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和怀玉先吃吧,我也不渴,我和籽如去给亦宸送瓜。”穆穆站了起来,伸手找籽如到身边,“你拿好了,我们这会儿就送过去,才吃了早饭,想那热腾腾的粥,怕他现在口渴了难受呢!”
佟未也不阻拦,且由她去了,倒是怀玉笑了,佟未问她笑什么,女儿家只管抿嘴摇头不愿说。佟未也知她顾忌她的哥哥,有些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的。
继而和怀玉吃了两口瓜,说些闲话,不知不觉时辰便过去了,当日头热辣辣到了天中央,凌云书院也是午休的时候,容翊才吃了饭正要往教舍去和夫子谈事,钟世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问道:“大表哥,容靖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容翊道:“只怕没消息是最好的消息了,我对他倒是放心的。”
“那就好…”钟世杰憨憨地笑起来,他的来意本非如是,这不过是搭讪的借口,继而和容翊走了几步,终道:“中元节的时候大表哥回家么?”
“如果书院没有事,当回去的,毕竟娘亲在金陵。”容翊答。
钟世杰显得很高兴,乐颠颠说:“是啊是啊,舅母在金陵。”后一句则小声了些,容翊只依稀听得什么“顶好等舅父回来,要过冬了,这样她也就不走,云云”
“你说什么?”容翊有些奇怪。
钟世杰嘿嘿一笑,胡乱说些搪塞过去,便笑着跑开。
容翊不知所谓,也没兴趣再追究,一路往教舍来,半路却遇上项开闻。自从皇后带着公主离开金陵,而那祸头子容靖也不知所踪,项院士如今真真轻松闲逸,终日脸上挂着笑。对他而言,天底下没有比书院太平更叫人高兴的事了。
“容翊啊,转眼入秋,等到了腊月你就要永远离开凌云书院了,回想你才来时的模样好像还在昨日。”项开闻偶尔会饱含深情地感慨一下,他觉得这样显得很有学者风范。
容翊笑道:“这几年多谢院士谆谆教诲,但学生不会真的永远离开书院,未来能为书院做的事,学生都会尽力。”
“好好好!”项开闻大乐,他看定了容翊未来会有大好前程,而这孩子也绝不会知恩不图报。
“院士若没有别的事,学生先告辞,夫子那里还等学生说话。”容翊道。
“你忙吧,如今书院一切如常,实在是好。”项开闻笑着乐着,便要放容翊走。
可容翊没走几步,又被院士叫住,项开闻不知是想起了哪一茬,无端端竟道:“容翊啊,话说我听闻大公主对你有意,这件事是不是当真?”
没来由这么一句,容翊再好的定力也挡不住,竟倏地红了脸,尴尬地答道:“学生不知从何说起。”
“也是啊…那个刁蛮公主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项开闻犹记得被长琴种种刁难的场景,可突然又感叹,“只是那么花朵一样的女娃娃,竟要嫁到荒蛮之地,皇帝也实在狠心了。自古以来最可怜的就是那些和亲的公主,本来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可突然有一天背井离乡远嫁塞外,过起了和以往十几年全然不同的生活,你看看啊,历史上有几个和亲的公主命长的。这样一想,长琴公主实在有些可怜了。”
容翊听着,竟沉默了。那个刁蛮娇纵的公主虽然做事有些恣意妄为,但终究有一颗善良的心,并不曾叫人真正去厌恶。再有便是,她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又几曾是错了的?
“唉!”项开闻拍拍容翊的肩膀,“可惜你们没有缘分。”
院士说完这句便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容翊,不知道为什么,是同情心作祟?还是?这一刻他的心里竟有几分触动,那段日子和长琴发生的零零总总竟在眼前一幕幕展开,挥之不去。
日头落山的时候,容府里要摆晚饭,佟未问女儿何在,丫头说小姐午睡起来后就去了恒公子的屋子,佟未听后不甚适意。她知道女儿不至于做出格之事,但太过亲昵还是叫人担忧。
正要往恒亦宸的屋子去,却见女儿笑盈盈出来,黄昏的红光映在她的脸上,竟美得如画一般,自从女儿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即便她开朗而乐观,佟未也真真没见过她笑得如是灿烂,仿佛一种幸福从心里头散发出来,一点点感染周遭的一切。


第一六五章 番外:缘尽执手(四)
莫名的,佟未心软了。
“娘!”忽而小儿子熟悉的声音响起,佟未往门外看去,果然见容靖带着一身尘土和汗水立在门口,许久不见,他变得又黑又瘦。
“夫人…您好!”随即,儿子身边闪出一副娇弱的身躯,那脆生生怯弱弱的声音便是由这个女孩子发出的。
佟未看到她的一瞬,竟好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当儿子洗去风尘,清清爽爽再站在自己面前,佟未仍不敢相信这个黝黑的小子就是自己的幼子,摇头问道:“怎么晒得这么黑?你姑父倒是这模样的。”
容靖嘿嘿笑着,坐到母亲身边说:“你儿子天天大太阳晒着赶路,能不黑么?放心吧,等过了冬天就捂白了,还是您从前的白胖儿子。”
佟未也是生了慈母心的,哪里经得起儿子这样起腻,笑道:“你只管贫嘴,我问你,那个梁姑娘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容靖更欢喜了,悄声凑在母亲身边说:“世上没有比她再好的儿媳妇儿了,娘,你可喜欢?”
佟未一愣,难以置信:“你胡说什么,人家可是女孩子。何况怀玉还在这里,你要顾忌她的感受。”
“怀玉她,我们早在之前就把话说清楚了。”容靖本以为母亲会高兴,不免有些失望。
佟未正色道:“我们家自然可以不计较什么媒妁之言这种繁杂的规矩,可梁姑娘到底是梁阁老的后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容家不可以不顾及人家的感受。这件事你不能擅自做主,我须得和你父亲商议。”
容靖反乐了,神秘地说:“娘啊,您就放心吧。”
“穆…穆姐姐。”容穆穆的卧房里,梳洗干净的梁其方从屏风后闪出,湿漉漉地头发落在肩头,晶莹的水滴益发衬出她的娇嫩。
只是穆穆看不见这些,但凭一股幽香来想象其方姣好的形容。
怀玉从后面跟出来,笑道:“容靖只会瞎折腾,其方比离开金陵的时候瘦了好多,你们这一路都不吃饭的么?”
穆穆已站了起来,她能感受怀玉的不易,不管她是否放得下,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样的事,实在太伤人。
“我先回房去了,有话明儿说也来得及。”不料怀玉先告辞,倒省了穆穆费心。
两人送怀玉出去,正巧籽如送来食物,二人回到桌边,饿极了的其方大口地吃下半碗绿豆粥,忽而想起来说,“我该去给夫人请安才好。”
“不必不必,我娘不计较这种礼数,刚才在院子里不是见过了么?”穆穆劝下,但终究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我听说靖儿他是送你回家的,你们没有回洛阳么?”
梁其方忽而满脸通红,穆穆看不见她可以不顾忌,但是籽如还在一边,她正拿十分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惹得她好不羞赧。
“家里…家里同意我和…我和容靖…”梁其方吞吞吐吐,“但是要我在凌云书院完成学业,因为我顶替了哥哥的名字,家里希望这件事能顺水推舟,能让哥哥顺利参加科举,能…总之…我和容靖回来…”
这话听得断断续续,一旁的籽如好大不明白,幸亏穆穆心思细腻,听觉又较之常人敏锐,此刻已掩口咯咯笑起来,很是高兴,摸索着挽起了其方的手道:“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容家去办吧,容家要娶这样好的儿媳妇,总要有些诚意的。”
“穆、穆姐姐,我,我…”梁其方笑靥如花,只是通红,宛如夏日盛开的凤凰花。
“你们是不是在路上发生了很多故事?”穆穆轻声一叹,仿佛感同身受般说,“果然是共同经历过了,一切都顺其自然了。”
梁其方怯声道:“人往往最不在乎的就是已经得到的东西,并对得不到的充满眷恋,直到失去了才后悔,实在是人的通病。若不是在路上和容靖走散一回,我大抵永远不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更在乎的是他。而对于学长的情愫,在离开金陵后就逐渐淡了,便是这次返回金陵,我也没有‘近乡情怯’的情绪,一切都很自然,很平静。”
容穆穆握一握其方的手,笑道:“姐姐为你们高兴。”
其方赧然低下了头,低声道:“明日见到学长,我也会如是告诉他的。就是夫人那里…”
果然天下最难处的便是婆媳,穆穆欣然笑道:“我娘是极开明的人,她不会计较那些小事。再不行,姐姐支你一招,家里最宠靖儿的便是奶奶,只要你回头把奶奶哄高兴了,还有什么不行呢!”
梁其方满脸通红,低声道:“姐姐和他说的一样呢…”
这一边即将成为大姑弟媳的两人好不欢喜地畅想着未来,宋怀玉独自慢慢走在回房的路上,不远处伯母的房门忽而打开,里头闪出容靖那黑瘦的身影,他似乎很高兴,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惹得伯母连番嗔责。宋怀玉知道,容靖真的带回了梁其方,并不会再让她离开。
“既然知道你好,我也该走了。”怀玉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含泪看着容靖高兴的模样,告诉自己,放下了,就莫再痴缠。
翌日,金陵城从天明起便下起了暴雨,众人多在雨声中醒来,其方才和籽如一起帮着穆穆梳头,一个丫头跑来说,“大小姐,宋小姐留书走了,她自己回杭城去了呢。”
穆穆一怔,随即便来抓其方的手,果然不过瞬间,这孩子的手已经冰凉,她好言安抚:“你伯母会想法子的,不必为怀玉担心,她常在外头来往,比你们强些。”
当穆穆和其方来到堂屋,佟未已在那里听下人回禀,宋怀玉果然是趁早晨大雨时离开的,家丁们快马加鞭到底追上了,因她去意已决,便没有挽留,只派了一个回来报平安。
佟未道:“回去也是好的,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你婶婶只怕想坏了。”说着看一眼梁其方,见她满脸愧疚的模样好生可怜,便召到面前来,笑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没有你,今日的事也是一样的,明白么?”
其方先是摇了摇头,但终究点头了。
佟未笑道:“这样才好,不然还有什么意思,难道要从头再来一遍不成?”
“娘,你别怪其方啊,我去把怀玉找回来。”那边才睡醒得知消息的容靖衣冠不整地就跑来了,也不问原有便冲母亲说了这一句。
佟未被逗笑了,“怎么说天下婆媳处不好呢,都有这些不懂事的人夹在中间,我们可是好好的,偏要你自作多情。”
容靖还半梦半醒,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可一屋子人全笑倒了。
但此时谁又知道怀玉是不是在流泪?兴许这世间情话,终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金陵的大雨并没有波及北方,京城里依旧晴空万里,气候越发往秋天去,凉爽舒适,叫人好不惬意。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得到消息的宫女匆忙来向恒姮禀报,惊坏了宫内一众人。
恒姮早已起身,正在镜前梳妆,索性推开了宫女,自己脱下了外衫,转身回到了卧榻上,唤宫女放下纱帐,冷声道:“只管迎进来,我自有话说。”
这一边,叶乘鹤已到了宫门前,见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却不见恒姮,心知她避而不见,却也不生气,只好声好气地问道:“你们主子呢?”
“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家主子病了几日了,今日也起不得身来,主子要奴婢给娘娘请罪,说不能前来迎接,还请娘娘恕罪。”一宫女说罢,便磕下头去。
“这样,也怪我心急了。”乘鹤和善地笑着,“与你家主子说一声,本宫惦记着她,既然病着就好生修养,几时好了去本宫那里坐坐,十几年不见了,本宫好些话要与她讲。今日本宫就不进去了,万一这病有个好歹,本宫没得沾染了不是?”
赵嬷嬷等都没料到乘鹤会有这番说辞,均有些意外。乘鹤却若无其事,如何款步而来,便如何逶迤而去。
而宫内本严阵以待的恒姮,却白等一场,当听见叶乘鹤留给她的话,更是气白了脸,厉声对近侍道:“再去叮嘱三皇子,不许他去给皇后请安。”
众人不敢违逆,只能将这些话传达出去,可总有口舌不严实的人,这些话零零碎碎地传开出去,一时宫里人皆知皇贵妃刻意避着皇后,更教唆皇子忤逆。几日后就连允澄也被惊动,当众呵斥瑞元不识大体,无视嫡母。
于是妃嫔渐渐意识到皇后的不可取代,再不管恒姮的威仪,陆陆续续有人恭恭敬敬地来向皇后示好,一时中宫门庭若市,来往应接不暇。
恒姮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屡屡向宫外三位兄长求助,竟却是每每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她仿佛一时间被所有人孤立,就连最支持他的大哥、二哥也一边倒向了三哥那里。而三哥恒聿,又是真正握有权势的人。


第一六五章 番外:缘尽执手(五)
“皇上当众责怪瑞元了?”这几日恒姮时常会重复这句话,精神时而恍惚,不复从前的凌厉。
“瑞元呢?这孩子怎么不进宫来看我了?”
“把瑞昊带走,我不要看见他,跟他娘生得一模一样,一样讨人厌!”
皇贵妃的脾气越发得差,身体也每况愈下,最糟糕的是,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都不敢妄断。
而所有人都知道,叶皇后精通医术,当年便是御医馆老太医都不及她,终是三皇子爱母心切,哭跪在叶皇后面前求她前去诊治母亲。
医者父母心,乘鹤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恒姮每每瞧见皇后都会惊风发作乱喊乱叫,俨然疯了一般,根本不让人靠近。好不容易趁她熟睡接近了一回,把脉后但见皇后脸色一沉,只是摇头。
三皇子哭问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乘鹤不语,回到寝宫后,益发连长琴也不见,只说等皇帝散朝。
不时,允澄驾临,众宫女退去,只留二人在内殿说话。
乘鹤冷色看着允澄,又是那充满挑衅的笑容:“皇上要臣妾做的事,臣妾办到了,皇贵妃旧疾复发,恐怕再好的药也难调理了,您只是用了当初瑾瑜皇后对付先帝…”
“叶乘鹤!”允澄冷酷地打断了她。
“怎么?又想命令我什么?又想拿什么要挟我?”乘鹤怒了,愤恨地盯着允澄,“你可以对恒姮这样狠心,将来又何尝不能那样对我?”
允澄的眸子里熊熊燃烧着怒火,他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跟眼前这个固执的女人说清楚,之前几次他几乎都克制不住,于是心里对自己说:“最后一次,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叶乘鹤你听清楚,不是我对恒姮无情,她是我的表妹,是母后托付我要我照顾她一辈子的人,我怎么会对她无情?可是她变了,变得凶残而暴戾,变得冷血变得无情,她毒害一个又一个后宫妃嫔,不惜一切代价扫清阻挡她儿子成为太子的障碍,甚至对你动手。叶乘鹤,难道你要在金陵就被杀了,变做了鬼才肯相信朕么?”允澄字字铿锵,一把捏住了乘鹤的手腕,“凭什么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朕如何解释对你而言都是枉然?”
乘鹤哭了,摇头要挣脱开允澄的束缚,“我不信,你要我怎么信你?我等了你十一年,十一年后你终于来找我,却头一件事就要我替你扼制住一个欲望探天的女人的权势。你不择手段了,我同流合污了,你要我怎么信你,信你,再往后的日子里继续这样伴随你,昧着良心,什么都不管不顾么?”
“啪!”一记清脆,允澄一巴掌掴在了乘鹤的脸上,她吃痛跌倒下去,允澄又心痛万分,扑上来将她抱在怀里。
“朕是一国之君啊,为什么我能要得天下,却要不得你?”允澄哽咽,“乘鹤,朕给了你十一年自由,这十一年朕励精图治做到一个国君该做的一切,往后的日子,你陪在朕的身边,陪在我的身边好不好?”
“爹爹走的时候…要我回来你身边…”乘鹤大哭,好像在宣泄积累了十一年的眼泪,“他说不该离开你的,他第一次见到我就这样责怪我…我当时好无助,爹爹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好像一切的错都是我造成的,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错了…”
允澄的心慢慢落回,怀里的叶乘鹤还是当年的叶乘鹤,她一分一毫都没有变,这是老天对他最大的眷顾,他的鹤儿又回到了身边。
“朕要你啊,朕一直都要你,朕给你的水晶鹤呢?”允澄抱起乘鹤,微笑着带着满满的宠溺问她。
乘鹤抽搭许久,恢复气息后才满怀愧疚地说:“三年前就落了。”
“是啊,你落了。”允澄佯怒,却随即摊开手心露出那一只晶莹剔透且沁了血丝的水晶仙鹤,“你先头落了,钟子骋后脚就捡回来了。”
“子骋?”乘鹤大惊,她不敢想想钟子骋会知道自己的踪迹。
“他一直知道你在哪里,朕也知道他清楚,只是我们君臣好像怄气一样,从不提你的事,直到两年前朕大病一场,他才把你的水晶鹤给了朕。”允澄笑道,“你知道么,朕当时恨不得当场剐了那呆子。”
“噗…”哭泣一场后,叶乘鹤终于露出了笑容。
帝后重归于好的消息渐渐传开,恒聿在家里送走两位兄长后,折回来见到妻子李氏,她满面阴郁不展,恒聿问其缘由,李氏方道:“若知道皇贵妃是这样的结果,爷也决计不出手相助么?”
恒聿道:“的确是我们几个兄长狠心无情了,可你知道么?她只是回到了从前罢了,当初病了的姮儿若没有康复,就不会入宫,不会入宫,就绝到不了今天的田地。如今她能回到从前,虽然有些痴痴呆呆,但可以平静地度过余生,难道不好么?”
李氏不解,她委实不能理解,只低声道:“他们说恒家的女孩子都没有好下场,爷,千万不要让忻儿将来遭遇和她姑姑一样的命好么?”
恒聿只淡淡地应“我答应你”,李氏便安心了。可他又想起了儿子的请求,索性挽了妻子一起回房,慢慢将在金陵发生的事说了,出乎他的意料,李氏不仅没有因为穆穆双目失明而嫌弃,反欣然道:“只要孩子们两情相悦,还有什么不好的?”
恒聿欣慰不已,虽然心里多少认为妻子是希望自己能偿还对佟未的愧疚,可既然她不说明,自己又何苦去挑明,便只道:“之后的事,就看皇上如何安排了,我能做的就是为两个孩子争取,让他们的人生可以尽可能远离皇室。”
然而五日后,公主和亲的事终究被提上日程。迫于边关安危,迫于江山社稷,淳熙帝最终没有拒绝这一场和亲,定于八月初一公主出嫁。
叶皇后曾苦求皇帝再作思量,奈何国事为重,允澄也舍不得女儿,却不得不狠心为之。乘鹤本以为长琴会像之前那样以死相挟,可这孩子此次却表现得很沉静,沉静得叫人害怕。
但到了八月初一,长琴还是完完整整地上轿出嫁,淳熙帝为了补偿女儿,给予了隆重丰厚的嫁妆,更派出半副皇后仪仗相送。如是,公主和亲的消息也近乎传遍了朝野上下。
八月十五中秋日,徐夫人生下一对龙凤儿,徐正庸欢喜得几乎疯狂,佟未携子女及其方、恒亦宸等来到玄武湖边徐家老宅相贺,众人聊起之前种种,无不感慨。提到长琴出嫁一事,却见容翊沉默了。
趁空出来透气,容翊的心思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学长。”其方却跟了出来,柔声地喊了他。
“其方。”容翊转身微笑,又歉意地说,“都习惯叫你其方了,该叫你其缘才对。”
梁其方却道,“父亲说不如往后就改名叫其芳,不过是个称呼。学长,我来是想跟您说,之前若没有我存在,您兴许会觉得公主的一往情深是真真难能可贵的,可是太多巧合,太多阴差阳错,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如果还有机会,您会接受公主么?”
容翊沉吟半日,只是道:“说不清楚的感觉,唯一强烈的,是不希望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会觉得心疼。”
其方淡然道:“容靖也会同样舍不得我的。”
容翊一怔,终没有说话。
因是烙印了皇帝不堪往事的节日,今年的中秋节允澄照旧没有参加,可却在皇后主持的家宴中途召见了恒聿,恒聿本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却不料皇帝颇有几分愧疚般与自己说:“有件糟糕棘手的事不得不和你说了,本来朕的无郁是指婚下降给你家亦宸,但是现在无郁不见了,朕不晓得再找哪一位公主来补偿你们恒家。”
恒聿暗喜,忙道:“想是亦宸没有福分,但是微臣更担心三公主的下落,公主究竟去了哪里?皇上要不要派微臣去找寻?”
允澄叹气,摆摆手道:“都是被朕宠坏的孩子,你也不必找了,失踪的又岂止无郁。”
恒聿益发不解,但听皇帝解释:“朕的三女儿比她姐姐强啊,竟然自愿出嫁塞外顶替她的姐姐,所以现在一路南去的送嫁队伍里的公主不是长琴,而是无郁,而长琴也南下去了。”
“大公主?”
允澄好生气,却又很无奈,“皇后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竟伙同她们一起欺瞒朕,但如今事已至此,朕也不必再去追究勉强。你立刻派人南下护送大公主,确保她安全抵达金陵。”
“金陵?”恒聿愣住了。
允澄苦笑:“金陵果然是个好地方!”
十月,秋最深的时候,也是四季最叫人痴醉的时候。凌云书院秋季辩学会正在大课堂紧张地进行着,伤愈的恒亦宸针锋相对三年来始终胜他一筹的容翊,笃定要在最后一年胜他一次。
正在容翊犹豫如何反驳的时候,执事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那一头虚汗很是骇人,好似遇到什么天大要紧的事。
“怎么了?”项开闻坐在上首轻描淡写地说,“难不成皇上又送个公主来?”
那执事点头如捣蒜,又摇头如拨浪鼓,大声道:“不是又送个公主来,是那位大公主又来了,长琴公主、长琴公主驾到,驾到了…”
“长琴!”容翊从方才的学海里猛然惊醒。
“学长!”其方从容靖身后探出脑袋,挥手道,“学长,记得您说过的话啊。”
正说着,一身华服的长琴已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那气势比初临凌云时更盛,她得意洋洋地扫过众人,目光停留在容翊身上时却不屑地移开了去,招手把恒亦宸叫到跟前,耳语须臾不知说了什么,众人但见恒亦宸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唯一叫人放心的是,他脸上的笑比秋日的艳阳更美。
“容翊。”长琴这才想起来叫他心里的人。
容翊愣了愣,款步走到她面前,礼貌道:“见过公主!”
长琴睨他一眼,朗声说:“即日起,本宫就是你的伴读!”
众人哗然,等他们明白过来,容靖已笑得滚在地上,那笑里溢满了得意与恶作剧的味道,气得容翊要来揍他,却听长琴道,“容公子,这样的小事,交给伴读来做便是了。”说着开始挽袖子。
众人又一怔,随即被容靖几乎瞪出来的眼睛惹得哄堂大笑。
但所有人都在笑的时候,项院士默默地退到了后堂,几番捶胸顿足后,无声仰天长啸:“老天爷,你作何又来作弄与我?”
可这滑稽的模样终究叫跟来的学生都看到,笑声顿时传遍整座书院,就连街上路过的人也停下来驻足观望,长久以来,人们第一回发现到严肃的凌云书院亦可以温馨如斯。
自然岁月静好,凌云书院这个美好的地方,会有更多美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