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恒忻脸红,可垂首半晌,终说不出一个字。
恒聿道:“我还要在金陵逗留两日,两日后启程去杭城,到时候带你去见一见平南侯府里几位长辈。”
“您是说带我去见翊哥哥的爹娘?”恒忻猛然抬头,涨红了脸问父亲。
恒聿装作不知她的心思,只道:“顺道带你去罢了,我到杭城另有公务。”继而几句话将女儿打发,自然公务归公务,公务之外,他的确有私事要办。
一弹指,三月到了三十,这晚穆穆向父母问安后回到自己的屋子,正预备上床安寝,忽听几声“噼啪”,从小她便对声音敏感,笑着问她的丫头籽如:“是不是爆了灯花?”
籽如乐呵呵道:“小姐就是聪明,可不是么,爆了好几下呢,指不定家里明儿要来贵客。”
穆穆笑道:“来客人热闹些也好,你家大少爷和三少爷走后,冷清了许多。没有靖儿每日来与我撕闹,怪闷的。”
籽如上来挽着穆穆笑说:“小姐心里一定不是想这一句,籽如算一算,嗯——小姐在想宋大少爷,心想明天的贵客,会不会是宋夫人带着大公子来呢!”
“坏丫头…”穆穆赧然。


第一四二章 番外:涵予悔婚(一)
四月初一,冯梓君带着媳妇儿孙女儿去宗祠上香,顺道在街面上逛了逛,但见远处熙熙攘攘地走过一队人,穆穆本看不见,听见热闹便拉着籽如问:“哪里来的人,好热闹。”
籽如道:“走过去了呢,我没瞧见。”转头问三小姐元元,“三姑娘可瞧见了?”
容元元笑眯眯道:“没瞧见呢,太远了。”一转身,却握着手帕扪了胸口偷乐,她分明是看见的,只是不想说。
“怎么样,逛够了咱们就回吧。”冯梓君和周红绡从一家绸布庄里出来,孟筱悦与如惜尾随其后,容元元忙笑盈盈上前搀扶住,嘴里甜甜地说,“奶奶挑了那块红布头了没有,您做一件夹衣穿,衬在蚕纱里头一定好看极了。”
“你这小妮子嘴乖甜,难怪老太太舍不得嫁了你出去。”如惜很疼爱女儿,总不忘记在冯梓君面前夸一夸。
元元嘴上不说,心里却有嘀咕,她的二姐姐不嫁出去,自己这个妹妹怎么好赶在前头。何况大哥的婚事也没着落,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可是算算自己十八岁了,再不嫁,就真成了老姑娘。
但这些都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
她心里暗暗一叹,再抬头朝方才那条街看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已散去,那个人大概也回家了。
“不知他今日会不会来…”元元嘀咕着,却叫对声音极其敏感的姐姐听见,穆穆问她:“你想谁来?”
元元呵呵笑过不答话,孟筱悦则道:“三丫头想谁来我不知道,二丫头心里的事儿可谁都知道,穆穆呀,你春儿哥哥就快回来了,咱不着急。”
穆穆羞赧,躲进祖母怀里。
冯梓君挽了儿孙女儿的手说:“好孩子,你放心,宋家老太太已经和我说了,等春儿那小子一回来,就给你们办事儿,不许再拖了。再拖啊,不仅耽误你,我们元元也该耽误了。”
元元道:“奶奶好坏,好端端提我做什么?”一扭身子钻进马车离去,不管母亲在那里责备,“没规矩的疯丫头,老太太还没上车呢。”
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哪里是没规矩撒娇,她心里头的不悦,谁知道。
待娘儿几个回到容府,才下车,门房就来说:“老太太、大夫人可算回来了,家里来了贵客呢。”
娘儿几个好诧异,籽如低声问穆穆:“果然昨晚爆灯花是应了今天,小姐你说会不会是宋大少爷来了?”
穆穆道:“宋家是世交,那样熟络,门房怎么会称呼人家贵客。”
正说着,那门房已提到:“恒相大人带着她们家小姐来了…”
只听元元低声问她母亲:“就是那个放火烧坏二姐姐眼睛的公主的驸马家么?”
穆穆听见,心如针扎,向祖母和大伯母道了声疲乏,索性不去正厅,带着籽如回藤园去了。
冯梓君知道其中缘故,便对众人道:“往事不许再提,长公主也殁了十几年了。”特地交代小孙女儿,“别什么都嘴快,惹了你家姊伤心好没意思。”
元元不敢辩驳,恹恹地躲到母亲身后去。
很快一家人到了正厅,果然见恒聿带着一个年轻小姑娘坐在厅中,一行人见过礼,各自归座。冯梓君冷眼看着,恒聿虽面貌俊朗且比容许还小几岁,但眉宇间已见沧桑,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气质,想起他的种种遭遇,不免感慨人生无奈。
只听佟未道:“元元,你带忻儿去找你二姐姐玩,她也真没礼貌,还没见过客人就自己回房去了。”
容元元是识趣的孩子,便热情地带着恒忻离去。
见孩子们离去,恒聿方对冯梓君道:“晚辈这次来,是想和老太太订一门亲事。”
冯梓君很讶异,却也猜到几分。
只听恒聿缓缓道:“晚辈想把小女忻儿许配给您的长孙,不知老太太能不能答应。”
冯梓君看一眼佟未,她那里笑而不语神色淡定,再看容许,也依旧是那从容的模样,她心里便有了答案。遂笑呵呵对恒聿道:“方才瞧见那孩子,真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偏偏我们翊哥儿是个乖劣脾气的主儿,莫说我这个老婆子,就是他亲爹亲娘也奈何不得他,这婚事若不问一问他就做主,定不妥当。恒大人您看,不如先缓一缓,容我回头问一问那孩子再给您一个答复如何?”
老太太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恒聿委实不能再勉强,他看一眼佟未,那里只是淡淡地笑着,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却烙下了幸福,这些年见过几次,每次都不会在她身上找到什么改变,唯有的只是越发得感到这个女人生活的幸福。
诚然,这是恒聿所愿。
“好,晚辈就等老太太的回音了。”恒聿笑语,话音刚落,外头进来一个老妈妈,对冯梓君道,“春儿少爷回杭城了,宋家老太太派来的帖子,请老太太大奶奶二爷二奶奶们明儿一道过去,宋府里摆了酒席给春儿少爷洗尘。”
冯梓君大乐,支使那老妈妈说:“愣着做什么,告诉你家二小姐去呀。”
此时,金陵凌云书院里,一件大事正闹得沸沸扬扬,项开闻已无力做出决定,正打算修书一封寄来杭城。却不料横生枝节,执事竟告之他说,容靖失踪。


第一四二章 番外:涵予悔婚(二)
容靖失踪前,得罪的人是大公主长琴,而事情的起因,又是为了梁其方。
据说项开闻在听恒亦宸叙说此事时,饶是他饱读诗书能将那些个古书今诗都倒背如流,也被恒亦宸绕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遍一遍地问:谁得罪谁了?公主生谁的气?梁其方怎么又凑活进来?哎呀!亦宸,你慢慢说…
偏偏这个时候,徐正庸则又告假,凌云书院有史以来头一回开学不到一个月就被搞得一团糟,自然,从前连“糟糕”也不曾有过。
项开闻拿冰水浸透的毛巾敷在额头上,对恒亦宸道:“看来我这个院士,当不久喽…”
“您放心,等容翊找回容靖,一切有了对质,也就没事了。我相信梁其方的为人,也相信容府的家教,大公主虽然任性,还不至于蛮横不讲理,学生这里先去劝一劝安抚她的脾气。您则下令让所有夫子告诫自己的学生不得再提这件事,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淡了。何况每个学生都是冲着凌云书院的名号来,难道还会亲自去毁了这百年的美誉,到处去宣扬子虚乌有的事么?”
恒亦宸的淡定,连项开闻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少年不论遇到什么事,皆云淡风轻,自然云淡风轻之下,是他敏捷的思维和天生的智慧,故而才对事事有谱在心,何时何地都不会显得慌张无措。
项开闻不得不腹诽:你们一个个都了不起,一个个都能给我指教。你却不知你父亲,哎…
从项院士的教舍出来,恒亦宸长长吐了口气,今年他一路南下时就无心学习,不想进了书院还真遂了他的愿。容靖也好、长琴也好,一出一出的事情闹个不停。前些日子妹妹被父亲提溜走,可他这个做儿子的却不曾见过父亲一面,据说父亲之后还来过书院与项开闻长谈许久,只是不知谈了什么。
“学长。”梁其方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恭恭敬敬地喊了恒亦宸一声。
“其方啊。”恒亦宸面含微笑,和蔼地告诉他,“院士大人累了,似乎睡了,你有什么事明日再来说吧。”
梁其方很失望,谢过恒亦宸后便转身走开。后者望了他的背影半刻,终疾步赶上去问:“有没有什么事,是学长可以帮你的?”
梁其方犹豫半分,低声问:“那件事会传出去么?”
“那件事?”恒亦宸愣了愣,随即哈哈笑道,“怎么会呢,只要容靖回来,你们都说清楚就没事了。这毕竟关乎书院的清誉,项院士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书院蒙羞的。”
梁其方像是松了一口气,低声呢喃:“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恒亦宸道:“你与容靖都是出身名门,岂能做如此不堪的事?依我看,起初传这言语的人未必有恶毒之心,只是贪玩罢了。但公主从小养在深宫,对很多事都不能有明确理智的判断,她会大惊小怪也不是想刻意作弄你们。容靖对她恶语相向,又确实有失礼仪。公主毕竟是公主,现在就盼容翊快些找回他的弟弟,再请徐夫子回来,书院里再不平静,只怕许多事都要传扬出去,项院士难免要被问责。”
“容靖他待我如亲兄弟,我实在不想他因为我而得罪谁或受责罚。”梁其方纤长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略有些激动地对恒亦宸道,“学长以为其方出身名门,但今日的梁府早不是昔日梁阁老时的光景,家中老少都将光耀门楣的希望担在其方的身上,都说从凌云书院出去,能有更多的机会入朝为官。这是家族的希望,也是其方的志向。可如今却弄成这样,我不晓得还能在凌云待多久,来个半个月,学问上无所长进,都花心思在这些琐事上。其方对书院失望,对自己亦万分失望。”
恒亦宸安静聆听,待他说完,才缓缓道:“来凌云第一年,我的首席夫子亦是徐先生,梁其方,你还记不记得徐夫子第一天对你们讲的话?”
梁其方凝神思索,忽有感悟。
恒亦宸继续道:“学海无涯,即便是凌云书院,所能教授的也实在有限。终极一生也不能学完的学识,又怎是在凌云的三年能包罗。徐夫子的话是极有道理的,书院里有形形色色的先生学子,每一天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在这里学做人,比做学问更重要。梁其方,缘何说凌云书院出去的学子更有机会进入朝廷?难道皇帝只是看中你能念几首诗会做几篇文章么?”
“学长一席话,让其方有所醒悟。”梁其方轻松了许多,眉头也舒展开。
“你能明白便好。”恒亦宸笑道,继而饶有兴趣地问,“不过,你和容靖不是水火不容的人么?怎么如今却那么要好,他为你得罪公主,你又在这里担心他。”
梁其方忽而扑红了脸蛋,低声道:“大概…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吧。”
“这样么?”恒亦宸似乎不大信。
这一边,容翊离开书院去寻找失踪的弟弟,他先到了容家在金陵的宅邸,问了容靖的侍书仁庆,得知弟弟没有回来过,方知那混小子一句“既然留不得我,我自然回家里去”不是玩笑。于是派人回凌云告知项开闻一声,他亦策马往杭城奔去。心里则笃定,这次不将容靖收拾得服服帖帖,定不罢休。
公主的行宫里,长琴还闷闷不乐,她长那么大,从不曾有人敢指着她鼻子数落她的不是,虽然宫里的妃嫔偶尔也会揶揄排挤自己是没娘的孩子,但有恒皇贵妃在前面挡着,到底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公主,您没事吧。”侍女小心翼翼地端来茶,她们的大公主已经一整天没说话了。
“你说你说,那个容靖竟然骂我缺乏管教。是啊,父皇从小宠我,皇贵妃也溺爱我,他们除了事事顺着我,谁真正管教过我?我是没人管教,没娘孩子,当然没人管教了。”长琴突然发怒,说着说着竟哭了,将那小宫女吓得不知所措。
长琴呜呜咽咽了许久,终委屈地说:“我亲娘要走,我拦不住,可母后当年为何抛弃我…”
小宫女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说:“公主不生气,听说这个容靖是钟大公子的表弟,改口口们告诉大公子,让大公子教训他去。大公子可是真心待您好,可殷勤了。”
长琴恹恹地看着他,极细声地说了一句:“他的殷勤,我不稀罕。”如是,心里竟想起另一个人,大公主脾气一上来,便指挥宫女说,“你派人去告诉项开闻,要想我不把事情闹大,就让容翊了领着他弟弟来给我道歉赔罪。”
宫女自然应允,麻溜儿地去办事,却不知她们的大公主心里已埋下了相思种。
很快,夜幕沉沉,杭城宋府里,宋老太太的长孙带着战功归来,乐得她拿出体己叫媳妇儿去操办几桌酒席请城中世交前来共享喜事,也算光耀门楣。
这会儿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大小姐宋怀玉则赖在哥哥的屋子里不走,她乐颠颠地翻着哥哥带回家的宝贝,见着好的就要往自己屋子里搬。
宋涵予从来宠溺她,只要不是特特为谁准备的东西,便都随了她的愿望。
“哥哥,你哪儿买到这个粉盒,太漂亮了,给我的么?”怀玉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只小荷包,荷包里藏了一枚金镶玉绘牡丹的脂粉盒,她最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当即就要。
涵予看见却忙夺过来说:“这只有一个,不能给你,别的你喜欢再多拿几件。”
“哦…我知道,你要送给穆姐姐。”怀玉咯咯笑着,她顶顶喜欢穆姐姐,自然不会争夺这只粉盒。
宋涵予不语,只是微微一笑默默地将粉盒收回荷包,这是有人特特跟自己要的东西,他怎么好失约。
“大爷。”此时外头有个老妈妈来,冲着涵予笑,“老太太和太太请您到前头去一趟。”
“我要去么?”怀玉抢先问。
“没说请不请大小姐,大小姐要是乐意,过去又何妨。”那老妈妈说完便走了。
“哥哥你先过去,我把我要的东西搬回去就过来。”怀玉说着,把自己的东西仔仔细细地包好,就带着丫头回房去。
待她收拾好往前头来,正有丫头要送茶水进去,她便顺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往祖母的屋子走,才过窗下,忽而听得母亲急脾气下的厉声叱喝:“你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你若敢无情无义,我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宋怀玉惊得失手摔了一整盘茶壶被子,冲进屋子里问:“怎么了怎么了?”


第一四二章 番外:涵予悔婚(三)
“怀玉你回去,小孩子别掺和。”宋老太太来撵孙女儿走,可怀玉眼见母亲哭成泪人,哪里肯走,抱着母亲说,“娘你别生气,哥哥怎么气你了?”
“玉儿,娘问你,你要哪个做你的大嫂子?”樊阿神又气又急,拉着女儿说,“你也告诉你大哥,谁才配做你嫂子。”
怀玉被母亲问糊涂了,愣愣地说:“我大嫂子不就是穆姐姐么?怎么了…哥…难道你…”
“宋涵予我问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娶穆穆,你信不信你爹若知道,能要了你的小命?你知不知道你爹对他大哥有多深厚的感情?好…我治不住你,我现在就上京去,上京去找你爹。”阿神心痛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儿子竟会悔婚,他和穆穆青梅竹马,一直都很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娘你别哭,别气坏身子。”怀玉安抚着母亲,她突然想起那只粉盒,既然哥哥都不愿意娶穆姐姐了,自然那粉盒不是给她的了,可见他心里是有了别人。
“涵予,你先回房去。”宋老太太发话了,上来推着孙子,将他送了出去,转身来见阿神还在抽噎,叹了口气道,“这门亲事是当年云峰顺着你的心思央求我去定的,可说心里话,容二小姐那样的孙媳妇,我并不中意。媳妇儿,你别怪婆婆我势利,涵予是我宋家的长孙,娶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子做少奶奶,怎么说都不体面。是啊,容家是侯爷,可他们如今也只是侯爷,曾经的风光已经不见了。这爵位也不知道能不能一代代传下去。云峰有如今也不全靠了那容侯爷,他自己在战场上拼来的功名难道就不计算了?既然现在涵予都不想接受这门亲事,不如就退了。你若抹不开面子,我去说。她容老太太也不见得没做过退亲的事,当年那个卉姐儿的事,杭城里哪一家不晓得。”
樊阿神被婆婆这样抢白,真真恶向胆边生,也不管什么尊老不尊老,冲着宋老太太就道:“您别操心这事儿,涵予是我的儿子,我管不着还有他爹呢,您老就享享福,等着受孙媳妇儿茶就行。”
宋老太太被这么一噎,气得一张老脸变了形,指着阿神半天说不出话,还是怀玉机灵,拉着母亲就要退出去,一边吩咐丫头来照顾祖母,一边把娘送回了房。
阿神真真是被气坏了,回了屋子还不忘嚷嚷:“给我收拾包袱,我上京找他爹去。”
怀玉安抚母亲说:“娘先别着急,容我去问问哥哥到底是为了什么,兴许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倘若真的不成了,您再找爹也不晚。大哥他总不见得明天就当众提这件事,那他真真是不要命了。”
“好,你去,你去给我问个子丑寅卯来。他宋涵予若敢悔婚,我樊阿神就能当没生过这个儿子。”阿神气冲了头,说什么都带了实足的火药。
怀玉怯怯地应着,好不容易从母亲房里出来,便直奔哥哥那里去,不料宋涵予将房门紧闭,愣是不理会妹妹的拍门。
怀玉气极了,嚷嚷道:“宋涵予你真好啊,为了一只狐狸精变成这样,连亲娘妹妹都不要了。”
“哐啷”一声房门被打开,涵予生气地质问妹妹:“你姑娘家家哪里学得这些粗话,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的,谁教会你的?再者说,我与穆穆的事,干别人什么事?你别胡搅蛮缠无事生非,又在娘那里煽风点火。”
“我胡搅蛮缠?”怀玉气道,“那我问你,那个粉盒你要给谁?不见得你不要穆姐姐了,还送人粉盒留情吧,那也太无耻了。”
“宋怀玉!”涵予扬手要打,终没舍得,冷着脸说,“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明白。”
“好,我不明白,那你告诉我,那个粉盒你要送给哪一个?”宋怀玉心疼她的穆姐姐,她知道穆姐姐有多爱哥哥。
宋涵予沉默,终没有说出口,只是道:“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明天容家的人来,你要怎么面对?长辈们都说好了,你一回来就办喜事。”怀玉哭了,抓着哥哥的手说,“穆姐姐一直在等你,她比任何人都想你念你,如果没有你,她该怎么办?难道哥哥一点也不可怜她么?”
“怀玉。”涵予亦满面愁绪,却道“如果容靖因为可怜你而娶你,你觉得未来会幸福么?”
宋怀玉直直地看着涵予,一甩手恨道:“你都不要穆姐姐了,容靖最疼她二姐,他还会要我么?他一定会恨毒了我们宋家,还有什么可怜什么同情,哥哥,你太自私太过分了。”说罢,怀玉哭着跑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她一个小姑娘难以承受。
此时容府里,籽如正翻箱倒柜地翻着容穆穆的衣裳,乐呵呵地说着:“大公子和小姐好久不见了,明儿咱们一定穿得漂漂亮亮的,叫大公子眼前一亮。不过呀,其实打扮不打扮都不要紧,凭我这些年看呀,就没见过比我们小姐更好看的人了。”
穆穆甜甜地笑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涵予,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今日那位恒小姐的殷勤她领教了,可是打心里对恒家的人排斥,如何也做不出热情的模样来。但听元元叽叽喳喳地说,便知道那恒小姐是一副倾城之色,此刻便打趣籽如说:“我最好看么?据说那位恒小姐也漂亮得紧,大伯母夸她有我娘年轻时的品格。”
籽如撇撇嘴,不屑说:“三小姐的话您也信,她最不靠谱了。”
“好你个籽如,背地里说我坏话,看我告诉妈妈们打你。”这么巧,容元元过来藤园,听见籽如这句埋汰。
穆穆忙笑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浑说,元儿别和她计较。”
“我自然不计较。”元元爽朗地一笑,坐到穆穆身边,塞入她手里一只锦盒,“我娘叫我送来的簪子,说上回您托她送去修的,她早就得了,却总忘记给你。想起来明儿一家要去宋府做客,想姐姐好好打扮,才想起来这支簪子。”
穆穆笑道:“还是姨娘惦记着,我自己早忘记了。”
元元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有些事她当真无法改变,譬如她的母亲至今仍是父亲的姨太太,那么多年父亲不娶正房,也从不提扶正自己的母亲。哥哥姐姐们一口一个“姨娘”那样喊自己的母亲,自己却大伯母二伯母那样喊他们的母亲,不知何时能听他们喊一句婶婶。再譬如,她是姨娘养的…


第一四三章 番外:情劫的轮回(一)
“三小姐,明儿您也去宋府么?”籽如收拾好衣裳,奉上来茶水。
“自然去的,老太太邀请了我们一家子嘛。”元元答,浅浅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些有的没的后,便要告辞。
正要走,佟未披着风衣进来,元元忙过去行礼喊:“二伯母。”
佟未笑道:“元儿在也好,回去告诉你爹娘一声,宋府取消了明日的宴席,说是老太太身上不大爽利,叫我们改日再过去。”
“不去了?”元元似乎不信,却不敢质疑伯母。
“是啊,有些遗憾,不过近在咫尺,什么时候去不是去。不早了,快回去,不然一会子你娘要派人来接你了。”佟未笑着,打发籽如送元元出去。
“娘…宋奶奶身子不好,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穆穆说话的声音渐低,脸儿越发红,她伸出手,等待母亲来握住自己。
佟未几步走到女儿身边,将她搂在怀里,笑道:“探望你宋奶奶是假,看你春哥哥才是真吧。”
穆穆赧然,躲入母亲怀里,低声呢喃:“娘…他回来了呢。”
佟未却不那么欣喜,只是道:“孩子,还记得娘跟你说的话么?”
“娘说过那么多,您讲哪一句?”
佟未轻轻拂过女儿的面颊,她生得那么好看,可她自己从来不知道。
“穆穆,娘说过,‘或许我们无法改变命运,却可以决定生活。’你还记得么?”佟未温言软语,款款慈母心。
“记得,女儿一直活得很快乐。”穆穆软软地伏进母亲的怀抱,细心地聆听她的心跳,细腻敏感的她已察觉到,娘亲似乎另有深意。
“孩子,不论发生什么事,爹和娘永远在你身后,永远是你的支撑。”佟未抱着女儿,一时面容扭曲,心痛如绞,她不晓得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但身为母亲,那种不祥的预感强烈得吞噬人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女儿。
“阿神,兴许当年,我就不该答应你。”她心叹。
“娘,您怎么了?”穆穆歪着脑袋“看”着母亲,忽而笑起来,“您是不是担心我今天因为那位恒小姐而不高兴?不会,真的不会。那一切与她何干呢?女儿心里很明白。”
“娘知道我们穆穆最懂事。”佟未勉强做笑,“说起来,你恒叔叔想见见你,大后天你爹在西湖边包了一家馆子,要招待你恒叔叔和恒妹妹,那天你随爹娘一起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