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世故,这世道亲疏有别,本就这般无情而冷酷。
恒聿,并不怪任何人。
德恩仰面躺在床榻上,眼前只掠过那日在母亲的灵前,她故意而无意地推搡佟未,害得她早产吃苦的情景。到如今,一切重新反噬,都应验在了自己的身上。
“公主,您感觉如何?”见德恩毫无反应,接生婆慌了,她看见孕妇的产道已打开两指阔,可是孕妇好像不再宫缩,她应该疼才对。
“胡妈妈。”德恩猛地抓住接生婆的手,“倘若只能留一个,你千万记得,保住孩子。”
接生婆慌了,她明显地感觉到生命的激情在德恩的脸上退散,这根本不是一个待产的女人该有的状态,她一边点头一边安抚,“不会有事,胡妈妈手上从未出过任何事。”
“来…”胡氏转身扬手喊来其他人,一字一句谨慎地叮嘱大家要做的事。
剧烈的疼痛开始折磨德恩,她已经听不见旁人说任何的话,她亦想不到自己的生和死,唯一有的,便是要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她和恒聿之间唯一的联系和牵绊。她懂,她一直都懂。
“姐姐…”疼痛让她殆尽了四肢百骸所有的气力,眼前渐渐朦胧模糊,只见鲜红的火光弥散开,又仿佛回到那寺庙里噬人的火灾,看得到佟未和那个无辜的孩子在挣扎。
她放不下的心结,隐藏得极深的情感,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放大…
“哐”的一声屋门被推开,一头虚汗的接生婆慌张地冲出来,“老夫人,保大人还是孩子?”
江玉娇惊闻此语,跌倒在了儿子的怀里。
第一一一章 爱恨纠葛(二)
月朗星稀
一声闷响从佟未的屋子里传出来,柳妈妈惊慌失措地奔进来,见只是三香失手摔了一只烛台,顿时定心。但仍忍不住拧着孙女儿的耳朵骂道:“叫你好生伺候少奶奶,你可记到脑子里了?”
三香吃不住痛,躲到佟未身边,撒娇说:“二奶奶疼我,别叫我奶奶打我。”
佟未搂着她,冲着柳妈妈笑:“您别生气,是我突然喊三香,她本以为我睡着呢,这才吓到了失手的。”
柳氏自然没有真怒,撵走了孙女儿,便问佟未睡得可好,要不要吃点东西。
佟未抬头望一眼外头漆黑的夜色,莫名惆怅,支着脑袋想了半日,“也没什么胃口吃,切两块香瓜我嚼一嚼吧。”
柳妈妈答应着,才立起来走两步路,就听到佟未低沉沉的呻吟,慌忙转身问:“怎么了?”
佟未指着翻滚的肚皮,眉头虽紧,脸上却笑容灿烂:“这孩子好动得很,跟着我一起醒了。”
柳妈妈合掌大笑:“我们孙少爷是说,他可不只要吃香瓜,还要吃柳妈妈做的点心呢。”
佟未嫣然,幸福地抚摸自己的肚子,“不论男孩儿女孩儿,只要健健康康的,将来才能保护姐姐。”
说完这句话,却又不免惆怅,若是儿子便罢,万一又生一个女儿,难道自己真的要把这份愧疚强加在这个孩子身上?难道她的出生,只是为了保护姐姐,是为姐姐而存在?
自己这个“小妹妹”可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保护别人,女娃儿天生当被人保护,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何要如此期许?
“但愿,是个男孩儿。”佟未忽而心绪低落,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恹恹地说,“不知他们都好不好,这恼人的千山万水,这恼人的天南地北。”
柳妈妈很快送来饭菜,细心地伺候佟未吃下,佟未细细咀嚼着食物,思绪却漫无目的地晃动着,无缘无故地,竟想起了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公主。
若言不恨,自然不真。可恨她什么呢?谁又真正是恶毒的,谁又真正是可怜的?
“也不知她好不好?”佟未放下筷子,轻叹。
柳氏不知此“她”非彼“他”,只管玩笑说:“不着急,二爷早晚要回来。”
佟未知她不明白,笑而不语。
容府里静静地,一切安稳。京城里恒府却是一派紧张。得知皇妹生产,允澄亦是担心,本想派遣太医前来,却被皇后自告奋勇,允澄知道乘鹤医术高明,便嘱咐莫要大张旗鼓,悄悄地化妆成宫女随太医过去。毕竟一国之母替人接生,总有些荒唐,即便那是皇帝自己的亲妹妹,可国母,端的不就是个品相。
乘鹤哪里管这么多,揪着个小宫女换了衣服边匆匆赶来恒府。清楚记得那日看见德恩眉心的阴暗之色,清楚记得对她的嘱咐,没想到竟等不到自然分娩,已意外地要提前生产。据说已经不行,要保大保小了。
冲到恒府时,哪里管那些礼节,乘鹤抓着产婆便问,只听她说:“公主刚才怒了,哭着说我们再不帮她把孩子生出来,她便咬舌自尽,这个孩子活不了,她也绝不活。”
乘鹤扭头看着恒聿,满目疑问。
恒聿滞也不滞,“保公主的命。”
乘鹤颔首,抓着接生婆往屋子里去,待到德恩身边,果然见她气若游丝,脸色苍白,便更显得眉心一条黑线狰狞可怖。
“公主。”乘鹤唤醒她,看样子,她似乎已痛得麻木。
德恩无力地睁开眼睛,面前是那张还不算太熟悉的脸,可脑袋猛然清醒,那一日这女人才进宫,自己与她头一遭见面便得了她的“诅咒”。只是此刻的她很明白,叶乘鹤的警语,一点都没错。
“皇嫂,救救我的孩子。”德恩哭起来,“不论如何,请保住这个孩子,孩子若没有了,我活着也毫无意义,不管您能不能明白,请相信我,请一定相信我。”
乘鹤看着德恩,恍然记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因为父亲而心力衰竭,生产时诸多辛苦后,终保下胎儿撒手人寰,虽然成就了一个母亲的大义,可她却不知,没有娘亲的孩子,有多辛苦。
“保公主的命。”这不仅是恒聿的话,更是乘鹤的愿。
“公主放心。”这是安抚的话,乘鹤说的极真切,转身从药箱取来吊命的高丽参片放入德恩的舌苔之下,笃定地告诉她,“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为娘的有信心活下去,孩子才能感应到。”
德恩颤抖着下巴,含泪答应。
乘鹤转身来握住接生婆的手,低声说:“无论如何,保住大人要紧,千万不能让公主血崩。接生我不在行,但善于续命,即便孩子奄奄一息地出来,也未必真不能活,我的话你可明白?”
接生婆看着一身宫女打扮的乘鹤如此强势,愣得不知所措,旋即有宫内来的人在她耳边说:“这是皇后娘娘,你只管听她吩咐便是,不会要你承担什么责任。”
胡妈妈瞪大了眼睛,呆了一瞬便清醒过来,二话不说到了她该在的位置,大声对德恩道:“公主,我们再来一次啊…”
屋子外,静默许久之后,众人又听见德恩声嘶力竭的呻吟,虽然心疼害怕,却比先前镇定了许多,至少,人还活着。
江玉娇一直紧紧捏着儿子的手,便是当初自己生孩子也不曾这么紧张。到底德恩是正牌的公主,万一有差池,还叫恒家如何在京城立足?
“老爷问,公主怎样了。”一个小丫头跑来,是受了恒启丰的命令来询问。
江玉娇这才放了儿子的手,转去与那丫头说话。
恒聿却听不见母亲与旁人说什么,他只听得见德恩凄惨的声音。
男人,总自恃辛苦,却不知女人的一生要背负多少辛苦,而她们更多是实打实地来自肉体的痛苦。譬如一个女人愿意为男人生儿育女,便是将半条命交付老天,随时都可能为了孩子失去性命。可她们却往往被冠上娇弱娇宠的高帽子,抹杀她们的勇敢和一切努力,让一个男人并不伟岸更不值得骄傲的身影变成她们生活的阴影。
第一次,恒聿有如此强烈的责任感,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丈夫,也许很快,就会是一个父亲。更多地,还有深深的愧疚。
“啊…”德恩的喊声几乎穿透屋顶,恒聿的心瞬时被揪起,江玉娇更是站不稳,冲到门前拍门问,“怎么了怎么了?”
左右丫头将她拉下来,七嘴八舌地安抚着,恒聿握拳立于一侧,面色不动,心已乱成一团麻。
可这一声呼喊后,屋子里便静悄悄了,什么声音都没有,恒聿记得从前嫂子们生产,都能听见婴儿的啼哭。
为什么他的孩子,不会哭?难道…
“娘、娘、娘娘…”胡妈瘫坐在床尾,浑身打颤、脸色发白,纵然有几十年的接生经验,此时此刻,她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包殓起来,不要给任何人看到,包括驸马,夫人她们…”叶乘鹤胸前起起伏伏,分明是在急促的呼吸,她知道,真的没希望了,于是搭手在胡妈的肩头,“辛苦你了。”
胡妈妈颤颤巍巍地答应,胡乱扯过一条衣裳,便将那孩子包裹起来。
如珍如宝疯了般抓着胡妈:“怎么了?我们公主的孩子怎么了?”
“把她们拉开。”叶乘鹤低吼,便有她的宫女上前架开二人。
乘鹤从手腕上退下一只金镯子,隔着衣裳放在孩子的身上,“不见天日亦是福气,人间何曾不是炼狱,这孩子有福。”
“公主你醒醒啊,公主…”如珍如宝被宫女拉开,却哭天抢地地希望能叫醒德恩,殊不知方才那一挣扎,德恩耗尽了全部的体力,乘鹤又适时让她嗅闻了蒙汗药,现在不论怎么喊叫,德恩都不会醒来,她至少能静静地睡上七八个时辰,将耗尽的体力补回来。
而一旦她醒来,要面临的,会是比失去生命更痛苦的现实。
乘鹤一步步走近德恩,她安然地睡着,眉心淤滞的黑色血气已然散去,两片淡淡的绯红悄然飘至双颊,好生恬静,好生宁和。
“人生本无常,珍惜眼前吧。”乘鹤轻叹,转身对匍匐在地上哭得伤心得如珍如宝道,“你们还要照顾公主,她醒来后,需要所有人的支持,明白么?”
却不等她们回答,又叮嘱众人诸多的事,便带着宫女推门出去,身后,跟着颤巍巍抱着包裹的胡妈。
外头的人,早已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见乘鹤出来,纷纷涌上来。
“老夫人,驸马…”乘鹤伸开一只手将胡妈挡在身后,“这孩子和你们没有缘分,既然没见过,就不要留下牵挂,让他走吧。”
江玉娇顿时懵住,瞪大了眼睛死死地顶着乘鹤,许久才缓缓讲视线落在胡妈的身上,“哇”的一声哭出来,伸手要去抓,“让我看看孩子,我的孙子啊,我的孙子…”但即刻有宫女冲上来挡开,她终不能如愿。
“公主怎样?”恒聿问,然字字生硬,似乎是硬从舌头下翻滚出,一点点的情感都不带。
乘鹤洞悉他的心事:“公主很好,我让她睡了,驸马此刻进去也说不上话,不如你我借一步,将一些事告诉你。”
恒聿点头,转头见众人将母亲七手八脚地抬走,又见胡妈妈依然抱着那连襁褓都不算的衣服包裹颤抖着,不禁问:“这孩子生得可好,像我还是像公主?”他猜想,也许胡妈妈是唯一见过这孩子的。
可这句话却大大地刺激了胡妈,她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像驸马爷。”乘鹤淡淡一言,转身示意宫女带走胡妈,“让恒府的管家为这孩子准备身后事吧。”
“驸马,府中可有合适的地方?”乘鹤问。
恒聿晃回神,面无表情地答:“娘娘这边请…”
东方微亮,一缕阳光照射进卧房,秋风拂过,水晶帘动。
本没有睡好的佟未恍惚醒来,朦胧时,一片幻影出现,那是她与容许在这屋内嬉闹的情景,他忍不住自己的淘气和胡闹,恨得咬牙切齿地要捉了自己去关起来。这屋子能有多大,自己上蹿下跳地也终逃不过他的一双大手。可一旦被擒住,便撒痴撒娇地求饶,娇滴滴的样子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如是却能酥了丈夫的骨头丈夫的心,便是再气恼,也只舍得在额头上轻轻一扣,“你再这样,我当真送你回京,不要你了。”
一幕幕真实地呈现在眼前,佟未软绵绵地握在床上,感觉好生地幸福,她心里对自己说:“便这样睡着,莫醒来。”
…
“吱嘎”一声,屋门被打开,恒聿带着朝霞进入妻子的卧室,这里的一切熟悉而陌生,好像他只记得曾经在这里住过,发生过什么,竟都忘了。
床榻上,德恩还香甜地睡着,不知她梦里是否看见了孩子,若梦里美好,当真莫再醒来,现实太痛苦,太难。
恒聿凝视着她,害怕她醒来,无论如何,他都不敢把乘鹤的话复述给她听,可是撒谎…谎言,本该是世上最软弱的东西,一击即溃,可人们却以为他坚如城墙。
第一一二章 情之所钟(一)
“二奶奶醒醒,二奶奶醒醒啊…”嘈杂焦虑的声音充斥着耳膜,佟未只觉得周身疲惫、毫无气力,挣扎着掀动眼皮子,一缕光射进眸子。
好刺眼。
“怎么了?”佟未蠕动嘴唇,懒懒地吐出这三个字。
柳妈妈几乎带了哭腔: “您梦魇啊,吓坏我们了。”
佟未的头好痛,感觉热血在两侧太阳穴不断地猛冲,弄得她恶心难受,又沉沉思睡,便颇不耐烦地摆摆手,含含糊糊地说:“不要吵我,叫我睡会儿。”
话音才落,猛地一块冰凉的帕子被覆盖在脸上,激灵之下,终于清醒,虽然身体沉重,神志却清醒许多,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人,迷茫地问:“怎么了?”
她似乎对刚才的事没什么印象。
“醒了就好,梦魇太伤身体,您怀着孩子,怎么经受得起…”柳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佟未却听不进去。而她分明看到门外背对着自己立了一个男人,不知在和谁说话,却是直摇头。
“外面是谁?”佟未问。
柳妈妈看了眼,神色里闪过一丝不安,随即用满满地笑来掩盖,“是大夫,这不备着着您和如惜姨奶奶生产,家里养了个大夫住在客房里,好随叫随到。”
“他和谁在说话?”佟未心里头毛毛的,越看柳妈妈的眼神就越觉得奇怪。
柳妈妈笑:“还能有谁,大奶奶呗…”
佟未被她推着躺下,任凭她继续用帕子擦拭自己的脸颊,自然地伸手去摸一摸肚子,圆滚滚的,似乎孩子感觉到了自己,朝这里挪了挪,有动静。
这一下,心头松总算松了,也不再管他们做什么,只安心地抚摸自己的肚子,和那调皮的小东西玩闹。
今日是个好天气,秋日悬空,凉风轻飘,金色的阳光洒在亭台楼阁间、草木花丛里,多了几分暖意,少了深秋的凄凉。
悠悠地醒转来,鼻息间是淡淡的菊花香,这香气似乎涤荡着梦里繁杂的一切,实则已记不得梦见了什么,好像沉睡了千年,之前的一切,都那么遥远。
睁开莹润的双眸,入眼是熟悉的身影,只是比以往瘦了些、憔悴些,他温柔的笑着,一如当年在院中,她提着灯笼喊他“延叔”,他转身,微笑。
“延叔。”好像重生一样,德恩再也喊不出什么“驸马”什么“恒聿”,她顶喜欢恒聿这个表字,只有她一个人才能这样称呼。
“感觉如何?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恒聿记得她跌倒时,已经改口,大抵是她自己忘记了。
“很好,有些口渴。”德恩柔柔地,宛如当年牵着他的手,胆怯怯逛中秋夜市的小公主。
恒聿转身取来一杯香茶凑到她的口边,细心地喂她喝下半杯,见她摇头,方才放下。再转身,却看到德恩略略支撑起身体,双目在屋子里四处寻找,不用想,她也是想看一看孩子。
“我去叫老妈妈们进来,她们还要帮你…”
“延叔,孩子呢?”德恩含笑相问,温柔如三月暖风,母性的光环笼罩在她的周身,美煞!
恒聿用力牵动嘴角,深深吸了口气,一步步走近德恩,坐到她的身边:“德恩,我们与这孩子无缘。”
“啪”的一声清脆,猛地,德恩扬手在恒聿的脸上劈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是怒极了,还是伤心透了,柔弱如柳的女子,手上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恒聿的嘴角沁出两点血红,是嘴唇与牙齿摩擦成伤,半壁脸庞火辣辣地如烧,疼痛一点点往下蔓延,蔓延到一个叫心门的地方。
德恩肢体僵硬,惶惶然四处摸索,无意在枕头下摸到一支遗落的发簪,猛然抓起便朝咽喉刺去。
恒聿手快,一把夺过,将德恩的双手死死摁住。德恩不从,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恒聿,寻死的欲望熊熊燃烧,她没有理智不会清醒,世界已然坍塌。
叩动森森白齿,欲咬舌自尽。
可便是这一瞬,下颚被一张大手用力捏住,力道至大疼出她的眼泪,她身体上的伤还未好,如是附加,到底有些吃不住。
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眼泪哗哗而落,周身抽搐。
“你如要死,我便陪你,我们一家三口往那阴司地府,也好团聚,如何?”
这“如何”二字,恒聿几乎咆哮而出,目光如火把闪耀刺目,把严厉的光华射入德恩的眼眸。
暴怒过后,他终缓缓地松开了手,将德恩推回了床上,高高立起俯视这个弱小的女人,语调是那么生硬冰冷,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曾想过,他以为自己会柔情似水会好言安慰,没想到竟发展到如是情境。
“你当真要死?”他问,目光锐利。
德恩蜷缩在床上看着她,她才失去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孩子,为什么这个男人没有一点点怜惜,没有一点点温柔,如此冷漠而无情,是不是自己在他眼里便犹如草芥,一文不值?
“你滚,你滚,你滚…”德恩爆发了情绪,声嘶力竭地喊叫,“当口口如何来指责我?当口口如何心疼你那个旧情人的辛苦,换做我,却是这样一副嘴脸。你可知道怀胎的辛苦,你知道骨肉连血的感情吗?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你算什么,我又算什么?既然你从来不曾喜欢我,为什么要接受我们的婚姻,既害了你,也耽误我的一辈子。恒聿,你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凭什么用这样语气和我说话,凭什么?”
恒聿冷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宣泄内心的痛苦,但仍忍不住反问一句:“为什么任何事都要牵扯到她,你明知道她从不曾介入我们的生活和感情,你这样作茧自缚,何日是个头?”
德恩紧紧咬着还未恢复血色的双唇,脸颊颤抖着,眼泪肆横着,她看不清这个男人,根本无法看清这个男人,她太恨太怨,太痛苦。
“我如要死,你当真陪我?”恹恹地,问出这一句歇斯底里的话。
第一一二章 情之所钟(二)
“要死吗?”恒聿反问,重新将发簪放到德恩的面前,“要死的话,就用它刺穿你的喉咙,拿去,拿去,拿去!”
这怒吼的声音,引来了屋外的人,如珍如宝惶然冲进来,还未走近,就被恒聿怒吼:“滚出去。”
两人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滚出去。”恒聿继续怒吼。
如珍拉着吓坏了的如宝出去,哐一声关上了大门。
“要死吗?”恒聿再问,把发簪逼到德恩的面前。
事实上,他根本没想过会如斯暴怒,可感情突然迸发,他也没能收住。
德恩已经吓傻了,完全吓傻了,她停止了哭泣,缓缓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支发簪,可是停在半空,到底没有勇气去触摸。
恒聿的怒火渐渐平息,他扬手扔掉了那支发簪,随即将德恩拥入怀中,“为什么要我陪你去死,而不是陪你活着。”
“延叔…”德恩崩溃,呼喊着他的名字痛哭起来,大喊大叫地哭泣,歇斯底里的哭泣,仿佛要将心肝脾肺一并吐出,眼泪如泉涌,如何也收不住,最终因哭得太猛而开始抽搐呕吐,折腾许久许久,方才停住。
此刻她软弱无力地喘着气,恹恹躺倒在恒聿的怀里。
“都说产妇不能哭泣生气,这下好,我可要害了你了。”恒聿抱着他,温柔地说。
德恩没有说话,她太疲惫,又有久违的安心的感觉包裹在周身,如梦一样不敢刻意惊醒,终于沉沉地睡去,一如之前的宁静平和。
恒聿舒一口气,不论如何,这件事算是说开了,即便她还会再悲伤,至少不会如此激烈。轻轻放下德恩,为她掖好被子,转身去喊如珍等人来照顾德恩。
“老夫人伤心坏了,三少爷去看看吧。”家里的老仆来请恒聿,却又进来一个小丫头,说,“容大将军来了,在外厅等您。”
恒聿听得,便与那老仆说:“告诉我娘,公主没事了,叫他放心。这孩子既没见过,便是没缘分,早早发送了,家里一切重新开始。”
老仆应下离去,恒聿则随那小丫头到了外厅,果然见容许一身素服坐在厅中,见了自己,忙起身,道一句:“节哀。”
恒聿淡淡一抹苦笑,“多谢大哥。”
“女人怀胎最是辛苦,公主吃了那么多的苦,先帝和先皇后又都早逝,她很可怜。我想未儿她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心疼公主,所以才冒昧地来一趟,道一声节哀。也劝你一句,珍惜眼前人。”
恒聿默然无声,许久才道:“她曾与我讲,莫要负了一个再负另一个,我终究没做到。我对公主若能有大哥一半,便也罢了,我到底糊涂。”
“慢慢来吧,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一如此刻我只想离京去陪伴未儿待产,可根本走不开。”容许满面无奈,理了理心绪道,“今日来还有其他事要说,你可知…”
“小未她怀孕了?”恒聿却突然插进来,大抵是经历了德恩这一次,他知道生孩子对于女人而言是多么危险的事。
“你不知道?”容许以为,恒聿会知道。
恒聿摇头,“并没有人与我提过,宋大人知道吗?他也不曾对我提过。”
容许不以为然,只道:“本不是大事,他大抵觉得没有必要。”
恒聿知道自己若再纠结,只会让人尴尬,他对佟未的关心,还是点到即止的好,于是接之前的话题:“大哥来找我还有何事?”
“恒聿,慎龙寨的事,你也知道吧…”
“还没有回来?”深宫内,被层层叠叠华丽的礼服包裹着的叶乘鹤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殿阁内,皇后的正宫大而阔气,较之从前瑜贵妃那里,十足又华贵了许多。乘鹤时常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上首,锦衣华服,身边有宫女围绕。但那颗孤寂的心,唯有自己知道。
经历昨夜为德恩生产,她脸上满是疲惫,而嬷嬷带回的消息依然不好,钟子骋竟然还未到京城。
宋云峰和恒聿,不是都到了吗?
“去问了,有些人还不知道有这位钟公子的存在,好似他没有确切的一官半职。”嬷嬷如是说。
“是啊,他只是跟在允…跟在皇上的身边。”乘鹤很失望,又道,“嬷嬷替我留心着,千万不要让皇上知道,其实他是我娘家的,我怕皇上以为我会想家。”
嬷嬷可是宫里的老人,岂能不懂皇后的心思,只温和地笑道:“等钟公子回来了,老奴一定请他来见您。”
乘鹤淡淡一笑,静默须臾,悄声自语:“不知道公主能不能承受这个打击。”
嬷嬷听见,亦道:“长公主好可怜,记得先皇后去世时,她整个人都崩溃了。如今又…那么金贵的命,却攒上这样坎坷的事。”随即又展开笑容,“娘娘不必悲伤,驸马可疼公主了,有驸马爷在,一切都会好的。”
乘鹤一愣,心中苦笑,这里头一层层的故事,又有多少人知道?
“娘娘…”嬷嬷又低声温和地叫乘鹤。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