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头,允澄正愉快地和容雨卉说什么,她垂着头,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话,她不看着允澄回话,是礼貌亦是矜持,我心笃定。
“恒贵妃怕是精心打扮呢,这么迟也不来。”我笑言而上,盈盈立到了允澄的身边。
然话音才落,恒姮便笑呵呵进了来,对我说:“娘娘怎么尽说臣妾,瞧瞧您这一身,只怕咱们去了猎场,那些飞禽走兽不等皇上去追,一个个都乖乖跑到跟前来了。”
允澄问她缘故,她掩口一笑,媚眼儿落在我身上,说:“都来瞧咱们美丽的皇后娘娘呐…”
雨卉和允澄都笑了,允澄嗔她顽皮不尊重,玩笑后便催促上路,于是我们先坐轿子一路出皇城、京城,再换了马匹往猎场奔去。
我自小会骑马,恒姮也常跟着兄长们在猎场奔跑,只有容雨卉是极少骑马的,我瞧见允澄看着我们三人上马时似乎想对雨卉说什么,但只是那么一瞬就抹去了先前的神态,只管对我说:“鹤儿你一会子别太快,等一等她们两个。”
不晓得为什么,这句话让我很不适宜。后来才知道,原是这一刻起,我已经承受不住了…
当钟子骋见我们三人都跟着皇帝到达猎场时,显然吃了一惊,但他向我和恒姮行过礼后便只管问他的妻子好不好。他们已有几日不想见,二人言行举止下竟有一番小别胜新婚的滋味,热融融甜蜜蜜的叫人羡慕。
我转脸想和允澄说话,却见他眼神只管留在钟氏夫妇身上,嘴角微微一搐,随即冷眼而过。
我听见自己牙齿叩击的“咯噔”声,心里头翻江倒海的难受,可是…没道理没缘故,顶顶重要的是,我没有资格难受。
他是皇帝,想爱谁,便能爱谁。
难道不是么!
恒姮信步走到我身边,又笑得不同寻常,“娘娘,您怎么了?”
允澄听见,旋即来问我:“鹤儿你不舒服么?骑马颠着了?”
我笑:“哪里,是寻思一会儿是打野雉还是兔子…”我笑着,玩笑着,说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话,感觉眼前的人都是虚幻的,好像自己在梦里一样…
“输了要罚的,可是你硬要来的。”允澄和恒姮开玩笑,恒姮则对她的表哥皇帝尽显娇态,雨卉静静地立在丈夫身边,看着子骋和旁人吩咐各种事情,恰巧目光和我对视,便是温和的一笑。
子骋吩咐完毕,转身便叮嘱容雨卉什么,两人都没有夸张的神情,但互相之于对方的情感,都融在眼睛里了。
“出发!”
号角声响,允澄带着大家冲入猎区,我放开所有强迫自己束缚自己的规矩和礼节,将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地投入到这片森林,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允澄对容雨卉的倾心,也是从树林开始…对我而言,不啻为莫大的讽刺。自然,这都是后话。
在丛林里穿梭,对我而言本易如反掌,迷路是从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力,可是今天,我偏偏“迷路”了,我固执地深入丛林,在距离营帐很远很远的一条小溪边驻足,放开我的马匹任由他消失在视野里,我只是想等允澄来接我,只是想抚平先前的一些不愉快。
可是,直到天色昏黄,我仍旧没有等到他,天越发冷,我亦感到饥饿,任性是小孩子的权力,我竟然完全忘记自己已经为人妻,为人母。
“长琴,母后饿了,分一块桂花糖给母后好么?”我蜷缩着身体,叹一声,笑一声,痴痴地念叨着平日里逗孩子说的话。
“允澄,难道你没发现我不见了?难道你…”
“乘鹤!”一把熟悉的声音,是啊,钟子骋。
可,为什么是他?
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微笑着看着他,问:“皇帝呢?”
钟子骋茫然又心疼地看着我,回答:“在营帐等你。”
“等我?”我听见,心坠落的声音。
回去后,发现允澄有些生气,大抵他知道我的能耐,所以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迷路,可没有功夫来责备我,夜里我便发起了高烧,于是允澄决定连夜回宫,不到九月十五,围猎便匆匆落幕,据说一些亲王贵戚很是扫兴,背地里说皇帝太宠我,什么都以我为重。
这是好听的话,不好听的话,则是大家疑惑为何派去那么多人找皇后,偏偏是钟子骋找到,我和钟子骋的往事又被翻出来念叨,气煞了赵嬷嬷。
而又据说,皇帝曾英雄救美,但那一美不是恒姮更不是我,是钟夫人,是容雨卉。
恒姮来探病时,笑着说:“我正巧在,那叫一个险,钟夫人她险些就要落下马去…”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精神极其得好。
可我,听不见。
第一二七章 番外:江湖事江湖情
十月初七,瑞元周岁,小皇子满月。
瑞元的周岁宴办得隆重而奢华,可是安昭仪的小皇子,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看得出来,她很失落。
当年安嫔选秀进宫,虽只是普通官宦家的女孩儿,却比普通妃嫔多受皇帝宠爱,没多久就升做嫔,允澄更破天荒赐她独一人的殿阁。幸而后来有了身孕,不然六宫难平,我总觉得她们早晚会闹一场。
但自从她怀孕后,允澄便对她淡了,这一年都不怎么去瞧过她,就连她生下儿子,他也没挪动步子,如今又不给孩子起名儿,怎么不叫人心寒。
落井下石是宫里这些女人最喜欢做的事,受人轻视的安昭仪,就越发变得可怜了。
今日瑞元的周岁宴,也是她儿子的满月酒,她穿了梅红色的衣裳,人精神了很多。快开席时,允澄终于姗姗而来,他正抱了瑞元同恒姮说话,奶娘怀里的小皇子突然哭了,允澄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可我瞧见他的眼神落在安昭仪的身上时,骤然亮了,一股子欣然之色爬上眉梢。
我不甚理解,却并不反感,可回过头,却在一个人的眼睛里捕捉到了凶戾之气,倘若七年前我知她会变成第二个瑜贵妃,我是决计不会出手相助。
瑞昊,小皇子的满月酒上,允澄当场给孩子起了名字,更解下腰里的玉佩塞入襁褓,也不知道那玉佩上有没有龙纹虎图,但后来莫名其妙地就有传言出,说皇帝宠爱安昭仪,小皇子瑞昊子凭母贵,极有可能入主东宫。
怎么兜了一圈,又回到立储的话题上来?好似这些人都是允澄肚子里的虫,连他不曾开口说过的话都能知道。
那几之日后,恒姮的脸色便很不好看,见到我亦没有如先前那样开心地笑,我无法帮她,只是发现她看我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她曾问我:“娘娘何不再请太医把脉看看身体是否调理好,也早日给皇上生个小皇子的好。”
我却道:“有长琴便是了,其他随缘吧。”
“难道娘娘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成为太子?祖宗规矩,立嫡立长,娘娘若能生一个嫡皇子,该多好。”
我明白她的意思,便送个顺水人情,只说:“我的身世背景不好,实在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将来遭人指指点点,反正现在也生不得,何苦强求。”
“娘娘当真如是想?”恒姮微微有些激动。
我点头,她竟,松了口气。
待她告辞将走时,不知为何我冒出这样一句话:“我并不信鬼神,却明白另一个多少有些禅意的道理。这世上的东西该是谁的便是谁的,不是你的,便是抢破头送了命,也绝不会属于你。”
恒姮有些触动,只是脸上很不好看,走时,好似能从她的背影看出一团火来。
那日之后,恒姮再也没来过。
十月十五,钟子骋入宫,带来了父亲的消息。
这一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我坐在屋檐下看雪花飞舞,身旁有暖炉热融融地烧着炭火,身上有鹿皮毯子裹着,这漫天飞舞的雪就成了景,让人惬意。
我有好多年,不知冰雪的寒冷。
子骋在我的身后,隔着两层薄纱坐着,我们彼此都看不见,他慢慢地说着父亲的事,没什么特别的能叫我惊喜,不过是那些老一套的话。
是啊,如今除了能让父亲愿意与我相见,又还有什么话是可以叫我惊喜和高兴的?
“娘娘,这是老寨主叫人带给您的东西。”钟子骋话音刚落,赵嬷嬷便朝我身后走去,片刻递到我面前三件玩具,布老虎、拨浪鼓还有一把小木剑——都是我的旧物。
“阿爹他,是希望能抱上孙子么?”我悠悠一叹,推开赵嬷嬷的手,“叫人拿过去给长琴玩。”
“娘娘,这是老寨主希望给…”钟子骋说了半句,停下了。
赵嬷嬷还捧着玩具不置可否地站在一边,我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对她说:“你去吧,把帘子收起来,我想和钟大人好好说几句话。”
“是。”赵嬷嬷应得很不自然,却不得不照做,须臾,只剩下我和子骋,还有外头雪花飞落的声响。
我伸手,承住一片雪花,她在我的手心融化,更将一股子凉意沁入我的肌骨,一点一点冰冷我的热血。
“子骋,你妻子说的话,怎么没有兑现?”我问。
他那里安静极了,很久才反问我:“内子对娘娘说了什么?”
我缓缓站起来,衣裙在地上铺开,七年来我早学会了如何穿着这种曳地的长裙走路,一步步,稳健而优雅。
立到她的面前,我说:“你夫人说,只要再有我阿爹的消息,你就会亲自去找他,为什么这一次,又是几句嚼烂了的话,再是多了几样旧东西。难道是她哄我,或者你哄她?对了,这么些年,恐怕他连我的模样也不记得了”
我直直地看着他,嘴上说着这样不客气的话,心里却怀念能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大声嚷嚷:喂钟子骋,你小子如何如何…
“臣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这一次没有抽出空来…”钟子骋尴尬地解释着,躲避我的目光。
我哂然:“不打紧,下一回我同你一起去。”我看着他,又说,“给你送这些东西的人还没走吧,把他带进宫来,我有些话要当面问。”
钟子骋的老实,是这么些年官场还未磨砺干净得东西,他眼底闪过的慌张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只是太快,快得不真实,让我不敢揭穿。
“他已经走了,每次都来去匆匆,下回…下回臣一定为娘娘留住他。”钟子骋这样回答我,慢慢站了起来退后几步,躬身说,“臣也答应娘娘,下一回与娘娘同行去见老寨主。”
我徐徐转身,背对他,满目是苍白的飞雪,如是静默许久,方道:“子骋,阿爹他还活着么?”
“娘娘…”
“叫我乘鹤,那天在溪边,你就叫我乘鹤。”我抢白他的话,固执地这般说,转过身一步步逼到他的面前,恨恨地问:“告诉我,你为什么疏远我?”
他的目光是慌乱的,他不知道是该看我还是不看我,从未有过的窘迫。
“皇上驾到…”外头的太监亮着难听的公鸭嗓子,告诉我允澄来到。
我就知道,一旦我与钟子骋独处,他就会像风一样卷来,屡试不爽。
我撇下钟子骋去迎接允澄,他看见我时的笑还是那么温暖,挽着我说:“难得子骋来,快叫赵嬷嬷摆棋局,朕好久没杀他一杀了。”
我笑着答应,唤赵嬷嬷张罗,不多久两人便进入棋局,而我,则迷失在了棋局之外。
江湖事,江湖情,我怎么就搅入这样一场棋局了?我是江湖儿女啊…
倘若当年我不带着子骋逃离慎龙寨,他就会是我的夫婿么?我们又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是啊,其实并非我任性地选择了跟着允澄这条路,而是一早便走上了这条路,这条不能回头的路。
阿爹,你早知女儿会有今日,对不对?
“鹤儿,替朕数棋子啊,你怎么了?”允澄叫我,我看着他,两人分明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让我害怕。
第一二八章 番外:我自乘鹤归去(一)
我百无聊懒计算着日子,容雨卉就快启程回杭了,很羡慕。
容许夫妇与我也有七年不见,当初容许“一场大病”后辞去所有官职,只保留家族世袭罔替的爵位,叫朝廷百官唏嘘不已。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好好去杭城祈福的德恩长公主,竟然暴毙于他乡。
很多人都说此事和容许脱不了干系,但当时平阳驸马带回的说法是,公主失足从山上跌落,当场毙命。
允澄没有责怪他,而当时他也刚刚从太庙斋戒回宫,我整整一个多月没见他,彼时乍见,好好的人竟瘦了一大圈,且神情憔悴、黯然神伤,我只当他为了妹妹而伤心,不作他想。
一直到后来,我才听得一句半句风言风语,原来德恩是死于非命,而当年允澄就在杭城。
我不信,是因为这样的说法不可思议;而我信,又是因为允澄想瞒我的事,早已不是一件半件。
德恩去世一年后,允澄便下旨将李阁老家的小女儿许配给恒聿,打破了驸马丧妻后不取的不成文规矩。于是有更多的人质疑皇帝是否别有用意,但允澄充耳不闻,我行我素。到第三年,恒聿已然代替其父恒启丰,站在了朝权的最高位置。
而这些年,我和允澄之间也早有默契,互相不提的事,便都不问。这件事他从不曾提过,我自然也得不到任何答案。而这些人本就与我没有太多的干系,不关心,亦无妨。
这日,太医来为我请平安脉,这些老学究在我的面前总是唯唯诺诺,只因叶皇后的医术天下闻名,我这个医药皇后别的不行,治病救人是最在行。
他战战兢兢地给我开了方子,请我过目。
无非是滋补调理的药材,没什么大不了,我递给赵嬷嬷,说:“没什么变化,还是原来吃的药,你也不必麻烦去御医馆了。”我起身,“我想出去走走。”
“昨夜积了大雪,今儿到此刻还没扫干净,娘娘不如再等等,吃了午饭再出去也不迟。”赵嬷嬷送走太医后,便来劝我。
“不打紧,别忘了我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我笑了笑,唤来小宫女为我穿上大氅。
“奴婢和您一起去吧。”赵嬷嬷不放心。
我心疼她年岁大,笑说:“不是我嫌嬷嬷老了,可这大雪地里的确不适合你。”言罢,带了两个机灵的宫女出门去,才不管她是否愿意。
下雪天,除了扫雪的宫女内侍,极少能看见人,出了宫门转进御花园,我便脱下大氅扔给小宫女,吓得她们几乎要哭出来:“娘娘若着凉了,嬷嬷能要了奴婢的命。”
我恶狠狠地对她们说:“倘若此刻阻拦我,我便要你们的命。”说罢咯咯大笑,安抚她们说我不会有事,要她们留在原地等我,便蹦蹦跳跳如允澄口中所说的“猴儿”一样钻进了花园。
自然,此刻御花园无花绽放,有的只是压枝的冰雪和凛凛寒风。我肆无忌惮地站在雪地里,这透彻心骨的寒冷让人忍不住打寒战,却也让我的头脑清醒,这样的感觉,太舒服。
“你说的可是真话?”突然有说话声传到我的耳朵,我转身去找,但见两个宫女躲在这里偷懒,难为她们冰天雪地,竟躲到这里来。
“当然是真话,你就这样回去告诉昭仪娘娘,让他放十分的心,太子之位迟早都是小皇子的,只要娘娘好生保养自己,皇上对她的喜欢早晚会超过皇后娘娘。你也知道,皇后她连个孩子都生不出,再骄傲,又能如何?”那个穿蓝色宫服的小宫女机灵地说着这些话,叫我听得又气又好笑,自然他们不是来偷懒,而是来说这不可叫别人听见的话。
我一步步走近她们,踩得雪咯吱咯吱作响,她们却浑然不觉,依然说得认真,那蓝色衣裳的宫女又说:“就算皇后有一天生下皇子,皇上也不会立这个孩子做太子的。”
“怎么说?”
“你想啊,她可是山贼的女儿啊,皇上怎么能让山贼女儿的孩子做未来的皇帝?当年皇上派钟大人灭了那个山头,不就是为了皇后能和娘家再无瓜葛吗?”那宫女说得真真的,且那么高兴,但却如一道闪电,直接霹打在我的身上。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我出声,很大声。
我的宫殿从未有过这样严肃的气氛,那两个小宫女颤抖着跪在地上,我的宫女一人手执一把掸子立在她们身边,时不时发出霹过空气的“嚯嚯”声响,吓得她们脸色越来越白。
“娘娘,安昭仪和秦嫔到了。”赵嬷嬷说罢,从门外进来两个人,她们的脸色,不见得比地上两个宫女要好。两人唯唯诺诺地给我行了礼,垂首站到了一边。
我冷眼看着他们,继而递过一个眼神给赵嬷嬷,她便皮笑肉不笑地问二人:“两位娘娘可认得这地上两个丫头。”
她们点头。
“原来真是两位娘娘的人啊。”赵嬷嬷叹,又厉声对地上两个丫头说,“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叫两位主子听一听,可是他们教会你们的。”
两个丫头各自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显然安昭仪和秦嫔眼睛里透出的神情,是希望她们缄默。
“如果你们说的,与本宫听见的有一字之差,本宫当即就要你们的命。”我笑着对她们说,连我也不明白,我怎么可以笑着说。
她们吓坏了,匍匐在地上哭泣,赵嬷嬷嫌她们磨蹭,凑上去揪住那蓝色衣裳宫女的耳朵吓唬她:“你再不说,就把你这只耳朵切下来埋到雪地里去。”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开始抽抽搭搭重复刚才的话。
我一边听着,一边看着秦嫔,她吓破了胆,如一匹抖开的绸缎,软绵绵地坠到地上。我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问:“是你要她去传话的。”
秦嫔点头,又摇头,抱着我的脚踝说:“这些事臣妾的确说过,可是从来没要她去传什么话,就算臣妾要和安昭仪通气,也不至于再转手他人,我们有的是机会在一起说话,何苦多此一举,娘娘要明察。这小贱人知道这些事臣妾不奇怪,但的的确确没有要她去传什么话。”
我抬头看着一边的安嫔,她颤抖得好像被浇了盆冷水,一接触我的眼睛,就拨浪鼓一样摇头:“娘娘,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再问秦嫔,“你倒是很清醒的,那钟大人当初剿灭慎龙寨的事,你从哪儿知道的?”
她抽泣着,回答我说:“臣妾家中表兄,曾在定圻军当差,臣妾进宫前家里亲戚团聚时提到的,臣妾…”
我黯然,冷笑着问:“那你就信了。”
她继续哭泣,“臣妾本不信的,但是皇上曾在臣妾那里醉过一回,醉梦里说什么对不起您,也许换做别人是听不懂皇上说什么的,可是臣妾…”
“皇上驾到。”这刺耳的通报声毕,那个人,又如阵风一样卷来…
啪——洪亮的巴掌声,允澄厉声斥骂“贱人”,一壁将秦嫔打得滚到一边去。
“皇上息怒。”我软绵绵地站在一旁,抬眸看着她,眼角含笑,亦徘徊了几滴泪水。
他怒视我,半晌才说:“你信?”
我点头…
【完】
第一二八章 番外:我自乘鹤归去(二)
十一月初一,据说容雨卉已经带着孩子启程南下,而我,也该走了。
终于又穿上平常女子的衣服,不同的是,我不再是姑娘家,不能再披着长发。恒姮应我的宣召前来,我让赵嬷嬷把长琴抱给她,说:“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感激你,保佑你。”
长琴似乎明白我要远离,一直在哭闹,如是影响我和恒姮说话,赵嬷嬷便带着她离去。
恒姮看了一眼我简单的几个包袱,问我:“皇后娘娘一定要走么?皇上怎么能舍得,您又如何能舍得皇上?”
我既然要走,很多事就无需再顾及,我笑着问她:“让我走,难道不是你的愿望。”
她一怔,更近一步去看我的行李,背对着我,许久许久才从微微打颤的身体里蹦出一句话:“我若说是,你会不甘么?是不是就不走了?”
我否定,告诉她我的去意已决。
她松了一口气,转身来走到我的面前,继续反问我:“其实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你是知道的。”
我看着她,觉得她像一个人,一个逝去多年的人,她的姨母。
“那两个宫女明明听见我踩雪的声音,却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那些话,显然是要叫人听见,更何况秦嫔说得不错,她若有心和安昭仪说这些话,何苦这么麻烦?”我慢慢地说着,告诉她,“陆贵妃那里,想必也是你撺掇来跟我申诉的。可是恒姮,你到底要什么?你什么都有了。”
她看着我,渺小的身躯仿佛在瞬间放大,无比骄傲地看着我,冷声道:“我什么都有了?那皇后的位置呢?我做那么多事受那么多苦仍逃不过进宫的宿命,可为什么我只能是一个贵妃?而你却得到所有的一切。姨母她那么很堵地给我服药想要控制我,可为什么我还只是一个妃子?”
我茫然地看着她,不知所谓。
她冷笑,告诉我说:“他不爱你的,你知道么?他从来不多宠爱什么妃嫔,却对安昭仪宠爱有加,难道你看不出缘故?除了安昭仪,这些年他多看过几眼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难道你从来没有发现?为什么安昭仪怀孕后皇帝就不待见她,她如今容光焕发了,皇帝又另眼相待了?”
我的心颤得很厉害,我怎么会没有发现…
“她们都和那个容雨卉很像,你的丈夫,我的皇帝表哥这辈子大概就只爱一个女人,就是那个我曾经处心积虑想推给他的女人啊。”她有些愤怒,激动地说,“因为我他们才有那一段故事,可是他们不珍惜,不珍惜也罢了,为什么他到现在还心心念念那个女人,而容雨卉也不知羞耻地一次次出现来戳你我的心窝子?我做那么多,却什么都没得到,你付出那么多,换来的是他剿灭你出生的地方,害得你的父亲家人流离失所…公平吗?你认为这样公平吗?”
“不要再说了。”我承受不住,我一点也承受不住。
他可以为了朝廷毁我的慎龙寨,作为帝王,那是他的职责。可是他怎么能一直爱着容雨卉,再怎么可以一直只爱着那个女人,那又为什么要娶我,又为什么那样得对我好?
允澄,你爱过我吗?
“皇后的位子,一直都是你的,我会对大臣们说你此去是为了皇室祈福,哪一天你想回来了,你还是我的皇后。”
临走时,允澄来送我,我看得出,他还想挽留我,可却知道,是如何也留不住了。
我最后一次上前为他整理衣衫,扶正发冠,轻松地说:“我们互相束缚了七年啊,是该放手了。皇后的位置空悬不是好事,你有分寸的,对么?允澄,我要走了。”
我松开手,转身。
“乘鹤。”他喊我,我驻足,“你父亲还活着,真的。慎龙寨再我派钟子骋去时已经散了,你父亲是为了你啊,难道你…真的不疼体谅我的难处?以为我心狠?”
我含笑转过身,悠悠告诉他:“我并不因为慎龙寨而心生凄凉,七年了,那个秘密你背负了七年,我亦如此。你是帝王,连自己的母亲…”我顿了顿,没有挑明,继而道,“何况慎龙寨这个随时可能威胁到你的势力呢?若不是宫里妃嫔争宠,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所以这件事对你而言本就无足轻重。”
允澄皱眉,眼神里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字,他之所以放我走是因为虚心慎龙寨一劫,我真有些后悔,多么害怕他因为得知我知晓他弑母一事而不肯放我走。
“我们互相都有隐瞒,扯平了吧。”我轻松一笑,华丽地转身,背对着他问,“允澄,你真的爱过我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