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记着了。”穆穆笑语,又小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只怕你宋奶奶身体有些要紧,我口口派人去问,一旦那里得空了娘就同你过去。”佟未抢先说了女儿想说的话。
“是。”穆穆品味出母亲有保留,便再无疑问。
佟未遂照顾女儿睡下,无声退出。
回到卧房,丈夫正在水晶帘后的书桌前看什么,她轻步过去,低声道:“穆穆那孩子用情很深,如果真有变故,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容许搁下信笺,温暖地一笑,“当年你不是也挺过来了?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别忘了,穆穆是我们的女儿。”
佟未摇头道:“当年我再难,身边还有个你让我撒气啊,再怎么难,我是你的妻子,除了我自己有些神伤,不会有闲言碎语不会有指指点点。可穆穆不同,如果我的猜测成了真,你要女儿怎么办?谁又能像你出现在我身边那样出现在她眼前,试问…有多少人愿意娶一个看不见的妻子?”
说到这里,正是伤心处,佟未心里的痛都被翻出来,女儿的人生一日不得归宿,她一日不能心安。这么多年,那场噩梦时而还会出现在梦里。
容许过来握住她的手,“未儿,你太激动了。”
“相公…为什么同样的事要轮回到我们女儿的身上?”佟未神伤,“是我不好,当初我该坚持不答应的,可我拗不过阿神。再有那一回看到元元和涵予在园子里说话,我也该警醒的。是我不好,我这个做娘的本可以制止一切的,本可以不让我的女儿受伤害,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未儿,事情还没有发生,你不要胡思乱想。”容许忽而严肃起来,“即便真的有什么事,还有我在。”
翌日,天未明,宋府突然忙乱起来,阿神还在梦中就被丫头推醒,急切地说:“夫人,大小姐不见了,妈妈们说像是带了行礼出走了。”
樊阿神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大呼:“他们一个一个是要我的命么?”
原来一夜未眠的怀玉怎么也放心不下这件事,可她没有胆子去跟穆姐姐说,她不晓得要如何便对穆姐姐的失意和伤心,可有一个人她必须去解释清楚,哥哥可以自私地不管不顾,她不能。她决不能让她的靖哥哥恨毒自己,她决不能因为哥哥的寡情而葬送自己的感情,遂连夜收拾了细软,趁天不亮就偷偷离开了家,她要去金陵找容靖,要亲自告诉他这件事。
樊阿神这边除了派人去找,再无他法,继而按照昨晚传递给佟未的约定,她匆忙换了衣裳赶到城中一家茶馆,楼上私隐的雅间里,佟未已端坐其内。
阿神真真是老实的人,即便比当年长了十几岁,她依然不改那耿直的脾性,一见佟未便扑簌簌落泪,直说:“我对不起嫂子,生了那样一个小畜生来。”
那一瞬,不必阿神再说什么,佟未已然了了,顿时心冷如霜。
无奈一句:“儿大不由娘,我怎会怪你。”言罢,坚定道,“我会好好守着穆穆,但阿神你告诉涵予,他不能不清不楚地这样结束,我要他一个交代。当年我就不清不楚地来…我…罢了…”
“嫂子再容我些日子,我劝他回心转意。”阿神道。
“何苦呢?涵予并非寡情薄义的孩子,他定有他的缘故,强扭的瓜不甜,如今便是他肯,我也定不愿意了。”佟未叹,又道,“我会寻一个时机告诉我家老太太这件事,这些年她疼爱穆穆不亚于三个孙子,只怕一时也难以接受。当然最难的,还是对穆穆开口,我真不知要怎么去和她讲。”
阿神恹恹,说:“真真一团乱,怀玉那丫头也疯了似的,竟连夜离家出走,我算计,兴许找靖儿去了。”
佟未的脑中闪过激灵,她苦声叹:“真真是冤家,靖儿那孩子心思太活,我看得出玉儿的心,却猜不透自己儿子的心,不要闹得涵予辜负穆穆,靖儿再辜负了怀玉。难道宋容两家就这么无缘么?”
阿神无语…
只是,孩子大了,由不得长辈,就在阿神和佟未秘密私会时,宋涵予已亲自前往容府,欲给穆穆一个交代,在他看来长痛不如短痛,拖延欺瞒隐晦,只会给穆穆带去更深的伤害。
“涵予哥哥,你怎么来了?”当涵予走在容府长长的回廊上,不知元元从哪里冒出来,兴奋无比地跳到他的面前,面上乐开了花,“涵予哥,你瘦了。”
她痴痴地看着宋涵予,乌漆漆的眼珠子里再无别人。
是日,已几日不往书院上课的长琴公主突然派人来宣召梁其方去行宫,梁其方循例向代课夫子汇报本是希望有谁能留下他,不想几个都是怕事的人,直接将此事递交给项开闻,项开闻已笃定一切以顺从公主为首,自然也就答应了。
梁其方千万个不情愿,也无可奈何,正要离开,到底有人救了他,恒亦宸对那来领人的内侍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与公主讲,说完了自然再来带梁公子不迟。”
因了恒亦宸的身份,内侍不敢拒绝,只能诺诺答应,带着恒亦宸离去。
长琴万想不到恒亦宸会来,心知他要“说教”先摆手道:“收起你那一套,那个容靖欺侮我时,你又在哪里?”
恒亦宸淡淡一笑:“亦宸来不为别的事,只是梁其方来凌云不容易,还想请公主多给他些机会。不然若您这样给项院士施压,那梁其方离开凌云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我管他是梁其方还是恒其方,我是断不能在那样的课堂里上课,好好两个大男人,竟缠绵断袖之癖,我想想都觉得恶心。那容靖竟还敢指责我无中生有缺乏家教,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和谁讲话。我若愿意,取他性命又如何?”长琴的脾气素昔如此,恒亦宸倒见怪不怪。
他依然好脾气地笑着说:“我已问过传此流言的学生,他也是个好事之徒,贪玩罢了,没有真凭实据指责容梁二人的品行,公主的确有些小题大做,自然您的顾虑也没有错,书院里不能有这样的事发生,这亦是凌云书院的铁律。但亦宸劝公主一句,书院里数百学生都睁眼看着这件事,虽然不怕他们到外头胡乱宣传,但总会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若是对公主不利,传到宫中去,您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大大方方一些,高姿态一些,表现您的大度宽容,如是还怕您没有美名流传朝野么?”
长琴冷笑:“恒亦宸,你以为我会稀罕这些?”
恒亦宸道:“公主自然不在意,可叶皇后若听得这些,不知作何感想。”
显然,这一句话触及长琴的软肋,她瞬时无语。
“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公主三思。”恒亦宸再退一步,温言道,“凌云书院曾是皇上与叶皇后初会之地,相比公主比任何人都看重书院的美名清誉,这才如是紧张,容不得半点瑕疵。”
长琴总算松口:“好,这件事我不再追求,但决不允许有此类事发生,凌云书院对我而言很重要。”
“亦宸明白。”
“对了,有一件事要问过你。”长琴的心思不知何时已转了方向,竟忽而问,“恒忻对那容翊动了女儿心思,你这个哥哥知不知道?”
恒亦宸轻松一笑:“连公主都知道的事,亦宸怎会不知?”
“那你的意思呢?”长琴不甚喜欢恒亦宸的淡定从容,眼眉里露出三分帝女的霸气,“皇贵妃早已内定恒忻为瑞元的皇子妃,你们恒家不会不知道吧。”
“一切听凭皇上的旨意,亦宸不敢揣测圣心。”恒亦宸打起了太极。
长琴愠怒,压了脾气继续问:“那…我想知道容翊那里是什么意思,倘若郎有情妾有意,我这个大公主也好帮着撮合,你是知道的,我在父皇面前说话最有分量。”
恒亦宸却笑道:“奈何妾有情郎无意!”
“当真?”长琴的眸子,倏然放光。


第一四三章 番外:情劫的轮回(二)
恒亦宸心中一动,嘴角挂起淡淡的笑,他似乎读出了什么。口中则淡然地说:“容翊他知道忻儿已是皇子妃内定之人,又怎会对忻儿有意。”
闻言,长琴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须臾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叫那个梁其方安分守己些,本就生得柔弱如女孩儿一般,难怪叫人猜忌狐疑。”
“亦宸明白。”恒亦宸应下,反身离去,出门时回眸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叹,“究竟是你容翊的造化,还是劫数?但这样也未必不好,起码她可以给你所想要的东西。”
此时容府里,元元正乐呵呵地捧着她亲手为涵予缝的长衫一路往藤园来,她刚才和涵予哥哥说好了,等他见过二姐姐就要在这里等自己的。
可到了藤园,却见二姐的奶娘从园子里出来,似乎特特为自己来,且笑盈盈说:“三姑娘,大公子已经和你姐姐出去了,大公子说您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他的话,叫个小厮送去府里就成了。”
容元元愣了半天,反问说:“是涵予哥这样吩咐你的?”
“可不是么!”奶娘答。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元元急了。
奶娘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有大公子在,三姑娘就不必担心了。”
“我…”元元说不出话,转身就气呼呼地跑回了藕园。此时家里的裁缝正在给如惜量尺寸,她见了女儿忙道:“刚才还瞧见你,可一转眼就不见了,这会子倒又回来了,快过来量一量,要做夏天的新衣裳了。”
平日里做新衫是元元最热衷的事,可今天却撅着嘴满面不情愿,见那裁缝在自己身上又摸又拉扯的,终叫她发了小姐脾气,一把推开那些尺子针线,赌气道:“去年的衣服都好好的在呢,我也没长高也没长胖,怎么又要做新衣服了?真讨厌。你们这样拉拉扯扯的,弄疼我了。”
“你这孩子发什么疯?”如惜责备道,“好端端的,这是哪里受了气回来?”
元元却撒气道:“我是主子,谁还敢给我气受?”
这话真真不中听,如惜察觉出女儿的不对劲,便遣散众人拉着她问:“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事还是娘不能帮你的?”
“可您在这家里说话有分量么?”元元却冷着脸反问,不可否认,她骨子里对母亲多少有些轻视。
如惜心里不好受,别过头冷冷道:“你姑姑可从没对你二姨奶奶说过这样的话。”
“那姑姑嫁得好,娘你也能让我嫁得好么?”元元仍不知进退。
如惜被激了起来,严肃道:“就算你娘我不怎么样,还有你爹呢?他是容家正正经经的三老爷,难道还不能为女儿的婚事做主?”
“你们做主?我都十八岁了,为了一个嫁不出去的姐姐,到现在也没人提我的婚事,我还纳闷为什么你们不提,也没有人上门来提,后来才知道,那是人家嫌弃我是姨娘养的。”元元不知是否被宋涵予的不告而别冲昏了头脑,竟将心里一些从不敢说的话倒豆子般哗啦啦说出来,冲着母亲道,“爹他要是真心疼我和弟弟,做什么不把你扶正了?他若娶一个正房也就罢了,那位子空了那么多年,到底算什么?他就心甘情愿我和弟弟是姨娘养的,心甘情愿我们矮人一等么?”
“容元元!”忽而一声怒喝从元元身后传来,她倏地转过身,还未看清眼前人就实打实地挨了一巴掌。
“别打她。”如惜到底疼女儿,上来将元元藏到身后挡在了丈夫的面前,而面前的容谋显然已怒极。
“她那样作践你,你还护着她?她的脾气都是叫你惯坏的,如今你也是自讨苦吃。真真慈母多败儿。”容谋无奈地摇着头,他并非不爱女儿,可这些年疏于管教,女儿到底叫妻子宠坏了,就方才那些混账话,实在不堪入耳。
容元元大哭起来,但到底惧怕父亲,不敢随便嚷嚷。
如惜也落了泪,只道:“你别总怪我,这些年你忙生意天南地北地跑,一年到头见我们母女几回?我不疼她,难道还指望别人?”
容谋愠怒,压着声道:“你说这话,敢情家里人都亏待你们母女了?”
如惜咬了咬牙,她不见得比从前厉害多少,只是做了母亲后,开始懂得为孩子争取,这会儿也不管容谋心情好不好就直了心地说:“家里人是对我们好,可他们对二房更好。从前老太太独独疼你,我心想到了孙辈儿也会这样。可如今冷眼看着,老太太到底还是对二房上心,什么事都以他们为先。是啊,兄弟姊妹是该按资辈来论婚嫁,可当年你不也是娶林飞凤在二爷前头?怎么到了孙辈儿这里,就偏要等大的嫁了才考虑小的?我们元元也十八岁了,再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可老太太从来也不提一句,这算什么意思呢?最最可恶是你这个当爹的,也根本不把女儿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
容谋听如惜这番哭诉,方才的怒火倒平息了,这些年如惜的境遇虽比从前好很多,但性子依然柔弱,头一回听她这样说话,竟有些新鲜。
可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他冷声道:“这些年我的确不曾好好照顾你们母女,欠你们的我会尽力补偿。”他朝女儿招了招手,问,“元儿,那你告诉我,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哪有当爹的这样直接地问女儿婚嫁,可见容谋不会“做父亲”,但偏偏今日元元已不管不顾了,咬着嘴唇想了半刻,回答父亲说:“别人家我都看不上,我要嫁到宋家去。”
“胡闹,涵世和竣儿一样大,你们不般配。”容谋一口回绝。
元元摇头,字字清晰地回答父亲:“女儿不是要嫁给宋涵世,是嫁给宋涵予。”
“混账!”容谋大怒,拍案而起“他是你的姐夫,容家和宋家一早就订了亲的,容元元,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容元元被父亲吓到,半晌后缓过神,冷声道:“我是昏头了,可爹爹你看着吧,涵予哥一定不会娶容穆穆的。”
如惜吓坏了,拉着女儿道:“丫头啊,这话不敢胡说,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给你去摘,可千万别抢你姐姐的人啊…”
“我抢了么?”元元眼里含着泪,冷静下对母亲冷笑道,“我只在这里说这一次,我才不会傻乎乎地到处去说,可是爹娘你们等着看吧,涵予哥一定不会顺从这门婚事!”
容谋没想到女儿竟如此冷毒,恨得他浑身打颤。他深知若穆穆受伤,二嫂就会伤心,而二嫂伤心…有一个人…
“我好好劝劝她,你不要动气。”如惜上来抚他的前胸顺气,满面的焦虑和忧愁。
“好自为之。”念起故人,他冷冷地扔下这四个字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见此,如惜无措,瞬时黯然。
此刻,西湖边,翠竹轩,从前涵予时常带穆穆来吃饭的所在。
宋涵予钟爱西湖醋鱼,行军离开家乡许久,最想这一道菜,今日便特特来品尝。店老板早认得宋大公子和容二小姐,殷勤地为他们开辟雅间,熟门熟路地送上酒菜后便悄然离去。
这一间雅室临水而居,窗户洞开,外头正有小船摇曳而过,水声传入,轻柔和缓。
菜香和酒香在屋内飘散,自小穆穆就对声音、气味、触觉表现得极其灵敏,因为看不见,她更用心去“看”这个世界。
但见她嫣然一笑,俏皮道:“遭了,今天的鱼不曾饿养足天数,一股子泥土味儿。”
涵予笑道:“就你的鼻子灵,我吃着都不觉得腥。那你是吃也不吃?”
穆穆撅嘴道:“自然你挑了鱼刺我再吃。”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即便有长辈们一起吃饭,涵予也会挑鱼刺剔肉骨,将食物收拾妥帖才夹入穆穆的碗里。事实上,在很早之前,涵予也默认了穆穆的身份,他也以为自己会娶穆穆,会共度一生。
直到…
“你看着我做什么?”穆穆嗔怪,虽然看不见,可从小青梅竹马的耳鬓厮磨早教她练出感受涵予一举一动的本事,“你怎么不给我挑鱼刺了?”
“好些日子没见你,你又漂亮了。”涵予笑着,夹了一筷子鱼肉低头细心地挑刺。
穆穆赧然,心儿微促,一手支起下巴,干咳一声道:“方才这句话你的声音颤了两次,宋涵予,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是啊…”涵予没有避讳,但先递过来一筷子细嫩的鱼肉,“你先吃,吃完我就说。”
穆穆嗔道:“你又卖关子!”却还是顺从地吃饭,除了爹娘奶娘,从来只有涵予收拾过的饭食,她才敢放心地吃。
“穆穆,听说长辈们要张罗我们的婚事了,你…怎么看?”宋涵予方才还是欣然的笑,此刻提起这话题,顿时绷紧了脸,他亦明白接下去的话对穆穆而言将何等残忍。
可穆穆尚不知其中的变故,反红了脸,责怪涵予:“我们再好,你也要顾及我是女孩儿家才是,怎么能这样问我…我、我不知道。宋涵予,你太坏!”话虽如此,大姑娘脸上然已绽放如花笑靥。
犹记得穆穆孩提时的活泼可爱,然渐渐长大后,她慢慢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便学会了在人前收敛性格,即便对父母,亦是如此。但这样做并非要装可怜博同情,只是不想家人为她担心。唯一叫她可以对其露出真性情的,便是宋涵予。在穆穆的世界里,涵予就是她的天。
但如今,这天,似大厦将倾。
佟未与阿神散了后回府,软轿才在家门前停下,便见丈夫匆匆从门里出来,一边已有小厮从马厩里牵来马匹等候他。
“你要去哪里?”佟未见他神色凝视,心中不安。
容许沉声道:“翠竹轩里的伙计来送信,说穆穆在哪里,她要家里人去接她。”
“她一个人去的?”佟未的不安益发强烈。
“和涵予一起去的。”容许知道妻子要怒,先说,“你回去等我们回来,别的事先不说了,倘若如你所想,到时候女儿最需要的是你啊。”
佟未的心都要碎了,当年的痛虽早已消散,可她深知那有多痛。更何况女儿她与别人不同,往后她会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容许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上马一路往西湖边奔去。
到了翠竹轩,店小二将他引至雅室,房间里两个孩子无声对坐着,桌上的菜没怎么动过,但早已凉透。
涵予见到容许便愧疚地垂下头,一言不发,穆穆则始终淡定从容,听得父亲的脚步声便缓缓站起来,柔柔地喊了声“爹爹。”
“怎么不叫涵予送你回去,非要爹爹来接你?”容许佯装无事。
穆穆竟真的平静似水,温婉娇柔地笑道:“涵予一会子要去办公务,送我回去就要迟了,我这才叫家里人来接,也没说非央着爹爹,分明是爹爹殷勤。”
容许转而凝视宋涵予,那少年眉头紧皱,涨红着脸,仿佛恨不得地上能有让他钻进去的缝隙。
“来,我们回家去,你娘也回来了。”容许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上前挽起女儿的手,慢慢将她带开。
父女二人就要走出屋子,宋涵予终忍不住,喊了声:“穆穆。”
穆穆的身体微微一抽搐,显然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她极勉强地对着父亲笑:“我想和爹爹共坐一骑。”
“好…”女儿无视涵予,容许亦当没听见,天知道此刻这个父亲愤怒到了怎样的田地,兴许稍有放纵,他都能回身杀了眼前这个混小子。
一路将女儿送到家中,送到妻子的跟前,穆穆仍然像无事人一下说笑今日吃了什么,不多会儿便喊累了要去休息,佟未让籽如和奶娘照顾她,自己则细问丈夫方才的情景,越问便越难心安,焦虑之下悄声来到女儿的屋子,若是平时女儿一定会察觉自己的脚步动静,可今日一直走到穆穆的床边也没见她翻过身。
再走近,便听得细细的啜泣声,佟未情急之下一把翻开了女儿的被子,果然见穆穆掩面饮泣。
“孩子…”为娘的心碎,俯身轻轻抱住她,含泪道,“什么都会过去的,你要相信娘。”
穆穆的身体渐渐开始颤抖,越抖越厉害,终于一头扑进娘亲的怀抱大哭,可究竟是怎样的意志克制着她,饶是这般抽搐哭泣,竟不发出一点点的声响。至这一刻,她仍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担心的对象。
“好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除了这句话,佟未还能说什么呢?


第一四四章 番外:错错错(一)
这一边,樊阿神回到家中不见儿子,得知他去了容家,险些晕厥过去,听闻儿子回来便急急忙忙冲出来,抓着他问:“你去找穆穆了?你同她说了?”
“这件事迟早要说,我自己说总比你们一句句传的好,就算是错,我也不希望和穆穆之间有什么误会。”宋涵予已平静了些,如是认真地回答母亲。
“畜生!”阿神一巴掌挥打在儿子的脸上,双眼瞪如铜铃,再一挥手,指尖指向门外,“滚!宋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立刻给我滚!”
“儿媳妇,你疯了!”宋老太太听得风声已赶出来,将孙子护到身后,叱责阿神道,“我还没闭眼呢,你就要赶走我孙子了?”
樊阿神气红了眼,也不让婆婆,恨道:“您要和这个小畜生过,您自过去,你们不走,我走!”说罢转身回去,不过片刻功夫就收拾出一只包袱,头也不回地就往外头去。
宋涵予哪里肯让母亲离家,冲上前跪在阿神面前,“娘息怒,这件事早晚要有一个了结,没了我穆穆未来兴许会过得更好,嫁给我,就一定会幸福么?”
阿神含泪摇头:“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难道你不晓得自己对穆穆而言意味着什么?现如今你抛弃了她,你叫她这样一个女孩儿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就算她是侯门千金,难道别人就不计较她那双眼睛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别人计较得,我孙子就不能计较了?”老太太抓着这句话,理直气壮地反问樊阿神,“涵予是我们宋家的子孙,凭什么要为了替容家解决那个瞎眼姑娘的终身大事儿毁了他的人生。我孙子就不能选一个自己满意的女人做妻子吗?当年云峰不是也自己选了你,怎么到了儿子这里,你却不答应了?”
阿神几乎被婆婆气晕,这事情能放一块儿说么?她喘着大气说:“我不和你们讲理,宋涵予你让开,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娘。”她说完就挣脱开了儿子,直往外奔去。
涵予喊道:“娘要上京找爹吗?您真的不用去了,这件事爹爹知道,那个人他也见过了…”
阿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话,一时身体僵硬得不能自已,不等儿子赶上来便仰面倒下去,昏沉沉不省人事。
宋涵予大惊,慌忙抱起母亲,连声喊找大夫。
宋老太太则念:“这还没过门就把我们家弄得鸡飞狗跳,过了门还不定怎样呢。”
转眼夜色降临,阿神已醒觉过来,恹恹软软地躺在床上,见儿子坐在身边不免厌恶,骂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看我死么?”
涵予不言,阿神又哭道:“你们父子两如今一条心,也就不管我的死活了,早知道你们是背信弃义的人,我嫁他做什么,又生你做什么?”
涵予依旧不语,母亲这会子若能发发牢骚宣泄心里的不满,叫她说几句又如何,只是不知道穆穆怎样,心里到底端着记挂。
容府里,如惜在正院里伺候老太太用了晚餐便回来藕园,今日家里的气氛怪得叫人发碜,连孟筱悦都忍不住拉着自己问:“好端端的,穆穆怎么病了?老太太若知道,非要着急,未儿那里叫我瞒着的,你也不要提。”
大太太自然不知其中缘故,可如惜已有所了解,回到藕园先不敢去丈夫的屋子,反是来找女儿,关了房门说:“你仔仔细细地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巧,今天二姑娘从外头回来就病倒了,这几日藤园都不叫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