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其方被这么一问,顿时涨红了脸。


第一三九章 番外:恒忻容翊三世之约
恒亦宸从没见过那么容易脸红的人,“如果不想说便罢了,早些休息,我估摸容靖今晚不会回来了。”
“是。”梁其方垂着头。
“你…”恒亦宸话到嘴边,还是没继续,顿了顿再说,“今日在公主那里还好吧。”
“没什么特别的事。”梁其方回答。
“那就好。”
“就是…”梁其方犹豫了一瞬,说,“您的妹妹也在那里,容靖说那位恒小姐是您的妹妹。”
恒亦宸闻言顿时皱了眉,他怎么忘记了这一茬,恒忻若知长琴到了这里,一定会去找她,这下子要赶她回京,真真难了。她若任性起来,指不定缠着长琴让她也进书院来读书,那样容翊岂不是…
“学长,您没事吧。”梁其方见恒亦宸脸色严肃,心里打鼓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事,都早些休息为好。”恒亦宸嘴上敷衍着,却带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离去。
这一晚,容靖果然没有再回来,翌日一早,有执事来叩响房门,却是来整理容靖的行李,梁其方有些慌张,问:“他真的要回家去了?”
执事道:“是容公子下的命令,今日起三公子搬去别的生舍居住,梁公子您暂时要一个人住。”
梁其方大大地松了口气,说了声知道,便和帮着那执事一起收拾东西,忙忙碌碌后赶去吃早饭,却一直没见到容靖,直到上课时,才瞧见他懒懒散散地进来。
“容…”梁其方刚想打招呼,外头呼啦啦进来两三个执事开道,随即便见长琴公主施施然进来,只是今日又多了一个女子,那姑娘真真生得极好看,虽然长琴身上有皇室气派在,但论姿色,显然在此女子之下。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百褶裙,本不招摇,却在一片白色深衣里显得很耀眼。
容靖瞧见,嘴角抽了抽很是不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敲敲书桌低声对梁其方说,“我没说错吧,她今天一准会来。”
梁其方苦笑:“真真好没意思,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我又何苦…”他没把话说下去,他知道容靖会懂。
“你一个人住还习惯么?有什么事就来玄武一十四号房找我,就是那个郭伟的屋子。”容靖说这些时叹了口气,看梁其方的眼神也与往常不同。
“谢谢你,容靖…我…”
容靖呵呵一笑:“昨晚我可被我哥收拾惨了,梁其方,你欠我的情要记得还啊。”
“我一定记得。”梁其方应了,此时徐正庸已进来,瞧见长琴边上坐了一个俏丽温婉的年轻女子,不由得皱了眉头,却也不闻不问,只管坐到席上去懒洋洋地翻开书,随手指了一个学生说,“你来背诵昨日的课。”
可那女子却突然站起来,朝徐正庸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一把水灵灵的声音说:“弟子恒忻,是项院士准许来做公主的侍书,往后还请徐夫子多多指教。”
徐正庸眉头也没抬一下,反冷冷地问那因被恒忻打断思路而发愣的学生说:“怎么,昨夜没有温习么?”
那学生方醒过来,忙说不是,随即仔仔细细地背诵起来。
然座下的学生们私下里已悄然沸腾起来,长琴公主是金枝玉叶谁也不敢高攀,可眼前这位侍书,却是当朝宰辅的千金大小姐,倘若…
听得座边的人窃窃私语,容靖忍不住苦笑,亦深深地看不起这些趋炎附势之徒。
忽而“啪”的一声,徐正庸手里的惊堂木被重重拍响,素昔闲逸的他竟怒视所有的学生,冷声问一句:“不如散了课,玄武湖边找一家好的茶馆,大家聊一聊?我那里上等的雨前茶,你们可有好这一口的?”
容靖应声举手:“夫子,我同你去,只怕那地方还比这里好些。如今这里,哪里还有个学堂的模样,一会子我们再买几个唱戏的小丫头带回来,请大公主大小姐看戏喝茶多好。”
“容靖,你什么意思?”长琴呼啦一下站起来,骄傲的脸涨得通红。
玄武湖畔,徐正庸悠闲自在地斟一杯茶,举起小茶盅问对坐的容靖,“要不要尝一尝?”
容靖摇头,徐正庸便自己享用,他懒懒地斜靠在座椅上看窗外的湖光山色,忽而笑一句:“这会儿,项院士可难做了。”丢下长琴和一课堂学生带着容靖跑出来,好半天他才想起来为项开闻捏把汗。
容靖冷冷一笑,“他本该维护书院的尊严阻止这位大公主来捣乱,我虽然不喜欢这个地方,可既然来了,又怎么能白白来一遭。更何况有些人…”他话至此,停住了。
徐正庸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心中暗想,兴许此刻师生二人想的,是同一件事。
“你和你兄长不同,他太过于少年老成,叫人不愿意亲近,你虽然也骄傲自负,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徐正庸又斟茶,缓缓说,“听说他的个性像容侯爷年轻的时候,是也不是?”
“算是吧,但也没什么不好,哥哥有他的志向。”容靖到底不愿别人来对自己的兄长指指点点。
徐正庸却道:“那你可知道你的兄长有什么志向?”
“不知,他只是耽于读书习武。”容靖如实回答,莫说他不知,只怕连父母也不知。
徐正庸沉默许久,才道:“他又怎会只耽于读书习武?”
被这样一问,容靖无言以对,他听出夫子话中有话,却一时猜不透他所言何意,可徐正庸那个态度已表明,他不会言明。
“学生知道了。”容靖应答,再无心欣赏这山美水美,心底那一丝不安若隐若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担心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深受徐正庸和容靖师生二人“侮辱”的大公主正气呼呼地面对着项开闻,那念过半百的项开闻又尴尬又无奈,和书本学生打交道大半生,还真不知道还如何伺候这皇家公主。
恒忻坐在一旁,温温雅雅地笑着,也不说话。忽而有叩门声,她一跃而起到门前,欢喜地打开门,果然见到她心心念念的人。一声“翊哥哥”娇娇糯糯引起了正满腹怨气的长琴注意,她投来目光看,见到恒亦宸身边的男子,心道:原来这就是恒忻终日念叨的心上人。
容翊与恒亦宸皆穿着白色院服出现,同样的装束,却有不同的风貌。容翊严肃冷静目不斜视,恒亦宸温文尔雅可亲可近。诚然,恒亦宸与长琴相识已久,本就少些拘束。
恒忻先喊了容翊,方嗲嗲地给哥哥请安。
二人本要向公主行礼,倒是长琴说了免,气呼呼对恒亦宸道:“倘若我不被人欺负,你大概一直都不会来见我是不是?”
算起来,恒亦宸是长琴未来的妹婿。
恒亦宸轻松地笑着,回答长琴:“我这不是来了。”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这样亲昵的话,尚且说得。
“你就是容翊?”长琴知道恒亦宸最会打太极,遂不予理睬,直截了当来问容翊,“麻烦你好好管教你的弟弟,他可以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可也不能撺掇夫子口口。现如这课要怎么上,我千里迢迢来金陵,就是为了看他的脸色不成?你们容家又算什么,他容靖怎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
恒亦宸在边上暗暗捏一把汗,这大公主的脾气,可益发见长了。
恒忻心疼坏了,上来拉着长琴说:“大姐姐,容公子和那一个不同,您不要这样说。”她不是公主,却以“姐姐”称呼长琴,可见亲厚。
长琴见小妮儿脸色绯红,眼神里有祈求之态,深知她的心思,便也不为难容翊,只道:“那你叫你这个翊哥哥替我解决这件事啊,我和那个容靖是结仇了,倘若不解开这个结,往后我也没法儿在书院里待着,难不成回宫去叫那些人笑话?”
“大姐姐,这件事就包在忻儿身上,你消消气,过会子容靖回来了,事情一定能解决。”恒忻笑着,安抚长琴坐下,来到容翊身边,微红着脸说,“翊哥哥,等三公子回来了,我们好好谈一谈成么?虽然女孩子在书院里读书是有些奇怪,可做什么只许男儿们念书呢?女子无才便是德,又算哪门子的道理。我觉得三公子也不是这迂腐顽固的人,他定有他的担心和顾虑,一会儿大家都面对面说清楚,免了后顾之忧,往后都安安分分地念书才好呢,也不让大公主白来金陵一趟。别的我不说,只说大姐姐这一次来,多少眼睛看着呢,若闹成这样子传将出去,叫她颜面何存。话又说回来,大姐姐她到底是公主,若真的生气恼了,动了公主的威严,徐夫子和三公子这会子还能去喝茶聊天么?他们也不能不念公主的好,是不是?翊哥哥你们和钟家还是姻亲呢,将来大姐姐是要下嫁给钟家的,转来转去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恒亦宸过来拍拍妹妹的脑袋说:“就数你伶牙俐齿,本就没什么事,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有事了。你这么能耐,怎么不找容靖说道理,缠着你翊哥哥做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将恒忻拉到自己身边,朝容翊递过去歉意的眼神。
恒忻却不服气,骄傲地冲哥哥说:“我和翊哥哥定了三世的约定,这一世,下一世,再下一世,只要我有求,翊哥哥都会为我做到。这件事,自然也要他出面了。”
“你…”恒亦宸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长琴咯咯笑起来:“我回头告诉母妃,她一定骂你不知羞。”她嘴上这样说,眼神却早已飘忽好几次到容翊的身上,心中念的是:钟世英竟有你这样的大表哥?


第一四零章 番外:叶皇后的故事
“大姐姐,翊哥哥是极好的人,和容靖不一样。”恒忻娇红着脸儿,拉着长琴道,“今天的事情就看在翊哥哥的面儿上算了好不好?翊哥哥会去和他弟弟讲清楚的,我们只管好好读书,别的事交给翊哥哥和我哥去便是了。”
长琴本不愿多事,遂“顺着台阶下来”,转身对项开闻道:“徐夫子若有不满,大可以和我讲,他如今可是我的先生呀,不但不教导我道理,做什么要这样羞辱我呢?何况我今日没有做什么事,在下头窃窃私语的是别的人,我好端端坐在哪里,招谁惹谁了呢?项院士,您最好和徐先生细细谈一谈,他若觉得教导我这个公主包袱太沉重,便速速换一个来,抑或换我去别的课堂。没必要这样把所有人都弄得很尴尬,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希望明日再来上课时,大家一切如旧。”
项开闻连连点头。
“好了,您去休息吧。”长琴下了逐客令。
待院士离去,屋子里只有容翊恒亦宸还有长琴姊妹俩,恒忻正在心里盘算能不能撺掇长琴命令这两个大男人带着自己出去玩,但转念想书院里的规矩不到初一十五是不可以离开的,深知哥哥不会答应,便将心思压下。
不想长琴却开口对容翊说:“弟弟欺负了我,你做哥哥的总该表示表示吧。”
恒忻来了劲儿:“大姐姐,你要翊哥哥做什么?”
长琴睨她一眼,“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翊哥哥。我呀…只是想让他带我去一个地方。”
恒亦宸玩笑道:“书院外头是出去不得的,可书院里哪里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大公主何必绕个圈子拜托容翊?”
长琴道:“正是不能叫你知道。还有你…”她指着恒忻道,“你乖乖地跟你哥哥在这里待着,我们去去就回来,等我回来了一起回行宫。”
“你们…要去哪里?”恒忻问得很不情愿。
“天机不可泄露!”长琴神秘一笑,转而对容翊道,“大公子随我走一趟吧。”
“翊哥哥,你们…早些回来。”恒忻赧然一笑,笑中有意,躲到了恒亦宸的身后。
容翊始终没有说过什么,但是长琴走了,他也跟上了,而两人分明一前一后地走着,他却安静得好似不存在。
一路走,直到转过两个弯,长琴才在长廊下驻足,转身对容翊道:“你在这里是第三个年头了,对不对?”
“是。”容翊答。
长琴瞧着他的面容神态,腹诽:有必要这样严肃么?然后说:“那么带我去一个地方,但是不能告诉别人,特别是恒家兄妹。”
容翊谨慎:“公主要去哪里?”
“你知道我母后的故事么?”长琴问。
“公主是说叶皇后?”
“淳熙帝还有第二个皇后么?”长琴突然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那你知不知道母后她从前住在哪一间生舍?”
容翊一愣,眼下这个公主的眼眸里再没有了方才的骄傲,她只是很虔诚地期待自己的答案。
“南苑朱雀一十三号。”容翊想了想,如实回答。
“你怎么记得这么牢?”
“前年皇上来过。”容翊再答。
如是,长琴再不怀疑,四下看了看说,“现在就去。”
容翊却一板一眼,说:“公主您穿成这样,不管去哪里,都会引人注目,如果想不告诉别人,似乎不大可行。”
“我知道你有办法。”长琴道,又似命令,重复了一遍说,“你一定有办法。”
容翊更直接,“公主为何不想让别人知道?”
长琴不喜欢他的态度和自信,冷冷地别过头去,“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公主之命不可违,容翊无奈将长琴带到极少有人去的珍艺苑,找了一套院服让她换上,待她扮作男儿,方一起往南苑去。
此刻学生们都在上课,几个执事瞧见容翊二人都不免上来询问,书院里学生多,执事们各司其职,有不认识的也不奇怪,但容翊是风云人物,自然个个晓得。
容翊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便带着长琴往一十三号房走去,却在将至时,长琴停下了脚步。
“没事吧?”
“没…”
长琴的回答绵软无力,其实她已几乎不记得母后的模样,只是在心里,母后是她的精神支柱。
二人到了门前,意外发现房门被反锁,下意识地叩响房门,里头竟真的有人应门。来开门的,正是那面容清秀文俊的梁其方。才想起来,甲班学生因为徐正庸的出走,临时散课了。
“学长…您怎么来了?您来找容靖么?他今早搬走了,是您下的命令。”梁其方一边疑惑一边解释,但很快就发现,跟随学长大人一起来的,竟是公主长琴。
“公…”
“嘘!”长琴比了个嘘声,清了清嗓子问:“你住这间屋子?”
梁其方一头雾水,只是莫名地表示肯定。
“等等,方才你说容靖搬走什么的,原先他也住这里?”长琴有些不高兴了,她好生不喜欢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子。
梁其方有些不自信,“是,今天才搬走的。”
“为什么呀?昨儿你们去我的行宫不还是好好的么?”长琴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拿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踱步进去,四处张望这屋舍的布置,其实…也就是一件普通的房舍罢了,但是这地方,曾经住了她的母后。
“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会儿,我想一个人待着。”公主开口,便是不容人回绝却又毫无道理的命令。
容翊没有忤逆,但还是尊重梁其方问他是否方便,后者仍然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因见容翊无异议,自己也跟着答应。须臾两人退出来,容翊见梁其方手里还拿着书,笑道:“每次见到你都握着书,容靖有你一半好,我也不必那么操心了。偏偏他不知足,还与你不合。”
梁其方多想为容靖说几句好话,苦于难以开口。
“坐会儿吧。”容翊引了梁其方到一边石凳上落座,看架势,似乎是知道公主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也不找话题与人攀谈。
梁其方大概知道一些皇室的故事,这位大公主出生后生母便去世,一直由当年的叶皇后抚养,但叶皇后在淳熙七年的冬天离宫,彼时将只有五岁的长琴公主托付给了恒贵妃,十一年来再无音讯。而这十一年来,后位一直空置,人们都说,皇帝在等有一日能接皇后回宫。
可是,叶皇后在哪里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竟从不曾有人知道皇后离宫后去往何处。
“公主她没事吧?”梁其方对凡事皆有几分好奇心,不知是否天性使然。
容翊不以为意,只是摇了摇头。
梁其方却自言自语起来,说着:“刚才我在公主的眼睛里瞧见了悲伤,公主也一定知道当年叶皇后也在凌云书院念书并邂逅了皇帝的故事,她也一定觉得很美好!”
“你觉得很美好?”容翊脱口而出。
“是啊,为什么不呢?”梁其方反问,“难道…学长也排斥姑娘家念书求学?”
“只是这么一问。”容翊道,“如今叶皇后音讯渺茫,我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曾经在这个书院里的一段美好辰光。”
“原来学长和我想的一样。”梁其方欣然,继续道,“家慈曾有幸见过皇后一回,说叶皇后真真是母仪天下的品格。”他说得有些忘形,脸上泛起了红晕。
容翊听着看着,总觉得彼此的对话,有些异于往常。
“学长的志向是什么?”梁其方突然问,容翊很讶异,十几年来,他是第一个问自己志向的人。
似乎因为太优秀,谁也不担心容翊的前程,于是也从没有人关心过这个。
“你呢?”容翊不答反问。
“入仕为官,光耀门楣。”梁其方很单纯,回答时有些兴奋,但很快…
“怎么,怕自己达不成这个愿望?”见梁其方神色倏然黯淡,容翊问。
梁其方淡淡一笑,俊秀的面庞透着一股子女儿般的恬静之态,他说:“不怕,只是有些遗憾。”
达成与否尚无定论,他却已经遗憾了?好一个奇怪的少年。容翊同样报以淡然的微笑,“我和你…”
“容大公子。”却是此刻,长琴在门前出现,正朝容翊招手。


第一四一章 番外:贵客
当徐正庸带着容靖回到凌云时,已然华灯初上,他才进门便旋即被项开闻叫了去,项院士今日在长琴面前憋屈坏了,将一肚子抱怨统统倒在徐正庸的身上,指着他说:“若没有我,你如何能留在这书院里?徐正庸啊徐正庸,难道你吃的亏还不够多?”
徐夫子由始至终是报以淡淡的微笑,项院士说什么他都虚心接受,只在临走时说:“莫要为难容靖,那孩子也没有错,起码给别的学生做个榜样,敬告他们莫要动念书以外的心思。”
项开闻此刻已平了气,到底说一句:“我何尝不知道,这大公主在书院里,终究不是个事儿。”
这边,容靖回到生舍,从今往后便要与郭伟同室,郭伟本事农家子弟,憨厚朴实,倒让容靖很喜欢,两人或说些白日里的事,待执事送来热水洗漱后,便要安寝。
忽而房门被叩响,外头是梁其方在说话。
“你怎么来了?”容靖看着她,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不知为何。
梁其方倒是大方得很,乐呵呵告诉他白天的事,末了说:“学长说他不怪你,但叫你往后要好生守规矩,这是他的原话。明口口们高年级的学生都要去郊外练习骑射剑术,五日后才回。”
容靖大喜,哥哥不在,这书院里还有谁能降服他,虽不至于闹什么事儿,精神上也好歹轻松许多。之前虽然依旧按着性子行事,却总担心哥哥会忽而从某个地方冒出来,好没意思。
郭伟见二人在门前说话许久,走来说:“何不进来说话?”
不想梁其方已有去意,笑着推辞后,乐颠颠地走了。
郭伟道:“我听说你们是大吵一架后才分开的,这会儿倒又好了。说起来,你们俩都是甲班的学生吧。”
容靖乐得与他攀谈,一问一答,方知道了些关于徐正庸的故事,方知道自己的导师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
翌日,长琴与恒忻按时来到课堂,恒忻也换上了白色深衣,执事们又搬走了长琴原先那张庞大豪华的书案,将学生们的书案按原来的次序摆好,长琴虽然仍在中间坐,却不再如先前那样张扬,如是,连容靖也不再有非议,这一日的课上得极平稳。
只是恒忻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她最后一次在凌云,后来再想起这一天,若能重新来过,她誓死也不会离开。
原来黄昏时分,本就被闹得鸡飞狗跳的凌云又一次迎来一位贵客,项开闻曾私下里叉腰对苍天:老天爷,你是不是觉得我项开闻活腻歪了?
然对恒忻而言,当父亲出现在长琴的行宫里,她便知道,这一次必须要回家了。
谁也想不到,当朝宰相恒聿,竟只身一人来了金陵。许多人都知道当年的故事,前驸马曾在此飞身护驾险些丧命,对淳熙帝有救命之恩。
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他当年飞身所救的,实则另有其人。
自然,往事无需再提,已然烟云过眼。
“烦请恒大人回禀我父皇,长琴一定恪守本分好生念书,给皇弟皇妹们做个表率,绝不会闹出什么荒唐事,毁了凌云书院的清誉,坏了皇室风范。”长琴端着公主的架子如是对恒聿说,而她也已知道恒相大人此次南下与自己无关,他只是顺道来向自己请安,故而几句客气话后,便不再多说。
倒是恒忻恹恹地立在一旁,方才父亲说要带她走,长琴竟一口答应,也不为自己说几句话。分明是她选了自己当侍书,这侍书连位子都没坐热,竟就要走了。奈何父亲素昔威严,公主金口已开,自己这个小姑娘,真真是难做主。
“翊哥哥呀,翊哥哥,我这就要走了,我们何时才能再见面?”想至此,恒忻不由得红了眼圈。
恒聿不便住在行宫,就带着恒忻住在金陵府尹的府中,入睡前恒忻来向父亲问安,恒聿问:“你哥哥好么?我去了趟书院,只是没见到他。”
恒忻道:“哥哥很好,您…”她怯怯地开始解释,“这一次是我偷偷躲在哥哥的马车里跟出来的,爹爹你千万不要责怪哥哥。他几次三番催我回京,可我留恋这里,加之大姐姐又来了,我这才迟迟不回去。爹爹,您是来捉我回去的?”
恒聿淡淡一笑:“倒是你母亲要我顺道捉你回去。”
“顺道?”恒忻怀抱一分侥幸,低声问,“那是不是我还能再去书院几…”
“不可以。”不等女儿把话说完,恒聿就打断了她,微微皱了眉头说,“爹爹知道你不会惹是生非在书院里胡闹,可大公主去凌云,是皇上的圣谕。你若去,算什么呢?爹爹不希望被同僚非议,也不希望你传什么名声出去。否然,你母亲也会担心。”
恒忻失望极了,低头揉搓腰下纤纤垂下的丝绦,嘀咕说:“我也想和哥哥一样,我也想念书,做女孩子最最没意思,总是样样都不行。”
恒聿瞧着她,笑而不语。犹记得她还是襁褓里那个红彤彤褶皱皮肤的小婴儿,一转眼已亭亭玉立,是个大人了。女儿的容貌像她的母亲,明丽娇媚,一双眼睛里蕴藏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性格又外向爽朗,终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却格外讨长辈的欢喜。妹妹早已暗示自己,瑞元的王妃人选,便是恒忻。
可恒聿并不希望女儿走上姨母长姊和妹妹的道路,缘何恒家的女儿只有这一个宿命?悲剧又为何必须一次次重演?
“爹爹。”恒忻立到了父亲身边,因为父亲严肃寡言,她自小极少跟他撒娇,但女孩儿毕竟慢慢长大了,知道父亲其实心底是很疼爱自己的,故而如今心里有了什么事,便学会了争取,她说,“您几时离开金陵?”
“你老实告诉我,如此留恋金陵这个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是说江南的春夏闷热潮湿很不舒服么?”恒聿这一问,实则已有了答案,儿子一早就告诉了自己这个秘密,只有女儿傻乎乎地以为藏在心里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