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晔忙说:“父皇恕罪,因母妃中了暑,儿臣等太医诊脉后才来,所以迟了。”
“娘娘中暑了?”嗣音不免担心。
彦琛也问:“你母亲好好的在宫里待着,怎么中暑了?”
泓晔满面愧疚,低声道:“都怪儿臣不好,惦记在外祖家中吃过的萝卜条,母妃就带了凡霜在太阳下晒萝卜…所以…”
“你这也是皇子的毛病,****大鱼大肉倒嫌腻歪,折腾你娘要萝卜吃。”彦琛不免责备,又叫方永禄一会儿派人去问问,说中暑也可大可小。
泓晔那里不敢说话,已是自责不已。嗣音怕孩子不自在,忙把话题转到淑慎身上:“总是昭仪娘娘疼儿子才愿意折腾,而泓晔也孝顺舍不得丢下母亲,可皇上疼闺女,人家不仅领情还在大殿上给您出丑,您倒不责怪了。”
淑慎急了,拉扯嗣音说:“母妃怎么不帮我,还撺掇父皇生气。”
彦琛睨她一眼:“你自己说今日做的事该不该罚?”
淑慎撅着嘴不说话,停了半日偷眼瞧父亲并无怒意,便厚着脸皮腻上来卖乖,彦琛本就没心思责备她,不过怪她没有一个公主的端庄稳重。
淑慎惦记那个邹皓有没有中三甲,便腆着胆子问:“何时张榜?父皇可选好状元榜眼了?”
“慎儿。”嗣音出声喝止她,朝政之事不该是孩子该问的了。
彦琛虽不生气,也并不想告诉女儿,但把泓晔叫却的确是为了那个邹皓:“他是你大舅母的侄子,据说如今也住在祭酒府里,你上回随你娘去,可见到了?”
泓晔忙说是认识的,但只说了几句话并不相熟,又提了他江城高辅的名号,说其在书画上年少有成。
提及书画,彦琛便问:“擅长水墨还是工笔?”
“他两种皆擅长,只是工笔造诣更深,画风或雄伟险峻,或秀逸清俊,再或笔简意赅,每栩栩如生,叫观画者如临其境。花鸟画则便长于水墨写意,洒脱而随意,格调非凡。”一旁的淑慎出言细数,竟对邹皓的画作风格烂熟于心。
嗣音彦琛皆惊讶,皇帝不禁问:“这些是谁教给你的。”
“未进宫时随母亲学的,母亲喜欢赏画,时常给儿臣讲大江南北的画师,而母亲最喜欢的一副画,就是出自邹皓之手。”淑慎说着声音减弱,许是有些悲伤。
嗣音心疼,忙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报以温暖的笑容。
彦琛那里也呢喃一句:“不说便忘了,皇兄自小最爱收集各种名画。”
回忆往昔,气氛一时有些凝肃,方永禄忙叫端上茶点,插科打诨几句散开去,皇帝这才想起来问泓晔:“方才殿内答辩你都听见了,你觉得这个邹皓能否列三甲之首?”
泓晔有些紧张,这么重要的问题父亲却问自己,若答得不好岂不是叫他失望,谁知皇姐已经插嘴了,冲着父亲道:“父皇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列入三甲,邹皓这个人恃才傲物,性格乖戾,讨厌极了。”
彦琛愠怒,对于女儿的宠爱并不等于可以让她们放肆,冷冷地睨过一眼,嗣音忙拉扯她低声呵斥:“你不怕挨罚了?”
却是皇姐这一打岔,泓晔不紧张了,认真地对父亲道:“邹皓虽然学富五车、家学渊博,但毕竟年轻经历世事太少,且从小众星捧月那样长大,只怕一心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好的。皇姐所言虽有些主观,但恃才傲物一说并不夸张。儿臣以为今日殿试答辩虽无出其右者,但比他适合入朝为官的大有人在。父皇若问儿臣意见,儿臣认为他不仅不适合列三甲之首,三甲亦远远不足。”
彦琛似乎是满意的,之后又问了儿子几句,再教训了淑慎一顿,便让他们离了。嗣音那里也一阵害喜,好容易缓过来,两人才有单独的功夫说话。
嗣音怕淑慎今日的莽撞叫彦琛误会,笑语嫣然地对皇帝道:“大丫头心里有秘密了,皇上要不要听?”
彦琛正要开口,方永禄匆匆进来打断了二人的美好。
“怎么了?”少见方永禄慌张,皇帝不免好奇。
方永禄那里看了嗣音几眼,似乎有所顾忌,彦琛愠怒,“什么话不能说,吞吞吐吐?”
嗣音有些识趣,起身道:“本宫是不是该离开一下。”
“也不是,不过娘娘听了别着急。”方永禄纠结不已,声音沉沉地说,“咸福宫宋淑媛很不好,太医说娘娘她可能随时会丧命。”
☆、412.第412章 蛮儿之死
嗣音听闻果然心头一紧,彦琛见她脸色发白,忙喊来谷雨,“好生照顾娘娘,朕很快回来。”
嗣音只是神经紧张,身体尚可,她惦记蛮儿那里,唤来李从德说:“你去打听着,有任何消息都即刻来告诉我。”
从德匆匆跟着出去,尾随皇帝一行来到咸福宫,宫里已聚集了太医,年筱苒那里也得了消息赶了过来,见了皇帝便说:“竟是崩中,宫女说整床整床的血,皇上不能进去。”
彦琛皱眉:“怎么会这样?太医呢?”
年氏道:“太医正赶着救治,方才已说胎儿是笃定保不住了。”
“那蛮儿会不会有事?”彦琛揪心不已。
“难说。”年筱苒说出这两个字,眼眶徒然湿润,“若是止不住血,还能活吗?”
“太医呢?”彦琛怒极,“不是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太医每天问诊都是在干什么?”
众人皆默声不语,随即有太医出来,却是战战兢兢地告诉皇帝,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宋淑媛会突然大出血,且普通小产也不见这样凶猛的流血,据说是才喊了一声肚子疼,下身就染了一裙子的血。等太医们过来,竟是整张床都染红了。
“给朕一句痛快的话,宋淑媛的性命能不能保?”彦琛脸色铁青,只觉得胸前闷得透不过气。
太医一咬牙,摇头道:“性命堪忧,臣等已回天乏力,就看娘娘自己能不能挺过来,不过看这光景,只怕是不能了。”
“查不出原因吗?”
太医道:“暂时查不出原因,但从辩症来看也并非是稀有的,医书中记载亦有此类病例,只是多少年来都没有解救方法,通常怀孕妇女突发此症,基本都是等死了。”
皇帝那里沉吟许久,口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年筱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丈夫这一点心思她还是能看透的,便问太医:“没有外力的关系?譬如藏红花、麝香之类虎狼之药?”
太医忙道:“臣等也曾怀疑,可是娘娘要知道,小产是不会流血这么多的,多少都是救得回来的,而宋淑媛此刻,竟是完全止不住。”
正说着,念珍不顾一身染了血迹的衣裳就跑出来,扑在皇帝面前说:“皇上救救娘娘吧,娘娘她快不行了。”
彦琛一步跨向前想进屋子去,年筱苒拦在了面前,“万岁爷不能,臣妾没法儿向皇后交代。”
“朕是皇帝,还是皇后是皇帝?”彦琛大怒,推开了年筱苒急步往寝殿里去,入目的情景让他毛发耸立,曾经沙场浴血多年,见过再多的尸体残骸也不曾有此刻触目惊心,眼前的宋蛮儿几乎是躺在血床之上,那生命正活生生在眼前一点点消失。
“皇上。”孱弱无比的宋蛮儿眼看彦琛进来,眸子里绽放了几分光芒,手臂软软地伸向他,嘴角是笑,眼角是泪,竟是此生最妩媚温柔的时候。
“蛮儿。”彦琛靠近她,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可那手已冰凉得叫人发怵。
“皇上,蛮儿怕要走了。”她软软地说着这句话,眼泪热滚滚地流下,“可是蛮儿舍不得皇上。”
“朕不许你死,蛮儿,听见没有?”
“蛮儿从来都是最不听话的那个,皇上从来也不喜欢她吧。”宋蛮儿泪如雨下,“皇上喜欢过蛮儿吗?”
彦琛心痛如绞,一字字告诉她:“朕怎么会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还带你去打猎,不喜欢你还带你去检阅三军?你不记得了,在王府的时候,朕时常带你出猎?”
“可每次…都是蛮儿缠着您要去的。”宋蛮儿凄然地笑着,伸手抚摸彦琛的脸,“蛮儿最喜欢皇上了,能嫁给皇上真好…”
“蛮儿。”
“皇上也喜欢蛮儿吗?”
“朕喜欢。”
“不听话的蛮儿也喜欢?”
“喜欢。”
“呵…”宋蛮儿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嫁给彦琛这么多年,从王府到皇宫,大概眼下才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她心爱的男人对他说“喜欢”。
“蛮儿…”
眼前的女子笑容渐淡,抚摸在自己脸上的手亦慢慢地滑落,那白玉一样的胳膊仿佛幻成了枝条,软绵绵地垂到床下,再没有笑声,再没有眼泪,一切归于宁静。
生命,悄无声息地从眼前流走。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留恋,就这么离去了。
“太医呢?太医呢?”彦琛眸中含泪,怒吼着喊人,太医匆忙赶过来,一搭脉搏旋即就看眼眸,再查了呼吸,最后颤抖着跪在彦琛面前,“皇上节哀,宋淑媛殁了。”
太医的话一开口,屋子里哗啦啦跪了一片,已有宫女放声哭起来,外头的年筱苒听见,腿软得险些跌倒。不久看着皇帝从里头慢步出来,她都不知道要不要上去说句话,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那背影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
“梨乐,蛮儿她真的死了?”年筱苒问身边的梨乐,她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梨乐也泪眼朦胧,点头道:“淑媛娘娘殁了,是真的。”
“怎么会呢?不是昨日还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年筱苒这才醒过来,便是泪如雨下,想要进去看看宋氏,被梨乐拦下说屋子里不干净,她还要顾忌皇后。
“她怎么就死了?”年筱苒怎么也想不通,素昔健康的宋蛮儿竟然这样就死了,她是姐妹中骑射最好、最活泼的,自己那样大病一场都挺过来了,活蹦乱跳的她竟然死了?
因为宋蛮儿暴毙,内务府等都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后事处理就显得仓促,李福那里跑来问年筱苒拿主意,她只说等等。
回到景阳宫时,皇后、舒宁已获悉这个消息,容澜亦是落泪,叹说:“老百姓常讲女人生孩子是‘有福喝鸡汤,无福见阎王’,蛮儿她的福气怎么就这么浅薄?”
舒宁也倍感伤心,虽说宋蛮儿生前看似颠三倒四是个不靠谱的人,虽说她曾经吓唬自己欺负自己,可她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当初在景阳宫外对自己说“我们一起从王府过来,当年熬过的苦,那些情分是你想象不出来的”,而后拜托自己照顾好贵妃;围场上出手教训不可一世的浩尔谷赫娅,不动声色地就把她的恶劣品性展露在人前。
她分明就是心底善良、是非分明的人,却偏偏故意在人前做得疯疯癫癫,也从来不屑别人肯定她的行为,于是谁也不知道她这样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今突然就离开人世,还能指望谁来为她正名,为众人解释吗?
果然可笑的还是活着的人,她宋蛮儿生前就不在乎,又怎会希望死后让世人理解。
消息传至六宫,古曦芳、耿慧茹等都到咸福宫哭了一场,那么多年的情分,这丫头竟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世上难道再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了?重情如她们自然伤心不已,寡淡如李子怡,不过叹了几声可惜。
长春宫的秀女们都吓坏了,随着宋淑媛去世而传出的各种流言,叫她们对着森严的宫廷益发望而却步。全因年贵妃问太医那一句是否有外力所致,宋淑媛的死因众说纷纭,一时难辨真伪。
符望阁这里淑慎寸步不离嗣音,生怕她心里难受伤了身体,一声声地哄着她:“你可要保重自己。”
嗣音当然会保重自己,难道她还要让彦琛再经历一次失去的痛苦吗?可是从德带回来的消息,却说皇帝把自己关在了涵心殿,不知是怒还是伤心,连方永禄也不见。嗣音知道他定是又有什么事堵在了心里,定是又有什么事他想要一力承当了,这个皇帝为什么要如此骄傲?
关于宋淑媛的后事,内务府这边还是来景阳宫问了,只因皇上那里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容澜便授意年筱苒说:“一切先按淑媛的规格置办,但各处都余留一些,万一有恩旨下来,也不至于又仓促。先将她停在咸福宫,一切等皇上那里的意思。”
继而消息送出宫外,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祭,城门领宋唯携妻儿进宫抚灵哭了一场,无奈宫规森严,宋夫人等虽伤心欲绝也不得不按时退出宫去。
这日直至深夜,涵心殿那里皆静悄悄,皇后为此坐卧不安不思饮食,生怕皇帝堵在心里添了毛病。她最了解彦琛,这个男人看起来除了对那个梁嗣音情有独钟对其他人一概平平,但事实上过去的情意他一直记在心里,对李子怡那般人物都能容忍,又怎会不珍惜其他人。当初年筱苒重病便是最好的例证,如今宋蛮儿突然暴毙,对他不啻一个重大的打击。
因为自小缺乏母爱,长大后兄弟间你争我夺甚至杀戮,皇帝本是很怕失去什么的人,故而一直用他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身边的每个人,如今眼睁睁看着宋蛮儿死在眼前却束手无措,以他的个性,定会因此想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若无人让他倾诉散发,这般炎热的天气,只怕要病着。
当初太后仙逝时,他便闷头守灵数日,眼看着就要病倒,梁嗣音在寿皇殿的出现,竟安抚了他的心,如今看来,也只能指望符望阁里那一位了。
“传我的话,若梁淑媛身子尚好,让她去涵心殿看看皇上吧。”容澜终忍不住,唤络梅去传她的话。络梅不敢怠慢,亲自来符望阁,谁知才到门口,便见肩舆灯笼都准备好,正要询问,但见梁淑媛扶着谷雨出来,她忙上前行礼问去处,竟果然是要往涵心殿去。
络梅又将皇后的意思也说了,便折返来回禀,容澜听得只是叹:“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那么多的事,我这里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皇上心里要怨我。”
络梅劝了几句,到底服侍主子歇下。
涵心殿这里方永禄见嗣音来,自然大大松口气,殷勤地迎接搀扶,但听她说:“皇上又半日没进膳了吗?”
“可不是!递一杯茶水进去都被骂出来。”方永禄期期艾艾地说,“宋主子就在万岁爷眼门前走的,这一回要放下来,只怕难了。”
“这里有什么吃的备着?”嗣音问。
方永禄忙叫呈上来,嗣音挑了一碗核桃粥,端着送进来,又是涵心殿,又是他不肯进膳,又是她来劝他,可这一回,嗣音心中没底。因为他不是生气,而是伤心。
也因此,进来时没瞧见他伏案桌前批阅那永远看不完的奏折,他只是负手立在窗下,望着天外的星月发呆,大概方才外头的动静,他也听见了。
“你怎么跑来了?”嗣音才把粥碗放下,皇帝就转身了。
嗣音立在原地瞧着他,中午见时他看起来那么精神,不过半天就憔悴如是,怎叫人不心疼。
“皇上说很快就回来,可臣妾等了半天都不见您,所以自己来了。”嗣音说着,她以为自己能坚强一些,可看着他浓眉越揪越紧,忍不住哽咽,“皇上要节哀,斯人已逝。”
两人这样远远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往前走一步,嗣音再没有别的话能说,宋蛮儿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意义。
“嗣音,如果她能让你继续吃醋该多好!”许久许久,皇帝口中却是这一句话。
“臣妾也想,但不能了。”
“如果有一天你也要离开,谁再在这深夜来看朕?”
“臣妾不会离开您。”
“那朕若先你而去?”
“皇上!”
“朕不该招惹你,朕应该远远地守着你,这样失去彼此的时候就不会太痛。”
“臣妾深夜来,原来就是想听皇上说这句话?”嗣音红唇微颤,心痛得无以复加,她叠手在身侧福身施一礼貌,“既然如此,臣妾告退。”
殿外,方永禄本满心希望梁嗣音能解开皇帝的心结,可是她竟然进去不过片刻就出来了,也不曾听见皇帝斥骂的动静,那她究竟是被赶出来,还是自己走的?
“娘娘这就要走?皇上他…”方永禄怯怯地问。
“皇上会好起来的。”她淡然一笑,毅然离去。
方永禄还是头回瞧见两人这个模样,更是不知所措,腆着胆子贴近正殿朝里张望,却见皇帝已独自一个人坐在桌边,正一勺一勺吃着碗里的粥,可神情却如木刻一般,什么喜怒哀乐都看不出来。
翌日一早,皇帝的圣旨在早朝时送入后宫,追封淑媛宋氏为正二品夫人,谥号敦敏,葬礼以四妃礼督办。
也是在同一天,恩科三甲及殿试名次张皇榜公布,历年状元榜眼探花都会帽插宫花骑高头大马在京城巡游一周接受万民祝贺,然今年因敦敏夫人逝世,葬礼二十一日内禁娱及一切祭奠庆贺活动,此次巡游也只能取消。没想到隆政朝第一个状元郎,就如此默默。
自然如淑慎所愿、泓晔所想,邹皓并未进入三甲。家中上下本就念他年轻,古岚身为国子监祭酒,更明白朝廷开科取士的各种要求,对他入三甲并未报太大的希望,如今有殿试第七名的成绩,已是斐然。
邹皓自己是否这么想,旁人猜不到,只是如今古府上下凡有诰命者皆入宫随祭,每日晨出夜归,除了几个孩子,连跟他说话的人也没有,礼部、吏部都忙着协办敦敏夫人的葬礼,连状元郎那里官职录用都暂时搁置,便更不要说他这个区区殿试第七名。难得清闲的日子,便在古府花园里开笔作画,不画别的,独独钟爱那塘里几位锦鲤。
回望宫廷,因宋蛮儿过世而一片萧索,眼看头七将至,皇帝那里除翌日颁布追封圣旨后,就聆政殿、涵心殿两头跑,不见一个人也不叫任何人过去,宫里人传说敦敏夫人过世当夜梁淑媛曾往涵心殿,结果帝妃俩不欢而散,自此符望阁默默,再无动静。
各宫妃嫔按品质为其抚灵,梁嗣音本该前往,但其有孕在身,皇后特下旨意要她在符望阁静养,而皇后这里因年筱苒诸事都要过问才敢去做,一边又担心皇帝的身体,忧思过度竟也病倒,一时宫里无做主之人,若非武舒宁、古曦芳等从旁协助,年氏竟不能面面俱到。
本打算六月里大选秀女,如今也不得不搁置,这些孩子眼下每日晨昏往咸福宫为敦敏夫人哭灵,其余时间再无所事事,未免她们闹出更多的事,贵妃下令秀女们只许在自己屋子里待着,无事连房门都不可以走出。于是她们这里再一静,整个皇宫除了咸福宫里传出的哀声,再无别的动静了。
皇帝终日将自己闷在涵心殿督办朝务,一批批地召见大臣,朝野的事没有一件因后宫的丧礼而担搁,而大臣们却清楚地察觉到,皇帝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三年前太后薨时仿佛也是这般光景,只是那会儿皇帝日夜为母守灵,而眼下他是耽于政务。
这日晏璘和晏珅奉召进宫,因翌日就是敦敏夫人出殡之日,皇帝便安排他们送灵出宫入皇陵,兄弟俩一一听着他的安排,退出涵心殿时,晏珅叫过方永禄:“皇上脸色这么差,可曾宣太医了?”
晏璘见弟弟说这话不免愣了愣,一时心下安慰,也问道:“皇上都瘦了一圈了,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
方永禄不敢推卸责任,但还是说:“万岁爷的脾气,七爷、十四爷都是知道的,奴才若舍了这脑袋能换爷好生吃几碗饭,奴才死而无憾啊。”
“这话有什么用?你们照顾好才是正经。”晏珅骂道。
☆、413.第413章 宠爱小公主
晏璘那里先是有所顾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问:“符望阁那里没来劝过?”
方永禄忙道:“当日就来过,可是片刻就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哼!”晏珅那里竟是冷哼一声,转身就离去。
晏璘不去管弟弟,继续对方永禄说:“你不妨找人去符望阁那里劝劝,皇上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住,你们受点委屈若将事办好,本王定打赏你们。”
“奴才想,王爷不如让王妃去符望阁劝劝梁淑媛,王妃那里还能和娘娘她说上几句话,奴才到底是奴才,近了身也不敢多说别的。”方永禄眼珠子一转,想了法子出来。
晏璘也觉有道理,兴许妻子那里能问出这里头的缘故来,便吩咐方永禄:“她不在咸福宫就在景阳宫,你派人找去就是了,皇后贵妃若问起来,说是本王问她家里的事便好,其他的事她自有办法周全。”
方永禄忙答应,派了亲信的小太监去办事,不久回来晏璘已离开,小太监说贤王妃知道了,有了机会就过去,话音才落,涵心殿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声响,众人冲进去一看,竟是皇帝不知怎么失手摔了杯盏。方永禄分明瞧见皇帝的手在打颤,他却只是冷声叫他们收拾,再没有说别的话。不由得心中又急又恨:几日不思饮食,又不得安寝,手能不颤吗?
这一边,叶容敏终于有机会过来符望阁,宫里本就气氛肃冷,这一处凉棚竹席满目,更觉得阴冷无比,宫女太监们也个个严肃,上上下下透着寂寥凄凉。可是让叶容敏意外的是,梁嗣音看起来神采奕奕,迎接自己时满面的笑容也不像是伪装。小初龄似乎也不知符望阁外发生了什么,乐颠颠颤巍巍跑着扑进自己怀里,直把手里的绿豆糕塞着往自己嘴里送。
“小东西,你淌满了口水怎么还给婶婶吃?”嗣音忙叫奶娘把初龄抱走,叶氏却不以为意,乐呵呵地吃了一口就逗初龄,“可香了,再给婶婶吃一口好不好?”
小初龄笑眯眯的,举着她的绿豆糕就往叶氏脸上抹,这一逗她也抒怀,这几日尽见到阴郁的脸,都快闷死了。
闹了一会儿奶娘把初龄抱去,谷雨等奉了水盆来给叶氏洗漱,嗣音笑道:“她越发疯了,陪她玩一场,头发衣裳都能乱了,一点没规矩只会折腾人。”
祥儿那里又摆了嗣音的胭脂给叶氏点妆,她侧过头来对嗣音笑道:“云葭那会儿还要皮,又刁钻古怪惹不起,不如初龄这么可爱。娘娘有个小丫头在边上逗趣,也是福气。”
嗣音笑道:“我瞧云葭讨人喜欢得很,模样也标志,你瞧初龄胖的,偏又嘴馋。”
“奶娃娃胖些才好,长脑子呢。”叶氏笑着,见祥儿要给自己扑红胭脂,忙道,“这会子扑不得这个,素素的点些蜜粉就好,忌着咸福宫那里呢。”
提了这句话,屋子里顿时清冷了不少,嗣音不由得也叹:“皇后娘娘不叫我过去,竟是想为夫人上一炷香都不成,眼看明日出殡。”
“你只为孩子想想吧。”叶容敏劝一句,待祥儿等收拾妆奁出去,她才道,“我来也是王爷的意思,王爷要我求你去涵心殿看看皇上,只怕皇上那里再强硬下去,身子要抵不住。”
也是在叶容敏面前,嗣音闻言不免落几滴泪,却又倔强地抹去说,“皇上要见我自然会传召,我过去他又不见我,皇后那里要说我多事不知保养。眼下瞧着宋淑媛,人人看我都当病人。”她指着外头谷雨她们,说,“一个个如惊弓之鸟,就差把我当佛一样供着。我心里明知道皇上不好,他们却****瞒我,你这句话竟是头一回听见了。”
“你不要着急,总不能为了宋夫人都急坏了身子,皇后娘娘那里也操劳病了,年贵妃也直说头疼,宫里头已经很乱了,你和皇上若再出岔子,可怎么了得。”叶容敏愁绪上眉,耐心道,“虽然说这话极难为你,可是这宫里除了你,谁还能去劝得动?”
嗣音心痛得如碎裂一般,哽咽道:“我这里好好地撑着身体,就是不想辜负他,可他是皇帝呀,如此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就是把心操碎了,也没有用。”
这话听着极赌气,叶容敏又不敢再往深里问,只是好声道:“他们兄弟几个脾气原有些相同的,说句对皇上大不敬的话,你只当是哄孩子吧,我们家王爷也是这样,闹脾气的时候被他当孩子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