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见形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后便义无反顾地跳入湖中,容靖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容翊拉住:“穷寇莫追,回去看先生师娘要紧。”
容靖这才想起来刚才似乎看到其方受伤,不等哥哥再说别的话,便奔了回去。
恒亦宸看见那三人不久浮出了水面奋力往远处的岸边游去,冷声对容翊说:“这三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山贼土匪。”
“是啊,不然刚才不会处处招招都让着你我。”容翊道,“他们当是冲着夫人来的。”
“可夫人不是叶皇后,这一点毋庸置疑。”
容翊却道:“当年宫中没有留存皇后的画像,纵然能凭借宫中老人的回忆勾画出皇后的形容,但你认为能与真人有多少相似?若一心要除掉皇后,自然宁可错杀一千,不可…”
“这么说来,眼下才刚开始喽?”恒亦宸笑目相对,却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对人对事的态度,永远都从容得叫人嫉妒。
“先去看看夫人和其方。”容翊面无表情,对恒亦宸的笑视而不见。
“你不觉得容靖他远比你紧张其方?”看着容翊冷静的背影,恒亦宸可以要说这句话来刺激他。
“我知道。”偏偏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第一五五章 番外:杀机(一)
恒亦宸没有气馁,却道:“你可听过我父亲年轻时的故事?”
“那与你无关,与我更没有干系。”容翊这样应一句,大步流星地往屋子里去了。
恒亦宸无奈地一笑,他本打算用父亲和容夫人的故事来提醒容翊不要重蹈覆辙,但看起来容翊似乎已经有了打算,只是谁也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屋子里,容靖本来抱着受了伤的其方,见哥哥过来,便“识趣”地把其方交给了他,自己退到了一边去。
这会儿其方手臂上鲜血不止,而穆穆也被烫伤,徐夫人又受了惊吓胎动不安,就只留下一个籽如能做事,偏偏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不顶事。
“亦宸,你拿烫伤药给容小姐敷上,要清理好伤口。”徐正庸找出了药箱,翻出两枚小玉瓶给恒亦宸,随即又拿出金疮药和纱布来到其方身边,“嘶”一声扯开了她的袖子,但见纤细的手臂被鲜血染的殷红,一条约莫六七寸长的刀伤从肩头顺着手臂狰狞而下,汨汨的鲜血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此刻的其方一半身子均已被染红。
“先生!”就在徐正庸撕开其方衣裳的那一刻,容靖失口喊了一声。
徐正庸理也不理,将金疮药洒在了伤口上,嘴里只哼哼了一句:“我知道她是个女孩子,现在是保命重要还是名节重要?再不止血,她会死的。”
“原来先生一早就知道了!”容翊抱着其方,看了眼徐正庸说,“所以您才一直不理会书院里那些传闻,本来您是最厌恶这些不正之风的。”
徐正庸用纱布将其方的伤口包扎好,起身道:“看不出来才叫人奇怪。”他指一指恒亦宸,“他也比你们早发现吧,是你们兄弟俩糊涂罢了。”
恒亦宸已经替穆穆包扎好了伤口,含笑接一句:“想必院士大人还没看出来。”
这一句话逗得徐正庸一扫紧张郁闷的心态,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完,外头忽而响起一把清亮的女声,不只是谁喊了一句:“怎么了?这里怎么跟遭了贼似的。”
容靖警觉地奔出来看,但见一个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穿着体面的妇人挎着一提食盒,拧着眉头打量这满院狼藉,抬头见容靖,却笑:“好英俊的少年郎。”
徐正庸已跟出来,神情轻松地笑道:“宁伊你怎么来了?”
“这不快端午了,主子让我给夫人送大肉粽子来,这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徐先生,您这里是遭劫了么?”那名作宁伊的女人如是说着,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徐正庸的面前。
徐正庸一个激灵,便道:“里头有两个伤者,宁伊你帮着看看吧。”
那宁伊先是一愣,随即严肃了半分,点了点头无声地进去了。
“先生,这是谁?”容靖跟上来问。
徐正庸却只答:“你师娘娘家的人。”
那宁伊仔细看过穆穆和其方的伤势后,又搭了徐夫人的脉搏,确认大人孩子都平安,便对徐正庸道:“这位姑娘烫伤的地方要小心照料,不然容易化脓感染,我会问主子要抚痕的药膏。”继而指着其方说,“但这一位失血太多,已经开始发烧,如果明天早晨前不能醒来,恐怕…但就算醒过来,因为失血过多,我不晓得这只手臂还能不能活动自如。”
穆穆忍着痛,吃力地说:“家母曾经为救我险些废了一只手,其方显然伤得更重,难道真的会保不住手臂吗?”
宁伊没有应穆穆的话,而是看着徐正庸,似乎在等他拿消息。
“不行,太危险了。”沉吟半日,徐正庸却说了这句话。
宁伊叹道:“那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真的会废了这只手吗?”容靖急了,跳到宁伊的面前问她,“没有治疗的办法了?”
“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城里未必有好的大夫,我只是懂些皮毛,帮不了她。”宁伊回答。
“那谁能帮她?”容靖不愿放弃。
“容靖,不要再问了。”容翊却在此刻打断了他,他心里已多半有了答案。
宁伊见他们如此,也不再多说,径直走了。
恒亦宸见状道:“夫子这里乱成一团,他们既然来过,难保不会再来,此地已不宜久留。其方和二小姐的伤都要养,夫人也需要安静的环境,或者说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容翊抬头看了恒亦宸一眼,两人已心照不宣。
那一边徐正庸将宁伊送走,回来便见众人在收拾东西,方知道这是要送其方她们去公主的行宫,恒亦宸解释说:“现在也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长琴毕竟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金陵府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何不让他们也顺带保护夫人。”
“那些人虽不是冲着夫人来,但已经暴露行迹,为防后患他们必定会追究到底,一日不查出幕后之人,我们就一日不能安全,所以还是让夫人和家姐、其方到公主那里才最妥帖。希望先生能明白。”容翊亦上前来解释,沉稳之态完全没有学生的模样。
“你们怎么知道不是冲夫人来?你们又凭什么认为公主会接纳我们?”徐正庸皱眉,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些孩子原来早就洞悉了一切。
容翊却道:“先生有先生的道义,我们也有我们的责任。”
徐正庸冷冷一笑,“那就先顺从你们的责任。”他没有多说什么,收拾了几件要紧的东西,便扶着妻子出来了。
“正庸,我阿爹的牌位你拿了么?”徐夫人走了几步,忽而想起这件事。
“在包袱里,我不会忘记。”徐正庸拢了拢那只不大的灰皮面儿包袱,警惕地看了一眼容翊,他意识到就是那一年清明叫容翊看到这尊叶慎初的牌位,才出卖了自己。
外头恒亦宸已经张罗来两架马车,容翊抱起昏迷的其方,容靖将姐姐搀扶住,一行人陆续上了车。
容翊和容靖各看护一架马车,恒亦宸则拍马先行,他要先与长琴知会一声,而他笃定长琴愿意出手帮忙的砝码,便是叶皇后。恒亦宸比任何人都明白叶皇后在长琴心中的地位。
一路行往长琴的行宫,容翊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徐正庸,虽然他一早知道师娘的父亲名叶慎初,但从未将他和叶皇后联系起来,对于他们而言叶皇后的传奇已经是长辈那一代的故事,平日里从没有人提起什么。直到恒聿到了容府,和爹娘一起告诉他们所有的事,更将仅有的一些线索言明,容翊才意识到徐正庸的妻子正是叶皇后的义妹。自然恒聿那里,早就盯上了徐正庸。
“恒相说,当初叶皇后带走了一个宫女和一个内侍,宫女留在内务府的名字就是宁伊,学生想问一句,方才那位宁伊是否就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容翊说完这些,如是发问。
“你猜得不错。”
容翊道:“她这样随便出现,是不是太冒险了?”
徐正庸冷笑:“是他们找不到她才觉得她躲起来了,她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她一直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就不是学生要关心的事,学生的责任只是找到叶皇后。”容翊悉心驾车,淡定地回答徐正庸,“安顿好夫人和其方她们,我会去找那位宁伊夫人。”
“你知道宁伊在哪里么?”徐正庸摇头,“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容翊无言。
我静静地立在原地,朝允澄福了福身子,“皇上吉祥,您怎么回来了。”
他走到我身边说:“朕来接你,一起去狩猎。”
我一惊,欣然笑道:“皇上派李真来接我便是,还亲自跑一趟。”
他毫无顾忌地点点我的鼻头说:“偏生你最懒的人,朕若不亲自来,你便要对李真说‘怪麻烦的,不去了。’可不是?”
“我们互相都有隐瞒,扯平了吧。”我轻松一笑,华丽地转身,背对着他问,“允澄,你真的爱过我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走吧。”


第一五五章 番外:杀机(二)
突然有那么多人住进行宫,金陵府旋即上门来探问公主,长琴敷衍几句将他们打发走,方款步回来。厅堂里,有容翊与恒亦宸在,她慢步走到上首坐下,方道:“我既然收留你们,总有资格知道发生了什么吧。我这里虽然远在江南,但一举一动都会被报上去京城,万一父皇要问个所以然,我也要有话应付不是?容翊,你来说。”
容翊与恒亦宸对视一眼,遂慢慢将事情的始末道来,他告诉长琴,假以时口口们就能找到叶皇后。
听闻有母后的消息,又得知徐正庸夫妇与母后的关系,长琴顿时感慨万千,激动得不知所以,急急忙忙吩咐宫女说:“好生派人照顾徐夫人,不可有半分怠慢的地方。”
容翊二人看着她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免相视一笑,均知不论她如何刁蛮霸道,也不过是个心底柔软的小女子。
恒亦宸却不得不当头给她浇一盆冷水,说道:“今日徐夫人遭袭,显然是被误认为皇后,也就是说有一股势力,想要除去皇后。所以还请公主千万小心,收留徐夫人的同时也保护好您自己。”
“为什么有人要杀母后?她不在宫里十一年了,还能有什么威胁到别人的地方?”长琴多少懂一些朝政,只是不明白连子嗣都没有的母后为何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忽而一个激灵闪过,她愤恨地看着恒亦宸,“是你姑母在捣鬼吧,她容不下我母后,对不对?”
恒亦宸的目光瞬间黯然,他不敢否认,却有几分肯定,只是说不出口。
“公主,这些事就不该我们插手了,我们唯一要做的只是找出皇后,确保她的安全。”容翊打圆场。
“好!”长琴一扬首,如下命令般傲视面前两个男人,“只要你们能找到母后,我长琴愿意做任何事。”
“诺!”容翊与恒亦宸抱拳相允。
后院里,徐正庸刚照顾妻子躺下,叶萍儿受了惊吓,整个人蔫蔫的,软软地说一句:“姐姐不会有事吧。”便静静地伏在丈夫的怀里睡着了。
徐正庸和妻子结缘于那一场文字浩劫,当年年轻气盛的徐正庸因不满朝廷对文人的严命束缚,参加科考时愤然撕毁试卷离场以示抗议,因此得罪当时的主考官,被削夺所有功名,甚至连一个秀才都算不上。更因此“扬名”,无一处书馆私塾敢收留徐正庸,落魄至极的他为免连累家人,连老家都不能回,遂流落到一寺庙,为僧人抄写经文派发善缘换来每日的粗茶淡饭聊以度日。直到六年前遇见叶慎初父女,一切才发生了改变。
如今叶慎初已故五年,他们夫妻俩和叶皇后也分开了五年,这五年里他们从未见过叶皇后,唯有宁伊不时的出现,才证明着皇后的存在。宁伊从没告诉过他们皇后身在何处,徐正庸也从未问过。岳父临终前曾拉着自己的手说:“送她回去…”但徐正庸至今未明白,岳父要自己把他的女儿送去哪里,皇宫?还是慎龙寨?
但一切伴随着突然出现的杀机终于要有个了结,而他徐正庸却不用再做什么,因为那几个年轻孩子会成为关键所在。
“你是太医,太医是不是比普通的大夫厉害很多?那她的手要不要紧,是不是会残废?你别光写字行不行?回答我啊,她的手是不是会残废?”
另一边,梁其方依旧昏昏沉沉不愿苏醒,手臂上的血已止住,如宁伊所言,她开始发烧,整个身体烧得滚烫如火球。长琴的随驾大夫为她诊治后,正书写药方,容靖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刨根问底喋喋不休。
老太医缠不过,搁下笔道:“老朽医术不敢比名医,却也非泛泛,我说了这姑娘没事,这位公子怎么就不信呢。”
容靖道:“老头儿,不是我不信你,是人家说她可能会废了这只手的,说她失血太多了。可你这样轻描淡写的,差别也太大了,叫我怎么相信呢?要不你再给看看吧,有什么药尽管用,别替我省钱。”
老太医一脸的无奈,幽怨地说一声:“这会子花的都是公主的钱。”末了有些恼怒地推开容靖的手说,“老朽以性命担保,这姑娘只要醒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如果她缺胳膊断腿,公子尽管来取老朽的性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呢,我要…”
“三少爷。”两人正纠缠,籽如推门进来,叹气笑道:“净听见您大呼小叫,小姐好不容易休息下又被你吵醒,叫我来看看是不是梁小姐出事了。”
“姐姐醒了,她好些没有?”容靖这才想起来姐姐也受了伤,正在休息。
籽如嗔怪:“您还记得您有个姐姐呢。”她抬头看看梁其方依旧沉睡,便道,“梁小姐总是会醒过来的,您去看看小姐吧,我瞧她一阵阵的出汗,那烫伤的地方一定疼死了。可你和大少爷都不在跟前,叫她怎么安心呢。”
“该死该死。”容靖自责不已,转身嘱托几位宫女好好照顾梁其方,便随籽如去姐姐那里。
这一日的纷乱随着夜幕沉浸,长琴立在窗前看那一弯月牙,身后有宫女悄声而至,低声道:“徐夫子和三位公子都走了,公主要不要沐浴更衣。”
“派人去问候容小姐和徐夫人,好生照顾她们。”长琴如是说,继而转身,直溜溜地看着那宫女,一言不发。
“公主,您要的药、药准备好了。”宫女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做了什么无法承受的事。
“那我们走吧。”长琴一咬牙,转身出门,往梁其方的屋子去。


第一五六章 番外:最好不相见(一)
回到书院,徐正庸径自去找项开闻为其方告假,容翊三人则各自回生舍,分开时,容靖叫住了哥哥。
恒亦宸虽识趣地先走一步,但还是听到了容靖说的话:“哥,明天我去看其方,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她问我我怎么说?你为什么不去呢?她一定很想见你啊,哥你去吧…”如是种种,一连不断地发问。
恒亦宸越走越远,渐渐就听不到容靖的声音。只是他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在院子里等容翊,当他款步回来时,上前一步问:“白天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容翊不悦,皱眉:“你问的什么?”
“我说你弟弟似乎比你更关心其方…”
“我们兄弟的事,与你无关。”容翊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说,“你我的任务是找到皇后,其他的事与你无关,还是不要插手过问的好。恒亦宸,其实我也很奇怪,缘何你对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或对我的事,总是诸多关注。”
恒亦宸被噎到,一时无语,愣了半晌才说:“我以为你明白的。”
“我明白什么?”容翊不解地看着他,无语地一摇头,转身回屋子里去。
恒亦宸无奈,心中道:“殊不知若能看到你一点一点得偿所愿,我才敢有几分勇气去和命运抗争。我的顾忌总不会比你多,你若能,我如何不能?偏偏你们这里竟是剪不断理还乱,不知何日是头。”
这一边,容靖回到生舍,郭伟被吵醒,便告诉他乙班的学生晚上来这里找他,叫他明日下学后去问渠园集训,为初五龙舟竞渡做准备。却不料容靖那里收拾这个收拾那个,嘴里说:“不去了,我有别的事要忙。”
郭伟惊道:“容靖你又要走了?不是说好好念书的吗?今天你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梁其方呢?他知不知道你要走?”
“我不走,就是收拾几本书而已,瞧你大惊小怪。”容靖整理好书册,脱去外衣准备洗漱。
郭伟坐回床上,说:“真羡慕你啊,能文能武的,我武的不行,书也念得不好,有时候挺后悔来凌云的,在家那里我是最好的,来了这里就成了凤尾了。”
容靖已到屏风后用冷水洗澡,伴着哗啦啦水声回答郭伟:“你也有你的好,只是你没发现罢了,我不过是好动一些,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正的好男人…”他突然停住了,随即似高高浇下一盆水,合着水声说:“就不能让他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害。”
“容靖,你还是喜欢女孩子的对吧,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跟梁其方纠缠不清呢,那些人就是眼红你们被徐夫子器重罢。”郭伟乐呵呵地说,“说到女孩子,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娘说了,三年后我若考取功名,就立马给我物色媳妇儿,到时候你要来喝我的喜酒啊。”
“咳咳咳…”容靖那里被呛得半死,喝喜酒他才不怕,而是被郭伟前面那一句噎道,怎么办呢,他偏偏就对梁其方用情笃深,甚至难以自拔。但郭伟说得没错,他怎么能和其方纠缠不清?其方心里的人是大哥,而大哥…
夜深,月牙儿静静地悬在天空,光芒穿透黑夜,驱散心底的阴暗。
容穆穆的卧房里,籽如拿火折子点亮了油灯,引光来到小姐的床前,穆穆的眼睛是可以感光的,她微微醒转,便听籽如说:“小姐,该喝药了。”
“好丫头,难为你这样辛苦。”穆穆欣然,慢慢爬起来,须臾后便有籽如握着她的手,一起捧一碗温热的汤药凑到嘴边。
一口气喝下药,穆穆自己取帕子擦拭嘴角的药汁,籽如那里麻利地收拾了东西,坐到床边来,握着小姐的手讲:“喝了药不能马上躺下,我陪小姐说会子话。”
“你怎么没睡着呢?是一心惦记着我夜里吃药么?”穆穆笑语,伸出手摸索籽如的脸,感激这个小丫头对自己的悉心照顾,更说,“你放心,这点烫伤不打紧的,从前跟娘学厨艺的时候我也烫伤过,爹娘都不似你这么紧张呢,我不疼。”
“小姐若真的不疼才好呢,籽如辛苦一点怕什么。”籽如笑呵呵应着,又道,“小姐你知道的,我最贪睡了。今儿没睡着,是因为刚才外头不晓得谁失手摔了杯子,好清脆响亮的一声,就把我弄醒了。”
“是吗?兴许是哪个宫女不小心。”穆穆没在意。
籽如却道:“我趴到窗棂上去看,咱们屋子里黑洞洞的,外头一点光亮就特别显眼,我瞧见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从梁姑娘屋里出来,然后听见里头有人骂了两句,但离得远听得不真切,不知说什么,再后来就看到公主和一个宫女出来了。那灯笼的光正巧打在公主的脸上,她不知道生什么气,可吓人了,我心里有些害怕,又不敢叫醒你,就一直没睡着,巴巴儿地等到这会子您喝药的时辰。”
“从其方那里出来?”穆穆听籽如的描述,略略感到不安。
籽如又笑嘻嘻说:“小姐,我觉得咱们三少爷对梁姑娘可殷勤哩,你说三少爷打什么主意呢?”
穆穆笑道:“你这小妮子,什么叫打主意?不兴你胡说八道。其方是个好姑娘,谁都会喜欢他的。”
“可是小姐,你又瞧出来没有?咱们大少爷和梁姑娘也很不寻常呢。”籽如还没有往深处去想,她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只是咯咯笑道,“我要是也能长得像梁姑娘那样好看,大概也会讨人喜欢了。小姐你知道么,梁姑娘是我见过敢和你比的漂亮女子呢。”
穆穆却再没有笑,她明白籽难免夸张一些,却不会瞎说,那…什么叫靖儿对其方很殷勤,翊儿又同其方不寻常?难道他们兄弟俩…穆穆不敢往深处去想,她已然受过感情的伤,知道那是怎样的痛。
“不过说起来,上回来咱们家的那位恒小姐也漂亮得很,就是看着很娇惯的样子,怀玉小姐都比她甜美可人呢。”籽如细数着,絮絮叨叨个没完。
穆穆却没有再听下去,她的思绪沉淀到两个弟弟的身上,一种不安渐渐浸透脑海,她天生的敏锐往往叫她能早早的洞悉一切,可人生在世,又常因看得太透彻而万分辛苦。
“小姐…你怎么了?”籽如见小姐脸色不佳,有些担心。
“我睡不着,你给我拿一件衣衫来,我们去看看其方。”穆穆如是说,便起身离了床。
翌日,凌云书院照常开课,梁其方的缺席没有引起什么风波,顺顺利利到了中午,夫子和学生们正在饭堂用餐,一个执事满脸虚汗地跑来找到项开闻说:“外头有个姑娘找容靖容公子,怎么说都不肯离去,脾气犟得不行,真怕闹出什么事情来。院士大人您看,是不是破例让容公子去见一面?那姑娘说只要见到容公子,她立刻就走。这会子纠缠在门前,也怪不好看的。”
项开闻怨怼地瞪了一眼远处的容靖,这小子不给他找麻烦,太阳就不能从东边儿升起来。便愤愤道:“让他去看看吧,索性到里头来说话,别再院门外给我丢人现眼。”
执事走后,项开闻对徐正庸道:“正庸啊,实在不晓得这几个孩子给书院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徐正庸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抬头却见容靖一脸莫名地被执事请走,他轻松地一笑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院士大人何必耽于忧愁,活在当下何等得好!”
“哎…”项开闻一叹,顿时没了胃口进餐。
且说容靖跟着执事一路到了门口,听说是一个姑娘找自己,直肠子的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姐姐身边的籽如,心里担心着姐姐和其方,压根儿就没细问执事那姑娘为什么不自报家门,若是籽如,大可说清楚了才好办事。
等他回过味儿来到了门口,那姑娘哪里还能放了自己,一声“靖哥哥”喊得悲切娇弱,直教两旁的执事都看傻了眼。
“怀玉…你来了?”容靖一时无措。
宋怀玉一见容靖,眼泪哗哗就落下来,不管不顾地哭泣起来,伏在容靖的胸前说:“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呢?靖哥哥你不要怀玉了吗?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是我哥哥的错,不是我的错呀,你怎么好迁怒我呢?怀玉做错什么了?靖哥哥,怀玉做错什么了?”
“怀玉,这里是书院,你这个样子别人会说闲话的。”即便容靖还憎恨宋涵予无情无义,当年对怀玉的迁怒早就淡了,见她哭得这样可怜,顿时心软了,“你一个人跑来的吗?怎么来书院了呢?”
“我知道书院里不能随便接待访客,我先去你们家在这儿的宅子找穆姐姐,可是老妈妈们说穆姐姐一天一夜没回去了,我慌了,就跑来这里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给你难堪的,我是太着急了,靖哥哥,我不想你恨我,也不想穆姐姐恨我,不是我的错,怀玉没有骗过你。”宋怀玉越说越伤心,哭泣本就伤神,加之路途劳累日头晒烤,一时竟脱了气力,软绵绵就晕厥在了容靖的怀里。
“帮、帮忙找大夫。”容靖下意识地抱起怀玉,半晌才回过神张罗执事们去请大夫。心里头则大大一叹,不知接下去如何对付这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