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存心将脚程放慢,留心立在窗下听里头的人说了什么,当听得嬷嬷说:“娘娘放心,那小子算是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人知道真相。”时,德恩蓦然一惊,害怕得不知所措。


第五十六章 子骋之死(三)
“那小子。”德恩心慌意乱,“那小子究竟是谁?难道是——延叔?”
“是,奴婢再去问问…”里头的嬷嬷好像要出来了,德恩担心自己被发现,迅速闪过转角,从坤宁宫的侧门出了去,可一出来,自己更慌,到底该找谁去商量?母后是疯了吗!她竟然要杀延叔?
再也不敢想,德恩救夫心切,径直往瑜贵妃的宫殿奔去,如果母后真的这么做,而今能救丈夫的,就只有她了。
一路奔往怀瑾宫,却在门前看见允澄的近侍,犹豫是否进去的功夫,已见允澄从里面出来。
“德恩,你回宫了?”允澄乍见皇妹,有些奇怪,平阳驸马与德恩公主夫妻不合的传闻他也听过,因深知妹妹温婉善良的脾性,便更无法对此理解。
德恩福一福身子,柔柔地唤:“太子哥哥,驸马他受父皇的密令离京了,一时半会儿您瞧不见他,而且也无法参加您的婚礼,皇妹在此替驸马致歉。”
“没关系,不过是一场礼节。”允澄淡淡地一笑,又道,“如此回宫便好,皇妹,往后和驸马有什么事,不要动辄就回宫,如果想过得好,就踏踏实实地跟着驸马在宫外,你越发想着有一个皇宫能让你躲避,驸马那里心就越放不下了。你懂吗?”
德恩面色娇红,弱弱地点了点头,红唇一张正想问什么,见哥哥脸色也不好,浓眉微蹙的神情亦似在为什么烦恼,便将话收了回去,兄妹二人寒暄几句,便散了。
“公主,娘娘知道您来了,派奴婢来借您。”允澄方离开,便有宫女迎上来。
“嗯。”德恩只能应了,心神不定地跟着宫女进殿去。
佟府,佟少祯来到妹妹的屋子,进门便摇头,“暂时查不出,刑部那里将这件案子扣着,除了尚书和右侍郎外,其他人不能经手。未儿,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蹊跷?”
佟未点头,无不失望地说:“哥哥你没见过那个孩子,虽然年轻憨厚,却是沉稳的人,我家相公对他极其器重,不然顶不爱与权贵打交道的他,怎么会想办法为一个养马人的弟弟谋一个凌云书院的考学机会。我实在不信这孩子会与人斗殴,就算真的动手,他的身手也绝不可能轻易就叫人错手杀死。哥哥,麻烦你这几日多往刑部疏通疏通,总要让我知道个前因后果吧。”
“未儿,这个钟子骋出身平凡,而今也不过是个考学的学生,尚且都不算凌云书院的人,刑部如此重视这件案子,本来就叫人奇怪。我看来,莫不是这个钟子骋有问题,便是将他杀害的人有问题,这件事我们急不得,需慢慢来。”佟少祯并不知道这个钟家小哥究竟是谁,便更想不到之后的事。
可是佟未明白,这件事干系着雨卉与允澄的婚礼是否能如期举行,如果雨卉因此不愿醒来,也许真的会有一天香消玉殒,她如何能不急?
“哥,这件事你务必替我查一查,就算知道一点点也好,我必须给人一个交代。”
“人?谁 ?”佟少祯不解,“你是说妹夫?”
佟未摇头,“这件事说来话长,且如今不便多说,总之哥哥一定替我查出种子骋的死因,越详细越好。”
“明白了。”佟少祯应下。
宫里,江玉娴正搂着德恩说话,因嗔道:“母妃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父皇实在不心疼女儿,朝廷里那么多文臣武将,偏偏派聿儿去做谈判使节,又叫我们德恩一个人孤单了。也罢,你回宫来陪陪你母后和母妃也好。”
德恩伏在江玉娴的怀里,不知该不该将话说出口,她到底是不能明白母后的用心,为什么要伤害恒聿,甚至于让自己守寡?
这样一个娇柔的女孩儿伏在自己怀里,身体一丝一毫的颤抖江玉娴都能感觉得到,德恩的微颤已持续很久,她轻轻推开德恩,问:“孩子,怎么了?是不是特别难过?”
德恩被这么一问,心底的防线彻底崩溃,含着泪将方才在母亲殿阁外听得的话说出来,末了又担心地说:“最好是我听错了,或猜错了,可除了延叔,我实在想不到母后还会对谁感兴趣。她从来不过问外头的事,所以、所以…”
“好孩子,不会的,姐姐她怎会舍得女儿守寡?傻丫头,你一定是听岔了,或许是嬷嬷正数落哪个小太监不好,你却误会了。”江玉娴心里是震惊的,她明白德恩不会无事生非,既然有此事,不管蒋皇后将此矛头指向谁,她都不能再后知后觉、不管不问了。可面对德恩,还是要哄才行。
德恩果然不放心,怯怯地又说:“如果是真的怎么办?延叔如今只身在外,谁来帮他?”
“好,母妃替你去查,或找机会问一问母后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你不要再和别人说,万一真是你听错了冤枉了母后,她该多伤心?好孩子,聿儿是母妃的外甥,母妃当然不能不管。”江玉娴哄着,也不敢多说别的话,怕惹德恩以为自己与她的母亲对立。
德恩连连点头,颇感激地对江玉娴道:“这件事就全拜托母妃了,虽然延叔和我的感情一直平平淡淡,可是我很喜欢延叔,不希望他因为我而受伤害。”
江玉娴继续哄:“母妃明白,好孩子,别想得太多…”
如是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德恩才走,她前脚刚踏出怀瑾宫的大门,江玉娴这里已铁青着一张脸对亲信宫女道:“永嘉王妃最近不是常来我这里吃闭门羹吗?今日换一道菜,去请她来品尝。”
宫女会意,悄然退下去。
江玉娴则恨得咬牙:虽不知你要对付谁,可老老实实本分了大半辈子,临了倒不安分起来了。你也没有儿子,究竟要与我争什么?最可恨,皇帝那里竟然也…
正恼怒,另一亲信进来,低声回复贵妃:“奴才出宫去查过了,果然如太子所说,容家小姐今日突染疾病病倒了,听说来得凶险,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醒过来。”
江玉娴长叹:“她倒是一个不错的姑娘,我本是满意的,太子妃她虽然没有资格,可太子身边又需要这样的女子,哎…果然天意弄人。”说罢寻思片刻,又吩咐宫女取来一些东西着人送出宫,并要容家天天派人上报雨卉的情况。就算最终无法让姮儿成为太子妃,她也不希望四月二十二这一天,儿子的婚礼没有新娘。
继而很快,恒嫦奉召入宫。
容府内,瑜贵妃的赏赐已送入冯梓君的手中,冯氏唯唯诺诺千恩万谢,因念雨卉的病没有一点好转迹象,不免担心无法向贵妃交代,一时着急上火,嘴角起了燎泡,便在房里躺着再没出来。
夜里容谋回来,得知妹妹病倒,来窗前探望,见紫兰、青兰面颊红肿,便知道他们挨了打,细问原因不果,后来回房吃饭再问如惜才得到了答案。
“爷,这件事您可别再在老夫人面前提了,听说今日二奶奶为了这件事与老夫人大吵了一架负气走了。”如惜诺诺地说。
容谋将事情细细想过几遍,问道:“如此看来,那个钟家弟弟和我妹妹的确有了感情?”
如惜道:“可不是,若没有,四小姐如何能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好!”容谋匆匆吃完碗中饭菜,起身对如惜道,“替我收拾几天替换的衣裳,我要出远门。”
如惜不解,又舍不得,“爷这是要去哪里?您可千万不能再丢了。”
“傻瓜,我是谁?这大个活人还能丢了?你快收拾,我回来取了就要走。”容谋说罢便出了房门,径直往妹妹屋子里来。
从前三少爷很少会来关心小姐,紫兰见容谋今日又来,反有些不自在,倒不想叫他进门了,只说:“四小姐还没醒,醒了一定派人去告诉三爷知道。”
“我明白,我来看看卉儿,和她讲一句话就走。”容谋解释罢,闪过紫兰便进去了。
眼见昏迷不醒的妹妹依然保持着一张充满哀戚的脸,容谋不禁心疼,替妹妹掖了掖被子,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卉儿,三哥现在就去金陵,就算钟子骋死了,哥哥也替你将他送回家乡,不叫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头。好妹子,你要保重。”
说完起身,但见雨卉眼角溢出两行清泪,好似是听见了。


第五十七章 孔明灯(一)
“有一天孔明灯再升起时,就是我来接你的日子。”脑海里反反复复是这一句话,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急火攻心一蹶不振的雨卉终于苏醒过来,她记得三哥曾在自己耳边说,要为自己去找子骋。
可是…人已不在,找到了,又有何用?才苏醒,雨卉便泪如泉涌,除了嘤嘤不止的哭泣,竟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一天,已经是四月初三。
冯梓君带着如惜等人来探望,见女儿瘦得身子骨如柴棒一样,不禁皱眉,出了屋子后对周红绡道:“她不吃你也要灌她才行,这个样子谁见了能喜欢?”
红绡不敢反驳,敷衍着应了。
正说着,陆管家寻着主子找过来,见了冯梓君说:“外头有一个伙计,说是三爷店里的货快清了,可三爷好几天没去铺子了,想来问一问到底是暂时关门还是找路子进货。我与他说了三爷不在家,那伙计叫问一问主子拿个主意。”
冯梓君心里不免得意,笑着说:“谋儿的店里生意如此好,啧啧,我这做娘的竟不知他做的什么买卖。”便道,“陆管家你看情形拿注意,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只求这铺子在我谋儿回来前不亏损就好。”
陆管家领命下去,冯梓君抚掌笑道:“果然去了那个咋咋呼呼的林飞凤,我儿子也变得好了。想我也非真心要撵她走,都是一切机缘巧合吧,可见是天注定了。如今且要为谋儿选一个好媳妇当家作主,将来也好开枝散叶。”
如惜立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不禁讪讪的。似乎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已经将自己被扶正的可能给扼杀了。是啊是啊,一个低贱的侍妾,如何能做主一房?千万不要想太多,免得将来落得林飞凤一个下场。如是劝慰自己,倒宽了几分心。
“如惜,你真的不知道谋儿去了哪里?”冯梓君突然向如惜发问。
如惜见众人都紧盯着自己,顿时不知所措,慌乱地摇头回答:“不知道,爷只说出远门,还叫我们不要担心。老夫人,这些我之前都与您讲过了呀。”
冯梓君知道如惜不过是个愚笨的丫头,根本不懂得去追究推敲一件事,再问也是枉然,便悻悻地走了。
留下周红绡与如惜,周氏叹道:“如惜啊,别怪姨娘我不提醒你,正经跟着三爷生个孩子吧,将来你能有个依靠。顶好你能遇上个好奶奶,将来也能待你好。你也瞧见了,我们姐儿病成这样,她也不带多坐一会儿陪陪的。她心里从来就没把我们姐儿当女儿。如今不定怎么想眼下这桩婚事呢,毕竟姐儿成了太子良娣,往后再见面,就要反过来行礼了。”
“二姨娘您别多想,四小姐会好起来的,四小姐是有福气的人。”如惜温和地笑一笑,又陪着周氏进去照顾雨卉。
未来太子良娣得病一事早在京城内流传,恒府里自然也不能免俗,这会子江玉娇正和长子、次子的媳妇坐在一起话家常逗孩子玩,二媳妇卞雅媛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皮笑肉不笑地问婆婆:“原说我们二小姐要做太子妃,这件事怎么也不见再提了?这纳一个太子良娣,皇室里倒办得隆重,前口口路过太子府,那气派,都能比得皇宫了。”
江玉娇不紧不慢,一壁抱着孙子玩,一壁答:“可不敢说这话,什么叫比皇宫?你这是撺掇太子篡位呢?”
卞氏大惊,煞白了脸儿不敢再说话。
还是长媳贤淑,顺着只问道:“最近二妹妹都很少出闺房,娘也不叫我们去看看,心里倒不落实了。”
“你们放心便好,这丫头野惯了,也该收收心了。这些日子是我不准她随便出房门,出来做什么,竟给人添乱。”话音刚落,家仆上来通报,永嘉王妃到了。
因知道了长女一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和她吃里扒外拉拢蒋皇后的事,江玉娇心里着实不待见这个女儿。虽说母亲对子女总是无尽的宽容,可孩子一多,本来就可数的这些心思又匀着分开,偶尔还或多或少,于是这嫁出去的女儿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江玉娇想努力说服自己宽容,竟也做不到了。
“王妃定是来与娘亲说体己话的,我们在跟前反不好了。请娘替我们和王妃问声好,媳妇与二弟妹先回房去了。”长媳说罢这些话,便知趣地带着卞氏和孩子们离去。
不久,便见女儿进来,一如既往华丽高贵的衣裳和妆容,按说自己的女儿当越看越喜欢,可江玉娇却怎么都觉得不自在,冷冷地说:“外头都传永嘉王妃生活奢靡、挥霍无度,你这样富贵堂皇的打扮,也难怪出这样的传闻了。”
恒嫦知道如今自己被蒋皇后毫无顾忌地出卖,不仅再得不到坤宁宫的任何支持,更失去了家人亲人的信任,母亲对自己这般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女儿刚从宫里出来,进宫见驾不敢轻慢,所以穿得隆重了一些。娘若不喜欢,女儿往后改就是了。”恒嫦努力顺从地说话,她明白如果彻底失去家人这一个依靠,她和允湛的日子定会一日不如一日,将来老皇帝一旦驾崩,永嘉王府便会连一朵昨日黄花都算不上。
“进宫?皇后娘娘又召见你了?”江玉娇愠怒地问。
恒嫦点头,又慌忙摇头,迭声解释:“不是皇后,是贵妃娘娘,是姨妈。”
江玉娇长叹一口气,“嫦儿,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如果你的孩子将来背叛你,你做何感想?你做出这等蠢事,你可知你娘我面对自己亲妹妹时,是何等的难堪?”
恒嫦垂头不敢言语,又听母亲道:“你爹爹气得直冒火,若非我与你兄弟们劝阻,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来。娘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临了却没有一个叫我省心。唉…”
“娘,是女儿错了,往后我再也不敢了。其实女儿也很难…我这个王妃做得有多憋屈,您又如何知道。”恒嫦说着,亦哽噎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江玉娇见恒嫦落泪,也不忍再数落,只道:“你的苦我知道,可比你苦的人多了去,若依你这样来,岂不是都该造反才对。好了,你自己想想,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对了,今日来为了什么事?“
恒嫦方收了眼泪,垂着头道:”姨母让我与您说一声,这几日好好准备一下,若一切顺利,册封姮儿的诏书不日就会下来,会赶着二十二与那容家小姐一起出嫁。一切东西姨母早就预备好了,不怕时间紧,就怕赶不到。”
“我明白了。”江玉娇道,“这件事我会私下与你父亲商量,你不能再对别人说,若又传到姮儿耳朵里去,她又要寻死觅活了。真是冤孽,我竟生了你们这些不叫人省心的孩子。”
恒嫦不敢顶嘴,一切都默默忍下,心里却仍然存了看好戏的情绪,就等着看这个刁蛮任性的妹妹能不能服服帖帖地去做她的太子妃。老天终究是不公平,想做的人连想也不能想,不想做的人,却上赶着给她安排机会。
“你坐一会儿就回去吧,你爹爹也快回来了,他最近气儿不顺,你们父女还是不要见面好。”


第五十七章 孔明灯(二)
恒嫦讪讪而笑,尴尬地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上车时,近侍凑在她身边问:“坤宁宫那里的香料快用完了,主子您看是不是继续送过去?”
“当然送,只有这件事办成了,我才能重新得到贵妃的信任。”恒嫦想也不想,便吩咐下去,又问道,“王爷最近常不回家,都在哪里厮混你可知道?”
近侍摇头,又有些尴尬地说:“只听说王爷又看中了一个美人,似要收了回府里去。”
闻言,恒嫦心里拔凉,咬牙道:“多预备一些香料,我要让那几个狐狸精也尝一尝。”说罢钻入车厢,一个人生闷气。
王妃的车马才离开不久,一乘简单朴素的小软轿便晃晃悠悠往恒府来,落轿后从里头出来一个妇人,穿着打扮虽然简单,但气质却有几分与众不同。
与此同时,佟宅的车马也在容府门前停下,何美琦带着两个儿媳从车上下来,另有侍女捧着礼物,三人前来本是特特来探望容雨卉,不成想却因孩子的问题闹得不欢而散。
原来冯梓君不冷不热地接待下客人后,因念那一日和媳妇发生冲突,心想她一定会回家和母亲告状,虽然过去几天了,但何美琦未必不计较,与其让亲家来问,不如自己先开口,便待她们婆媳看过雨卉后,说道:“太子的婚礼一过,未儿那里也该要生了,孕妇产后不宜挪动,我想月子是不是也让未儿在亲家那里坐,这就要麻烦亲家您了。”
何美琦当然乐意照顾女儿,只是她并不知道女儿和婆婆有过那么一争,见冯梓君如此客气,尚存了几分感谢,说道:“哪里辛苦,这也是我该做的。”
没想到冯梓君紧跟着便道:“顾了大的便顾不了小的,我理当为您分担一些,待我那孙儿呱呱坠地,我便亲自去将他抱回。您那儿照顾未儿,我这儿照顾孙子,这样多好。我心里也踏实。”
何美琦一愣,她完全没料到冯梓君会这么说,心里好大的不乐意,女儿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作甚要叫婆婆领走?婴儿最难照顾,习惯了一个人忽然再换,需费好大功夫,女儿若将来再从婆婆手里接回孩子,岂不是更辛苦?
“不必了。”何美琦幽幽一笑,“虽然用奶娘,可到底孩子离不开亲娘,跟着亲娘长身子才壮实。我那里有媳妇帮着,下人也都经历多,她们一个比一个会侍候孩子,我一点也不会觉得辛苦。反是老夫人这里,忙忙碌碌张罗四小姐的婚事,哪能叫您接着辛苦,我方才瞧了瞧,从前在杭州见过的几位老妈妈都不在,丫头们也还是孩子,她们如何能给您搭手,难不成什么都要您亲自来做?这样不仅我不能答应,我家老爷也不准。我家老爷常说,您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咱们家能给搭把手帮了的,就千万不能推辞。我们老爷哪里把女婿当半子,如今早比亲生儿子还疼了。这件事老夫人就不必和我争,我就照顾这么几个月,将来女儿带着孩子回来,可得您操心了。是不是?”
冯梓君憋了一肚子气看着何美琦,她忽而意识到媳妇之所以伶牙俐齿,完全是随了她的母亲。
“是呀,老夫人您真的不必客气,我们家里早就预备好了,等孩子一生出来,奶娘、老妈子就能接上来伺候。”高仪琳帮着婆婆一道说话,刻意道,“也是咱们姑爷出门前安排好的,那几个老妈子奶娘他都过眼瞧过,可见您儿子多心疼媳妇,出门了还不忘把家里安排的妥妥当当。我们姑奶奶顶有福气了。”
“可是…这孩子总要认祖宗吧,满月时家里要摆酒宴客,难道也在您府上过?这就说不通了。”冯梓君冷声冷笑,慢悠悠地说,“其实许儿一开始就做得不对,急急忙忙把媳妇送回娘家去安胎,好似要告诉世人我这个婆婆有多恶毒一样。他那里妥当成全了妻子,就把个娘完全忘了。”
“老夫人若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何美琦也毫不退让,立身起来似要告辞,说道,“人说以诚相待,未儿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容家的子孙,我们佟家也不会抢了去,老夫人这话似乎是我们要强迫您儿子入赘。这话说出去可也没有人信,我和老爷膝下子孙满堂,哪里还会想女婿来入赘。老夫人放心,我照顾好女儿,等姑爷回来自会将她送回家。我有儿子媳妇照顾依靠,还真舍不得让女儿为口口心。还请您不要多想,待四小姐婚礼过去,好好歇一歇才是。今日,我们先告辞了。”说罢,何美琦也不等冯梓君答复,便向媳妇递过眼神,三人径直往门外去。
冯梓君愣在座椅上半晌没回过神,直到看见紫兰急急忙忙地过来,才清醒。
只听紫兰对何美琦道:“佟夫人,我们小姐想坐您的车去看看她嫂子。”
何美琦不解,那容雨卉分明病在了床上,如何能跟自己去看未儿?
冯梓君追了出来,呵斥道:“她病得糊涂,你也糊涂?病成这样也不知保养,还折腾什么?”说罢冲着云佩等道,“亲家老夫人、少奶奶要走了,你们怎么也不送送?”
本来就不愿管容家的事,自然没必要对容雨卉的话多费心思,何况到底是人家的女儿,如今见冯梓君这态度,何美琦更懒得理会了。客气了几句,便带着儿媳妇们走了。
冯梓君又骂紫兰:“谁再出幺蛾子试试看,我可给你们定下了,十天后雨卉若还不能长几两肉出来,你们就统统卷包袱走人。”
紫兰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诺诺地应下后迅速溜走了。
回到小姐房里,周红绡迎上来问:“怎么样,佟夫人答应没有?”
紫兰后怕道:“答应什么呀,老夫人跟吃了炸药似的,也不管有客人在,就把我们臭骂一顿。佟夫人也好尴尬,都没来得及多问就被撵走了。”
“呀!”周红绡失望不已,悄悄转身去看女儿,她那里痴痴呆呆期期艾艾形容可怜得叫人看着心碎,醒来开口一句话便是自何美琦婆媳来过后说:“我想去见我嫂子。”如今自己多想成全女儿,偏偏又被冯梓君阻止。
紫兰又道:“老夫人说,十天之内一定要把小姐喂胖,可是您看小姐这样,我们喂一口水都要念佛了。”
周红绡把泪含在眼睛里,哽咽着说:“莫说十天喂胖了她,在这样下去,孩子的命都会没的。我一辈子没什么造化,就是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心里总想她只认太太不认我,谁知那一日听她那么维护我,真是吃什么苦都值了。可如今看着孩子难受,我这做娘的却什么也帮不了她,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
紫兰劝慰几句,忽而低声道:“姨太太,小姐她的心思都在钟家小哥的身上,如今人死了,她一时不能承受,一定是盼着能再见他一面。眼下咱们没法子把人变活弄来,但可以做些别的事,也好唤醒小姐。”
“你可有好的法子?”周红绡如今什么也不管了,她只要女儿能活。
紫兰想了想,说道:“去年小姐生辰时,钟家小哥曾在后院给小姐放灯,不如今晚咱们也点几盏灯,或许小姐看见灯,能想起什么来,若是清醒了,便更好了。”


第五十七章 孔明灯(三)
周红绡连连点头,回身来坐到女儿床边,心疼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哄着道:“好孩子,你的泪怎么就不干呢?你放心,娘会一直陪着你,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啊。都怪娘不好,倘若我但凡好一些,也不至于你这样命苦。”
雨卉动了动,眼泪还是汨汨地流着,却似乎对母亲的话有了反应,缓缓地挪动她瘦得几乎脱形的身子,靠在了母亲的怀里。
周红绡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抱着女儿哭了出来,这辈子,她第一次发现做母亲是幸福的。
何美琦回到家时,女儿正睡着,采薇说小姐昨晚胎动就厉害,今日也不轻松,折腾了好久总算困了睡了。何美琦不想叫醒女儿,便吩咐采薇守着,自己个忙个,直到天色渐黑才听丫头来传话说小姐醒了。
来见女儿,果见佟未一脸疲惫,问道:“好些没有?”
佟未苦笑着叹:“这孩子真的很厉害,我算服了。大概是快生了,我累的慌,走两步都嫌烦。”
“不怕,娘陪着你,但是嫌烦也要稍稍走动一下,胎位正了你生起来容易。”何美琦又心疼又兴奋,这种感觉是从前儿媳妇临盆所感受不到的,又说:“娘生了你哥哥和你,你嫂子们也生了那么多侄子侄女,我们都行,你也一定行。千万不要怕,有娘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