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转身,只见李真还立在那里没有跟允澄离去,他递给我一个小荷包,说是允澄留下的。
我谢过,转身要上马车,李真突然追上来,犹犹豫豫半刻才说:“娘娘,往后那个药,不要再吃了。”
我哂然:“知道,往后也不需要再吃了。”言毕钻入车厢,坐定不久,车子便缓缓行驶起来,我这个世人眼里顶顶骄傲的叶皇后,终于可以离开这座金雕玉砌的笼子,什么风光什么荣华,对我而言,往事如烟。
其实我一早就察觉,七年来允澄秘密派人在我日常饮用的滋补汤药里添加避孕之物,如是,我又怎么可能怀孕?我时常问赵嬷嬷,也只不过想迷惑允澄,不让他担心我会察觉这件事。我一直说服自己说,他不想我有孩子,不是不爱我,而是怕我有了孩子,未来会更辛苦。
可是叶乘鹤啊,即便事实如此,但倘若爱一个人,实打实地爱一个人,一定会愚蠢冲动无所顾忌,又怎会如允澄这样对我呢?爱情,应该是自私的。
我打开荷包,里头静静卧着一只水晶鹤,这是他当日赠给我的东西,后来沁了血…可那天秦嫔的宫女抖开七年前的真相后,我和允澄大吵,我怒而砸碎了那只水晶鹤。
眼下为什么还会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出现?并且,一样沁了血。难道是谁会变戏法,将粉碎了的东西重新复原?
我伸手到窗外,欲放开这只水晶鹤,可终究舍不得。
马车渐渐驶出宫廷,很快就出了京城城门,行至津水河畔,我们的车被拦下,我奇怪地掀开帘子,竟看到钟子骋在车下等我。
跟我一起出宫的宫女宁伊搀扶我下车后,就和赶车的小灵子一起到了河边去,随我出宫的,也只有这两个孩子。
我和钟子骋在另一边河畔站立许久,两人都静默无语,忽而一阵狂风吹过,掀起的落叶刮在了我的眼睛上。
“乘鹤,你没事吧。”他扶着我,欲看我是否受伤。
我一掌推开他,“你要做死么?你以为在这里,皇帝就看不到了?”
他没有反驳,只是待我平静后说:“我带你去找叶寨主,天涯海角,一定找到他。”
我看着他,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如何克制都不行。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你的事。”他说着,眼圈通红。
“啪”的一声,我劈手给了他一耳光。
“钟子骋,你终于肯说实话了…”
第一二九章 番外:凌云之约
是年,淳熙十八年,三月。
容许夫妇受皇帝邀请进京过年,腊月离家,春暖花开时方回到杭城。马车进城后不久就遇到道路堵截,容许到车头看了几眼,回来对妻子道:“有没有兴趣去一趟衙门?”
容夫人佟未愣了愣,半晌才瞪起了眼睛,“难不成又是那小东西?”
容许点了点头,干咳了一声说:“人讲慈母多败儿,可你这样暴戾的母亲,怎么还会教出这样顽劣不堪的儿子?”
“暴戾?你说我暴戾…”佟未被丈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于是马车转头绕道往衙门去,佟未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恨恨地说:“还不是叫你娘宠坏的?什么都护着他。”
容许笑而不语。
马车到了衙门口,远远停在了街边屋檐下,果然看见几个衙役押着三四个年轻人进去,佟未瞧见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恨得直捶窗户。
不多久,一匹白马在衙门前停下,翻身下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他身材颀长,面容英俊,更是彬彬有礼、气度非凡。衙门里的师爷竟亲自迎了出来,带着那少年郎进了门去。
容许呵呵一笑,“看来,那小子今日讨不得便宜了。”
“哎…好歹我佟未还有这个宝贝儿子在,不然被人家说起来,怎么你这样暴戾的母亲还会调教出如此顽劣不堪的儿子。”佟未拿腔作调,得意朝着丈夫笑。
她自然是得意的,她的大儿子容翊,早已成长为比丈夫年轻时还优秀的男子;小儿子容靖虽然调皮些,却善良、正直、聪明,试问杭城里哪一个女人不羡慕她佟未。
“既然那小东西有翊儿管着,我们就不要急着回家,想和你到西湖边住几日解解旅途的疲劳。”容许温和地笑着。
佟未睨他一眼,嘻嘻笑着揶揄:“都老夫老妻了,你不害臊么?”
“你几时老了?”容许欣然一笑,如二十年前那样把妻子揽入怀,继而嘱咐车夫掉头离去。
马车才离开,这一边,容家大少爷容翊就从衙门里出来了。
师爷一路赔笑,但见一个衙役牵来一匹马对师爷道:“马厩里数这一匹马最好。”
师爷忙转身对身后一个少年说:“三少爷委屈一下,骑这匹马回去吧。”
容靖不屑地抬眉看了一眼,阳光恰照在脸上,他的眼眉和哥哥一样,都像极了母亲佟未,但身形轮廓又实足随了容许,故而都说容家两个儿子福气好,尽拣父母的长处来长。
“不道谢?”容翊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得让师爷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容靖是敬怕兄长的,不情不愿地跟师爷道了谢,便随着哥哥一起上马,一路往家里去。
到了家,兄弟俩先过容老太太冯梓君那里请安,冯梓君知道孙子吃了苦头,忙喊人伺候他去洗漱,又深知长孙为人严肃,怕他会拿出兄长的身份来教训自己的宝贝小孙子,便故意留下容翊说了一大车子的闲话,愣是不让他走开半步。
这边容靖早回到了藤园,但不急着去洗脸换衣服,而是先到了姐姐的房里亲昵地抱住她说:“一天不见二姐,想死我了。”
容家二小姐穆穆知道从身后抱住自己的是弟弟,便慢慢掰开他的手将他拉到面前,伸手抚摸他的面颊,感觉到皮肤上有黏黏的汗水,嗔怪:“少贫嘴,你又去哪里调皮了?叫你哥哥知道又要打你了。”
容靖嘻嘻哈哈地将先前的事情说过一遍,末了拉着姐姐的手说:“大哥他只听爹娘和姐姐的话,求姐姐再救我这一次,如果你不救我,我就死定了。”
“你也知道怕呀?怎么又闹到衙门里去了呢?”容穆穆的脾性和她的父亲一模一样,温和而安静。佟未曾感叹若非女儿懂事后知道失明的人和常人不一样,从而有所收敛,不然她的性子该和小时候一样鬼精灵才对。
只听穆穆叹道:“上次可是我做得保,难道要姐姐对弟弟食言?”
“姐姐的意思,是帮不了我了?”容靖憋着嘴,一脸的痛苦。
穆穆点了点头,摸索着捧起容靖的脸说:“你乖一些,那里又不是刀山火海,做什么这样抵触。你要是嫌那里拘束闷人,总归还有十来天才动身,你这些天撒开来玩耍便是了,只要爹娘不回家来,姐姐就护着你。”
“二姐,我真的不想去那里…”容靖明白自己违背了与哥哥做下的约定,就必须履行约定上所说的——三月十五跟他一起进入凌云书院念书。
金陵凌云是天朝最著名的书院,当今皇帝也曾在书院里读过书,而朝廷培养人才的所在国子监里,凡是进过凌云的学生都极其优秀,故而官宦贵族都争先恐后地要把子弟送入这所书院。但如今凌云书院收学生不分门第,只要通过严格的入学考,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也能在书院里读书。
而容靖这个入学名额,本是他去年自己考取来的,只是被录取后就死活不肯去上学。冯梓君溺爱小孙子,倚老卖老几番僵持下,容许也不得不放弃。
可是容靖还有一个害怕的人,就是他那个优秀得永远跟座大山似的压在自己头顶上的哥哥——容翊。
上回元宵节,因容靖看灯会时仗义出手“进衙门”后,容翊本要打他,偏被姐姐容穆穆拦着,于是兄弟俩做下约定,那一次的惩罚饶过,但若再犯,就必须进凌云念书。故而这一回,容靖觉得自己委实逃不过了。
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今自己违约在先,虽然有些不得已的缘故,但事实如此,竟还这样舔着脸求姐姐帮忙,实在非男儿所为。
想到这里,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在姐姐面前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般的豪迈,“我还不信了,小小一个凌云书院还能吃了我不成。”
穆穆咯咯笑着,黑漆漆的眼珠子扑闪淡淡的光芒,随即说:“你去那里才好呢,怀玉那丫头再不能来缠着你了。”
“是是是,躲开宋怀玉,比什么都重要。”容靖大笑。
屋外,容翊已摆脱祖母到了门口,他本以为要和弟弟一番磨合,甚至少不得要动拳头,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答应了,倒也有几分安慰。
可看着他玩世不恭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活脱脱地少年老成,口中轻叹:“你去了,书院还真要不安生了。”今年是容翊在凌云的最后一年,不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故事,但已笃定添了这个顽劣的弟弟,他少不得要多操心。
“容靖,你出来。”他随即高声喊弟弟出来。
第一三零章 番外:公子其方
一路春光一路芳菲,容靖笃悠悠地骑在马上,看不尽这山河美景,他极少被允许出远门,那会儿赴金陵参加入学考,正是寒天冻地的辰光,答卷时曾一时连墨都研不开,素昔娇生惯养的他自然就不喜欢了。
“容靖。”骑马走在前头的容翊勒马停步,回过来喊弟弟。
容靖心里正高兴,得得瑟瑟地拍马赶上去,乐呵呵问:“大哥什么事?”
没想到却换来容翊冷冰冰的面容,和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你这样赏玩,恐怕明年也到不了金陵,还念什么书,趁早回去吧。”
容靖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敢说,垂着头勒着马,只管跟在哥哥身后。还是冯梓君给小孙子选的侍书仁庆嘴乖,对容翊道:“大少爷,我们三哥儿很少出门,他那里知道金陵还有更好的地方,只当这里的花花草草便是世间里最妙的了。”
容靖朝他摆摆手,示意仁庆闭嘴,哥哥的脾性他最清楚,他说定的事情,除非爹娘姐姐出面,不然连老祖母也拗不过的,这会儿他认定自己贪玩,再说什么只会惹他生气。
却不料容翊没有真动气,转过来瞧见弟弟有些垂头丧气,也想自己未免说得重了些,便道:“你走得慢不打紧,我们好歹出门早些,不怕迟了开学礼。可是怀玉若知道你跟我去了金陵,你猜她会不会骑了马就来追你?你进了凌云,她便再不能耐你何,可要是被逮住了,你就只能乖乖跟她回去。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儿都会做来要挟你。到时候,我可不管了。”
容靖的眼珠子登时瞪得铜铃一样,问哥哥:“怀玉真会来追我么?”
“你最清楚,那样头疯起来,什么不会做?她的爹娘也管不住他。”容翊悠悠地说。
“仁庆,走!”容靖不由分说,挥起马鞭就往前奔,吓得那小侍书一边喊“三哥儿悠着点”一边也不管容翊便追了出去。
后头的马车赶上来,冯梓君派了跟着容靖的老妈妈急吼吼问容翊出了什么事,容翊只是淡淡一笑说:“妈妈放心,他好着呢。”
老妈妈不便多问,又坐回车子里去,却听一起跟着的小丫头拉着自己说:“妈妈您看见没有,大少爷刚才笑了。”
那老妈妈叹道:“姑娘你不知道,这大少爷跟二老爷小时候的脾性样貌,真真是一模一样,二爷是得了二夫人后才有了如今的性子,也不知咱们大少爷的少奶奶,如今在哪一家的闺阁里绣花呢?”
这一边容翊已拍马追上了弟弟,虽然总恼他顽劣不羁,但心底是疼爱的,见他疯了般冲在前头,到底不放心。
他们这样追追赶赶,很快就远离了杭城,也是他们走的这一天,容许夫妇才游湖回来,得知容靖跟着哥哥去金陵,都不禁讶异,偏偏阿神得知他们从京城回了来,即刻便带着女儿过来拜访,宋家唯一的千金小姐宋怀玉得知她的靖哥哥去了金陵也不和自己说一声,登时便哭闹着要去追他回来。被佟未和穆穆好不容易劝住,才没叫她追出去。
阿神则顺势对冯梓君吹风:“老太太,穆穆你们留到这会子,再留可真留成仇了,夏日里涵予就回来了,我可真不能再由着你们,不然到哪天我才能喝到媳妇茶,抱到孙子呢?老太太,难道您不想抱重孙?”
穆穆听得大人们讨论自己的婚事,加之想念涵予,不由得脸红起来,挽着怀玉说:“我屋里有好吃的点心,带你去尝尝。”便离了众人。
佟未见女儿离去,只对阿神道:“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但你也要体谅我这个做娘的,这样,等涵予回来我和二爷与他谈过后,再看办不办婚事。”
阿神虽不乐意,却也无奈。
转眼,三月十五,金陵里每年这个时节最最热闹,车来车往五湖四海的学生都涌向此地,若有父母家人陪同的,便更是浩浩荡荡一车队的人。每年此时金陵各处的客栈都住满了人,一直到三月十五学生们都进了书院,再不得与外界联系,人们才开始离开金陵,一直到三月下旬,城里方能恢复平日的模样。
这天偏偏下起了绵绵细雨,那雨水细如牛毛,随着暖暖的春风洒入人间,男孩儿们都不爱打伞,这样的雨自然不放在眼中,却不知这牛毛细雨也能打湿衣衫。
此刻学生已悉数到齐集结在书院门外,执事们忙于登记发牌,不多时便将此次收录的九十八名学生列成了两队,叫到名字的便上前领了东西入院。
容靖有些特殊,他是旧生,不在此次名录中,容翊虽和院士通融后让容靖恢复学籍,但不能直接升入中级,必须从初级学堂开始读书,故而这会儿容翊安顿好自己的行李后,便带着他来此处登记。
容靖最讨厌这些规规矩矩的事情,吊儿郎当地跟在哥哥身后,目光扫过那两列新学生,不屑地叹气摇头,哀怨之态好似要赴刑场一般。
那里容翊办好了手续,转头来凑在容靖耳边道:“现如今我不仅是你的兄长,更是学长,你若再这幅模样,不管这里有百个人还是千个人,我都不会顾忌你难堪不难堪,容靖你信不信。”
容靖当然信,倒吸一口冷气后,点头答应:“学长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等新生计较。”
“你…”容翊知道他不服,冷冷说了句“好自为之。”后,将名牌塞入他手中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容靖慢吞吞地朝那两队人走去,满腹幽怨,抬眸见一长得眉清目秀、身材嬴弱的玉面小生正对着自己笑,好似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笑我?”容靖不悦,但见其他学生都安静严肃地排着队,不管这细雨打湿了衣衫,唯有这小生抬手给自己搭了个“凉棚”遮挡风雨,越发显得纤弱,便促狭地站到他身边说,“这位小姐,此处风雨袭人,您不如到屋檐下躲一躲?”
那公子气得面红耳赤,瞪着眼睛鼓起腮帮子,恼怒地对容翊道:“在下梁其方,洛阳梁阁老三世孙,还请公子自重!”
“梁公子有礼。”容靖听他自报姓名,忙夸张地作揖,起身时却低声说,“只是梁公子这般形容,实在…”
“梁其方。”恰巧此时,执事喊了梁其方的名字。
“后会有期。”梁其方恨恨瞪了容靖一眼,拂袖而去。
第一三一章 番外:千年修得共枕眠
算上容靖,淳熙十八年凌云书院共收录新生九十九名,新生舍为两人一间,自由抽签决定房号,抽签顺序,则等学生悉数入院后,在开学礼上按姓氏笔画的顺序来确定。
开学礼无非是众学生向夫子、院士行礼,执事照例宣读院规后,再而新生向学长行礼。院规则言明,不论学生是贵族官宦出身还是农耕商贾出身,进入凌云皆平等,在凌云,是有师长和学长。
繁文缛节之后,夫子、院士便不再管剩余的事,例如新生的生舍住宿、课程明细等,都由学长来负责安排和告知。
晌午时分,绵绵细雨终于停下,一抹明亮的阳光直直射入书院广场,方才众人的衣衫都有被打湿,此刻艳阳一照,不免散发出水汽的味道。
新生们抽到房号后,便去执事那里登记,经执事整理后张贴公布。
“半个时辰的时间,将你们的行李放置到生舍去,半个时辰后在此集合,会有人领你们去饭堂,在那里用过午饭后,便是你们开学前最后的自由时间,你们可自行出入书院,但戌时晚点名,有延误者,记一过。记住,从这一刻起,你们已经是凌云书院的学生。”
说话的,是站在广场高台上的一位学长,容靖听得身边几个熟悉书院事宜的学生说:“这个人就是生会副会长恒亦宸,你们猜他是谁的儿子?”
听到这里,容靖突然有了兴趣,抬头将那人细细打量,此人果然形容俊伟,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容靖当然知道恒亦宸是谁家的公子。
随即恒亦宸宣布众人解散,大家纷纷带起自己的行李跟着执事去找自己的生舍,容靖却看见方才那个梁其方还站在布告栏前不肯迈开步子。天生好事的他便凑过去一起看,原来梁其方看的那一栏,有一个名叫郭伟的新生因为此次学生为单数,便单独住一间生舍。
“梁公子是想和郭伟换房间么?”容靖嘻嘻笑道,拿促狭的眼光打量他,“梁公子莫非真的…”
梁其方大怒,厉声指责容靖:“这位公子好没品行,实在不知这一次的入学考‘议礼’一题你是如何作答,书院又如何收录你这样的人,真真没有礼貌。你我皆是读书之人,还请公子自重,勿忘礼仪廉耻,勿辱凌云学风。”
容靖被抢白,心里不适宜,想想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便作揖道:“只是今日一切事情都冗长烦闷,这才和公子开个玩笑,还望梁公子不要计较。在下容靖,洛阳梁阁老府上世代书香,容靖只是略读几年书,往后还请梁公子多多提点。”
谁知竟换来梁其方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再问:“你真的是容靖?”
容靖不悦,“还有第二个容靖么?”说着见梁其方的眼角偷偷瞄了一眼公告,自己便也顺着看过去,这一看不免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梁其方的肩膀说,“没想到和梁公子成了舍友,可见是缘分缘分。”
梁其方却好生尴尬,别过头去不语。
“你们怎么还不去放行李?”但见恒亦宸走到两人面前,见他们还驻足,便如是问。
“学长。”两人躬身施礼。
“有什么问题吗?”恒亦宸问,不似方才说话的严肃,此刻脸上还带了微笑,“如果找不到生舍,等一会儿有执事过来让他带你们去。”
“多谢学长,我没有什么事,似乎梁公子…”容靖说着,转头朝梁其方眨了眨眼睛。
梁其方有些脸红,见恒亦宸看着自己,忙道:“我也没有问题,多谢学长关心。”
恒亦宸“哦”了一声,抬头见一个执事过来,便道:“吴执事,麻烦你带这两位新生去他们的生舍。”又说,“你们各自住几号房?”
容靖笑道:“我和梁公子是同房,朱雀一十三。”
“在南苑,去吧。”恒亦宸说了一句,便走了。
那吴执事上来提起两人的行礼,说着“两位公子随我来。”便往南走在了前头。
容靖乐呵呵一把搭在梁其方的肩膀上说:“快走吧,一会儿吃了午饭咱们要不要结伴去逛金陵城?虽说我家离这里也不远,可我长那么大,也就去年考试的时候来过…”
“去年?”梁其方不解。
容靖一叹:“说来话长,以后我们要日也相对,有的是时间给你讲。”他好像已经把梁其方当好兄弟一样,勾搭着他就往生舍去。
梁其方推开他,正经说:“男儿当有阳刚之气,站如松、行如风,这般勾肩搭背实在不雅。”
容靖当然不会去勉强勾搭别人,只是腹诽:“就你这模样,还阳刚…”
到了生舍,房间虽不大,却也精致,书桌书柜一应俱全,只是二人的卧榻,竟是通铺的炕床。
容靖将铺盖甩到床上,一个鱼跃跳上去,四仰八叉地躺着,嘴里嚷嚷:“折腾了一个上午,累死本公子了。”转头见梁其方也在收拾铺盖,因是通铺,便顺势打滚过去冲着他笑说:“千年修得共枕眠,梁公子,我们有千年的缘呐。”
梁其方瞪着容靖,恨不得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秦淮艳遇
好不容易熬到吃罢午饭,容靖算计那一点点辰光自己该去哪里逛逛,换了衣裳要出门,却见梁其方只管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埋头看书,容靖不禁揶揄:“现在就开始用功,是不是太早了?人生要及时行乐才好。”
梁其方头也不抬,似没听到一般。
容靖忍不住凑到他面前去,说:“你来过金陵么?”
“没…”梁其方一愣,搁下书册说,“当然来过,参加入学考的时候啊。”
容靖拍了脑袋说:“看我这笨的。”又问,“那你上回逛过没有?”
“考完试便回家了,考试前只管看书,谁有心思闲逛?我要看书,容公子你若要去游玩,还是趁早吧,记得戌时回来晚点名呐。”梁其方说罢,又抬起了书本。
容靖却拍下他的书说:“书何时不能看?其方,咱们出去逛逛吧。”
“其方…”梁其方看着他,微微皱了眉。
他的眉纤长如柳,似用黛笔浓浓地画过,与普通男儿很不同。
“难道你乐意‘梁公子’、‘容公子’这样叫来叫去?”容靖乐呵呵道,“要在这里待三年呢,客气三年,我是受不了的。”
“是啊,三年…”梁其方淡淡一笑,没来由地有些忧愁。
“容靖。”外头突然有人喊容靖的名,这声音听了那么多年,早熟透了。
“我哥哥来寻我,我先去了。”容靖叹了一声,丢下梁其方出了房门去,果然见容翊立在门外。
容翊将容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穿一身杏色缎面长衫,腰间里悬了玉佩玛瑙等物件,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到底有些招摇,不免摇头说:“你何时改了这些怪毛病?”
说起来,容靖身上这些公子哥儿气息,颇像他三叔年轻的时候,反倒是三叔亲生的儿子容竣生得一本正经的人,故而冯梓君最疼这个小孙子,从来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什么好的都尽着他,便益发助长了他一些奢华的习惯。
容靖知道哥哥不喜欢,可他心里委实没有炫耀的意思,他只是喜欢好看的衣衫、漂亮的物件,故从来无法理解哥哥的心思,只是每每腹诽:年轻轻却跟个老学究一样迂腐,固执专制,明明大不了我几岁,却弄得自己好像久经世事,动不动就教训人。
“我去换了。”但到底,容靖不敢违抗哥哥的意思,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屋子里,撒气一样将身上的东西扔到床上,胡乱从衣柜里扯出一件青衫,偏偏他的衣裳都是极好的,到底还是一身绫罗绸缎。一边自己系着腰带,一边说,“就这样了,你要再不乐意,我光着身子好了。”
梁其方见他复返,又这般带了气,不免好奇,“刚才那一身很好看,怎么要换掉?”
“我大哥不喜欢。”容靖苦笑。
“你大哥是谁?”梁其方问。
反是容靖一愣,他以为天下没有人是不知道容家的,那么既知道自己是容靖,当然该知道自己的大哥是哪一个。便笑道:“你可知道我是哪一家来的?”
梁其方摇了摇头。
莫名地,容靖心里有些高兴,摆摆手说:“回来再与你讲,再迟一些那个大魔头要吃了我的。”说罢乐颠颠跑出去,被哥哥弄糟的心情显然消散了。
到了外头,容翊见他换了衣衫的确显得沉稳些,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你人生地不熟的,我带你去城里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