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琦看着女儿明亮清澈的眼睛,紧紧握了她的手低声道:“未儿,你和恒聿那些事情,千万不要叫别人知道了。娘不多说,你是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想明白的,是不是?”
听到这样的嘱咐,心里如翻江倒海般不自在。佟未轻轻靠上母亲的肩头,将一张悲伤的脸藏在她的身后。
脸上的神情可以藏匿,可心里的痛该怎么办?难道从今往后,恒聿就是连想也不能想的人?那一日为何要对他说这样决绝的话,明日就要走了,这一生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未儿啊。”何美琦轻抚女儿的背脊,语重心长道,“咱们无法抗拒命运,但咱们可以决定生活。往后的日子爹娘不在身边,你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容许这孩子看着有些冷冰冰有些木讷,但你要知道,能够驰骋疆场统帅三军的,一定与凡人不同。娘知道你心里只有恒聿,可你也得记住,从今往后容许才是你的丈夫,才是要与你相伴一生的男人。如果你一直都无法放下恒聿,那你这一生,都不会快活。”
饮下痛苦的泪水,佟未紧抿了嘴唇来压抑心中的悲伤,许久,终哽咽着答应母亲,“女儿一定不让您担心,一定过得好。”
第二章 容府(一)
千叮万嘱,女儿终究要离开。何美琦心中很明白,往后的日子只有靠女儿自己。
翌日一早,容宅的车队缓缓离开了京城,佟淮山与儿子均要上朝议事无人来送,只有宰相府三公子恒聿前来送别他的义兄。
将过城界,容许终推辞恒聿的相送,在界碑前道别。
华丽的马车内,佟未已是一袭妇人妆扮,只仍旧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髻上点翠凤凰微微一晃,但见纤指轻挑车幔,一道柔煦的日光洒入车厢。
“小姐,恒公子来送姑爷和您,这会儿想是要告别了。”采薇低低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小姐。
闻言别过头望向窗外,眸中所见,确是两位青年各自在马上话别。容许一身紫金袍子贵气十足,而恒聿不过家常的白底长袍,下摆依旧是仿佛水墨泼成山水,佟未记得,自己最爱恒聿这样的装束。
右手五指抚过一方朱漆锦盒,盒上的花纹细腻密匝,指尖难辨。
“采薇。”
听小姐唤,采薇无声的应了。
佟未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放下车幔,亦不看那右手所覆的锦盒,只道:“替我送出去,说平南夫人多谢恒公子在京对容府的照顾,欢迎他往后来杭城游玩,与侯爷叙旧。”
采薇不置可否,一时愣在原地。
佟未没有生气,只是双手将锦盒奉上,递到采薇手中,“好薇儿,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所以,我不能带着它走。”
“我明白了。”采薇意识到盒内装着什么,小姐已然决绝,自己又何苦为她难过。于是拿了盒子,转身出了车厢去。
“恒公子,夫人吩咐奴婢…”
采薇的声音清脆伶俐,佟未在车内听得一清二楚,句句犹如尖锥刺剜着她的心。
当采薇回来,当车队再次启程,当马车与恒聿擦肩而过,佟未终忍不住眸中的泪水,颤抖的手紧紧握着车幔,却没有丝毫勇气去掀开它。
勒马立在原地,看着容宅车队缓缓从眼前驶过,当乘载了佟未的马车行到面前时,恒聿握着缰绳的手几乎磨出血泡。这一刻,他心爱的小未真的要离开了,从此她是容许的女人,自己一生不得再亲近。
打开那一方锦盒,里头卧了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珠钗,但物轻意重,这是当年自己赠予佟未的定情物,曾许诺八抬大轿娶她进门,曾许诺给她一生幸福。
而今,一切结束。
而今,一切又重新开始。
日升月落,离开京城时春风尚起,将近杭城时已是初夏。耐不住舟车劳顿、经不住水土不服,几番折腾下来,未抵婆家,佟未先病倒了。于是车队不再前行,在距离杭城不到半日路程的地方停顿休息。
然而这一天,杭城容府内早已是张灯结彩预备着侯爷的归来,城内有头脸的人家也收到了容家的请柬,今日是容家二奶奶进门的日子,是平南侯与佟家小姐在杭城举办婚礼的日子。
容府正厅内,容老夫人冯梓君正与几位族中长辈寒暄。她着一身二品诰命夫人的服色,体态匀称不见中年发福之态,发髻上珠翠环绕极富贵雍容,面上似笑不笑内敛端庄,便是族中几位长辈在她面前,也稍让几分。
“老夫人!”
正当冯梓君满心期盼儿子归来时,却见管家吴林匆匆跑了回来,初夏时分,他竟跑湿了衣衫。
碍于几位族中长辈,冯梓君眉头微蹙,冷声问道,“不是派你去接二爷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这样火急火燎的,慌什么?”
可未等吴林答话,冯梓君身旁就响起一把温柔如水的娇嗔,“娘啊!这不用吴爷答都看得出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二爷和我二嫂进不了城了吧!”
说话的正是冯梓君最小的媳妇林飞凤,林氏素来会讨好婆婆,容府上下数她最得老夫人喜欢,但今日这话却没能说道冯梓君心里去。
果然见婆婆睨了自己一眼,冷声道:“管别人?你倒替我把谋儿找回来啊?”
林飞凤面上一红,讪讪住了口,只管立在一边扯弄手里的丝帕。
几位叔伯见此刻情形尴尬,都寻了由头离开了正厅,方听冯梓君问道:“究竟怎么了?”
吴林答:“听说是二奶奶身子不好,一路过来就不见精神好的时候,昨晚上实在是不行了,二爷舍不得二奶奶再辛苦,于是就地休息,今日是断进不得城来。所以…派我快速回来向您禀报。您看…这帖子都发出去了,客人们也陆续来了。”
冯梓君心中大不自在,却也无可奈何,眼眸微转,吩咐道:“不要慌,酒席照摆,宾客既然来了,没有叫人家空着肚子回去的道理。大不了回头再摆一次,又不是折腾不起。”说着唤媳妇道,“飞凤你先和吴林出去向各家老爷夫人道歉,请大家在府里用了酒席再走。我去换了衣服就来。”
林飞凤方又得意起来,满口答应,赶着与吴林出了厅堂去。
这厢冯梓君扶了丫头正准备退回内堂,忽然瞥见长媳带着侍女捧了蒲团进来,当即怒不可遏,指着长媳喝道:“谁让你插手这些事情了?偏是你搅和的,如今好了!许儿和媳妇都进不得门,你满意了?”
孟筱悦手中的蒲团应声落地,无比惊恐地看着怒气冲天的婆婆,不知所措。
第二章 容府(二)
眼见几个丫头老妈子听见怒声往正厅凑进来,念外头那么多客人冯梓君不便发作,只对身边跟了自己几十年的绿绫道:“派人把她送回去,别在我眼前晃。”
绿绫应了,过来拾起蒲团交给一旁的丫头,“收起来吧,二奶奶今日不进门。”转而才对孟筱悦皮笑肉不笑道,“悦娘,让老奴送你回房去吧。”
容家规矩,或当说是冯梓君的规矩,自大少爷容谔去世后,容府上上下下不分主子奴才,一概称呼大房奶奶为悦娘。两年来,除了容许还尊称孟筱悦一声大嫂外,孟氏在家中的地位尚不如一个粗使丫头,连带着女儿容楚楚也不受人待见,大房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苦涩。
孟筱悦顺从地向婆婆福了福身子,也不敢在脸上露出委屈。曾经她就因为一滴眼泪而被婆婆关在祠堂内一日一夜,如是遭遇数不胜数,久而久之她学会了忍,就是别人将巴掌送到脸上她也要忍。
受尽欺凌,却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这般忍辱负重,孟筱悦只为了自己那九岁的女儿,她明白倘若扛不住倒下去,女儿没了亲娘的庇护一定会过得更苦。
高墙深院、富贵荣华,在别人眼里只以为大家族的少奶奶、少小姐们都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实则关起门来多少辛酸,又有几个能明白。
待冯梓君扶着丫头离开正厅,孟氏方折身欲往自己的屋子去,却见小姑子容雨卉领着楚楚进来,她不曾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还笑盈盈招呼大嫂:“我和楚楚等了好久都不见二哥的车马,楚楚口渴我领她回来喝水,悦娘你一会儿和我们一起去吧!”
容雨卉是冯梓君先夫容竞言与她的陪房丫头周红绡所生庶女,当年冯梓君嫁入容府,有陪房丫头周绿绫、周红绡姐妹两,后来姐姐绿绫跟了管家吴林,红绡则被小姐给了老爷做侍妾,但圆房后多年不生养,直到十七年前才生下女儿雨卉,膝下并没有儿子可以依靠。
算起来绿绫还是雨卉的大姨,故而外甥女虽是容府千金,但绿绫在她面前总有几分优越感,这会儿也不忘泼冷水,只笑道:“四小姐不必等了,今天二爷和二奶奶进不了城,喜宴也取消了,改日等二奶奶身体好了再办。老夫人正不痛快呢,您和孙小姐还是回房歇着吧,别撞上了。”说着朝身旁的悦娘努了努嘴。
容雨卉最看不惯绿绫的兀自尊大,她就是弄不明白这些年近半百的妇人为何不能慈祥一点宽容一点,难道欺负这样一个可怜的年轻寡妇,她们就能长寿吗?可她只能在心中不平,她明白自己是庶女,在嫡母眼中根本一文不值,所以她也只能在人前喊孟氏为悦娘,永远不可能像二哥那样坦荡荡地喊孟氏一声大嫂。
“实在可惜了,我还盼着看新娘子呢!”雨卉嘴上敷衍一声,却伸手挽过了大嫂,对绿绫道,“吴婶你忙去吧,我送悦娘回房好了。家里那么多客人,你不怕那些小丫头伺候不过来?”
“四小姐还是回自己屋子去吧!”
绿绫还未应,半路却杀出了周红绡,但见她一袭艳丽的锦绸裹在身上,带了一个丫头款款而来,虽也是半百之龄,但姿容体态的确更胜她的姐姐。
“姨太太来了!”绿绫笑盈盈喊了一声,对于妹妹成为老爷的侍妾她毫不嫉妒,毕竟她是容府管家唯一的妻子,将来吴林退出去她也就是一家太太,何曾不比妹妹风光!
周红绡显然是对孟氏不屑,脸上还端着客气的笑,却早将女儿拉到身边,“悦娘带孙小姐回去吧!今日客人多,孙小姐喜欢热闹,别磕着绊着了。四小姐也累了,还是不要到你那儿去的好。”
容楚楚已是九岁大的孩子,她看得懂大人们眼里眉间的真情假意,于是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娘,既然二婶不来,我们回房吧,我渴。”
孟筱悦连连答应,向众人示意后便领着女儿转身离去,却仍听那个本在自己面前什么也不是的周姨娘冷笑一声,“总弄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老爱出来惹人嫌。”继而是佯装问她的姐姐,“太太又被她气得不痛快了?”
“楚楚,我们快些走。”但孟悦然能做的,只有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或者说这样的揶揄和嘲讽,她早就习惯了。
容雨卉望着大嫂可怜的背影,心中何其不忍,转身狠狠瞪了一眼生母,冷声道:“究竟谁惹人嫌?大热天穿得跟朵花似的,叫人看着眼晕。”说罢撇下众人径直往自己屋子去。
绿绫不禁啧啧道:“我说姨太太,卉姐儿可不好侍弄,你小心她以后忘了亲娘啊!”
周红绡一脸无奈地望着女儿离去,哀声叹了一句:“她眼里早就没我这个亲娘了。”
正说着,外头好一阵热闹,却又似慌乱之声,两人不禁蹙眉疑惑。但见几个丫头飞奔进来,直往太太房里去。
绿绫手快抓了一个,问:“慌什么?烧了你家屋子了?”
那丫头急道:“三爷被讨债的人抬回来了,外头正闹着呢。一屋子客人都围着看笑话,三奶奶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第二章 容府(三)
绿绫姐妹被这小丫头的话唬得不行,瞪大了眼睛问:“你当真?这可不敢开玩笑,倘若叫二爷知道,三爷还能有命呐!”
话音方落,便见还未赶得及换衣裳的冯梓君左右扶着云佩、云想几个丫头匆匆从房里出来,绿绫来不及多思量,已几步上前扶着了。
冯梓君一手搭着绿绫,冷眼扫过众人,幽幽开口:“慌什么!一个个哭丧着脸作甚?今天是我们容家的好日子,还怕几个泼皮无赖闹事不成?我们容家可是这样随便容人欺负的?”语毕甩开众人的搀扶,裣衽朝外厅去。
“姨太太,咱们去不去?”周红绡的侍女宝燕凑到她身边低声问。
周红绡蔑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才不去呢,你以为咱们这会儿去是看笑话么?才不是哩,看她耍威风才是!不过几个讨债鬼,你们容老夫人要是对付不了,哪容家这么大的门面还怎么撑?”
宝燕本一腔看热闹的兴奋劲,被周红绡这样一盆冷水泼下,便讪讪不敢再言。但果然冯梓君出去没多久,外头的喧闹声便戛然而止了。
这一厢,冯梓君安步出得前厅时,的确见幼子容谋身上横竖绑着白绷带,歪着身子躺在一副随便搭起来的担架上,儿媳妇林飞凤伏在他身边掩面啼哭着,两房侍妾孙氏、马氏则在一旁瑟瑟发抖。几个凶蛮的债主流里流气地立在一边,一看到自己就来了精神,仿佛是见了财神。另四五个好事的宾客则围在一旁做壁上观,煞有兴趣地等着看容家的笑话。
容家三少爷容谋今年二十有四,是冯梓君最小的孩子。二十多年来,长子敦厚老实、次子刚正冷漠,唯有幼子机灵活泼能讨母亲欢心,故而不管丈夫是否满意幼子、不管家人对三少爷何种评价,在冯梓君心里容谋才是心头肉。不然也不会放着次子久久不成亲,反而先办了幼子的婚事,还先后为他纳了两房侍妾。
但近年来,容谋越发顽劣胡闹,容许在家时,碍于兄长威严他尚有收敛,一旦兄长外出公干,容谋便如脱缰野马,仗着母亲溺爱更加肆无忌惮地挥霍享乐。这一次更是结伴几个平日相熟的损友外出游玩,可一出门便没了回家的日子,眼看着次子就要回家,冯梓君是一日派三拨人出去寻找,都没能将儿子抓回。
如今好,他竟被抬着回来了。
冯梓君在广袖中暗暗握了拳头,一边是恼小儿子的不争气,一边是感慨幸而次子还没回家。倘若叫容许看见弟弟如此败家颓丧,盛怒之下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容老太太,听说今日是侯爷和新夫人回府的日子,我们哥几个本想备了好礼来道喜的,可是偏不巧…手上的债要不回来,家里锅都掀不开了,怎么还能有闲钱给您老和侯爷贺喜呢?”一个面目猥琐的男子上前来赔笑道,“要是老太太发慈悲替三少爷还了咱们的赌债,这您办您的喜事,我们哥几个立马退出去,西街古香宅请个大匾给您送来做礼。您看,成不成?”
冯梓君冷哼一声,先吩咐人将儿子媳妇送回屋子去,继而才幽幽开口:“这位爷瞧着面生,想是新来杭城的吧!您今天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究竟是您太抬举我容府,还是我们容府在您眼里,压根儿什么都不是?”
那男子却不畏惧,反退身左右搭了手下俩兄弟,冷笑道:“容侯爷位高权重,容府世代的富贵就算不是杭城的人又有哪个不晓得?只可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素来有日子欠债没日子讨债,就是今天皇帝老子坐在这儿,我们该要的债总还是要的。自然比不得容府上上下下金贵,我们不过是道上混混的一条烂命,有钱就好,什么尊贵、面子、排场、礼节,那都是狗屁!”
男子话刚说完,便听他身边两个兄弟合声大笑起来,一边把袖子撸得老高,露出黑粗的膀子来。
第二章 容府(四)
冯梓君眉头一皱正要发话,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呵斥“是谁那么大胆子在侯爷府放肆?”
众人应声散开,但见一年轻将士大步走入厅堂,手扶腰际长剑,飒爽威武一身摄人的气魄。
“宋参将!”冯梓君轻抖广袖,发髻上凤簪微摇,金光映着面上早早绽出的胜利者笑容,显然她与这个气质非凡的男子很熟悉,“您怎么先来了?吴总管不曾提起,老身以为您当和许儿一同进城。快快坐下,许儿一路的平安全是宋参将的功劳,老身要好好谢谢宋大人。”
来者正是容许一手提携的军中参将宋云峰,但见他抱拳作揖,朗声笑道:“老夫人客气了,唤我云峰便是。云峰本该随将军一起进城,因受少夫人所托,便先送了少夫人的嫁妆来。”话音落,果见数十亲兵两人一抬,将十多口樟木大箱抬进了容府,如此排场,令堂中客人无不啧啧称赞靖康公的大手笔。
冯梓君心中莫名一动,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散出,叫她笑得极不由衷,“辛苦云峰了。”又对众人道,“都说靖康公视女儿为掌上明珠,今日见如斯丰厚的嫁妆,可见传闻不假。我容家能得此媳妇,实在祖上积德。可惜南北有别,我家二少奶奶不服水土又加一路颠簸,娇体不胜辛苦,不得不先在城外歇歇脚将身体养一养,今日是断不能进门行礼了。本来就要与各位贵客致歉,不曾想…”她有意将目光睨向那几个地痞,冷笑道,“竟出了这档子事情,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众宾客自然满口吉祥话,纷纷指责那几个痞子的不是,果见宋云峰将长剑一抖,横在那几人面前,眸中满满的凌厉之气,“怎么?定圻大将军、一等平南侯的家宅,何时是你们这些混混可随便出入的?”
那债主也是见过世面的,虽有几分忌惮尚不至于害怕得慌神,也冷笑着答复:“这位军爷有礼,小的们虽是几个混混,可俗话说的好,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可不是随随便便出入容府。想那容三爷被歹人打伤,若不是我们哥几个出手相助,只怕容府今日办不成喜事,倒要挂白幡治丧了。”
宋云峰冷哼一声,竟一手提起那人的衣领将他举在半空,臂上一用力便把那债主掼出了厅堂,唬得另两个汉子连忙出去扶他们的大哥。
宋云峰则立在门槛前握着腰中的长剑冷声道:“你不记得还有一句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你一个小混混!且我腰里这柄剑更不懂一个理字如何写。小子你听好了,管你是什么人,今日顶好识相点给我滚远一些,不然…”
“云峰啊!”冯梓君目的已然达到,自然到了她来打圆场的时刻,于是上前示意宋云峰不便过激,继而径自立在门前对那几人道,“几位小爷若不嫌弃,大可留在容府喝一杯薄酒。但若无意酒水,今日先请回吧。虽说欠债还钱是理,但我不能光听你们一面之词。如今犬儿一身伤病,怎么也等他好了待我问清了事情的前后再做定论。倘若犬儿当真欠了几位小爷的银两,容府一定认账。今日,还请几位小爷给老身一个面子,就不必再提这件事情,不然…呵呵,老身也不过一个老婆子,真出点什么事情,也就拦不住了!”
第二章 容府(五)
那几人已经吃亏,宋云峰虽是参将,但官阶不低,就是杭城府尹见了他也忌惮几分,他们已惹不起宋云峰,更不要说再见到容许了。但他们也非贸然来讨债,只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斯地步。于是垂头丧气自认倒霉,二话不说灰溜溜地走了。
留在堂内的宾客随即换了一副嘴脸,纷纷做出笑容不敢再造次,但正当冯梓君要宣布摆宴开席时,却听宋云峰笑道:“老夫人,云峰受少夫人所托,要对宾客们讲几句话。”
冯梓君的笑僵在脸上,冥冥中她感到,这个尚未谋面的儿媳妇绝非泛泛之辈。
“我们二奶奶果然是名门千金,礼仪周到。”她言不由衷,“云峰但说无妨。”
宋云峰得到允许,转身对众人道:“将军夫人托在下向各位宾客致歉,夫人生长在北方,自小不曾出过京城…”
冯梓君端坐于上首,任凭宋云峰实足中气,她就是只字听不见。但实则并非冯梓君年老耳背,而是她老人家根本不愿听。事后她对绿绫冷笑一声:“她倒记得向客人道歉的礼数,竟全然忘了我这个婆婆,这算哪门子的家教?急着把嫁妆送进来,显摆他们佟佳财大气粗?”
应付完宾客,冯梓君自然更紧张她的小儿子,当扶着绿绫进到幼子房中,竟见他正搂着小妾孙梅玉玩闹,根本不顾惜手臂上的伤。
冯梓君大恼,上前就一个耳刮子将孙梅玉扇在地上,口中骂道:“寡廉鲜耻的蹄子,刚才怎么像个死人似的只会哭?”
此时林飞凤方与小妾马氏听见声响从侧屋闪出,她们正在为丈夫煎药,见婆婆发怒都规规矩矩立在一边不敢出声。孙梅玉则捂着脸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容谋也不敢造次,脸上做出委屈,对母亲道:“娘何必怪她,她一个小娘子哪里经历过那些。都怪儿子不争气,不如…还不如死在外头,省得惹您生气。”说着拿自己受了伤的胳膊撒气。
冯梓君哪里舍得,上前按住,又疼又气,口中骂道:“我的小祖宗,你日后可小心点,今日幸而没撞在你哥哥面上,倘若叫他知道,你还有几条活路?娘只管心疼你,却也不能拂他的面子,到底他身上那压人的官威,叫人喘不过气来。”
容谋见母亲心疼,心中已放下泰半,却仍作苦恼,叹道:“只怪我比二哥晚生三年,不然我袭了爵位,也不至于叫娘看他的脸色。”
冯梓君面上冷冷的,只道:“那且不至于,到底我是他的娘亲,还能不敬我?不过啊…如今他有了媳妇,只怕早晚要忘了娘的。”说着将幼子搂在怀里,“还是我的谋儿好,心里最有为娘了。”
立在边上的林飞凤媚眼一翻别过头去,冷笑着朝马如惜无奈地耸了耸肩。
容谋则安抚母亲,严肃道:“娘放心,倘若二哥敢为了媳妇而对您不敬,那我也不顾什么手足之情,定不饶他。”
冯梓君一番感慨,转而问媳妇:“大夫怎么说?”
林飞凤提神谨慎地答:“大夫说伤了皮肉,没大碍。养些日子就好,但…”她抬眼看了丈夫,果见他眨了眨眼睛,即刻道,“但大夫说相公他受了惊吓,这没十天半个月的静养,是难去心病的。这些日子,一点刺激都不能承受,不然就要在心里积一辈子了。”
“这是自然的。”冯梓君蹙眉对绿绫吩咐道,“传我的话,这一个月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随便进藕园打扰三少爷休养。”
容谋闻言大喜,坐在母亲身后偷笑,朝妻子递出一个赞赏的眼色。
第二章 容府(六)
冯梓君记起什么,转身问儿子:“你到底欠人家多少钱?我常劝你,小赌怡情,不过让你出去散散心的。如今好,怎么惹一身债回来?还叫人打伤了!说说是谁打你的,娘一定叫府尹捕了他们先打一顿再过堂审问。连容府的少爷都敢动,还有没有王法了。”
容谋心中自有谋算,不愿将事情闹大,只应付道:“也没多少,娘您先别管,我自有办法解决。儿子答应了不要你操心,就决计不会要您烦恼,今天这事情纯属意外。”
“我的儿,倘若你二哥他…”冯梓君叹道,“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弟,怎么就差那么多呢!儿啊,你是没瞧见,你那二嫂人还没进门,二奶奶的架子已经端起来了,眼里早就没我这个婆婆了。只怕你二哥往后被那佟家女儿捏住了,就更不晓得孝敬娘了。谋儿你可不敢再有闪失,不然娘将来指望谁?”
容谋未说话,却听林飞凤酸溜溜地问:“娘,听说二嫂的嫁妆装了十几口大箱子,堆满了前院,是不是真的呀?”
绿绫笑道:“三奶奶您是没瞧见那仗势,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箱子。估摸着光做这些箱子就要费不少的钱。还有那箱子上的扣啊锁啊什么的,只怕都是纯金做的,被那日头一照,晃得人眼晕。”
林飞凤啧啧道:“二嫂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冯梓君干咳了一声,冷眼扫过小媳妇,“你不必羡慕,人家什么出身,你祖上又是什么德行?”一句话说的林飞凤飞红了双颊,讪讪地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