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佩、云霞赶过来扶她,到底云佩年岁大一些,又是容宅的大丫头、冯梓君面前的红人,不仅心气比常人高,嘴上也不饶人,冷冷地对佟未道:“二奶奶不必恼我们,我们几个奴才也只是为老夫人做事,老夫人既吩咐了这么做,我们又岂能姑息。二奶奶要打要骂,我们做奴婢的自然不敢有怨言,但您也要给一个理由叫人心服口服才行。”
佟未将掸子掼在了地上,冷笑道:“好伶俐的口齿,可也要记得你说的话,我既是主子,你们是奴婢,主子要你们做什么还需理由?今口口就是将你们在这里打死,谁又能奈我何?倘若还想在容府当差,还想活命的,记着我的话,从今往后不准你们再进莉园,就算跟着老夫人也不行。也不准你们碰楚楚,若再敢伤害这个孩子,休怪我二奶奶不客气。”
这话说得狠而犀利,将姐妹三个唬得不行,个个牙关咬得死紧,却不敢顶一句。
“现在立刻给我消失!”佟未又呵斥了一声,便转身喊,“初菊、初蔓,出来扶大奶奶。”
姐妹三个被训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正要走,只听云霞转身扯开细亮的嗓子对佟未道:“二奶奶莫怪奴婢没有提醒您,一会子老夫人问起来,奴婢只能实话实说,自然也包括您刚才对我们的吩咐。”
佟未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们,更不答话,只对三香道:“你先去宥园请二爷派人叫大夫来给大奶奶疗伤,再回藤园去请柳妈妈备热水和安神汤。”
三人见佟未如此,更是悻悻,便互相扶着往正院去找冯梓君做主了。
孟筱悦被初菊扶起来,却仍舍不得放开女儿,只听佟未劝道:“大嫂自己一身的伤,且得养。楚楚本就我带着,如今依旧我带回去,今日是我疏忽,但之后我定好好照顾她,一直到老夫人松口,让大嫂您亲自来带女儿。”
晓悦泪眼婆娑,握了佟未的手道:“今日二奶奶忙碌一天,怎么好怪您。是楚楚她太想我才会跑来的,楚楚跟着您我很放心,只是这孩子脾气不好,要二奶奶费心了。”说着低头哄女儿,“好孩子你跟婶娘回去,好好听话,不要再随便跑来看娘了好不好?”
楚楚哪里肯听这些,抱着母亲的腿扭着身子大哭,抽抽搭搭地央求母亲不要离开自己。
“好孩子,你听娘说啊。”孟筱悦蹲下身子捧着女儿的脸,“娘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可是二叔和二婶可以护着楚楚不叫别人欺负。如果楚楚乖,楚楚听话,那么奶奶就会让楚楚回莉园,如果你再这样随便跑回来,奶奶一生气就再也不叫娘看见你了。楚楚心疼娘的是不是?乖乖听娘的话好不好?”说罢已哽噎了咽喉,只管抱着女儿将脸躲到她背后去哭。
楚楚哭着答应了母亲,小脸蛋涨得通红,不多久便喘不匀气息,又咳又吐起来。
佟未看得心酸,一边哄楚楚,一边安抚孟氏,很快先等来了柳妈妈和上官氏,便求上官氏留在莉园照顾大奶奶,自己则和柳妈妈带着楚楚回去。


第十一章 家家扶得醉人归(八)
为楚楚洗澡时,褪下衣衫后小丫头白嫩的屁股上两道赫然醒目的红印子叫人看得心痛,柳氏含了泪替楚楚洗完澡,看着佟未轻柔地为侄女上药,在一旁低声咒骂道:“那三个黑心肠的东西,怎么那么狠。”
“妈妈小声些。”佟未比了嘘声,将轻薄的纱被盖在已沉睡的侄女身上,拉了柳氏到一边说,“孩子才喝了药睡下,我们别弄醒了她。柳妈妈,麻烦您嘱咐三香她们,明日丫头醒了千万别提云佩三个的坏。本来她们也是听命办事,我不想这孩子从小在心里种下仇恨。老夫人可以不待见她的孙女,但是楚楚不可以无视祖母,不论如何,不要让这孩子恨这个世界。您说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柳氏心里暖融融的,果然是国公府出来的千金,心思比旁人更细,想得比旁人更远,如此好的女子,真真是菩萨保佑才叫她来了藤园陪在二爷的身边。
她抬手抹去眼泪,连连点头答应:“这我一定留心,二奶奶放心。本来就要好好教训三香那丫头,若非她那么大胆子带孙小姐出去,也不至于闹这么一出。我非把她身上的皮熟一遍才好。”
佟未反笑了,扶着柳氏出门,说道:“您自己也这么狠,还说云佩呢。况且三丫头还是您嫡嫡亲的孙女儿,您舍得这样捶她们?今日的事情就这么算了,看在我的面上,咱们都不要再提了。没得叫楚楚难过。何况…”她脸色略沉,朝柳氏无奈道,“老夫人那里,还不定要怎么待我呢,今口口——真是把什么都赔进去了。”
“我的好奶奶,真真为难你了。”柳氏感慨万分,连连道,“太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您和二爷的,其实老夫人也并非歇斯底里的人,她那里的…唉!”
这一叹蕴含了好些情绪,却见容许此时出现在了侄女卧房的门外,见了二人便问,“楚楚如何?有没有挨打?”
佟未细细看,丈夫脸上似乎染了几分红晕,像是酒劲上了头,难道和柳妈妈走后他自己又独酌了?不敢多想,就记起了孟筱悦,一边答一边问:“挨了两下,已经上了药,应该没大问题。你嫂嫂怎样了?听三香说之前云佩她们下了狠手打她。”
容许神色颇无奈,说道:“听说身上好几处伤痕,上官妈妈在那里照料,你放心吧!”又对柳氏道,“明天做些清爽的粥面小菜送过去,只怕大厨房要短莉园的吃食。”
柳氏答应了,便知趣地抽身离去。果然才走不久,容许面上的神色渐渐缓和了。
佟未带他看了眼已睡下的侄女,小丫头在梦里还一抽一搭的,形容儿甚是可怜,叫人看着心里发酸。
“今日为难你了。”夫妻两再回到门口,容许开口道,“怕丫头夜里醒过来没人要哭,你今晚陪她睡一夜吧!谢谢你。”
佟未反笑道:“客气什么,我是她的婶娘啊!你也早些去歇着吧,忙了一整天也累了,明天咱们还要去见你母亲,哎!今口口是闯下祸了,对云佩她们说了狠话更对你的母亲有大不敬,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可都得替我挡着。”
容许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我不会要她为难你。”
“如此才好,但也是你的母亲,可别真忤逆了她。”佟未说着便要回身去看楚楚,却被容许轻轻一拽又旋了回来。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忽而有柔软的双唇落到了自己的额头。
容许他,亲吻了自己。
心里火热热地烧起来,也不知是羞赧,也不知是清酒的后劲,总之浑身发热,脸上更是滚烫滚烫。佟未匆匆推开容许,嘀咕了一声,“你醉了。”便慌张地回到了楚楚的床边背对丈夫,然纤弱的身子却微微起伏着。
静静地看了片刻,容许还是伸手将侄女卧房的门,缓缓于面前合上。
吱嘎声戛然而止,佟未这才回头看向方才容许所在的地方,不知这样望了多久,终陷入了沉思里去。


第十二章 水流心不竞(一)
夜沉沉,乌云吞噬了皎洁的月色,狂风肆虐着悬于飞檐的灯笼,本微弱的红光更飘忽不定,夏日的夜,黑得叫人心颤。
一盏精致的琉璃灯忽而亮起,它不惧风雨,发出的光芒更霎时照亮了庭院。
提着琉璃灯款款而行,年轻妇人脸上,是恬淡而柔和的笑。
“天色不好,快落雨了,早些回房休息吧。”女子温柔地开口,面前本负手而立举目南望的男子闻言旋过身来。
“公主。”恒聿礼貌而客气地喊了妻子,忽而一阵狂风吹过,掀起了她的披帛衣袂,却没有吹乱她紧致的发鬓。
女子不胜狂风,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丈夫,口中抱歉地笑,“原来人真的能叫风吹倒,我还常以为自己很厉害。”
恒聿浅浅地笑,“我送你回房。”
女子欣然颔首,犹豫了一刻又道,“延叔,往后不要再叫我公主,叫我德恩好不好?”
“好!”恒聿习惯答应她所有的要求,一如习惯她喊自己“延叔”,可恒聿一直都记得,佟未不喜欢自己“延叔”一字,总觉得叫着娘儿气气,又老气横秋的。于是总“聿哥哥、聿哥哥”地喊着跟在自己身后。
德恩停下了脚步,笑道:“这一次要真的好,不要再忘记了。”
“我一定记着。”恒聿笑了笑,才想起来,自新婚那一晚起,妻子不止一次要求自己喊她“德恩’,但自己只管答应,却仍“公主公主”地叫她。
“延叔。”德恩乐了,上来挽着丈夫的臂膀,“我让如珍炖了燕窝,今天母后赏了上等的槐花蜜出来,一会儿趁热浇上去,晶莹透亮的,你一定喜欢。”
恒聿笑着,淡淡地答:“你自己也喜欢吧,多吃一些。”
“太晚了,我不敢吃。”德恩摇头,满怀甜蜜地看着丈夫,仿佛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女子夜里吃甜食是要胖的,我陪你吃一碗淡淡的就好。”
恒聿再没有说话,只任凭妻子亲昵地挽着自己回房,每一天都是这样,他早就习惯了。
但,总会忍不住从妻子身上想起佟未,譬如那个丫头就会大大咧咧地说:“女孩子胖一些才好,肉嘟嘟的看着有福气。反正好吃的都归我,你只有看得份儿。”可偏偏那个丫头,就是怎么也吃不胖,永远一张俏丽精致的面颊,永远柳条一样纤弱的身段。
“你不喜欢吃甜的?”德恩显得有些紧张,矛盾着自言自语,“我看你昨晚的鸡茸羹吃得很少,才以为你是喜欢吃甜食的。而母亲则说,你不挑食,什么都爱吃。本想弄你喜欢的东西,可母亲这样一说,我反没有主意了。”
德恩似乎不像从深宫大院里出来的千金公主,她的身上没有高傲、没有刁蛮、没有心机,好像一个小家碧玉,简简单单,温柔甜美,更有一份与世无争的气质,从不询问自己“为什么”或者“怎么了”,总爱自己琢磨问题,有时候安静得仿佛可以当她不存在。
“我喜欢,如珍和如宝的手艺都很好。”恒聿不想伤害她,总是习惯说些宽慰的话,有时候也会违背自己的心意,但那也不算什么。
“真的?”德恩又乐起来,拉着丈夫的手笑,“我自己不会做吃的,但出宫前让如珍和如宝学了好些御膳厨房的菜肴,回头叫她们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恒聿应了,只是一如既往淡淡地笑,但仅此就已能满足德恩,这个公主,似乎永远都那么快乐。
忽有近身的侍从过来,手里捧了厚实的信函递上,“三爷,杭州平南侯来的加急贺信。”
德恩见恒聿从容地接过,自己则忽然抚掌笑起来:“是不是杭城那位袭爵平南侯的定圻大将军?延叔你知道吗?当初瑜母妃被她在国宴上怄得气不过,又碍于父皇最惜能臣干将,不能治他的罪解气,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想了一出乱点鸳鸯谱,硬是把靖康公那个刁蛮的大小姐配给他了。哎呀!不晓得他们现在怎样了。”
然这些玩笑恒聿半个字也没听见,他仔细地看过贺信中每一个字,最后停留在恒聿“愚兄携内子恭贺”的落款上。终究,满篇连“佟未”二字都不曾出现,便更不晓得她此刻如何了。
不由得,甚为失落。


第十二章 水流心不竞(二)
“延叔。”德恩轻轻唤了一声,“外面风大,很快就要下雨,我们回房再慢慢看好不好?”
恒聿抽回了神思,淡淡笑着点头,顺手从德恩手里拿下琉璃灯给那侍从,只道:“在前面引着。”语毕主动挽起了德恩的手。
德恩欣喜不已,她喜欢恒聿牵着自己,她喜欢恒聿对自己所有亲昵的举动,只觉得丈夫身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所在。能够离开那个勾心斗角的皇宫,一心一意地跟着恒聿,真的很好。
夫妻俩款款往卧房而去,背影里却融进了两份完全不同的心境,谁也没有发现,恒聿在宽大的衣袖中,单手将容许的书信紧紧拽成了纸团。
翌日,天晴气朗,远离京城的杭州并未受到暴风雨的肆虐,依旧在湿湿润润中升起了太阳,不多久便热烘烘起来。
容宅正院里,绿绫将一碗已晾温的钩藤汤药递到冯梓君的面前,劝道:“老夫人好歹喝两口,平一平肝气。”
冯梓君单手抵着额头,叹:“喝这东西做什么,叫我养好了精神再叫媳妇欺侮到头上来?这么多年,我倒许久不知道什么是‘忤逆’了。”话虽说着,却还是就着绿绫的手喝了几口下去。
绿绫则道:“听说昨儿三奶奶也收了二奶奶的礼,难怪今天不见她那么殷勤地来看您,是怕万一您恼二奶奶,她在一边看着脸上过不去吧。”
“一个吃货,与她计较什么,只盼她照顾好我儿子才是。”冯梓君冷哼一声,忽听外头老妈子报说二爷二奶奶来给老夫人问安,她旋即指着绿绫道,“出去拦下,就说我要死了,不见他们还能多喘几口气。”
“哎呀,老夫人不兴说这个。”绿绫念了几句佛消戾气,才对冯梓君道,“今儿准是来给您赔礼认错的,要打要骂还不都随您,何苦不见,难不成叫二奶奶以为您怕她?”说着也不等冯梓君答应,转身就迎了出去,自然她是了解主子的,那也不过是个要面子、嘴上强硬的人。
出得来,果见容许与佟未并肩立在廊下,一个穿了玄青色的家常袍子,另一个也换下昨日华丽的服饰,只穿了密合色丝绸上裳,腰下系一条月牙白的雪纺百褶裙子,简简单单,倒是裙底几朵手绣小粉花儿添了些许灵气。
“二爷、二奶奶早啊。”绿绫满脸堆笑,“这么早就来给老夫人请安呐!”
“老夫人的身体好些没有?”容许却不与她寒暄,直接了当地问,“在吃什么药?”
绿绫将手上的药碗举了举,颇无奈地答:“老夫人心里闹不痛快,不大肯吃药。”
容许看了一眼,见半碗药汁子在碗里晃荡,却问:“还是喝了点的?”
“啊,是是是,只是喝不完,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绿绫颇尴尬,招呼小丫头过来拿走了碗,一边赔笑一边道,“二爷若进去看一眼老夫人,只怕一碗都要喝下去了。您不知道昨儿晚上老夫人有多生气…”说着看了一眼佟未,又解释,“二奶奶别多心,老夫人不为您。”
佟未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出门前容许已经嘱咐了,今天一切看他的意思来做。
“我们进去吧!”容许回身挽起了妻子的手,大步朝母亲的房里进去。
两人才走开,一些闲散在一旁粗使用的老妈子、丫头们都拢向了绿绫,七嘴八舌地问:“今天二奶奶好像不那么厉害,难道是悔昨晚的事情了?吴婶子,您说老夫人会怎么处置?”
绿绫睨了众人一眼,理了理衣袖腰带,趾高气扬地笑道:“且等着看呗,老夫人今日岂能再叫她得意!难不成大房、三房都安安分分,唯独叫二房翘到天上去?”
众人又道:“看起来,二爷极心疼娘子哩!”
绿绫却冷笑:“今儿已经是二爷回府的第四天,过了明天,二爷可就要回军营了。这一走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断不能回来的。啧啧…好戏还在后头,你们急什么?”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旁人或有不屑的,奈何她既是管家的女人又是老夫人的陪房,谁也不敢说什么。
正说着,见一小丫头出来对绿绫道,“婶子,老夫人叫云佩姐姐们进去。”
“知道了!”绿绫应了,排开众人往小厨房去喊人,自然是冯梓君交代了话要先嘱咐她们仨了。
屋子里,只见冯梓君半躺在引枕上,一手轻柔着额角,幽幽地问:“二奶奶昨天表现得很好,各家夫人奶奶、家里上上下下都交口称赞,往后这家里家外的事情就全交给你,让我这个老太婆歇一歇,也好多活几年。二奶奶可能答应了我?”
佟未刚想开口应答,却忽见丈夫伸手拉住了自己,并稍稍用力一握,仿佛示意自己噤声。
“您儿媳妇她还不熟悉家里的事情,儿子看这件事是不是再延一延?”容许平静地回复,却又似乎不允许母亲拒绝。
冯梓君心里暗恨,冷冷地低声揶揄一句,“昨儿晚上她不是挺能当家作主的么?”随即提了嗓音斥责儿子,“我问你媳妇呢,你答什么?你只管做好朝廷上的事情,家里何时要你来操心!”
这一说,屋子里顿时火药味浓重起来。


第十二章 水流心不竞(三)
“门前不扫何以扫天下,家不齐何以治天下,若连一家的事情都管不好,母亲以为圣上还会器重儿子?”
佟未正要开口,竟听容许想也不想地就这样将娘亲的话顶了回去,她半张的红唇愣愣地合起,将满腹的奇怪压下去,只管稍稍垂着头,不去看两人的神情。
冯梓君气得打颤,一双凌厉的眼睛盯着儿子,恨不能将“我白生你这个孽障”那样的话说出口,不由得左肋下隐隐痛起来,竟难受得说不出话了。
正巧绿绫带着云佩三姐妹进来,见老夫人这般痛苦,慌得过来问:“这又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冯梓君却推开她,对佟未道:“刚才还提昨晚的事情呢,现在三个丫头过来了,昨晚她们冲撞了你,今口口叫她们给二奶奶磕头赔罪,就请二奶奶莫要再计较,什么打死撵走的话,不能再提了。”说着问云佩三个,“你们可不服。”
云佩将两个妹妹向身后一推,对着冯梓君与佟未道:“奴婢是她们的姐姐,是奴婢没有教导好两个妹妹,云想失手打了二奶奶,那更是奴婢的错。还请老夫人不要追究她们两个,要打要罚、磕头认错,奴婢一人受领。但若问奴婢有何不服,不服是不敢,只是不明白。自古上梁不正下梁歪,难道昨晚上二奶奶不顾老夫人的命令强行带走孙小姐和悦娘,言辞中还对老夫人诸多不满,这就是对的?难道二奶奶不用向老夫人赔礼认错么?今日就是将奴婢打死奴婢也要说的,倘若二奶奶不先向老夫人认错,奴婢就是死也不能磕着个头。”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滞,所有人都屏息而待,不知佟未将做怎样的回答。
“你挨打了?”却听容许忽然开口问妻子,“怎么没有告诉我,打在哪里了?”说着伸手去拉佟未的胳膊,竟那么巧碰在了伤处。
佟未吃痛缩了缩,却被丈夫即刻撸起了衣袖,雪白如玉的臂膀上,一道已发紫的血印子赫然醒目。
容许那本紧绷严肃的双眼倏地柔和下来,盯着那道伤痕许久,才缓缓转身问母亲:“母亲,您看这件事是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新媳妇进门才四天就挨打,若传到京城,岳丈岳母该如何想我们容家?”
冯梓君当真不知道媳妇昨晚挨打,方才云佩说道时,她也惊了惊,又亲眼看到佟未手臂上的伤痕,更是无语了,骂也好训也好,一旦动了手,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们昨晚怎么没有告诉我?”冯梓君怒而训斥云佩,只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几个奴才的身上去,“怪我太宠你们,胆子越来越大,不仅敢对主子动手,还敢期满不报,转而当众要挟主子。你们错便是错,谁教你们的规矩要挤兑主子,谁又给你们的胆子?”
绿绫在一旁慌得给三个丫头使眼色,三人无奈地跪了下去,只管认错。


第十二章 水流心不竞(四)
“绿绫,她们平日都是你教导,你看着办,必须给二奶奶一个交待。”冯梓君悻悻地将话说出口,方才稍起了一些的势头完全被佟未手上的伤痕灭下去了。
绿绫连连称是,走到门口喊:“外头的去找吴总管派人来,把她们三个拖到院子里结结实实打一顿。”
这一回,是佟未拉住了要开口的容许,她款款上前一步,面上带着愧疚的笑意,对婆婆道:“云佩三个日夜服侍您,少了她们媳妇和二爷都不放心。昨儿晚上云想只是失手,她哪里敢真的对主子动手。何况云佩她们并没有错,千错万错,都是媳妇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地就过去将事端挑了,倘若理智些沉稳些,先过来问您一声,便什么事都没了。您把楚楚交给我管,我不仅没带好,还更惹您生气。所有的不是都是媳妇不是,娘若要怪只怪我一个。家和万事兴,咱们家和和乐乐上下一心,二爷在外头也好做朝廷的事情。媳妇还年轻,许多事都不懂,还求娘辛苦一些慢慢地教我,将来有一日能出师了,媳妇一定不再叫您失望。”
儿媳妇伶俐的口齿冯梓君早就领教过,这个年轻的看似还有几分孩子气的丫头,总能在紧要的关头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凭心而论,儿子能有这样一个贤内助,当真是福气。可是自己好不容易在家里竖起的威信,难道就让她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全给毁了?
不急不急!细水长流,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总有办法整治她。
冯梓君暗暗想了,开口道:“到底二奶奶是读过书的,有涵养。好吧,绿绫啊,叫她们在太阳底下跪两个时辰就算了,还是看了二奶奶的面子。”
绿绫应下,硬声硬气地将云佩姐妹赶出了屋子,连她也想不到,这几个丫头竟瞒了这一茬,偏巧又在这个时候一着急说漏了嘴。
容许则道:“绿绫说母亲不肯吃药,您近来身子总不太好,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媳妇她还等着您来教导。儿子不日要去军营,还望母亲多保重。今日无事,儿子和媳妇先退下了。”
“走吧走吧!我也乏了。”此刻占不到任何上风,冯梓君亦不想看到他们,何况她须得好好谋算,如何等儿子走后,再驯服这个厉害的儿媳妇。
夫妻俩行了礼,悄然退出来,路过院子时,看见云佩三个顶着日头跪在砖地上,一旁几个闲散的老妈子、丫头,或偷偷藏在柱子后,或大方地三四个聚在一起,无不指指点点掩着嘴儿偷笑。到底她们三个平日仗着冯梓君的宠爱作威作福,没少得罪人,今天自然看笑话的多了。
姐妹三个神色凝重,显然是愤恨不已,云佩倏地抬起头来看到佟未,毫无顾忌地递过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叫人看得心里骤寒。
待离开正院好远,四下无人时,佟未才停下了脚步,颇无奈地问丈夫:“你不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只会更加深你母亲和我的矛盾么?你究竟是什么想的?”


第十二章 水流心不竞(五)
见容许只转身不说话,佟未跟着又道:“你是个大男人,是个大将军,在军队里军令如山,你习惯对别人下命令,可过日子不是这样的。你母亲她是我婆婆,我的母亲也做婆婆,我很明白婆婆和儿媳妇之间有着怎样看不见的沟渠。本来婆媳要相安无事就不容易,若能够关系融洽更是功德无量,可如今你这样激烈的表现和态度,只会让你的母亲以为我在从中作梗,从而挑拨你们母子的关系。”
容许静静地看着妻子,却并不为她的不领情而恼怒,只反问:“你了解你的母亲,可是你了解我娘么?”
佟未愣了愣,只能摇头。
容许似乎已然胜券在握,问她:“还记得我让云峰先送你的嫁妆回家吗?那天我就说过,我了解我的母亲,我知道如何才能解决她的问题。”
佟未不服,昂着下巴问:“如果你真的了解她,为什么你们母子情分这样冷淡?我见过我的两个哥哥吧,到如今他们还时不时会逗我娘开心,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比起你家来…”说至此,突感不妥,随意搪塞着将话停下了。
容许却没有反感,稍稍点头:“岳母的确教子有方、持家有道,但我母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不想说太多,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慢慢地都会知道。如果你不屑我家这些是非,我也不会让他们来打扰你。你记住,只要我态度明确,母亲再如何恼怒不满,她也会顾及我。这是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