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梓君颔首称是,先嘱咐了小媳妇“外头二爷一个人不行,你去帮着照看下,也不知你嫂子什么时候能想起这些,凡事谨慎些。”
林飞凤应下,款款出来方松了口气。今日得了二嫂好处她还没向婆婆禀报,这才一句话也不说,只怕叫婆婆捏了把柄。且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可不愿意轻易得罪了佟未这个财神爷。
前厅里客人越来越多,凡来者都必先问新奶奶何在,容许俱耐心地解释,也不嫌厌烦。林飞凤回来瞧见了,心里几番酸意:为何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竟是这样天壤之别的。老大虽然憨厚木讷,也是心疼老婆的人,老二看着冷冰冰的,却比谁都对媳妇好。可自己却嫁了个讨债鬼,还是个招母亲疼的讨债鬼,不由得自己每日每日地在婆婆和丈夫的夹缝中求生存。
恰见三香忽然跑来了前厅,拉着容许说了什么,但见容许嘱咐了吴林几句,又叫过宋云峰说了些什么,继而就撇下众宾客从厅堂出去了。
林飞凤轻轻一叹不再去想,旋身找了几家相熟的少奶奶说话。
且说容许离开前厅往后院赶,半路上便遇到了柳氏,一壁走一壁问,“她知不知道你们瞧见她了?”
“上官家的说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敢惊动。”柳妈妈紧赶慢赶,还是距离容许两三步远,再走,就跟不上了,一并连想解释的事情,也没来得及说。
“这个——画的是胡白舞吧!”然此刻,宁静的宥园里,穿了一身繁重华服的佟未对园子外的热闹和慌乱浑然不觉,也不知她会不会想到这一层,总之眼下她是极其气定神闲地在画影斋里欣赏悬挂了满室的画卷。
“容——无言。”她细细地识别画卷上的印章落款,奇怪地自言自语,“容无言是谁?好像容老爷的名讳是‘容竞言’。”
“家父字‘无言’。”这声音突然响起来,将佟未骇得不轻,转身朝房门处看,才发现出声的竟然是容许,可不仅语调奇怪,连他的脸上,似乎也…


第十一章 家家扶得醉人归(二)
“你——来啦!”佟未倏地将摸在画卷上的手抽回来藏在身后,颇尴尬地朝容许笑着,“原来容无言是你父亲,我还以为是你什么叔伯。看来老爷子是很喜欢一个‘无’字了,连湖泊也叫无水湖。”越说到后面,佟未越显得没有底气,声音也弱下去。
然容许这边,虽没有尴尬和局促,可突然瞧见这样妍丽多姿的佟未,他本有的几丝怒气,竟瞬间消失殆尽了。不论如何,也拿不出冰冷的话去训斥如此娇美的妻子。
若没有记错,仅新婚那一晚和前日进门时才见过凤冠霞帔一身繁华的佟未,这一路南下走来,佟未每日都简简单单地穿着打扮,偶尔连日赶路不下车,就松松挽一个发髻,连一支簪子也不戴。她原就一张浑然天成的美丽面颊,此刻薄薄敷了一层胭脂,便更美了。
容许本非尘外之人,只是天性冷淡内敛一些,看见美好的人和事物,还是会有常人一样的反应。
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将原先要说的话改了改,开口道:“家里客人越来越多,大家都问你在哪里?你要不要见他们?若实在不想出去,我自能应付。”
佟未不可思议地问:“客人来了?怎么午饭都没吃,他们就来了!要见我么?仅仅是为了见我?你们杭城的人真是热情。”
容许一愣,“午饭?你不知道现在的时辰?”
漆黑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佟未倒吸一口冷气,怯怯地问容许,“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饭早就过了,你不饿?”容许无奈地摇了摇头,“午饭时藤园上上下下都在找你,现在客人也来了泰半,我只说你和阿神在屋子里妆扮,但未必有人能信。”
佟未急匆匆跑上来,很担心地问:“那我是不是耽误了很多事情?你母亲是不是也知道了?会不会叫你尴尬?我现在出去还行么?阿神在哪里?她应该在藤园对不对?”
这样一长串问题,问得容许不知从何答起,可看得出妻子不像在扯谎,但凡本性善良单纯的人,只要一说违心的话,就定会出现与平时不同的神态举止。此刻佟未火急火燎地提问,还是她平日的性子使然。
“你真的不饿?现在已经过了未时。”容许不答,反重复着问了一句。
佟未笑得狡黠,摆摆手指着墙边孔子像下供桌上的点心盘子,有些愧疚地答:“真是抱歉,我没想到我饿是因为到了吃饭的时辰,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得很,就去对岸那边看紫薇和木槿,觉得累了才进了这书斋来歇歇脚,一晃就晃到现在了。方才看书看饿了,瞧见是新鲜的糕点,就取来吃。我晓得这是供夫子的,我想孔夫子大人大量,不会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什么逻辑?容许无语。
但看着妻子愧疚且无比可爱的神情,他庆幸方才没有出言质问她,因她似乎——不是为了躲起来而躲起来,可,又为了什么来这里?
“你若要出面招待客人,此刻出去也有此刻出去的道理,你若不想出去,我就替你挡下,这本是先前说好的约定。”容许平静地述说着,可是心底,却生了一丝异于平常的希望。
佟未莞尔一笑,甚是甜美,乐吟吟看着容许,“你这样好,我若不领情岂不是太没有人情了。我定要随你去见客人的,我是平南侯并定圻大将军的夫人呀!”
这善意温暖的笑是要融化坚冰的,佟未啊,你怎能如此凝视自己的丈夫。
容许心里一阵阵热,倏地将目光转开,却看见方才要佟未专注的画卷,几步走过去,竟是四姨娘胡白舞的画像。
“这画的是四姨娘吧!”佟未定了定神,转身笑着问,“眼眉神韵、形容身段皆像。”
容许颔首,静静地答:“这是四姨娘进府那年老爷为她做的画,老爷一生最擅于作画,却又懒怠作画,直到纳了四姨娘后,他才常常与我感慨说:过了半百,才真正知道自己要画什么。”


第十一章 家家扶得醉人归(三)
“画四姨娘?”佟未有些贸然地问了,随即指着满室的画卷,“这里都是四姨娘的画像,你父亲很爱她吧!只是——”她又露出黠然的笑,“要老夫子在美人图里受用了。”
容许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记得方才压着的焦虑如何叫人烦恼,此刻看着佟未,听着她玩笑,竟释然了。
“我们走吧!”容许抬了步子,一壁道,“如果你感兴趣,将来我慢慢地与你讲。”
待容许从身边走过,佟未也转向了屋门,看着丈夫的背影,她卸下了脸上的笑容,心里长长地叹:我到底,要不要与你讲呢?
容许见佟未没有跟上来,转来问:“怎么了?”
旋即抽回神思,佟未笑着赶了几步,“我在想,今晚你能不能带我去看曲苑风荷,昨天太可惜了。”
容许有些奇怪,但还是应了。待夫妻两出得宥园,便又融入了这满世的喧嚣去。
佟未先回了藤园与阿神会合,容许则自己再回前厅,这一边佟未才出现,就被一屋子的人围住了。
采薇气呼呼道:“你怎地说也不说就撇下我?”
佟未睨她一眼,嘀咕着:“谁撇下你了,我就是自己去逛逛,你不是嫌天热懒怠走嘛。”说话间仍是一副蛮横骄傲的模样,唯有和柳妈妈四目相对时,才掠过几丝不安。
柳氏也不自然,笑着拉开采薇说了几句,便问少奶奶和阿神此刻要去哪儿。
佟未道:“我想老夫人哪里一定知道我不见了,叫她握了把柄不好,我得先解决这一出才好。”
柳氏想了想,答:“听说此刻几家望族的老夫人们都在正院里陪着说话,您不如直接过去,一来给老夫人请安,二来问候那几位太太奶奶,您那样聪明,说些讨巧的话,也就过去了。咱说得不中听些,您是国公爷的千金,又是万岁爷指的婚,谁还敢在您面前摆架子?”
佟未呵呵笑着,点头道:“也是也是,再不济也要看二爷的面子。”这话一出口,才惊了惊,又不敢去看柳氏的神色,只觉得脸上发烫。
反是阿神拍了拍手笑道:“嫂子呀,这一回可又用得上我了。我婆婆最嫌我是乡下人,总怕我在人前失礼,每每有客人来,总先絮絮地把人家的喜好都告诉我。一来二往的,我倒熟悉各家老太太的胃口了。柳妈妈你快给我们说说,老夫人房里都有些什么人。”
如是有阿神相帮,佟未又叫采薇按个人喜好备下礼物,再请柳妈妈到家里库房取了同式样的盒子来装好,又分别做了记号,这才和阿神挽了手,并柳妈妈和采薇带着三香四荷各自捧着东西,一行人款款往冯梓君那里去了。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各家夫人收了佟未的礼物,又听佟未百般夸赞婆婆待自己好,再连连自责这会子是为了备礼物,一时忙得忘记了,才怠慢了贵客。众人方才还合着冯梓君数落佟未的不是,这一刻全调转枪头众口一词地夸赞佟未贤惠。
冯梓君见儿媳妇大手笔地收买人心,从脚底心冒出一股子寒气直冲脑门,恨得暗自将牙咬得咯咯只响。且自己本欲为难她,特地让绿绫送去的饰物竟被佟未佩戴得如此得体,丝毫不嫌俗气。更叹这个儿媳妇不是好对付的人。
“听说是一早上先去了四姨太那里,后来才去的宥园。倒是奇怪,上午二爷和宋大爷一直都在宥园,竟没有发现?”绿绫在主子耳边轻轻地说。
冯梓君冷冷一笑,看着儿媳妇被众人围着说笑,心中暗想:为了许儿本想帮你,如今我只做壁上观,看你如何对付那个狐狸精。又使了眼色给绿绫,示意她下逐客令。
便见绿绫笑着上来对众人道:“老夫人要休息,外头也要开席了,不如二奶奶请各家太太奶奶到前边儿说话去。”
如此,众人方散了。
虽说全杭城佟未认得的人能用手指掰着数出来,但自小生长在高门大户,如此排场在她眼里也不过尔尔。跟着容许见客寒暄也好,敬酒说笑也好,容家二奶奶皆表现得进退得宜、端庄稳重,丝毫没有能挑刺儿的地方。
便更要得众人当面羡慕容许娶得贤妻,并祝福新人早生贵子、花好月圆了。
佟未看得出,今晚的容许显得有些兴奋,脸上素昔冰冷紧绷的神情也缓和很多,虽然喜欢,可自己心里,终究意难平。


第十一章 家家扶得醉人归(四)
夏天的日头原就长,众人们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便更不记得时辰,当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更鼓已打了亥时。
“这样晚了。”佟未双手托着酸痛的腰肢,嘟囔道,“看样子又去不成了,这个家又没有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却见容许正和一老婆子说什么,借着灯光看,竟是昨日才见过、那看管宥园的上官氏。忽而容许转过来看了自己,两人四目相对时,佟未心里一阵发慌。
一刻功夫后,夫妻俩出现在了宥园。
还是在昨天那个地方,上官氏带下人摆下桌椅,布了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两盏酒杯,没有侍女立在一边,仅静静地供两人对酌。
佟未所欲一睹风采的曲苑风荷,胜就胜在酒香与荷香彼此融合,飘飘袅袅地搀揉在夏日暖暖的风里,叫人不饮自醉。没想到宥园这里虽没有荷花,但夜风里隐隐带着木槿与紫薇的香气,亦引人陶醉。
“方才只顾应付,连口菜都没吃。”佟未果真是饿了,坐下就动了筷子,不多时塞了满嘴的食物,然如此粗俗的举止,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
容许在另一边坐下,徐徐斟了一杯清酒握在手里,看着妻子狼吞虎咽的吃相,轻声笑道:“你慢点吃,夜里不好消化。”
佟未瞪了他一眼,动着鼓鼓的腮帮子说:“别清高,你定也饿了。给!”说着撕了一只烧鸡腿扔给容许,“吃吧,本小姐请你吃的。”
容许没有动,只是凝视着妻子,半晌见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夺过酒壶自斟了一杯饮下,才开口问:“下午看你在画影斋的神情,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讲?”
佟未没有答,又迅速斟了两杯仰头喝下,再要倒酒时,被容许伸手拦住了,“你昨日已醉过,难道还想醉一回?昨日为了恒聿,今日又是为了谁?”
“我看见你和云峰离开,我才进去画影斋的。”佟未放下了酒壶酒杯,看着丈夫的神情,很认真,“今日上午,我一个人去过翩翩小筑,见了你的四姨娘。”
容许欲将酒杯送到嘴边的手倏然停下,浓眉稍稍一皱,深邃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愠怒,“昨夜我已经说过,我和四姨娘什么事都没有。”
“是没有!”佟未依旧认真地看着丈夫,“可是四姨娘说她爱你,很爱你,这一生除却你,她没有再爱过第二个男人。”
容许的眉头愈发紧了。
“她告诉我,她不要做你的侍妾,也不要你给她任何名分。她只是希望你允许她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可以时时和你见面,可以得到你的关心和呵护。或者说,她只想做你的女人,要的只是你一句承认她的话,而非形式或者更多别的东西。”佟未将这些说出口,本以为会释然轻松,可心里却更揪着疼。
容许喝下杯中的酒,别过头看着湖面泛起的月光,分明有融合了花香的暖风吹过,可拂在脸上,却这样冰冷。他沉默了许久,见佟未再没有话说,自行缓缓站了起来,“如果你要说这些,我没有想要对你讲的。”
说罢要拂袖离去,佟未方急着问:“四姨娘说她爱慕了你九年,九年那么长,你们朝夕相处在这座宅子里,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要随意践踏一个女子的爱?是因为她的青楼出身?还是因为她是你父亲的女人?如果是后者,那么她已然得到你父亲的赦令,或者说是你父亲明白在她心里还有别的人。如果是前者,云峰和阿神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夫妻,可是他们彼此相爱,他们很幸福,你就那么清高地看不起一个青楼女子么?而且…而且她…”
“够了!”容许忽而厉声地喝止了佟未,果然见妻子受惊一震,心下不忍,方缓和了语气,“如果是对四姨娘好奇,那么到今天,你也没有什么能再好奇的了。至于她的那些话和想法,你听过就算,不要以为世间的事情都与你想的那样简单。三纲五常,哪一样能允许四姨娘如此的行为。”
佟未气得拍桌子站起来,“你狡辩,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薄情寡义。若不是你让她心存幻想,她又怎么会熬到今天?”眼泪随着言语肆意地流淌下来,“你们都是一样的,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不现实,却总是给别人希望,让别人抱有幻想。到最后最无情最狠心的也是你们,就这样生生地践踏别人的心!”
见妻子哭得梨花带雨,容许心里知道,佟未此刻已不仅仅在为胡白舞抱不平,她当是又想起了恒聿。
“佟未!”他轻轻唤了一声,缓步过去扶在她的肩头,“我说过将来慢慢和你讲四姨娘的事情,你现在听到的,未必全都是事实。”
佟未抽噎着,满腔怨怼地反问:“事实?什么才是事实?事实就是你们薄情你们无情!容许,四姨娘的身体不好,就当是可怜一个病人也不行么?你是不是太狠心了?”


第十一章 家家扶得醉人归(五)
“狠心?”容许反问,摇了摇头道,“如你说的,云峰和阿神门不当户不对,可他们彼此相爱,相爱的人自然不会介意那些门楣身份,倘若没有感情呢?为何你只觉得四姨娘的情分是无辜,而不考虑我的感受?”
佟未见容许说得平静,反更恼了,推开他扶着自己肩头的手,皱了眉质问:“如此说,就是你根本对四姨娘不带任何情分的喽?啧啧啧…你不仅仅是狠心,你还是狼心狗肺!若非你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她如何会坠入这幻想去?难道你不反思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去的是快乐还是痛苦么?”
“你——”容许忽而发现,此刻与受到恒聿伤害的妻子讲这些,是毫无意义的,可是被她这样莫名其妙地冤枉,心中到底难平下怨气,忍不住脱口而出,“简直不可理喻!”
佟未轻咬了嘴唇,这一份疼痛早就被心痛覆盖了,她瞪了容许半天也不说话,忽而一屁股坐下去,只管拿过酒壶猛灌,抽噎着,便容易呛酒,不多会儿便咳得搜肠刮肚,一张脸不知是叫上头的酒气晕染了,还是咳得面红耳赤。
容许终忍不住了,过去轻拍她的背脊,一壁将酒壶拿得老远,口中嘀咕:“原知道你脾气不好,却不好的叫人手足无措。”
佟未瞪起一双凌厉的眼睛,一边咳一边喘,断断续续道,“咳喘就是这样的吧,四、四姨娘的哮症好些年了,这些年、咳咳…这些年她如何过的你关心过么?每年春天柳絮飘扬、花粉肆漫的时候,你知道她是怎样躲在翩翩小筑里的吗?现在她只是想你多关心她一点,多在乎她一点,为什么不能答应呢?”
“佟未!”容许的怒喝在出口时气势灭下泰半,理智告诉他,面前这个丫头是吃软不吃硬的,于是缓缓道,“好,我会找四姨娘谈一谈,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她与你讲了什么?”
佟未将杯内残酒饮下,坚决地答:“不能!”
容许愕然,蹙眉盯了她许久,才听佟未不服气地答:“女子之间有些话怎能和旁人讲?难道你和云峰他们这些兄弟,就从没有过秘密?还不知道你们背后怎么算计我和阿神的!”语至此,佟未倏地脸红。
怎么好?怎么好?自己忍了许久伪装了许久的情绪,竟险些从话里漏出来。
奈何容许久经官场战场,早熟稔了听话外音的本事,佟未这点小伎俩如何能逃过自己的耳朵和心,譬如今日下午从画影斋出来时回首瞥见她面上的沉郁,便大抵知道这丫头先前说的话,顶多是真真假假了。
可心里却一点也不反感佟未的伪装和遮掩,容许对于妻子如是的表现,竟是有几分得意的,正要开口,忽见上官氏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也不问二人好,只紧张地道:“就顾着在这里看园子,不晓得西边儿又出事情了。不知怎地孙小姐偷偷跑回莉园去看她娘,竟被老夫人知道,此刻又闹了,听着说是孙小姐吃亏了,她那样弱小一个姑娘,怎么经得起?二爷二奶奶好歹心疼侄女儿,过去看看罢!”
佟未大大地叹了一声,不由得同情起了丈夫,“难为你这二十七年在这个家里摸爬滚打了。”
上官氏急得不行,也不曾听清楚佟未的话,只央求道:“好奶奶,玩笑话回头再说罢!要是真打起来,老夫人可不管孙小姐皮厚皮薄的,那些小蹄子也是黑心肠的东西,恨不能弄死了这对孤儿寡母!”
“楚楚这些日子跟着我的,我自然要管。”佟未的正义感又被激发出来,正撑了桌面要站起来,奈何酒气上了头,身子一飘,腿下一软,竟整个身子朝容许扑着倒下去。


第十一章 家家扶得醉人归(六)
这一下容许完全没料到,忽然一个软绵绵的身子投进了怀抱,他只是下意识地用手去拥,以防她再跌倒。可忙中便顾不得许多,竟一手揽在佟未的肩头,另一手紧紧拢住了妻子纤柔的腰肢。随即淡淡的酒香混合着发丝间清甜的花油香气飘入鼻息,原来,这才是真正醉人的味道。
佟未仅仅有些晕眩,头脑还算清醒,如此被容许拥在怀里,她哪里肯依,捶打了一下就要逃开,却发现容许抱得更紧了。
“别动,上官妈妈在,你想叫她看出端倪?”容许低喝一声,“让我慢慢放开你。”
佟未羞得咬牙切齿,低低地咒一句,“你给我等着!”
这些上官氏听不见,只在一旁掩口嗤嗤地笑,“哎哟哟,二爷二奶奶要亲热,也不赶这一刻。”
容许不以为然,轻轻松开佟未,单手扶着问,“你能站稳么?”
“当然能!”佟未没好气地推开他,笑着过来拉上官氏的手,“妈妈又拿我们取笑了。还是快带我去大奶奶那里看一看是正经。我才去过一回,路也不大认得。”
上官氏这才醒过神来,连声道:“三香就在外头等着呢!”又问容许,“二爷不去吗?”
“大嫂到底是寡居的妇人,此刻又是夜里,小叔子过去不方便。妈妈快带我走便是了。”佟未说着就拽住了上官氏要走,还不忘记回头瞪一眼容许,“我说的话你可别忘记了。”这才放心地走了。
容许知道佟未一定能摆平这件事,便只负手而立,静静地看两人离去,直至再看不见半分身影,他才回身到桌前拿了酒壶自斟一杯。
“恒聿!”酒杯送到嘴边,他若有所思地低语,“你真的舍得佟未?那那一晚的酣醉又算什么?”言语间,仰头饮下清酒,手里却越发用劲握住了细瓷杯盏。
这一边,三香已在外头等得火烧了眉毛,一见佟未出来抓着她的手就哭,“二奶奶快去吧,云想她们拿了掸子要打孙小姐!”
佟未没想到冯梓君真的会舍得责打孙女,恨得不行,“快带我去!太没有道理了。”
三香当即拉着佟未走,一边絮絮地哭诉,“您今天一整日都忙,孙小姐想娘想得直哭,奴婢心疼她,见她哭得睡不着,就偷偷带着她去莉园看看,谁想到被老夫人知道了,现在、现在…二奶奶,你去看了就知道老夫人有多狠心了。”
佟未脑子里飞过所有她能想象的场景,但当亲眼看到时,还是被骇得浑身发颤。
只见孟筱悦母女一个跪在莉园门里,一个跪在莉园门外,彼此都看得见对方,却只能遥遥相对。孟筱悦身后站了云佩和云霞姐妹俩,手里各执了细长的鸡毛掸子,跪在外头的楚楚身后也站着拿了掸子的云想。三香抽噎着哭诉,“老夫人说,只要悦娘动一下,就让云想打孙小姐,只要孙小姐动一下,就让云佩云霞打悦娘。起先孙小姐还怕得乱哭乱动,云佩她们就死命地打悦娘…二奶奶…老夫人派人把我们关回藤园不叫我们出来找您和二爷,我是从后院翻墙出来的…二奶奶…”
“怎么能?”佟未已气得说不出话了,双手也颤得握不起拳头,她无法想象婆婆除了刁钻傲慢之外,竟心狠手辣得几乎变态。
“二奶奶,求您救救楚楚。”孟筱悦的呼喊突然响起来,她似乎是看到了三香身旁的佟未,竟一时忘记自己的呼喊会给女儿带去皮肉之苦。
果然见云想应声举起手里的掸子,下了狠劲要挥下去。
“忽”一声掸子划过空气而发出的凌厉呼啸,紧跟着“啪”的一记掸子落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声。
手臂上钻心的疼痛引得身体发颤,佟未缓缓放下挨了一鞭的手,凌厉的眼眸死死盯着错愕的云想,冷声道:“把掸子给我!”
“婶婶!”楚楚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转身抱着佟未的裙裾放声大哭起来,“婶婶救楚楚,婶婶救我娘…”
佟未正想抱起楚楚安抚,忽地记起什么,转身看过去,云佩云霞果然已高高举起了掸子,只听她厉声呵斥,“你们谁敢再动一下?”且因了酒劲,那凌厉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第十一章 家家扶得醉人归(七)
云佩、云霞姐妹俩顿时愣在了原地,手里的鸡毛掸子迟迟不敢落下。
孟筱悦不知哪里来了勇气,推开两个丫头,就踉跄着跑过来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母女俩自然是抱头痛哭,楚楚轻轻抚过母亲脸上的一道鞭痕,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把掸子给我!”佟未又对云想呵斥了一句。
云想哆哆嗦嗦地将掸子递给了佟未,但见她举手向自己挥过来,“呼呼”声叫人听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却见掸子只是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心中发怵,身上颤抖,便害怕得软软瘫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