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桃哽咽,她知道自己会让丈夫难做,可因为太爱他,连善意的谎言都不会说,于是这份爱好辛苦,便是当初被朱氏那样折磨,她都没觉得有现在这般难熬。
“晏珅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努力去学,想做叫你骄傲的妻子,再给我些时间…”
“不要哭,我信你。”
二人相拥一夜无眠,翌日一早晏珅又要上朝,周桃依依惜别,才吃了早饭,叶容敏忽然来说:“皇后娘娘到底还是想见你,派人传话来要我带你进宫,怎么样,去不去?”
“去的,娘娘都派人来了,怎么好不去。”周桃忙着答应,说要换衣服去。她如此积极到让叶氏一愣,便热心地帮她装扮,妥妥帖帖地一同进宫去。
这一边,赫娅也出了小月子,此刻正跪在容澜面前,皇后冷眼看了她许久,终不耐烦地问边上站着的李子怡:“这是做什么呢?也不说话,本宫可不要罚她。”
李子怡忙催促赫娅:“你这孩子,不是有话要说的吗?娘娘身子还要静养,你别墨迹了。”
赫娅未语泪先流,抽搭了几下才道:“儿臣不懂那东西是不好的,在草原的时候也有族里的王爷们用这个强身体,儿臣只当是对泓昀好的,母后也想想,我终日要伺候他,若是知道这东西要害了性命,难道自己也不想活了吗?”
容澜皱眉,冷眼看向李氏,李子怡也跟着跪下道:“臣妾都问过查过了,这孩子的确不知道这东西是毒,只当是强身提神的才给昀儿用了。还求娘娘原谅她这一回,昀儿那里臣妾也会去敦促,绝不再犯这样的傻事。”
容澜瞥了李子怡一眼,再看着赫娅说:“本宫原谅与否无关痛痒,要紧的是泓昀能不能原谅你,往后的日子终究还是你们过,与本宫又有什么干系?赫娅,别怪本宫无情,你若好自为之,也不至于闹到今时今日。你出宫去吧,等泓昀回来了,你们再一起进宫,到时候该怎么办自有定论。”
“是。”赫娅哭着磕了头,慢慢爬起来便跟着婆婆出去,迎面但见四五个人进来,年筱苒、叶容敏等人她认得,又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她却眼生的很。
“这位是贤妃娘娘,这位是和郡王妃。”虽然年筱苒看也不看这婆媳俩就径直往里头去,叶容敏总还有些分寸,引着周桃行礼,又告诉两人她的身份。
贤妃受礼是自然的,赫娅却算是晚辈,叶氏拦住周桃行礼,赫娅那里却不愿欠身,说到底周桃没有名分,她不愿弯这个腰。
“你们进去吧。”贤妃淡淡一句,便带着儿媳妇出来了。
两人一出景阳宫,旋即是另一副嘴脸,赫娅抹干净眼泪露出凌厉之色,冷声问婆婆:“那个就是十四爷的新人?看着就像个孩子。”
李子怡长长舒一口气,对周桃没什么兴趣:“谁知道呢,他们这些人做事一个比一个古怪。”
“不晓得这个女人知不知道十四爷心里有别人呢。”赫娅冷笑,两人走不远,已有宫女收拾好东西出来,她今日就要出宫回家去了。
“承垚我自然会照顾好,你多留心一点,等泓昀回来她若不信你,我自然有话跟他说。”李子怡揉一揉额角,又想起烦心的事,不免愁上心头。
“他怎能不信我呢,我怎么会害他?明明要害他的另有其人,他若连我也不相信,不就是坐以待毙了?”赫娅恨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母妃你等着,我一定想法子查出是谁骗了我,竟然想借我的手害泓昀,我一定要他们不得好死。”
“轻一些,别叫人听见,指不定那些人就在宫里,时时刻刻盯着你我呢。”李子怡忙道,随即便催促儿媳离宫。
原来五石散一事赫娅也是受害者,那日李子怡对她又打又骂,问出的真相竟另有隐情,这五石散的确是赫娅买的不假,可她根本不懂什么五石散,方才在皇后面前的话也是编纂的,事实是那****去给泓昀买烟丝时,店家告诉他将这五石散掺入烟丝里抽,比兑水服用效果更好。
而当时却没说是“五石散”,而说是磨成了粉末的人参。赫娅心想丈夫平日也要喝参茶,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起先不敢多买,只试了一些,后来不想泓昀果然精神奕奕,便叹服这东西的好处,再又买了几次,最后索性盘走了店家所有的存货。
只是当她告诉李子怡,李子怡让娘家的人去查时,那里早就人去楼空。显然,是有人算计了她,利用了她的无知。为此李子怡恨,赫娅更悔,婆媳俩一合计,决定不向上头禀报,要以牙还牙揪出幕后的人。于是这事儿,反变得越来越深。
皇后这里见了周桃,亦是如叶容敏所说一样的光景,安安静静低调胆怯,不说话的时候在一边,时间一久便能叫人遗忘。不过今日有叶容敏替她打扮,总算体体面面有个王府女人的模样。
因皇后还在静养中,故而略坐不久就要散,叶容敏这里还想去符望阁问问孙夏菡的事,便问周桃是否愿意同行,这一问,倒中了她的心思。本以为如上回一样会在众人面前见到梁淑媛,没想到今日却只在景阳宫见了这几位,如此自然是愿意的。
一路往符望阁去,周桃也头回有心思看这宫里巍峨的宫殿楼宇,路过宁寿宫一带的花园,芬芳馥郁的花香飘出,她忍不住问叶氏:“这就是御花园吗?”
叶容敏笑道:“这是宁寿宫的花园,御花园在坤宁宫的后面,咱们这一路看不着,你若想看看,过会子带你绕过去。”
周桃忙道:“不必不必的,我只是好奇而已。”
叶氏也不勉强她,待来得符望阁,却见处处都挂了竹帘,园内新搭了凉棚,其上藤蔓葱郁,一路从门口往里走,阴凉惬意自不必说,更满院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叶容敏对周桃说:“别看这里小巧不如景阳宫富丽堂皇,却是处处都透着细致,想必是皇上安排的。”
待见了嗣音,提起这院子里新布的一切,果然是皇帝的意思,因说她有了身孕怯热,便折腾了这些来,没想到果然是清凉无比,益发让咸福宫那里也效仿了。
说话时奶娘把初龄抱来,小丫头素昔是不怕生的,虽不常见叶氏却也认得,而周桃便是头回见到,立在她面前乐呵呵端详半日,但到底没亲近,只扑在叶容敏怀里,叶氏逗她说:“这是龄儿的十四婶婶,下回见就记住了吧。”
嗣音身子懒懒的,精神也不是很好,来客虽见,却不太爱说话,此时有心对周桃说什么,可看她弱弱地坐在一边,也不知从哪里讲起好。若是别的人,她兴许能问一句“家里王爷可好”之类,但这位王爷偏偏是晏珅,她那里避之不及的人,又怎么好主动相问。便只看初龄咿咿呀呀地缠着叶氏玩闹,一切都静静的。
初龄闹了半日觉得无趣便去找她的奶娘,叶氏这才有心思说来意,说到那个孙秀女,提起初三那日的事也不免有些后怕,但还是说:“模样自然是周正的,出身也好,就是怕这脾气,我家里和姐妹几个商量了,竟都说这样直爽的个性能同泓昕合得来,我说直爽归直爽,若鲁莽冲动不懂事,往后这一大家子我这么放心交付给她。”
“我觉得这孩子是可以教的,因了皇后那件事,据说这些日子性子已经收敛了许多。”嗣音笑道,“而且之前她也不是一点就炸的毛躁,都是别人戳了她最痛的地方,她见不得旁人侮辱亡母才会不管不顾的。”
叶容敏笑道:“如此也是个孝顺的孩子,我倒喜欢。说起来这孩子也有些福气,方才皇后还说,多亏了她那天莽撞叫娘娘惊着,若这胎儿挨到七月生,兴许没那么容易。”
“正是的,所以皇后拦着不叫贵妃罚她们。”嗣音说着,想到,“拣日不如撞日,要不这会子把她叫到跟前来看看?皇后那里的意思似乎下个月就大选,你若不喜欢,还能挑别的。”
叶容敏当然愿意,嗣音便让谷雨去请,长春宫那里众秀女见梁淑媛来找人,且独独只见孙夏菡一个,不免都好奇起来,有人说:“莫非娘娘如今自己不能侍奉皇上,要找一个人代替她?”
这样的言论合情合理,一时间所有人都认定孙氏会被留下,于是反观梁如雨,不免讥笑说:“许是觉得自家姐妹回头抹不开面子,这孙夏菡到底是外人,将来她生完孩子一脚蹬开便是了。若是自家妹子,太多顾忌,反不好撕破脸皮。”
梁如雨一直都是静默的个性,即便被众人指指点点,也不会翻脸,反正她也从来没想过要这个堂姐做靠山。
孙夏菡来时,叶容敏和周桃是避在屏风后的,嗣音说些闲话来引她的谈吐,本以为她会怯懦,没想到个性直爽的人果然健谈,两人提起江南光景,一聊竟叫她忘了屏风后的叶氏和周桃。亏得谷雨咳嗽使眼色,这才止了话题赏了些点心打发她去。
叶容敏笑融融从屏风后出来,只拊掌笑道:“极好极好,我就爱这不卑不亢的性子,她能做的这样好实在不容易,有时我们家几个姑娘瞧见王爷都怕得不敢说话,我常恨得牙痒,问她们自己的爹爹尚不敢正视,出去如何与人打交道,将来过了婆家也这样么。”
嗣音笑而不语,看着叶氏高兴的样子,再反观周桃,果然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如她已为人妻,言行举止却仍像个孩子般怯弱,孙夏菡的落落大方显然更讨人喜欢。自然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出身境遇皆不同,想孙夏菡总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从小见识也不浅,加之性格也好,便能有大方从容得体的一面,是周桃不能比的。
嗣音也想晏珅喜欢这个女子也总有他的道理,而她的光芒自然也不必在晏珅以外的人前表露,但总这样也是不行的,晏珅毕竟是亲王,他的前途又岂是东北一隅?且听彦琛的口气,他心里其实是极看重弟弟的。
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嗣音犯不着操心,送走叶容敏二人便想休息,一觉歇到下午,不该下课的时辰淑慎却回来了,乐滋滋地腻着嗣音说:“父皇答应明日允许我和泓晔旁观殿试,父皇叫我们扮作小太监的模样就好,母妃呀,你见过殿试吗?”
嗣音笑道:“我才到京城几年,又怎么会见识过殿试?你怎么这样高兴,不过是看一场考试。”
“不是能见到天下的才子吗?我最佩服有才华的人了,而且据说今次年轻的考生居多,好像人才都挤在一年里,父皇也很高兴呢。”淑慎得意地说着,面上神采飞扬,扑红的脸蛋甚至好看。
嗣音心里乐得不行,嘴上还说:“这有什么稀奇的,天朝那么大,有几个才子算什么?明日你见的也不过是极少的一些,瞧把你乐的。”
淑慎笑而不语,只蹭着嗣音撒娇,她再掌不住,问道:“丫头,是想给自己选驸马吗?你还太小了,我可要再留两年陪我解闷的。”
“哪儿有,你别欺负人。”淑慎嘴上嚷嚷着,脸分明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真的?”嗣音笑得生怕肚子疼。
淑慎若非顾忌嗣音的肚子,早上来揉搓她了,跺脚撒娇,又把偷笑的谷雨她们赶出去,好容易平静下来,终是软软地伏在嗣音怀里说:“我就跟你一人说,你可不许笑我。”
嗣音连连点头,捧着她红得发烫的脸蛋说:“一定不笑,赶紧告诉我。”
“明源啊,那个家伙说我…”淑慎扭扭捏捏,满面的羞涩叫人看着直心疼,“他说我的缘分今年会出现呀,我又见不到什么人的,母妃你说明天殿上会不会就有那个人?可是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呢?都不认识,将来也不会有机会打交道,难道是凭父皇随便一指婚,就是我的缘分吗?母妃啊…”
嗣音被她一声声柔柔地唤着,从心酥到骨子里,淑慎本就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这会子动心思也不算奇怪,何况她那么喜欢明源,人家都说她的良人会在今年出现,她自然深信不疑了。嗣音更是放下一件大心事,至少不必担心淑慎将来与如来佛祖较劲,要一心念着出家人不肯回头。如此想来,那明源真真是奇人。
提起明源,她又不得不念护国寺,想到女儿若过了夏天仍旧不会说话就要被送去,总是舍不得的,便让淑慎去抱初龄来,两人一边逗着她玩耍一边教引她说话,可分明这小丫头什么都懂,反应也极灵敏,就是不肯跟着学发声,若想要什么不被满足,也只咿咿呀呀的一如襁褓那会儿,好像就没长大似的。
“但愿你那好朋友能叫她开口,这孩子和佛家的渊源就那么深吗?”嗣音忍不住嘀咕,淑慎因逗着初龄而没听清楚,依稀听见提明源,便问她说什么,但嗣音现在还不想说,到底敷衍过去了。
淑慎则满心思是明日的殿试,这会儿连对着初龄都要炫耀一番,更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问:“丫头,姐姐明儿会遇见谁呢?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呢?”
初龄咯咯大笑,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好像要告诉姐姐什么似的,偏偏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淑慎还是得意,跟她的小妹妹说:“你也觉得明源说的话会应验对不对?”
嗣音在一旁静观,又是欢喜,又是一股子莫名的无可奈何,说不出道理来只沉甸甸地覆盖在了心头。
历代恩科举士都在春天,故有春闱一说,偏偏隆政帝性格孤僻,大热天想起来开科选士,这些学子们一路过关斩将通过礼部试到了京城,又经过吏部考核,最终走到了今日的殿试,而今日出了文华殿,他们之中不仅要分出状元榜眼探花等名次,更会有吏部拟定入选为仕的名单呈交皇帝最后审批。若有皇帝十分中意,亦可当殿授予官职,故而整场殿试比的不仅是学问深浅,各方面的才华优点都是博得功名和官职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皇帝升座后,百官朝拜,继而学子陆续进殿行礼,分列就坐。围坐两侧的官员算是旁听,也会在之后的官员选拔中给予吏部参考意见。此时学子们正以皇帝所出题目当殿撰文,工部左侍郎轻轻碰一碰身边的同僚李沅江,“李大人你看,皇上身边那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可有些眼熟。”

☆、411.第411章 殿试

李沅江低声哼笑:“可不是眼熟么?一个是四皇子泓晔,还有一个是大公主。”
“大公主?胡闹啊,怎么把女娃带到这文华殿来?”左侍郎瞠目结舌,再细细看皇帝右手边那小太监,果然眉清目秀,纤长的眉毛根本就是女儿家的模样。
“皇帝做事向来我行我素,有什么可奇怪的。”李沅江冷笑。
左侍郎看了半日,忽道:“李大人莫怪我多言,皇帝如今江山稳固威服四海,怕是开始有心事培养皇子和储君了。五皇子出嗣已不可能再争储,而眼下唯有四皇子是培养教导的时候,其他几个都还小,皇帝就算不想也只能把心思都放在老四的身上。不过同僚们冷眼瞧着,皇上似乎本就对四皇子有心。”
李沅江气定神闲:“有心又如何?论子以母贵,他本就排在诸皇子之后,而古家又非贵族世家背景单薄,立储不是简单的事,不是皇帝有心就可以的。何况如今皇后又有了嫡子,依照祖宗规矩轮也轮不到他。”
左侍郎忙笑道:“可不是么,还有三殿下呢,三皇子如今颇受圣上重用,若皇上无心立嫡,三皇子也是不二人选。”
李沅江笑笑没再说话,他的外孙是否受重用他还不知道吗?那毒瘾能不能戒掉,还不知道,指望他成为储君…呵,可是有什么办法,女儿一门心思都在这上头,难道他这个父亲不支持吗?但是怎么看怎么算,泓昀都没有帝王资质,这件事终究太勉强。
此时,已有学子答题完毕,小太监们陆续前来收试卷,待时辰到后,学子们被带离了文华殿暂作休息,小太监们将试卷姓名一一掩去,呈于皇帝与众臣一起传阅,而后挑出出类拔萃之作当庭揭开姓名。
小半个时辰后,最后选出的十份试卷被送到皇帝案前,彦琛示意左右两个小太监来揭开姓名,淑慎与泓晔领命上前,一一小心撕开封条,一边做一边也偷瞄几眼边上的文章,淑慎念到一句她喜欢的“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不由得眼前一亮,伸手揭开封条来看,入目“邹皓”一名,再看籍贯属地果然是那个无礼的小气鬼无误,一时心里不平,竟失手挥翻了皇帝的茶杯,一整碗殷红的茶汁将试卷浸透。她又慌乱拿袖子去擦拭,用力过猛竟把浸了水的试卷擦破了。
殿内有微微的骚动,自然不只有李沅江等人看出这两个小太监的身份,其他人也早察觉四皇子正站在皇帝身边,但见过公主的人并不多,也有以为她只是小太监。
彦琛那里哭笑不得,却也不生气,只是说一句:“退下吧。”
淑慎早就慌得不知所措,如此听得便抓起那试卷转身就跑,泓晔在一旁目瞪口呆,他的皇姐这是傻了吗?她要把试卷拿去什么地方?
殿内的骚动越来越响,皇帝干咳一声,算是镇住。泓晔遂从容地整理好其他的试卷,朗声将九个人的名字报出。
这一边方永禄急急忙忙地追到了淑慎,几乎要哭出来那样喊她:“小祖宗,您带着试卷要去哪儿?”
淑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试卷都带出来了,忙塞给方永禄说:“我糊涂了,方公公你赶紧送回去吧。”
方永禄无可奈何地接过来,若眼前是个普通小太监,他肯定要立刻叫人捉了去打死,偏偏是金贵无比的公主叫他有苦不能说,而上殿前明明教了那么多遍,她竟还是出错。
皇帝这里等方永禄回来后,泓晔又报了邹皓的姓名,于是十位学子被重新带来,彦琛点名要邹皓出列,气定神闲地说:“朕不慎弄破了你的试卷,如今已依稀只能看出一半字句,你可否将原文重新复述?”
邹皓宠辱不惊,从容地行礼后,立定御前朗声将所撰文章背诵了一遍,座下有大臣方才已读过那篇文章,竟都没想到是出自一个十八岁少年郎之手。
彦琛一边已拿了邹皓的籍贯履历来看,顺手递给了身边的泓晔,而泓晔自然是认得这位姻亲的表哥了,猛地明白过来皇姐失态的缘故,心里头一时啼笑皆非。
这一边淑慎一袭小太监的装束飞奔回符望阁,路上有呵斥他失礼的大太监嬷嬷等待看清是公主,也个个吓得不轻。当她带着满身暑气和汗水跑回来时,嗣音正在凉棚下逗初龄玩,棚内阴凉无比仿佛另一个世界。嗣音见丫头这满头大汗,不由分说让谷雨带去擦干换衣裳,待她又香喷喷地跑回来,竟是要哭着扭曲一张脸说:“母妃要救我。”
嗣音一慌忙问缘故,听罢她在文华殿的失态,又得合不拢嘴,一旁初龄也跟着起哄,咯咯笑不停。淑慎气结,伸手去拍初龄的屁股骂道:“你笑什么?再笑我要打你了。”
初龄从来都不肯吃亏的,小小的人儿性子傲得很,被姐姐这样开玩笑一训都不可以,忙钻到母亲怀里去撒娇啼哭,淑慎更气得说她:“你的脾气怎么那么坏呢?”
“你们两个半斤对八两。”嗣音嗔道,也不由着小女儿,只怕纵了她的脾气,便叫奶娘抱开,说不许哄等她自己哭累才好。这里则对淑慎道,“父皇会不会罚你我不知道,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如此失态?”
淑慎这才扭扭捏捏地把缘故说了,恨得跟什么似的说:“怎么会是那个家伙呢?父皇可千万别给他什么功名,这种人就该打发回去,好好挫挫他的傲气,真是太讨厌了。”
“你才是太刁蛮了,别人不随你的心愿,就是坏人了?”嗣音骂道,“一会儿你把这些话对你父皇说,看他罚不罚你,你还有道理了?”
淑慎愣一愣,腻腻地缠在嗣音身上,捻一枚桃子在手里吃,嘟囔说:“回头你问泓晔就是了,他真的是恃才傲物的人,脾气也古怪,那日看我喂鱼,非要等我快闯祸了才来提醒我,你说他就不能一早来说吗?怎么会有这种喜欢看人出丑的人,讨厌极了。”
怀里这个香喷喷的小丫头心思飘在那里嗣音猜不到,可是她脸颊上两朵红云是如此的美丽,嗣音悄声问:“今日在殿上可瞧见什么才子俊杰没有?你缘分里的那个人呢?”
“母妃!”淑慎急了,扭头看四处有没有人,两朵红云顿时晕开在整张脸上,“不是说不告诉别人的吗?怎么在这里说,叫谷雨她们听见就糟了。”
嗣音不理她,继续问道:“瞧你这模样,是看见了?”
“看见什么呀,文华殿那么大,我站在父皇身边连下头的人脸上眼睛鼻子都是模糊的,那些学子又个个低头作文,除了一片乌漆漆的头顶,什么也没瞧见。”淑慎有些失意,恹恹地说,“兴许明源也是不可靠的家伙。”
“你啊。”嗣音无语,心想皇帝一会儿兴许要来,便敦促她去穿戴整齐,也让谷雨收拾了凉棚,随时准备接驾。再回来看看初龄,奶娘说公主一被抱回来就不哭了,一个人玩得可高兴。嗣音唤了她几声,初龄一见母亲,竟撅嘴就要哭,可是见母亲真的拉着脸生气且转身要走,忙又不哭了,连爬带走地来到嗣音脚下,拉扯着她的裙摆不叫离去。
“你们姐妹俩就是两个小魔王!”
景阳宫这里,众人听说淑慎在文华殿失态的事,也只当是玩笑,容澜虽说:“皇上也太由着这孩子。”但心里并不计较,她在意的,却是泓晔随驾在边上。显而易见,皇帝是想叫儿子开开眼界,之所以会带上淑慎,也不过是幌子罢了,免得别人说他偏疼泓晔。
几个孩子里,泓晔因生母的地位次于几位娘娘,故而出身虽低微一些,却是最天资聪颖又听话懂事的孩子,容澜冷眼旁观这些年皇帝对承乾宫母子的态度,心里也早就笃定了他的储君之位。
本有心提拔古曦芳,给她四妃之位,可是皇帝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故而一直都忍着。再说起各宫的位分,贵妃、贤妃将来若非有大功劳,皇贵妃一位是不能给她们的,而承乾宫、永寿宫两位一直在昭仪的位子上,这些年符望阁那位还有武舒宁诸多提拔,却从没有惠及旁人,耿慧茹那里把儿子献了出去也不见任何动静。皇帝想什么她猜不到,但彼时她只想着一切以彦琛为主,要默默支持他的任何决定,可眼下…
看着儿子在奶娘怀里贪婪地吸吮乳汁,容澜一心盼他可以健康长大。皇帝那日说泓昶是嫡子,显然是故意提醒自己,那他又是什么意思呢?不错,依照祖宗规矩,她的昶儿就该是东宫无疑,可他现在还只是吃奶的娃娃,将来会发什么根本无法预料。她甚至悲观地想过,如果这个孩子也逃不过他哥哥姐姐的命运最终要夭折,在她这个年龄还能承受住这份打击吗?
泓昀也好、泓晔也好,泓暄或是还未出生的皇子,到今日她容澜再也不想去操心了,她只想好好照顾儿子,让他尽可能地长大成人,让她可以最终做一个骄傲的母亲,而不是带着一辈子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储位对她而言远在儿子的生命之后,让那些关心储位的人自己去纠葛吧,她要的,仅仅是泓昶的健康。
自然,“身不由己”四个字怎么写容澜也很清楚,只是此时此刻的她无暇去想那么远的事,如果因为这些可有可无或别人的事操心而疏于照顾儿子让他受伤甚至殒命,不用别人来同情可怜她,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正如当日在生死边缘她对嗣音说的,她想为自己活一回,而这条路要怎么走下去,也只能姑且先走着看吧。
将至正午,文华殿的殿试终于结束,只是皇榜尚未公布,三甲的归属仍是谜团。皇帝那里先回了涵心殿,把一上午耽误的功夫都捡回来,才惦记起用午膳,自己进了几口粥,突然想吃嗣音那里的糖饼,便往符望阁这里来,一并让方永禄去承乾宫把泓晔也叫过来。
许是心意相通,嗣音今日正是叫谷雨做了糖饼,不过绿豆粥隔日的她不敢让彦琛吃,现熬了黄米粥也很是香甜。
皇帝进膳时淑慎一直立在边上,父皇进门就没给她好脸色看,这会儿眼看他搁下碗筷就要和自己算账,泓晔那里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