莫胡说,就算是香料有毒,你也不能证明是瑜母妃做的。”德恩虽然这样说,可她自己好像也不信了。
老嬷嬷流了泪,恨恨地说:“我知道我一个老奴婢是扳不倒她的,我也想好了,如果皇后娘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豁出老命,也要让江玉娴给皇后娘娘陪葬。她想做太后?去阴曹地府做吧。”
德恩两耳嗡嗡地响,她漠然地转身朝母亲房里去,一边走,心里便不断地拷问自己:德恩,是不是你害了自己的母亲?德恩,是不是你亲手害了自己的母亲?
一晃,日子到了四月二十二,本来这一日当是太子大婚,可因为皇后病重,婚期便无限期地往后推延了。其他尚可,唯独册封恒姮为太子妃的圣旨也迟迟未下,让江玉娴很心焦。其实皇帝已经松口,但只要不颁布,就随时可能变更。江玉娴之所以要恒姮来做太子妃以至将来做皇后,完全也是为了儿子将来考虑。毕竟恒家,靠得住。
这晚京城下起了大雨,甚至电闪雷鸣,叫人看着心颤。江玉娴正准备拆了发髻就寝,宫女突然从外头进来禀报:“娘娘,皇后不好了。”
“怎么不好?”江玉娴倒淡定得很。
“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啪”的一声,江玉娴手中的玉轱辘落在了地上,愣了须臾,即刻道:“更衣,去坤宁宫。”
此时,太医比任何时候都忙碌地进出坤宁宫,一拨又一拨,就连已卸职养老的御医院士也被请来,可是任谁也回天乏力,到最后,一并连针药都省了,众人只齐齐地跪在皇帝面前,请罪,致哀。
德恩哭成了泪人,她不信母后会死,哭着喊着让太医们再想想办法,将药罐金针弄了一地,皇帝见不惯女儿这般,让众人守候,自己先走了。
江玉娴上来劝慰德恩,却被她用力地推开,众人只当德恩伤心坏了,并未多想。德恩扑到母亲床前,哭着求她再睁眼看一看自己,可是昏迷的蒋皇后毫无反应,除了那残留的一丝气息,便与死人无异。
“出去,你们统统都出去,母后要休息了,不要你们在这里,出去,都出去。”德恩突然跑来驱赶众人,推搡着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反手锁上门,只留下自己一个人。
重新回到母亲身边,德恩泪如雨下,哭哑的嗓子里仍不断地发出呼喊:“母后你别扔下我,求求你别扔下我。”
连续的哭泣让德恩极度劳累,伏在母亲身上哭着,渐渐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感到有人抚摸自己的后背,猛地惊醒,果见母亲睁开眼了。
“母后!”德恩一喊,又哭了。
“霖儿,母后大概要走了。”蒋皇后似乎是回光返照,说话喘息平稳如常人。
“不要,母后不要走…不要走。”德恩痛哭。
蒋皇后缓缓喘一口气,却笑了,“傻孩子,母后早晚都会走,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看到我的外孙。霖儿,恒聿是个好男人,有一天他觉醒了,一定会对你好的。你要耐心地跟着他,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德恩不答应,哭着央求:“我不要,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母后,母后你不要走,不要扔下我。”
蒋皇后也泪眼婆娑起来,伸手摸过女儿每一寸肌肤,这是她一生的心血和寄托啊,可自己等不到看着她幸福,等不到她成为母亲,自己就要走了。与江玉娴的斗争没有硝烟,却一直持续了几十年。最后,自己还是失败了。也许当初不害她小产,就不会树敌,更不会让自己几十年过着明争暗斗的痛苦生活,甚至,牵连女儿…
想着想着,那些曾经殒命自己手中的妃嫔一个个跑到了面前,甚至是江玉娴那不见天日的孩子。
“不要…不要…不要…”蒋皇后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双手举向空中乱抓,怒目圆睁,形容极其恐怖。
德恩吓坏了,想用力按下母后的手,可母后气力巨大,指甲甚至划破了自己的脸颊,她央求着哭喊着,企图让母亲安静下来,但一切都是徒劳。
“霖儿救我,霖儿救我…”蒋皇后瞪大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喊,终于,一口鲜血自胸膛经咽喉喷出,血染了德恩的脸。
“母后!”德恩疾呼,但,母亲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双目涣散,最后一丝气息在一句“霖儿救我”中殆尽。
“母后,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那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向德恩袭来,她不再扑向母亲哭泣,反而扔下母亲一边痴痴地呢喃一边一步步朝外走。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狰狞的闪电划破夜空,骇人的轰鸣在苍穹奏响,雨珠争先恐后地砸向大地,更砸在了德恩纤弱的身躯之上。这雨点的力气好大,与肌肤相触,疼得碜人,可是德恩麻木了,一并连面颊汨汨流着鲜血的伤口也感觉不到疼。
“恒聿是个好男人,有一天他觉醒了,一定会对你好的…”母亲的话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德恩明白,母后根本没想害恒聿,母后有今天,错全在自己。
“母后,是我杀了你。”德恩用最后的力气哭出这一句话,随即身体软绵绵地坠落,昏倒在了雨里。
皇后的丧礼在三日后举行,京中所有皇亲官员和命妇无论疾病产育一皆必须到场,论理病者、孕妇忌讳参加丧礼,可死者是皇后,可下命令的是皇帝,且佟未从来不畏鬼神,自然也就无所顾忌。
穿着洁白的丧服,佟未随着婆婆和小姑子一起代表容府进宫致哀,当进入皇后梓宫时,但见允澄与德恩立在众皇子皇女之首,德恩形容憔悴瘦骨嶙峋,只一个月不见,叫人几乎认不得了。
德恩着孝服立于母亲灵下,漠然地抬眼来看治丧的人,眼眸里映入大腹便便的佟未,心里忽然一颤。
如果恒聿的心里没有佟未,如果自己不知道恒聿仍旧心心念念佟未,如果自己不叫母亲察觉对于恒聿的失望,如果母后不迁怒恒聿,如果自己不怀疑…如果、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是,发生了,所有的事情发生了,都因为这个佟未,全因为这个享尽天下福气的佟未。
德恩颤抖着,满怀愤怒地看着佟未,眼眸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了佟未的面前。
第五十九章 大爱(一)
“公主。”佟未一惊,旋即镇静下来,凝视面前的德恩,在她的脸上读出了一股强烈的敌意。
“出去。”德恩说出这冰冷的两个字。
允澄从后面上来,拉住妹妹:“皇妹,不要胡闹。”
德恩甩开了哥哥的手,强硬地对佟未道:“滚出去,你没有资格见我的母后。”
佟未不明白德恩为什么突然与自己产生如此大的隔阂,甚至是仇恨,但她体谅德恩极度悲痛之下的精神状况,她不能和一个可怜的方丧母的人计较。
“是。”佟未应诺。
“容夫人留步。”允澄开口了,又对妹妹说,“不管你在想什么,但不能让容夫人这样离开,母后的死很蹊跷,你这么做会让容夫人陷入莫名的误会和指责。德恩,有什么事,等过了母后的丧礼,哥哥一件一件听你讲。”
德恩神情痴呆地摇着头:“你们不会要听的,这个世上唯一肯听我说话的人,已经死了。”说罢,转身看母亲的灵位,上书“孝慈敬仁顺懿惠德全皇后”,这一个个美好的字眼,都是母亲用自身品行换来的,不管她曾经是否有过什么错误,起码她珍爱自己这个女儿,甚至用生命来爱,可是自己做了什么?亲手害死了她,杀死了这个世上最爱自己的人。
佟未应允澄的挽留,随即又跟着婆婆和雨卉上前叩拜,身后还有其他贵族命妇等着,容家这一拨耽搁这许时候,已惹人奇怪,只因此刻庄严肃穆,无人该随意做声罢。
德恩痴痴地看了母亲的灵位一刻,转身来乍见佟未要伏身去参拜,不由得大怒,冲过来一把推开佟未,怒喝着:“走开,我叫你走开听见没?滚!”
佟未根本没料到德恩会冲过来,彼时她正扶着宫女的手要跪拜下去,被德恩一推,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左脚踩在了自己的蒲团上,蒲团打滑,佟未便重重地跌倒下去。这一摔的轻重,只有佟未自己知道。
身上的疼痛早已敌不过腹部剧烈收缩带来的疼痛,冷汗如雨而下,佟未努力支撑着,精神意志几乎消耗殆尽。
“容夫人…”
“嫂子…”
“未儿…”
皇后梓宫内顿时乱作一团,佟未在意识消失前本能地在人群中搜索容许的身影,可是找不到,看不到,相公你在哪里?相公,你在哪里?
千里之外,容许正与子驰、恒聿来到容府在杭城郊外的别墅,才进门,便听到嘹亮的婴儿哭声,三哥男人都笑了:云峰当爹了。
与宋氏夫妇见面后,容许第一时间抱到了他们的儿子,一个出身才不久却已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婴儿,方才他正哭睡,这会儿已甜甜地进入梦乡了。这孩子有一头浓密的胎发,嘴巴和鼻子都像云峰。
阿神在一旁说:“这孩子眼睛也像他爹,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随我的,真真气死我了。”
可众人瞧她的模样,哪里是带生气的样子,都不免笑了。
容许抱着这个孩子爱不释手,他不知道自己和佟未的宝宝会长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也长得像自己,无限的憧憬,无限的幸福。
“儿子叫宋涵予,名儿是我婆婆起的。因为在春天生的,小名是春儿,是我爹起的。”阿神一边说着,眼睛一直不离开甜睡着的儿子,又问:“嫂子也该生了吧,好久没见她,真是想念极了。”
容许道:“下个月就该生了,等我和云峰从战场回来,接你和春儿一起上京,你们姐妹好团聚。”
阿神早知道丈夫要打仗去了,故而也未有何不舍得或难过的神情,反笑呵呵地说:“将军您别生气啊,我呀,顶好嫂子能生一个女娃娃,将来给我做媳妇儿。”
如此一说,众人都笑了,只有云峰嗔怪妻子:“你又胡说,将军可不该有儿子将来继承他的事业?”
“多生几个不就好了?”阿神大大咧咧惯了,也不害臊,说着,“咱们也多生几个,将来都和将军结亲家。”
子驰笑着说:“夫人若不嫌弃,将来也和小的结个亲如何?”
阿神一愣,随即笑:“成,大哥要赶紧和嫂子生个闺女儿来才好。”
众人都被逗乐了,屋子里温馨的氛围叫人倍感幸福。恒聿默默地坐在一边,既羡慕,又感慨。他将目光落在满心欢喜抱着孩子的容许身上,心里祝福:希望你和小未的孩子更可爱。
然而,此时的佟未却不仅面临着失去孩子的危险,连她自己也可能因此丧命。
佟未摔倒后虽然晕厥,但已有早产迹象,因皇室正办丧事,佟未在宫内生产,对于死者和孕妇都不好,于是众人又将昏迷的佟未送出宫,到了距离皇城更近的容府生产。
大夫用药将佟未弄醒后,便为佟未扎针催产,产婆摸了胎位,对何美琦道:“少奶奶胎位很高,也不知道孩子的头颠倒过来没有,现在只有靠少奶奶自己了。”
何美琦伏在床上抓着女儿的手说:“未儿不要怕,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生下这个孩子,想想容许,他等着回家的时候看见你和孩子迎接他。”
佟未疼得说不出话,只是努力的点头,一并将母亲的手攒得死紧。
“少奶奶,产道打开了,你要用力啊,羊水破了,如果太久生不出来,孩子很可能…”产婆叫起来,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
“住嘴,我外孙不会有事,你好好帮我女儿生。”何美琦呵斥一声,转来又给女儿打气,“不要怕,我们未儿是最坚强的,娘一直陪着你,娘能生下未儿,未儿也能生下你的孩子。”
“我要这个孩子,我要…”佟未哭着,努力地履行一个母亲的职责,她无畏那一点一点摧残意志的疼痛,她要她的孩子,这是她和相公的孩子。
可孩子不足月,可佟未是头一胎,无论她如何努力这孩子好像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时间一点点流逝,佟未在剧痛中昏迷,又从昏迷中醒来,最后这一次,产婆斩钉截铁地对佟未与何美琦说:“再生不出来,少奶奶也保不住命了。”
“未儿,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我们不生了。”何美琦先投降了。
“我要!”佟未已面无血色,却坚定地告诉母亲,“我要这个孩子。让产婆帮我,我要再试一次。”她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她不能让相公伤心。
“少奶奶,用力,孩子的头出来了,用力…再用力…”产婆的声音越来越兴奋,终于在佟未几乎气力殆尽前,高声喊,“生了,生了,是个女儿,是个女儿。”
佟未精神大振,睁大了眼睛看着产婆抱着一个红彤彤湿漉漉的小婴儿。
孩子生下来没哭,产婆在孩子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掌,可大家都期待的哭声没有响起。产婆再拍了一掌,婴儿还是没有反应。产婆慌了,托着孩子的身体将其头朝下,又再屁股上拍了一掌,可是孩子仍旧没有反应。
何美琦冲过来将外孙女抱在怀里,颤抖着手触碰她的鼻息,没有气息,这个孩子一点气息也没有。
“怎么回事?”佟未恐慌至极,几乎呆滞一样问她的母亲。
何美琦的心都要碎了,外孙女好像在女儿肚子里就已经死了,她要如何告诉女儿,未儿又怎么能承受这个打击?
第五十九章 大爱(二)
“少奶奶,孩子没气儿了,死…死了。”产婆知道何美琦难以开口,硬着头皮来告诉佟未这个噩耗。
当初得知自己不能嫁给恒聿而必须嫁给容许时,佟未都没有这种五雷轰顶的绝望,这一种痛,没有做过母亲,永远也无法体味。
“把孩子给我看看。”佟未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母亲。
何美琦摇头,抱着外孙女往后退了一步,“不要看了,没见过,你就不会难过。未儿,你听娘的话,不要看这个孩子了。”
“把孩子给我看…我要看我的孩子…”佟未大哭,挣扎着要下床来抢她的孩子,采薇和产婆上来劝阻,将她死死地摁在床上。
“未儿你听话,娘把孩子带走,你才生完孩子,不要乱动。”何美琦哽噎着劝女儿,一边对边上的老妈妈说,“那衣裳襁褓来,给孩子穿衣服。”
“娘,我要看孩子!让我看一眼。”佟未哭得喘不过起来,力气竟大得吓人,将采薇和产婆都推开了,自己一扑,从床上跌了下来,手臂蹭出一大片血印子,却好像不痛一样,还只顾央求母亲让自己看一眼孩子。
何美琦吓坏了,抱着孩子就到了女儿面前,将那个软绵绵的小生命递给她,“看一眼,我们就看一眼,未儿…你要振作,你还年轻,以后还能再有孩子。”
佟未颤颤巍巍地将女儿接过来,这个还热乎乎的小婴儿,为什么就已经死了?她的眼睛闭着,和她父亲睡着时一模一样,那么小的孩子鼻子就已经灵巧地挺起来,长大该是多美丽的姑娘。为什么老天要夺走她?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眼泪顺着佟未的面颊滴落下来,轻盈地落到了婴儿的脸上,佟未颤抖着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面颊,与肌肤相触的一刻,她似乎感觉到女儿的脸在动。
心里蓦地冒出一丝希望,佟未轻轻去点女儿的脸颊,孩子的嘴竟然跟着就动了,小嘴唇抿了抿,喘了口气,接着又不动了。
佟未惊讶地抬头去看母亲,才发现娘也惊呆了。一旁的采薇和产婆们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老妈妈将方才大夫给佟未扎针的金针拿来,在孩子的足底一扎。
就在那一瞬,婴儿的哭声同时响起,刚才还没气了似的孩子突然咧开嘴大哭,像是谁惊扰了她的美梦,万分得委屈。
此情此景,所有人都哭了,所有人都在眼泪里一起绽出了笑容,佟未的眼泪再次决堤,一颗心回到了肚子里,她哭着对母亲说:“我的孩子,娘,她活了,她还活着。”
何美琦已哭成了泪人,不忍女儿这样坐在地上,将外孙女抱过来着产婆们去给她擦洗身体穿衣裳,这里和采薇等把佟未扶到了床上,又哭又笑地抱着女儿说:“我的女儿是有福气的人,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受苦了,我的未儿受苦了。”
此时,夜已深,杭城的郊外能看见美丽的星河,容许独自立在廊檐下,举目望天。他不知道妹妹是不是在今天顺利嫁给了太子,或者事情另有变故,这里离京城太远,一切消息都不得不滞后。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他的未儿好不好,短短一个月不相见,就好像隔了千年万年,思念怎能如此浓烈?
“二爷,早些休息吧,您都瘦了,可不是累的!”柳妈妈拿了披风来给容许御寒,心疼地说,“您接下去还要打仗,且得保养身体才行。”
容许笑道:“我不累,夜里多吃了一碗饭,有些不消化出来活动活动。柳妈妈,下个月,我也要当爹了。”说着,忍不住提这件最叫他幸福的事。
柳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您打仗回来,一定记得来杭城接宋大奶奶还有我一起上京啊,我好想抱抱孙少爷,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
容许笑得很幸福,“妈妈,其实我很想要一个女儿,最好能像她的娘一样,聪明漂亮,虽然有点刁蛮,却本性善良识大体。”
柳妈妈啧啧笑道:“只怕二爷真得了闺女,会把孙小姐宠得比咱们少奶奶还厉害,将来您再头疼喽。”
“哈哈!”容许很少笑得这样大声,快活地说:“顶好比她娘厉害,一物降一物。”
定圻大将军的笑声朗朗回荡在夜空里,恒聿正立在自己卧室的窗下,嘴角勾起苦笑,他大概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
容府里,何美琦将安静下来的外孙女从产房里抱出来,送到冯梓君面前,笑呵呵地说:“老夫人的孙女命大呀,鬼门关晃两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因为又是一个孙女,冯梓君显得很失望,但毕竟在亲家面前,自己不能随意表露这种心思,便只能应付着欢喜几番,但很快就把孩子送回了何美琦手里。借口要去家祠上香,便走了。
何美琦已懒得同她计较这些,只管吩咐自家的仆人:“快派人去禀告老爷少爷知道,让老爷即刻给姑爷写信,就是送到战场上也必须送,你们小姐可为他吃了大苦头了,再让少奶奶们那边完事儿了即刻就过来。”说罢吩咐丫头派下红包给府里每一个人,便抱着孩子又回房去。
佟未这里吃了药,换下了汗湿的衣裳,又喝了半碗粥,气色好了许多,见母亲抱着孩子回来,又急急忙忙地要看。
看着女儿静静地睡着,无不后怕地说:“这孩子好奇怪,怎么能睡着生出来呢?要是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埋了,她不就真的没命了?”
“呸呸呸!”何美琦啐道,“你这缺心眼的娘,怎么咒自己女儿呢?”
佟未知道女儿好好的,已经不再担心了,被母亲一训,忍不住嘀咕:“我为了生她吃了多大苦?差点命都没了,她倒好,出来了连个哭都不带的,就这么不待见她娘?”
众人都笑了。
此时雨卉和周红绡赶来,她们自佟未开始生产后就一直在家庙里为她祈福,方得知母子平安的消息就急忙回来。雨卉抱着她又一个小侄女,听着嫂子充满惊险的生产过程,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说这孩子像二哥。
“把孩子放下来吧,让她踏实地睡。”周红绡从女儿手里接过孩子,跟着奶娘们一起把孩子放进了摇篮。
雨卉拉着佟未的手说:“二哥若知道,一定欢喜死了。他最疼女孩子,一定喜欢这个女儿。日子真的好快,还记得嫂子刚来我们家的情形,一眨眼我都有小侄女了。”
何美琦很无心说道:“四小姐也很快会做母亲,女孩子长大了,都会成为最好的母亲。”
可雨卉显然有心事,被何美琦这么一说,反沉默了。
佟未倒希望大家挑明来讲,因道:“卉儿,皇后这一死,你和太子的婚期恐怕要一等再等了。”
雨卉无声地点头,神情黯然了许多。她多么希望这一等再等,能等上一辈子。
第五十九章 大爱(三)
果然,皇后丧礼之后,圣旨颁布,言太子为表孝心,决心为先皇后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娶妻纳妾,谨以仁孝示天下。故而皇室子弟、百姓官员均需效仿太子之贤,禁娱一年。
如是,日子晃进了五月。这日,忙碌许久的太子终于穿着一身青色素服驾临容府,因佟未还在月子中,不便相见,故而仅是冯梓君带着女儿和亲家夫人一起接待了允澄。
何美琦自从女儿生产后,便一直没离开,因女儿此次产育受苦太多,实在不敢轻易挪动她,便将就留在容家坐月子。冯梓君自然不好意思开口赶何美琦走,这一住便住到了现在。
此刻何美琦和允澄说得热络,完全将冯梓君撂在一边,让容老夫人很是不悦。便故意拉着女儿对允澄道:“殿下,您看我们卉儿的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其实自那一日雨卉病倒后,允澄便再没有见过雨卉,知道她病得很重却不能见,心里的着急难以言喻。奈何自己想给雨卉带一句话,又怕需得经多人口口相传,只怕最后变了味,终究也作罢了。母后丧礼之上,两人不过打了个照面,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更是说不上半句话。今日来,的确想与雨卉说几句话,但容夫人、佟夫人均在眼前,也只能端着太子的稳重,笑一笑,客气寒暄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