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这件事真的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现如今,平南侯的府邸仍然住着平南侯,只是容许除了这一世袭的爵位,身上再没有任何职务,定圻军已于二月初二允澄改元淳熙时解散,分为三路,钟子骋、恒聿、吕俊各“分得一杯羹”,但允澄新作了规矩,调动着三路兵马任何一支,都必须有三人同时签署的文书和皇帝的金印,如是,允澄才没有了兵权旁落的后顾之忧。
因叶皇后再一次来函催促雨卉上京,容家终于不得不为她打点行装,捡了一天好日子送雨卉离开杭城。采薇本就要回京,便索性与佟未请了命,决计从此跟在雨卉身边侍奉,怕紫兰青兰两个小丫头不懂京城里的规矩有失妥帖。
众人明白容谋的心思,本欲挽留,可佟未更明白采薇的心思,便毫不犹豫地应下。这一日,正是雨卉离家的日子,一家子在冯梓君的屋子里聚拢,雨卉给嫡母与亲娘叩首辞行,周红绡到底没掌住,哭成了泪人。母女间难免依依不舍,众人也不多劝。佟未想起一件东西落在了屋子里没给雨卉带上,便最后喊采薇跟自己去拿。
谁知走到半道,容谋跟了出来。
“和他好好说说吧,到底缘分一场。”佟未如是说,便将采薇留给了容谋。
可两人却静默相对,迟迟说不出半句话,等到佟未折回来眼看要分开,容谋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给采薇,“你好好的,有任何事要帮忙,只管想着找我。”
采薇颔首,抬眸见如惜远远地站着,便大方地走到她面前去,笑言:“姨奶奶和三爷,才是一生一世的人。”
如惜不知说什么好,她一边舍不得如惜,一边又不希望如惜留下,只以为自己自私自利,却不知这才是真正的口口口口。
佟未这里已到了容谋面前,淡淡笑一句说:“放下吧,你看有些人放不下,到头来只落得满腹的悔恨和愧疚。”
容谋不太明白嫂子话中所指,佟未却清楚自己说的是哪一个。
一家人一直将雨卉送到城门口,这个痴情深情的女孩子也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等着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可正如佟未从北至南嫁到容家这个深宅大院这些年走过的一道道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过不去的。
犹记得佟未说的,我们或许无法选择命运,却可以决定生活。
望着雨卉的车马远远离去,她忽而又冒出一句话:“兴许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儿,只有过不去事儿的人,相公你说是不是?”
却见丈夫的目光望着另一处,顺着看过去,竟是楚楚奔向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此人佟未认识,正是赵鼎天。
可孟筱悦却权当看不见,搀扶了冯梓君和周红绡上轿后,也不喊女儿只管自己坐进了轿子。
佟未不再如从前的热情,也只管自己上马车,反是容许问她怎么不管不问了,得到的答案却是:“大嫂早就放下了,我们又何苦抓着念念不忘?”
这些日子常听妻子说“放下”一词,记得恒聿随允澄离开那一日妻子曾对他说:“你若一早放下,何至于到今日的田地?”
“回府!”容许不再多想,带着家人打道回府。一家人才热热闹闹地进了宅门,但见樊阿神带着婆婆、大小姑子宋家一大群人等在了前厅。
冯梓君等还以为宋家出了什么大事,不料宋老太太开口一句便是:“老夫人,把您的宝贝孙女儿许配给我家涵予吧!”


第一二四章 番外:叶皇后的骄傲
淳熙七年,九月,深夜,禁宫。
一排宫灯迅速移动着,衣裾摩擦的声响伴着匆忙的脚步声,掌灯者皆似屏着一口气跑,竟听不见喘息声…很快,宫灯在涵心殿前停下。
“哪里来的人?”殿前守卫将一众人拦在门下。
“夕宁阁安嫔产下皇子,特来禀报。”掌灯为首的,是一公鸭嗓的内侍。
“进去吧。”守卫放人,那内侍便领着一干宫人鱼贯而入。
消息传到淳熙帝面前,皇帝却头也不抬地问:“皇后何在?”
“回禀皇上,娘娘在夕宁阁。”内侍答。
“嗯,无事退下吧。”皇帝一边说着,眼睛不曾离开过面前的奏章。
内侍茫然,“皇上…您不去看看。”
皇帝方抬起头,悠悠看他一眼,又不做声地看他的奏折去了。
总管大人上来挥着拂尘赶那内侍,压着声音叱责:“皇上不是说了,有皇后娘娘在就没事了?”
“是、是…”夕宁阁的内侍战战兢兢,慌张地退了出去…
夕宁阁里,奶娘将甫出生的婴儿从产房抱出来,送入我的手里。
“皇后娘娘您看,小皇子可真漂亮。”奶娘对我笑。
我笑着看过,说道,“安嫔这次好凶险,能顺利产下皇子,实在辛苦她了。”正说着,前去传话的内侍回来了,匍匐在了我的面前。
“皇上知道了?”
“回娘娘的话,皇上知道了。”
“怎么没有来?”我虽如此问,心里却半分不疑惑。
“皇上说…有娘娘在便好了。”那内侍虚了一头的冷汗。
我笑笑,将婴儿还给奶娘,起身嘱咐左右:“好生照顾安嫔娘娘,本宫明日再来。”
“是…”众内侍宫女伏身应诺,恭送我离开夕宁阁。
一路往中工去,这么些年,宫里的道路我早已熟悉得能闭着眼睛走到每一处,大抵历朝历代都没有我这样的皇后,终日活泼的像个猴子样上蹿下跳,没事把宫廷当市井来闲逛——这是允澄的评语,可是这些年猴儿也收敛了,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伤了腹中的孩子。
诚然,上苍从不曾给过她这个机会。
我时常问赵嬷嬷,“为何我不能生养?”
赵嬷嬷总是温和地笑着回答说:“娘娘还年轻,慢慢来,皇上心里您最重,这就比什么都强。”
话虽如此,可连年看着后宫妃嫔生下皇子公主,那些小家伙们那么可爱,看着允澄那样喜欢孩子,我到底也希望自己,能做一个真正的母亲。
今日,安嫔又生下一个皇子,是允澄的第七个孩子,他表现得如此淡漠,大概是顾忌我的感受。曾听小宫女骄傲地与同伴说,“在这宫里,还有人敢比我们娘娘骄傲么?皇上是恨不得把娘娘捧在手心上口口揣着的呢,那些妃嫔娘娘不过是应个景儿罢。”
可是,叶乘鹤啊叶乘鹤,你真的很骄傲么?
“娘娘,李公公派人传话来,说一会子皇上来这里,您准备一下吧。”赵嬷嬷进来说,一边已有宫女捧了各式物件进来,她们伺候我换下厚重的衣衫,换了家常的袍子裹着,我最爱藕荷色,这几年益发地喜欢。长发软软地披在肩头,掠过大立镜瞧见自己的身影,驻足贴上去,唤赵嬷嬷,“拿一盏灯来。”
亮起,我瞧见镜子里那张脸——好陌生。
我已习惯了镜子里这个叶乘鹤,可心里的乘鹤,早已越去越远。
“皇上驾到…”外头一声高呼,我忙敛起袖子转身奔出,相迎,允澄款款而来。犹记得第一次在客栈瞧见他,一身淡雅的长衫,手里执一把折扇,温和儒雅,只当他是个大夫。却不知人家顶了帝王气象。
“鹤儿…”这些年,他渐渐习惯以“鹤儿”称呼我,我不晓得他是为了解除我的相思之愁,还是希望能补满父亲在我生命力留下的空白。
自从跟随允澄入京,业有七年,父亲解散慎龙寨云游四海后,更是杳无音讯,只是子骋偶尔会带些父亲的消息来告诉我,倒也有理有据叫我信服。我总装作不在乎,担心地对父亲的思念,与日俱增。可是七年来朝中大小事务繁冗艰难,允澄这个皇帝到如今也未必做得如意,我又如何敢提这些。钟夫人曾微笑着对我讲:“到底是皇后娘娘爱皇上太深。”
“你想什么,这样出神?”允澄问我,一边挽着我坐到桌边,指着桌上的小菜白粥说,“还是你了解朕,每每去别的妃嫔那里,一桌子珍馐佳肴,叫人好生腻歪。”说着便自己拿起碗筷,呼噜噜喝下半碗粥,想来是饿了。
“那孩子长得好么?”他含着一口菜就问我,时常这样随意。
我笑:“像安嫔。”
“你也不会哄一哄朕,说他像父亲?”允澄嗔笑,又留恋桌上的小菜。
我替他添满一碗白粥,说:“本来就不像,我若这样说,回头皇上看了不像,是怪我呢,还是不怪我?”
“你最有道理。”他瞪我一眼,随口说,“方才李真与我说,安嫔那个孩子和瑞元生在同一日,下个月初七正是瑞元周岁生日,而安嫔的孩子足月,本答应姮儿要为瑞元摆周岁宴的,这件事你费心张罗一下。”
“明白了。”我应下,又说,“恒贵妃极疼爱瑞元,这些年来从不曾见她这么快活过,元儿的生辰,我这个母后自然要用心了。”
允澄笑着,不语,吃罢了宵夜,又在书桌前伏案许久,我催了三四次,他方睡下。
翌日一早,允澄又去忙他的朝务,难得恒贵妃来了我这里,却是邀我一起去看安嫔那孩子,路上她问我,“小皇子的名子定了么?”
我笑说:“皇上派人去拟了。”
“哦。”恒贵妃应下,便一路无语。
恒贵妃,先帝在位时朝中第一权臣恒启丰的幼女,当年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儿早已不见,七年来,她坚持服药彻底去了那癔症,去年膝下添了一个儿子瑞元,她整个人便益发精神了。
到了夕宁阁,我们还不能进安嫔的卧室,只隔着们问她好不好,安嫔语气惶恐,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恒贵妃抱着小皇子,笑悠悠说:“这孩子和安嫔好像。”
我看她一眼,眼窝里盛满了一份安然之态,心里有些奇怪,也不做深想。
晌午,李真那里禀报说皇帝在书房用膳叫我们不必准备,恒贵妃要回家照顾瑞元,便辞了去。我百无聊赖亦没什么胃口,便叫赵嬷嬷拿了风干的栗子来,两人在窗下剥了壳慢慢吃,顺便与她商议如何操办下个月瑞元的生日宴。赵嬷嬷却提醒我说:“明儿便是九九重阳节,各色赏赐都备好了,只怕明儿来谢恩的人络绎不绝,娘娘不妨等钟夫人进宫后一起商议,恒贵妃与钟夫人也交好。”
“说起来,我许久没见过他们夫妻了,入了秋后便不再见过。”我拍拍手上的栗子屑,撑手在窗棂上,那深秋的凉风从指尖漏过,颇凉。
岂是入了秋才不想见,这七年,他好像将我忘了一样。只有传父亲的音讯时,才见我一次,每一回都来去匆匆,甚至不抬眼正视我。而又是每一次他来,允澄必在。
容雨卉初入京时还来瞧过我几次,再往后除非皇室摆宴,就再难看见她了。
我派人去请过几次,都说忙。再后来他们有了孩子,我便更不好意思去打扰。于是这深宫的日子益发得寂寥。
骄傲?我何曾真正骄傲?


第一二五章 番外:皇储风波
重阳节,宫里总算热闹一些,加之小皇子洗三,我与允澄商议后,又在节日上册封安嫔为安昭仪,赐黄金千两。
因宫中不过中秋节,皇帝便会在每年的重阳节请六宫妃嫔和有身份的太妃们共进晚膳,今日却有些奇怪,允澄一清早去了太庙便不回来,说是直接去猎场,九月十五再回朝,所有朝务也迁至那一处。
此刻赵嬷嬷正替我梳头,将明晃晃沉甸甸的凤凰头冠插入发髻,我扶着脖子说:“最讨厌这样的节日,非要戴这些沉重的东西。”
“娘娘,皇上这一次去狩猎,怎么不带上您?”赵嬷嬷却起了这个话题,淡淡皱了眉头说,“您若能早些生下皇子,那些个大臣也就能闭嘴了。”
我哂然,“嬷嬷不是说,不着急么。我还年轻。”
赵嬷嬷将最后一支步摇插入我的发髻,看了看镜子里完美无瑕的我说,“娘娘,奴婢那不是安慰您么,毕竟那么多年了,宫里皇子越来越多,听闻前朝那些大臣已经开始商议立太子一事,您是知道的,先帝立太子极晚,结果…”
当年因遭兄长算计,允澄他手刃大皇子永嘉王。我曾叹:原来他的噩梦,一早就开始了。
这些年来,允澄偶尔还会从噩梦中惊醒,他从来不说自己梦见了什么,他只以为我不知道当年瑾贵妃是死在了自己亲儿的手中。
他厌恶过中秋,世人只以为他怀念双亲,大概只有很少的人明白,皇帝是不愿揭开那一段痛楚。
“娘娘,宴席准备好了,各宫娘娘也到了。”一个宫女进来如是禀报。
“走吧。”我起身,她们上前来替我整理好厚重的华服,一左一右搀扶我出了寝宫。
七年来,我也习惯了不要自己走路,习惯了这些场面,习惯了这些尊贵。
虽然世人皆知皇后性格活泼,可是我从来不爱与这些内外命妇打交道,故而七年了,我依然分不清哪一位夫人是谁家的太太,哪一位小姐是谁家的千金。更因此,每有宴席,我都是沉默寡言。
所以世人又知,叶皇后孤冷清高…
今日的宴席,我依然很安静,孤零零坐在最高处看戏台上的风花雪月、古往今来,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东西。
席间退席休息,我对赵嬷嬷说:“请钟夫人到后殿去。”
待我洗手喝了茶,赵嬷嬷便带着钟夫人来到面前,她方要行礼,我已挽着她的手坐到身边,“好久不见。”
容雨卉,平南侯容许唯一的妹妹,虽是庶出,却是兵部尚书钟子骋此生唯一的挚爱。她温柔、恬静、善良、聪慧,集天下女人所有的优点。
犹记得当年在客栈与她的对话,可容雨卉还是容雨卉,叶乘鹤早已不是叶乘鹤。
我们聊些家常,聊些远在杭城容家的故事,聊她和子骋的孩子是否可爱,聊子骋最近是否忙碌,于是雨卉无意间漏出一句:“最近府里人来人往,似乎是要立储。”
她说出这句话自然收不回去,但想到我的处境,便显得极其尴尬。
幸而只有我们俩,要强的赵嬷嬷不在跟前,这样的事情我不在乎,但赵嬷嬷一定会在乎。
重回宴席后,我的神情一如之前,安安静静地坐在上首,台上一出戏唱罢,娉娉袅袅上来十二名年轻女子,各抱琵琶、古筝等十二件不同的乐器,向我行礼后便依次坐下或站立,悠悠一声长笛起音,她们随即协力合奏。
我虽自小在山寨里长大,但慎龙寨里最多奇人异士,通音律者也非泛泛,这十二个女子奏出乐曲倒还听得,却到底受了宫闱拘束,失了音律最美妙的东西。
“娘娘,大公主来了。”正感叹,赵嬷嬷领着一个五岁的娃娃来,便是允澄的大女儿长(音同“常”)琴,她的生母在产下她后便去世,因一份似曾相识的命运,故而所有的孩子里,我最疼长琴。
“母后。”长琴跑至我身边,乖巧地伏在我的膝头仰起胖乎乎的脸蛋望着我说,“儿臣想回宫了,母后我们回去吧。”
长琴出生后便随我居住,她是性子内敛的孩子,便如是孩提时该玩该闹的时候也乖巧得叫人心疼,我抚摸她的脸颊,笑语:“我们长琴累了?那母后带你回去。”
我示意赵嬷嬷摆驾,她有些尴尬,凑到我耳边低语,“宴席还未结束,娘娘当真要走么?”
我哂然,“皇上都能不回来,我作甚要顶在这里。有恒贵妃、陆贵妃在便是了。”我说着牵起长琴的手,款款站了起来。
我一起身,众人都跟着哗啦啦站起来,摆手示意她们回座,继而一言不发,带着长琴离开了宴席。
不多久我又派人找来容雨卉,让赵嬷嬷安顿她住在东配殿,因怕她思念孩子,便道:“明日就接两个孩子进宫来,你别惦记家里。”
雨卉却道:“自然愿意陪着娘娘,只是孩子倒不必接来,他们有大伯和大伯母照顾,我并不担心。”
如是自然好,我与她又闲话几句后,便散了。照顾长琴睡下后,方有人来通报说宴席散了,得知恒陆二人打理得极好,我自然放心,就要赵嬷嬷替我拆下发髻,预备洗漱入睡。
赵嬷嬷立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拆下凤冠,见我如释重负地满足一笑,她却蹙眉,口中说:“如今宫里的人越发会捕风捉影,朝廷上皇上倚重钟大人,故而您方才召钟夫人后殿说话,这会子又留她在宫里小住,不过那么几出戏的功夫,多少话就这么传出来了。”
“她们说什么呢?”我问,却并不好奇。
赵嬷嬷絮絮地说:“都说皇上要立储,您和钟大人的意见最为重要,您和钟夫人往来亲密,为的是知晓钟大人的意思,所以三位皇子究竟谁能入主东宫,便在您和钟大人的手里了。”
我大笑:“好荒谬。”
我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没再对此事做评论。殊不知就是仅仅这“三个字”,也能传遍阖宫上下,弄得人尽皆知。
几日后正逢霜降,我和容雨卉在御花园散步,她笑说:“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秋天真正是要过去了,不知今年京城第一场雪何时才落。”
我望着御花园里烟波浩渺的湖水,吸一口沁凉的空气,问她:“来京这么多年,你也不曾回过杭城,难道你不想家?”
雨卉笑道:“正应了您的话,过了十月我便要带着孩子启程回杭了。”
我看着她,心里生出的羡慕难以言喻,我叶乘鹤可否回家?我的家在哪里?父亲又在何处?
她似乎感受我的悲伤,好言劝我说:“子骋说,下一回再有叶老先生的消息,一定亲自去找寻他,不论如何要让娘娘父女团聚。”
“真的?”虽然这么问,可心里已经笃信,子骋他——可从来没骗过我。
“娘娘。”本留在宫里照顾长琴的赵嬷嬷突然来了,说道,“陆贵妃在宫中等候您,说是有急事与您商议。奴婢本让贵妃娘娘来御花园,娘娘却说这地方不甚方便,还求娘娘移驾回宫一见。”
容雨卉是识趣的人,已道:“娘娘且去,我在此等候。”
陆贵妃从来安静,如此焦急地找我必然有些缘故,因此颔首答应,留下容雨卉随嬷嬷回宫。
谁知陆贵妃前来竟为了立储一事,不知从哪里听得我认为她的儿子即大皇子资质愚钝难当大任,故而特特跑来与我解释,历数大皇子聪明可爱之处,希望我不要误听谗言。
大皇子平庸,本是允澄对我说的,不知他是否因曾经那一段往事而对“大皇子”这三个字敏感,但他不喜欢长子是事实,而大皇子不聪明也并非旁人杜撰。
陆贵妃爱子心切无可厚非,但她的行为,实在有欠妥帖,我端着自己的架子将该说的都于她说清楚,敬告她莫再对此事捕风捉影,后宫不问前朝事,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倘若她再犯,我不能姑息。
陆贵妃悻悻离去,望着她的背影,我只是一叹,回首对赵嬷嬷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嬷嬷却道:“她是被迷了心了吧,难不成以为正宫娘娘一辈子也不能生养皇…”她是本能地作出回答,却忘记了她自己最大的忌讳,一张已布了皱纹的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向我道歉,“奴婢糊涂了。”
我不在乎,真真不在乎,只说:“给长琴多穿一件薄棉袄子,我要带她一起去逛逛。”
赵嬷嬷迅速派下事去,不多久宫女领来乖巧的长琴,我便牵了她的手往御花园去。那么巧,路遇恒姮。
“娘娘也来逛园子。”她巧笑嫣然,神清气爽,与我当年第一次见她很不一样。为此恒老夫人每回进宫都要谢我,谢我赋予她的女儿第二次生命。
“钟夫人也在园子里,贵妃不如同往,大家都是旧相识了。”我笑言,更邀请她一起往湖边去。
有一段故事,我曾经知道一个结果,却不知道起因和经过,而这起因便是从恒姮身上来。全因她,允澄与容雨卉有一段缘,但他们终究有缘无分,容雨卉的良人是钟子骋,她恒姮也终究逃不过嫁入皇室的命运。
不敢说我是个欲与天斗的人,可从来不信命运,我行我素,但偏偏命运就是这样神奇,叫人矛盾。
“呀,皇上在那里?”慢步走着,我因垂目想事而不曾看见眼前的光景,听恒姮在我身后这样低呼一声,猛地抬头,便见允澄立在湖边,准确地说,是立在容雨卉的身边。
怎么,这么巧?我心里想什么,便见到…什么。
恒姮笑得很轻松,“真是奇了,皇上不是在猎场么。”
我悠悠望她一眼,不言。


第一二六章 番外:蜚短流长
“前日里要子骋和朕定一门亲,将长琴指婚给世英,那家伙犹犹豫豫的样子,叫人看着肠子痒。”允澄背对着我们,似乎是看着远方,却轻松愉快地对身边的容雨卉说,“雨卉,你回去后告诉他,世英这个女婿,朕要定了。”
世英是子骋和容雨卉的长子,今年也不过六岁,将来如何皆不可知,允澄却已要定下这门亲事,他真真是倚重钟子骋,益发连这政治婚姻也算计好了?
恒姮亦听见这话,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款款走上前,对允澄笑语:“皇上再让钟夫人与大人添个女儿,好许配给我们瑞元。”
允澄闻言转身,见我和她都在,眼底掠过一瞬奇怪的神色,但旋即就嗔笑恒姮:“还是姮儿懂朕的心思,这样子,你再给朕添一个女儿,好叫朕再指给世杰。”
恒姮咯咯笑着,答道:“可见皇上偏疼长琴和臣妾,其他三位公主的娘可要吃醋了。”
我静静地立在原地,朝允澄福了福身子,“皇上吉祥,您怎么回来了。”
他走到我身边说:“朕来接你,一起去狩猎。”
我一惊,欣然笑道:“皇上派李真来接我便是,还亲自跑一趟。”
他毫无顾忌地点点我的鼻头说:“偏生你最懒的人,朕若不亲自来,你便要对李真说‘怪麻烦的,不去了。’可不是?”
恒姮那里眼珠转了转,又凑上来打趣儿,“可不兴皇上偏心皇后娘娘,臣妾和钟夫人都在呢,不是说什么‘见者有份儿’么?皇上可不也得带上臣妾,想来钟大人离了家也要思念妻子,便也将钟夫人带上吧。皇上可别忘了,臣妾小时候时常跟您去猎场的,弓箭上的功夫还在心里记着呢。”
允澄显得很高兴,玩笑般说:“什么弓箭上的功夫,你哪一回去不是躲在营房里只等烤肉吃?”
恒姮被戳穿,不依不饶,尽显娇态。
允澄缠不过她,便说:“你再不去收拾行装朕便走了。”方将恒贵妃打发走,继而才道,“鹤儿你那里的骑马装有多的给雨卉穿吧,省得她再回家去拿。”
我应允,三人回宫中去,我和容雨卉各自换衣裳,赵嬷嬷那里脸色不好,只管闷声替我绾发。
我道:“谁惹嬷嬷生气了?”
她叹了一声,不言语。
我再问,方答:“只怕说出来,娘娘要不愉快,本就是些流言蜚语,不当真便罢了。只是奴婢有些担心,这会子不争气露在脸上了。”
我道:“我还能有什么不愉快的?”
她旋即想接口,但终究忍住了。我对着镜子看她,放下了手里的发簪,转过身来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她垂目思索了片刻,才道:“还是少让钟夫人和皇上接触吧,人言可畏。”
我一怔,心里头忽然乱了,好似能听得心脏跳动的扑通声,半晌才笑起来,拉着嬷嬷的手说:“放心,只怕…”我呵呵一笑,起身到镜子前看自己的骑马装,很是满意,两个宫女上前来替我穿上大氅,罢了说:“钟夫人已妥当,和皇上等在外头了。”
我转头看见赵嬷嬷又一叹,不言不语地从她面前走过,心里则说:“只怕郎有情妾无意。”
从淳熙帝身边出现第一个不是我的女人起,我就彻底放弃了“独有”的念想,便是平常百姓家里也有三妻四妾,何况他这个帝王。只是当年每每有一个人出现,我便要心痛一次,次数越多时间越久,我也就麻木了。到如今,还是那句话,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