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笑道:“便看惠贵嫔这一次能否一举得男。毕竟除了宜嫔娘娘,上头三妃膝下可都没有皇子的。”
众人连忙道:”这话可不敢乱说,叫钱妃娘娘听去还不要了你半条命?敢情你咒她生不出儿子呢!”
重华宫一才人叹道:“钱妃当真脾气古怪,那日几位姐姐不过私下说季妃要抱养惠贵嫔的孩子,就被她当地唤了大力太监来廷杖,这会子还躺着动不了呢!”
“既是如此,更需小心口舌了…”众人闻言无不噤若寒蝉,怏怏地感叹自身命运不济。
楚贵嫔实则只是跟着璋瑢走了没几步路,璋瑢随意问了几句便打发她去照看班君娆,待得肩舆在馨祥宫外停下,正碰上栖霞殿的扶梅来向太后复命。
“你家主子可好?”璋瑢既碰上了,少不得要寒暄几句。
扶梅答:“主子昨夜因担心皇上的安危,没怎么睡好。今日太医看过后开了几副方子,先前刚吃下,此刻正睡回笼觉,奴婢便抽空过来向太后娘娘请安了。”
璋瑢笑道:“她还真是个操心的命,替哀家带一句话,就说安心养胎才最重要。你也回去吧,太后那儿哀家替你去传话。”
扶梅磕头谢了恩,利索地离了去,恰有缘亦迎了出来,盈盈笑道:“娘娘怎么这会儿才来,主子等您许久了。”
璋瑢笑道:“做了什么好吃的?上赶着要我来,才送了璃儿就赶来了。”缘亦笑而不语,只迎着璋瑢进去。
原来今日缘亦下厨做了几样点心,茜宇想着姐姐那里没什么得力的人弄些好吃的,便将她请了来,二来也想等若珣醒了,多一个人和自己安慰这孩子。
“缘亦的手艺又精进了。”璋瑢吃了那翠绿色的粥笑道,“早晨喝碗清淡的东西下去,身子也觉得舒畅。”
茜宇笑道:“姐姐喜欢,往后日日来这里吃。或就住下,陪陪我也好。”
“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你我可不能握权无视。”璋瑢搅动着碗里的粥,说道:“方才在外头遇见栖霞殿的扶梅了,这丫头看起来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仿佛还不清楚你的用意。”
“要她清楚做什么。”茜宇一边问了缘亦若珣醒没醒,一边转来回答姐姐道,“能帮她一日是一日,不过是不想看着一条命白白地死去罢了。”
璋瑢惊讶于她说这些话时的平淡,道:“还以为你对这些漠视了,实则明里暗里,你比谁都清楚。”
茜宇苦笑道:“正如那日我对缘亦所言,这个皇太后可不能摆着看的。”
“这是自然。”璋瑢笑道,“昨夜你那些话,着实唬了一些人。谁能想一个腆着肚子的太后,比皇帝更有震慑力!”
茜宇连连摆手道:“一次便好,我也再不想碰到第二次了。”
正说着,文杏来道:“公主醒了。”
“姐姐和我去看看那孩子吧,怕她还惊魂不定的。”
待二人进了屋子,若珣正就着白梨的手喝药,臻昕负手立在一旁看着姐姐,若珣一见二人,眼里又溢出几分委屈来,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脖子,脸上染红了一片。
璋瑢一眼看出小姑娘的心思,搂着她安抚道:“傻孩子,宫里有的是最好的太医和药材,这些小伤痕留不下来的,不要那么担心。”
若珣有些不信,嗫嚅道:“方才要白梨拿了镜子来看,好长一条血痕扭曲狰狞着,很是丑陋。”说着眼里落出泪来,“只怕难除的。”
茜宇心疼不已,拉着儿子道:“快哄哄姐姐,平日里就听你一张嘴利索。”
臻昕贴着母亲笑道:“母后别担心,四姐姐撒娇呢!昨日那光景谁没看见,真大人把四姐姐当命一样宝贝,哪里又会在意这么小一条疤痕。况且又不在脸上,脖子里扯条巾子或链子一遮,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四姐姐还是漂漂亮亮一个美人儿,真大人又岂会少喜欢她半分。”
若珣又羞又臊,腻着璋瑢要她打臻昕,茜宇则拍着儿子的脑袋瓜骂道:“你的书都读到这里头去了,一张嘴不饶人的。要你哄姐姐呢,又变着法儿气她是不是?”
臻昕知道母亲非真恼,还笑道:“四姐姐听了这话心里不知道多美呢!定腻着母妃笑,没得装哭怪昕儿胡说。”
璋瑢已笑得合不拢嘴,哄着若珣道:“瞧瞧你这宝贝弟弟,有几分心疼姐姐的?珣儿听母妃的话,我们就高高兴兴的,不让这小家伙笑话你。”
若珣早被臻昕说得脸红到了脖子,躲在璋瑢怀里娇滴滴道:“母妃打他出去,儿臣不要见他了。”
茜宇对儿子笑道:“不许学得油腔滑调的,小心母后告诉你皇嫂,看她怎么罚你。往后也不许再欺负姐姐,哪有弟弟不帮姐姐的?你要稀罕自己的姐姐,在真大人面前端出小舅子的架子来,那往后真大人才不敢欺负你四姐姐是不是?”
“母后!”若珣听出茜宇也在拿自己玩笑,急得就要哭了。惹得一屋子人都笑开,璋瑢搂着她安抚了好一阵子。
“娘娘,莲妃娘娘带着大公主来了。”文杏笑盈盈进来通报,话音才落,便听到外头传来铃铛般清脆的童声,乐颠颠地喊着:“四姑姑,四姑姑!”
臻昕苦笑道:“怎么来了这个小魔王,四姐姐振作些吧,这丫头可比我还难对付。”
话音才落,便见元戎又蹦又跳地跑了进来,她穿一身粉色纱裙,脑袋上缀着两只小蝴蝶,随着跑动蝴蝶的翅膀也忽上忽下扇动着,宛如活物一般。元戎又生得像母亲,从小便是个美人儿,配着那一身娇嫩的衣裳,叫人看着便喜欢。
元戎却不顾茜宇、璋瑢等一皆在场,进了屋子就一头扎进若珣的怀里,挥舞着小粉拳,好似勇敢道:“四姑姑,你好些了吗?你别怕,有戎儿在呢!”
沈烟跟在身后进来,见这情景着实哭笑不得,自顾向茜宇、璋瑢行了礼,便扯了女儿掰着她的小脸蛋道:“母妃教了多少遍了?怎么这么没礼貌的?皇祖母都在呢,也不行礼么?”
众人早已被元戎逗乐了,哪里会介意这些,茜宇抱着小丫头亲了几口,便要儿子带着侄女陪若珣好好说话,自己则与姐姐和沈烟回了内室去。
原来沈烟前来一则是带女儿给若珣散心,二则是有事要征求茜宇的意见。
茜宇虽贵为母后皇太后,然因她不愿搬入寿宁宫,故仍旧在原处住着。另如璋瑢回宫后裕乾宫也不曾有妃嫔住过。但德妃从前住的承乾宫,沈烟入宫后因觉得那一处地方清静简单,便也择了来住,不曾想如今太后要接慈悫贵太妃回来,今日季洁来问时,两人皆拿不定主意安排慈悫太妃住在何处。
“季妃的意思不如再开了颐澜宫请太妃住,本来圣母皇太后住过些日子,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其他殿阁空了有些日子了,也没什么人气。”沈烟温和地笑着说,“自然臣妾也愿意侍奉太妃仍旧住承乾宫,臣妾搬去西殿住就好了。”
茜宇笑道:”还以为什么大事,慈悫太妃最是不拘小节的,你们不必担心。她回来后与哀家同住馨祥宫便是了。不必再开殿阁,各项花费用度若添则添,不添从哀家一份里匀出一些,也绰绰有余了。”


第四十七章 菽水之欢(二)
沈烟笑道:“宫里除了臣妾与皇后娘娘,妃嫔中见过慈悫太妃的几乎没有,季妃今日问臣妾要不要摆几桌宴席为太妃洗尘,算着日子快到京城了。”
璋瑢想起自己风尘仆仆甚至落魄地回来,不由得更感念人事的无常,此刻倒不是拿着酸说话,只是也能体会德妃的心情,遂道:“我们都是寡居的太妃,虽承皇上体恤,也不敢太铺张浪费。到时候你领各宫来此处认一认也就罢了。我与皇太后这些日子习惯了,但慈悫太妃甫回宫眼瞧着从前与先帝起居生活之处,定难免悲伤,所以…”言至动情处,璋瑢难掩心中伤感,不论如何,此生是定再见不到赫臻了,不由得莫名地抬眼瞧茜宇。
叫她意外的是,妹妹竟也是一脸黯然,只玩转着手里的白玉团扇,轻声道:“正如姐姐说的,德妃姐姐她定也不愿因回宫而要六宫添麻烦。莲妃和季妃有心了,但凡备些必须之品就好。别的无需再费心,我这里自会安排妥帖。”
沈烟见两位主子面色戚戚,也不禁感慨,只静静地应了陪在一旁默默坐着不再说话。
转眼日头正晒到了午膳时刻,栖霞殿里也预备着班君娆的膳食。今日皇后又嘱咐御膳房从她的份例中匀出一半送来栖霞殿,看着一桌子菜,睡过一觉后精神饱满的班君娆喜不自禁。
奉皇后之命陪伴她的楚贵嫔也笑道:“和妹妹这些日子共饮食,尽是吃些好的,衣裳都要放宽两寸了。”
凌美人坐在一旁应和道:“贵嫔娘娘不必担心,您瞧皇上如此疼爱惠娘娘,便知皇上喜爱怎样的女子了。”
班君娆本兴奋的心情灭了一半,她眼里瞧着凌美人与楚贵嫔皆是纤弱窈窕的女子,阖宫上下如她这般丰腴的人并不多,从前因此笑话自己的人也不少。虽然比起她们来别有一番风韵,但到底也不算什么博宠的资本。皇帝心中疼爱的皇后、莲妃、钱妃、宜嫔、贞仪贵妃、徐贵人之类,或窈窕修长或玲珑娇憨,自己的确是有些另类。故此刻凌美人一句话虽是恭维,却还是叫人听起来不甚舒服。
楚贵嫔到底有些眼色,扯开话题笑道:“今日从坤宁宫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端靖太妃,娘娘问了好些妹妹的近况,这宫里个个都把妹妹当宝贝疼惜呢。你就该多吃几口菜,把身子养养好,不然皇上皇后那里我担不住了。”
班君娆展颜笑道:“总是要各位娘娘担心,妹妹心里也过意不去。想来太后身怀六甲,却从不添半分麻烦,我不过一两个月的身孕,已徒惹出好些事情。妹妹是不能外出走动的了,外头还有劳姐姐多打点费心。往后孩儿生下来,定要他第一声母妃唤姐姐才行。”
楚贵嫔笑着应了,不再多语,却听凌美人在一旁笑道:“听闻慈悫太妃不日要回宫,国和公主长得那么漂亮,慈悫太妃定也有倾国之色吧!宫里倒热闹起来了。”
班君娆不咸不淡道:“妹妹的消息总是这样灵通啊!到时候太妃回宫,还劳妹妹替我磕个头请安了。”
凌美人欣然答应,却不知道自己左一句“皇上疼爱怎样的人”,右一句“慈悫太妃定也有倾国之色”,早已让姿色平平的班君娆心中恼火,于是便见她推赖没什么胃口早早回房歇息去,凌美人却仍旧浑然不觉。楚氏虽细腻一些瞧出端倪,因不愿徒增麻烦,故也不对凌氏作何提点。只盼班君娆早日生产,自己好不必日日耗在这总觉得有些阴恻恻的栖霞殿里。
且说班君娆回房休息,见扶梅在侧便问:“今日你见到太后没有?”
扶梅答:“今日连春总管也未见面,只在门外遇见了端靖太妃,太妃娘娘说她替奴婢传话给太后,就打发奴婢回来了。还要奴婢带话给您要您别操心外头的事情,养胎要紧。”
班君娆因不知扶梅对自己的背叛,故而仍旧想不出为何太后日日要扶梅去馨祥宫报到,手里的折扇开合了几次,方问:“说起端靖太妃,钱妃与她是不是走得特别近?”
扶梅拿了纱被盖了主子半身,说道:“您是知道的,钱妃光单独与太妃喝茶就不下一两次了。”
“谁不知当年先帝爷的妍贵妃代掌凤印期间,将宫廷诸事打理得顺顺当当,她是如何聪慧的女子朝野皆知。奈何眼界颇高,只看得上钱妃这类公侯出身的女子。想我门楣颇低,她自然瞧也懒得瞧一眼。可若能得到她的指点,一来太后也能喜欢,二来学些本事在宫里行走也更容易。她却将心思花在钱妃这般糊涂的女人身上,真真浪费了。”班君娆打开折扇轻轻摇动着,口中叹道,“可怜我的孩儿,将来不知还会有怎样的命运。”
扶梅心中虽冷笑了几声,面上却不得不做出另外的脸色,只笑道:“皇上疼惜您,皇后疼惜您,门楣之说又有何重要的。您再不济也比宜人馆的主子强些,如今二殿下又有哪个敢不待见他?”
班君娆最恨的便是蒙依依,不由得咬着牙道:“她自然不能和我比,一介村妇也配。将来我的皇儿出生后,定要把他培养得比任何一个皇子都出色,如此才能有好前程。”
扶梅回身撇了撇嘴,又拿了几样果品摆在主子身旁的案几上,问道:“慈悫太妃回宫,您预备送什么礼为太妃接风?”
挑了几样水果,班君娆还是没什么想吃的,听了扶梅的话思量了几番道:“我倒不了解这位主子,但太后喜欢的人我们不能怠慢,你且各宫打听一下,看看旁人送什么东西。定是不能越过皇后和三妃,也不好比旁人差,这几日你把上头赏的东西都理一理,若有没记档的都挑出来。再不行就托人出去置办,总之不好失礼。”
扶梅才应了,又听主子问,“这些日子都没听到丹阳宫里有什么动静了,却叫人奇怪了。”
扶梅也算了算,答:“仿佛那日钱妃娘娘去过裕乾宫又去过坤宁宫后,就安静了很多。”
那日钱韵芯对自己信誓旦旦说的话,又仿佛绕在耳畔,念及上头几位主子对钱妃的亲近,她不得不多费思量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毕竟自己出身门楣低,为了孩子打算,往后的日子也需好好做些人情功夫才行。
馨祥宫这边也热热闹闹地吃过了午饭,元戎陪着姑姑玩了一个上午,便过来缠着母亲要去宜人馆睡中觉,一边说着一边已有朦胧之态,眼皮也耷拢起来。
璋瑢已将小丫头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了,又问沈烟:“缘何她要去宜嫔那里睡觉?”
“宜人馆里清凉安静,这个夏**每日必要去了那里才肯睡。”沈烟满目宠溺地看着在璋瑢怀里已迷迷糊糊的女儿,“今日定是玩累了,便说着话就要睡了。”
璋瑢也是一手把臻璃带大的,忆起之前的日子笑道:“小孩子都是这样,嘴上说着不肯睡觉,自己要睡了也不知道。心思又浅,一睡下去就是酣酣的一场,叫人好生羡慕。”
沈烟笑道:“说起来三皇子和四皇子最是可爱,哥哥要睡了,弟弟也定跟着犯迷糊。弟弟若有头疼脑热,哥哥也定跟着吃药。两人仿佛一个人一样,做什么都在一起。那会儿皇后娘娘就围着两个皇子转,一个都不敢怠慢了。”
璋瑢见茜宇眼眸里划过一丝悲戚,知道她定想着自己那双胎死腹中的龙凤胎,随即就扯开话题道,“都说元戎和若珣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们说了都不算,慈悫太妃回来后若认定了,那才是像。只是你看固伦长公主稳重端庄,颇具长女风范,莲妃往后在这孩子身上也要花些功夫,毕竟是皇上的长女,一味娇宠只怕惯坏了脾气。”
茜宇倒不以为然,握着元戎从璋瑢怀里垂下的肉鼓鼓的小手笑道,“从前若珣也淘气,姐姐可还记得那年悠儿与皇上大婚时那丫头在雪地里滚湿了一身新衣裳?如今你看,她不照样有公主该有的稳重,且那份活泼比起若晴来更讨人喜欢。到底还要看母亲如何教导,莲妃这样的性情,女儿又怎么会不好呢!”
璋瑢见她不再多想,稍稍放下心来,问道:“话说回来,太医看了脉象说过什么没有?你这一胎是男是女?”
茜宇含笑道:“顶好是个女孩儿,将来也…”言至此,她不得不停下,只因她想说将来好少些麻烦,可这话,又岂能让姐姐知道,以她的聪明,只怕能再往后猜出几年的事情来。
璋瑢轻轻哄着怀里的元戎眠去,她留意到妹妹那微妙的心思,她晓得姐妹两个定要有互相坦诚的那一天,只是她猜不到那一天会有怎样的结局。而她也早就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监控之下,从那晚挽香越过众人向自己介绍夜里出来承星月精华养生的钱昭仪起,她就知道挽香定不同于一般的宫女,但知道了又如何,自己终究拗不过命运。
从前西席夫子教导“子曰:‘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自己倒有了亭亭玉立长成的那天,却旋即被送入深深宫闱。本以为自己深爱赫臻,本以为自己努力做她的妃嫔也能光耀门楣对父母略尽孝道,可到头来竟是一场空,甚至生出要手刃生父的怨毒。这究竟是谁的错?
璋瑢心中苦笑,抬眼见沈烟,想起今日早晨见到的楚氏和那些宫嫔,再有扶梅的主子班君娆,方暗自叹道:错,终究是这高墙深院的错,欲取姑予,人若有欲必先付出,若想过得太平美满,清心寡欲,才是正道。


第四十八章 清心寡欲(一)
“朕想你了。”
“皇上又逗臣妾开心。”
“还是头疼吗?你这病怏怏的,怎么叫朕放心?起来,换了衣裳,朕带你去个地方。”
“臣妾实在懒得动弹,不想扫了皇上的兴致。”
“到了那里病就好了,还不快起来。”
“是哪里?皇上先告诉了臣妾。”
“水晶宫…”
“赫臻!”梦中轻呼,璋瑢缓缓睁开眼睛,眼角湿漉漉的,她哭了。
这是那日赫臻暗访裕乾宫后,自己再一次看到了他,可却是在梦里。璋瑢苦笑一声坐起来,摸到脖子里腻腻的一层汗,是因为梦里太真实,自己追得太迫切,所以才出汗了?
这样的问题没有答案。她又苦笑。伸手从枕边摸出一道黄卷圣旨,那是赫臻唯一留给她的东西,虽不是亲笔,却有他的宝印。
是他亲自盖上的?呵…怎么会,他伤得那么重。
缓缓展开圣旨,字字入眼,却又模糊了眼睛。毕竟到如今,璋瑢依然无法相信妹妹留不住赫臻的命,无法相信赫臻狠得下心抛弃妹妹和孩子。父亲那句话,可信不可信,谁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吱嘎”一声,宫室的门被打开,挽香端着水盆进来见主子已坐了起来,不禁道:“今日天气凉爽些,奴婢睡得沉了点,主子倒还是这么早就醒了。”
璋瑢浅浅一笑,“我也才醒,璃儿那边醒了么?”
“其实时辰还早的,奴婢一会儿就去叫醒小王爷。”挽香说着过来将纱帘拢起,却听璋瑢叮嘱:“昕儿从小被封了王的,自然是小王爷。璃儿只能算皇子,你们往后喊她小皇叔是了。旁人怎么叫我管不来,我们宫里还是要遵着规矩来。别自己没了轻重。”
挽香笑着应了,侍奉璋瑢洗漱梳妆后便一同过来臻璃的屋子,小家伙已被乳母唤醒正拢着头发,一见养子璋瑢便无比喜欢,笑着道:“坐好了,今日母妃替你拢头发。”
“母妃!”臻璃端端正正地坐着,见镜子里的母亲笑得那么温和,不禁道,“您真美!”
璋瑢忍俊不禁,嗔道:“你那么小年纪,知道什么是美么?”
臻璃笑答:“‘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母妃就是窈窕淑女,璃儿往后也要娶和您一样漂亮的姑娘做妻子。”
“那小皇叔眼界可就忒高了,您还以为像娘娘这么美的女子随便就能有的么?”挽香在一旁已忍不住笑了。
璋瑢睨她一眼,骂道:“他胡言乱语,你还跟着起哄。”遂对儿子道,“小小年纪的,不许想这些。你可仔细了,你们皇嫂最不喜欢男孩子扭扭捏捏不花心思在课业骑射上。若你这心思叫她知道了,她可不看母妃的面子,莫要吃了苦头才知道改。”
臻璃狡黠地笑道:“璃儿知道,欢儿他们早说了,皇嫂惹不得的。”
“你们这些小家伙。”璋瑢已替儿子拢好了头发,又拿了衣裳来替他穿。
臻璃伸着手配合母亲,但问:“五哥怎么还不来上书房上课?宸儿都来了,五哥哥还要受罚么?”
“是啊!”璋瑢不愿多对儿子解释,只道,“所以你要听话,在书房里好好上课。”
“今日璃儿去给母后请安吧!”臻璃一本正经道,“璃儿很久没给母后请安了,很不孝。”
璋瑢捏着儿子的脸嗔道:“想见你五哥吗?你个鬼精灵,如今性子倒长开了。”
“嘿嘿…”臻璃笑得很无邪,继而吃了些点心,又背了几句书,便有轿子来接,早早去了书房上课。
“您今日还去馨祥宫用早膳么?”挽香记得昨日太后请主子往后常常去馨祥宫吃早饭的。
璋瑢却摆手道:“那里一屋子人要照顾,又忙着张罗出东殿给慈悫太妃回来住。我不过去添乱了。这刻…”璋瑢顿了顿才道,“我想去个地方,你跟着我就好。”
挽香不解,却从了。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馨祥宫里,茜宇看着儿子背诵却打断了他,问:“为什么背这首词?”
“母后不喜欢么?”臻昕愣了愣。
茜宇笑道:“周邦彦之词多精工华艳,唯此首清新自然。精工也好,自然也罢,母后倒不希望你此刻就钻研这些诗词,仍将幼学之书读好,其他的待年龄渐长慢慢学便是了。”
“母后误会了,只因昨日元戎缠着儿臣说再过些日子是莲妃的生辰,她不知要如何贺母亲寿,四姐姐说若元戎颂诗一首莲妃一定喜欢,挑了半日就选了这首出来,要儿臣先会了,再一句句教元戎。”
“什么心思,偏偏这一首。”茜宇嗔笑道,“上阙叙莲之清美,下阙抒客居思乡之情,你这姐姐,如今左也相思右也相思,也不管相的什么思的什么。”
“儿臣独喜欢这一首呢。”若珣恰翩然进来,发簪上垂坠的水晶珠子映出半脸绯红,绕开茜宇的话道:“莲妃娘娘修长柔美,您瞧不管这夏日如何毒辣,莲花总是亭亭而立,亦静亦悠,颜色也显恬淡,的确与莲妃娘娘的性格像了十分。”
茜宇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想在儿子面前多取笑她,遂道:“也罢,这词短一些,不为难元戎花工夫背诵。便是女儿朗朗吟诵的,什么叫她听来都好。”
若珣甜甜笑着腻在茜宇身旁道:“正是,元戎哪里懂这个。听闻里头讲了莲花,又与她母亲封号相同,早乐颠颠地要昕儿抄一篇她带去,要乳母偷偷也教她认字呢。”
茜宇喜那孩子的心思,却问若珣:“一清早你去了什么地方?”
“早起碰见缘亦说今日也做了几样清粥,要去请母妃来,儿臣闲来无事见您还未起,便过去裕乾宫请母妃了。”
闻言又见若珣一人回来,茜宇徒生担心,问:“母妃不来,她不舒服么?”
若珣摇头道:“裕乾宫里的奴才只知道母妃出去了,还以为来了这里。眼下母妃既不在我们馨祥宫,或许往园子里去逛也可能的。”
茜宇眉头微皱,细细想了片刻,仿佛除了往园子里散散步,也无其他可能,故未再多问。
整座皇城最东所在,便是很少会被开启的水晶宫,雍和年间开过三次,前两次侍驾的瑾贵妃梁氏与陈妃都已香消玉殒,第三次当初赫臻是为了璋瑢开的,但去的却是茜宇。在那里赫臻与茜宇从相知到相许,从此情牵一生。
如果那一次我不让,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立在宫门前,看着硕大的水晶二字,璋瑢呆呆地发怔。
“这里好僻静,主子怎么想来这儿了?”挽香笑道,“奴婢进宫来就不曾听说过有这个地方。”
“你们皇上励精图治年少志高,皇后克俭睿慧沉稳内敛,如此奢华声色所在,自然不会为他们所好。”璋瑢抬手指着匾额一角,淡淡笑道:“当年先帝虽亦不曾眷恋此地,只怕也不会白白荒废了要这大好的殿阁只留蜘蛛爬虫来居住!”
挽香笑道:“皇后娘娘年年过年时都训诫后宫要勤俭为上,故而宫内一般无人居住的殿阁都是拿大锁封了门的。季节更替时才派人打扫养护,想夏过入秋,这里该会有人来打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