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也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可比谁都快活。”嗣音怅然自语,遂合目躺下。
然那安神宁心的药似乎毫无作用,她一闭上眼睛便是满目的追捕、逃亡、胁迫、受伤,血影与笑声混杂,狰狞而恐怖。
梦里有彦琛,亦有晏珅,可为何还有淑慎?当利剑逼向淑慎,嗣音终于恐惧地醒来,在粗重的喘息声里发现自己湿透了衣衫。
一出被窝便是刺骨的寒冷,如是势必要病,便挣扎着爬起来到门前唤人,果然有小宫女奔来,才知道她要热水沐浴。
几番折腾后,嗣音终于把自己置入浴桶,温暖的水包含着自己发冷颤抖的身体,好像世界也跟着宁静下来,她要自己忘却那梦里的恐怖,更告诉自己那样的事绝不能发生。
于是努力回忆美好的时光,幼时的,在母亲身边的,还有和彦琛在一起的,那点点滴滴如蜜一样在心里化开,果然有治愈之效。
然温水渐冷,嗣音也泡得发晕无力,便要起来,伸手去挑屏风上的衣裳却够不着,于是略略腾起身子探出去,却不料脚底打滑整个人摔入浴桶,热水肆无忌惮地从眼耳口鼻灌进身体,一瞬间夺取了她的理智,除了在水里胡乱挣扎竟不知要如何爬起来。
但就在意识即将被水吞食的一瞬,一股大力将自己的身体提起,霍然离开热水带来的寒意叫她猛得激醒,随即便续续不断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吐出水来。
“如果朕不来,难道你今晚就要溺死在这里?”来者果然是皇帝,他抓过嗣音的衣衫将她裹住,继而径直把她抱到了床上去,却是很恼怒地训斥她,“你何时才能叫人安心?”
可在嗣音看来这本是意外,谁能溺死自己而谁又能料到某时某刻会摔跤,皇帝这样的态度叫她有些反感和害怕,但一触及他的目光,又无力了。
只悄声说:“方才泡得太久身子无力了,我又不会水性。”
彦琛却突然握起她的手臂,上头挫伤的肌肤已发红,他哼道:“你泡在水里不疼么?明知道有伤口,还沐浴?是你没有脑子还是昏了头?”
嗣音愣愣地看着他,这人明明满目的心疼之色,为何不好好温言软语地哄自己几句,偏偏要这样责骂呢?
只是她没想到皇帝手里握的地方还覆盖了上一次被年筱苒划伤的痕迹,新伤旧疤入目,天知道刺激了皇帝怎样的情绪。
“从今天起时时刻刻跟在朕的身边,你倘若敢再有闪失,朕就杀了你。”彦琛怒极,“记住了,君无戏言。”
嗣音被吓坏了,什么叫“杀…了你?”
“你欠朕的欺君之罪,你欠朕的那只破镯子的交代,每一件事朕都记在心里,不要以为朕不提就是忘了,梁嗣音你记住了,君无戏言!”
☆、155.第155章 想要守护的人
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发怒,这般怒不可遏,眸子里喷出的烈焰几乎要将嗣音燃尽。
她做错了什么,要他如此生气?但嗣音说过不再哭,她不要哭,而事实上此时此刻她完全懵了,不知道要哭也不知道要询问,木愣愣地看着皇帝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映出茫然的自己,只会本能地说一句:“臣妾记住了。”
彦琛终于发现自己握着的如玉柔荑正瑟瑟发抖,梁嗣音一脸惧色,她被自己吓坏了。可意外的,也是头一回她竟没有哭,于是连叫他心软的机会也不能有。
可她为什么不哭?既然如此害怕如此恐惧,为什么不哭?难道因为她心里有了更坚强的依靠?
“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朕说吗?”彦琛松开手,他只怕自己即便看不到眼泪,但再感受一分嗣音的颤抖就会心软。
嗣音的身体在他松开手的一瞬颤得更厉害,因为心跳太快,几乎要跃出咽喉。她摇头,硬扯出笑容对皇帝说:“臣妾没有什么要说,臣妾会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臣…”
“梁嗣音!”彦琛一把扼住了她的下巴打断她的话,“朕要听实话。”
“臣妾…说的是、是实话。”窒息感直逼而来,嗣音觉得自己会支撑不住,她不敢对彦琛撒谎,可隐瞒算不算撒谎?她真的不知道!
是啊,你说的都是实话,可你还有没说的,那些话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皇帝在心内连连发问,却舍不得对她直言,他终究珍惜她钟爱她,甚至可以将帝王的底线再三后撤。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因为爱得太深,承受不起背叛,所以他好奇那个原因,质疑那个原因。
“皇上,您弄疼我了。”嗣音觉得肩膀快要被彦琛捏碎,再也吃不住那噬心的疼痛。
彦琛倏地松开手,便赫然看到她肩胛本有的淤青上又覆盖了深红的五指印,他几乎不能想象方才的失态。
梁嗣音多想给皇帝一个坦诚的自己,没有欺骗没有隐瞒,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女人陪伴彦琛一生。可那个誓言那个承诺那个约定要怎么办?自己不会背叛彦琛,如果晏珅也永不背叛皇帝,但自己必须承受这份质问和斥责,那就承受吧。
嗣音跪在床上直起身子,肩膀正到他的胸下,她抬起双手环绕彦琛将自己紧紧贴住他的身体,“臣妾的人和心都会永远在您的身边,不离不弃。”声音已然哽咽,但仍不哭泣。
彦琛将手指穿入她湿滑的青丝,冰凉的触觉激冷心房,“你有一双不会骗人的眼睛,你可知?”
胸前的娇躯一颤,凝滞须臾,方缓言:“可是…我不想说,不想说。”
“朕等你。”感受到嗣音内心的悸动,彦琛终究放下浑身的戾气,将她纳入怀里温和一声,“不想说,就不说罢。”
因头发湿漉而渐冷的身体终于因皇帝的怀抱而回暖,嗣音也不清楚究竟是如何解开了这个结,但她努力了,她把自己想说的话勇敢地告诉了皇帝,只是言尽于此真真不能再多说什么。
她有要兑现的承诺,更有想要守护的人。
☆、156.第156章 是你太笨了
这一夜帝王在侧,噩梦再没有侵袭嗣音,她甜甜地安睡一晚,醒来时彦琛已不去踪影,等她洗漱罢了,小宫女告诉他皇帝已经离开行宫前往受灾地视察,要三日后方回。
“难怪他昨夜急着来看我。”嗣音心中一暖,而她也想用这三日的时间好好调整身体和心情,等他回来便能一切如常。
小宫女又道:“郡王爷的身体真是了不起啊,今天已经能下床了,不过皇上下了命令不许他离开行宫,要好好养伤。”
嗣音却想:“昨夜还说要我时时刻刻不离开你的身边,为何今日又把我撩在这里与他共处?是哪个说的女人心海底针,你们男人的心思才最最纠葛。”
“姑姑,皇上三天不在宫里呢,咱们要不要出去逛一逛?一辈子兴许就这一回能来江南呢。”小宫女热呵呵地,好似从来没有烦恼。
嗣音道:“你们自去吧,小心便是。我身体也不好,只盼休息几日皇上回来后便能在御前侍奉了。”
小宫女也不勉强自顾自地乐呵呵数着金陵美食,忽而又听嗣音说:“你只管对旁人说我还病着要静养,也不需人来探望,这样我能好好休息也免得旁人来往辛苦是不是?”
小宫女一一答应,天真的她从不去想事情有几重含义。如是平静地过了一天,第二日因无事要做,而管事的都随了皇帝去,几个宫女太监便摸鱼溜出去玩耍,行宫内一时静寂非凡,倒让人觉得安心。
难得悠闲,嗣音便终日与诗书为友,午后躺在窗下读书,那热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终懒懒地睡了过去,若非那一阵清风过,只怕要睡到日落西山。但朦胧醒来,却见风来之处是有人将她的房门推开,抬眼望上去,竟是他。
如今他是王爷,她是宫女,避嫌最好法子就是做足了规矩,嗣音忙地起来到他的面前,声音响亮地称呼行礼,继而恭恭敬敬拜倒下去,起身时发现远处有小太监向这里张望,她反安心了。
晏珅不屑地一笑,随即开门见山说:“没想到你真的没跟他说。”
嗣音低头不语,她还有什么好说呢?
“我倒有件事要告诉你。”晏珅继续笑,只那笑叫人隐隐觉得不安。
嗣音仍旧不语,但听他不疾不徐道:“他如此钟爱你,南下都要带你在身边,已异于他过去对身边任何一个女人的情意,我知道你对她有多重要。可你想过没有,你被刺客俘虏他却只派了四个侍卫前来追捕营救?难道不奇怪吗?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会追过来,我能他为什么不能?还有…”
这些话字字入耳幻化做嗡嗡蜂鸣,嗣音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谁是他,而我又是谁。
“我用母后的亡灵对你起誓,那些刺客真的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呵呵…梁嗣音,是你太笨了。”
嗣音倏地抬眸看他,他却轻描淡写:“你之前不说,如今又要如何对他去说?只许他算计你我,不许我算计了他么?”
☆、157.第157章 两清了
“你算计的是皇上,还是我?”耳畔嗡嗡蜂鸣声戛然而止,嗣音豁然清醒,她傲视着晏珅,一字字清晰地告诉他,“可惜你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晏珅面色骤冷,不知何意。
嗣音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眼前的人,正如彦琛所说他何止一次欺侮于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要自己万劫不复,若非彦琛处处包容,还能有今天的梁嗣音吗?
“不管这件事真相如何,你我的约定仍在。”嗣音伸手指天,“四方诸神、先帝太后的英灵都在看着你,我不会违背约定,所以也请你好自为之。”
二人无声对视,嗣音的目光充满了愤恨,而晏珅气势减弱,这一切是他始料不及,她以为嗣音会恨。不,她恨了,可她恨的却是自己。
“为什么那天在寿皇殿外抓的是你?是母后与我开的玩笑?还是怨我不能在她身边尽孝而有的惩罚?”晏珅冷然而笑,深情望一眼嗣音,“你说我并非权欲探天之人,你说我只是不甘。可你知道一个人做什么都会输,不是他做得不够好,而是因为站在他对面的是皇帝所以就注定失败是什么感觉?”
嗣音面无表情,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
“初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是他的秀女,那一刻我便输了。”晏珅继续说,“可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是他夺走了我的东西。”
“你在寿皇殿前抓到的是我不假,可若你是皇帝,我也未必会到你的面前。”嗣音再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个挫败的男人为何看起来如此悲情?
她继续道:“那么多的秀女,你若是帝王你确定一定会对我瞩目?我与皇上因太后而缘起,你又要凭什么与我缘起?你说帝位本该是你的,我不与你辩驳,可当皇上已是皇上而我是他的秀女时,我还本该属于你吗?你输的不是谁站在你的对面,也没有人想要你输,佛语有云心不变则万物不变,心不动则万物不动。你可以活得洒脱自在,为什么不呢?”
晏珅抬手想触摸嗣音的脸颊,但终究不愿冒犯了她,缓缓垂下手目光凄然笑容苦涩,“最恨是你的心完全在他那里,所以不论他是谁,我就是输了。”
嗣音眼眶湿润不忍相看,向后退了一步,福身做宫女的样子,“请王爷回去休息吧,您看起来还很虚弱。”
“一直没有对你说,谢谢你让母后生前有过几分安慰,她辛苦一生抱憾而终,我这个儿子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晏珅语调悲怅,又硬扯起浅浅微笑,“可惜你已是皇帝的妃嫔我的皇嫂,此生注定无以回报了。”
“不管那些刺客是谁,我的命是你救回的。”嗣音温柔地看着她,“两清了。”
“两清了?”晏珅浅笑。
嗣音颔首,“本来也没有谁欠谁,如此更好。”
“你觉得好便是。”他似放下了什么,面上浮起了云淡风轻的神采,只是那份超脱来得太突然,他说,“我本没什么要争的,只是为了你。但既是为了你,我愿意尊重你的所有决定。”
☆、158.第158章 朕说了等你
“多谢王爷。”嗣音欠身,不可否认她已为后一句话动容,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女人罢。
晏珅转身离去,步履缓慢而稳健,那颀长的背影如此好看,当是天下女子皆向往之,但他可知世上有人也深爱他,爱得义无反顾几乎疯狂?
极自然地,嗣音想起了刘仙莹,那一****在符望阁扼着自己咽喉说的字字句句依然刻在心骨不曾遗忘。
她感激晏珅对自己的情意,但自对舒宁说下“我们一起留下”那句话,她梁嗣音的心里就已再装不下别的人,晏珅也罢泓昀也罢。
“朕等你,不想说,就不说罢。”
那是皇帝离开行宫前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刻嗣音才真正明白那晚皇帝为什么而愤怒,原是他早知道了一切,可就是这十余字在晏珅告知真相的瞬间支撑了嗣音几乎破碎的心。
也许彦琛他算计了谁、考验了谁,可最终他选择让一切幻作过眼云烟,他只选择了自己。梁嗣音再次对自己说:“他是皇帝啊。”
皇帝在离开的第三天傍晚回到行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恍如隔世,但只是这三天的功夫,彦琛竟生生瘦了一圈,叫嗣音好不心疼。
方永禄告诉她:“皇上每到一处都亲自下车查看,更微服探访灾民,还就地正法了几个克扣赈灾银两的地方官员,就是夜里也在与几个大人商议春耕之事,竟是一刻也不得闲。奴才劝皇上多吃几口饭,皇上却说‘黎民尚无温饱,朕何以进食?’,梁贵人您多少劝劝皇上,皇上若倒下,那黎民还指望谁去。”
想着方永禄的话,嗣音为彦琛更衣时失声笑了,皇帝瞪她道:“有什么事那么高兴?”
“臣妾在想方总管的话,听他学您的口气说话。”嗣音像模像样说起来,“黎民尚无温饱,朕何以进食?”
彦琛嗔道:“百姓受灾受苦,这也是可笑的?”
嗣音敛下笑容:“但方总管说得也没错,您若倒下了,黎民百姓还指望谁去?”
“可朕总是有百年之后,难道朕死了之后黎民就没指望了?”彦琛很严肃,“真正的国富民强绝不是靠指望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嗣音垂下头,低声道:“皇上息怒,臣妾不懂朝政只想皇上保重龙体。”
“朕也不怪你。”彦琛轻松几分,捏了嗣音的手在掌心,温和起来问:“这几日可好?手臂上的伤愈合了没有?”
“都好。”她莞尔一笑,但目光里的几分犹豫还是叫彦琛捉住,他低声问,“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嗣音怯怯地看他一眼,轻声说:“那晚臣妾不想说的话,如果这辈子都不说,皇上会生气么?”
皇帝淡然:“不会,朕说了等你。”
“可是一辈…”
他打断嗣音的话:“便是往生阴曹地府,朕也在奈何桥上等你。”
“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嗣音又是窝心又是焦急,伏到他的膝头去,皱眉道,“求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不然臣妾就真真罪该万死了。嗣音会永远陪在您身边,人也好心也好,不离不弃。”
☆、159.第159章 姐姐她好吗?
彦琛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他深爱她不会撒谎的清澈眼眸,他笃定这些天晏珅与她应该有过对话,但若对话的结果是眼下这一切,那他总算没有错信这一个是血肉相连的兄弟,这一个是至爱的女人。
“嗣音,朕也有事瞒了你,可朕也兴许一辈子都不想说,你愿意等吗?”
暖暖的心浸透了笑容,温和如煦日下扶柳的春风,她清清楚楚地告诉皇帝:“臣妾愿意。”
如是已将过三月中旬,春色正式在大江南北蔓延开,然京城承乾宫的梨花已纷纷而下,文华殿的海棠却不急不缓到这个光景方吐露花苞,而那花苞也娇娇羞羞,迟迟不肯展露妍丽之姿。
宫人们只知皇帝寄情承乾宫梨花,又今皇宫之内百花齐放,御花园内满是粉蝶蜂狂,谁还能在乎这清落的文华殿里静静的海棠?
而赏花人不在,又要她展颜与谁怜?
宝林武舒宁已有三月的身孕,但她生就瘦弱,此刻穿着衣衫也瞧不出身形的变化,容澜常握了她的手说:“怎么越发瘦了,你要好好吃饭才行。”
但古曦芳知道,这些日子的武舒宁比从前好了许多,眼泪和忧伤渐渐少去,但仍旧时不时从她眸子里露出的期待和忧心忡忡着实堪怜。曦芳总觉得该对这孩子说些什么,可又莫名觉得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偶尔亦感慨,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不会再有期待。
这日又从坤宁宫赏花回来,如今皇帝不在,女人们倒一派和谐,吃茶玩笑,热融融便过了一个下午。此刻舒宁随曦芳步行回承乾宫,她一步步走得极慢,神思也不全不在这路上。
曦芳问她:“想什么呢?”
她滞了滞道:“臣妾随娘娘们吃喝玩笑,好不快活,姐姐她却一人在隆禧殿里拈香礼佛,臣妾好想去看她一看。”
古曦芳心中叹,阖宫谁不猜想那梁嗣音已随驾南下,你又何苦这样执迷不悟。
“臣妾只在殿前看一眼,与谷雨说几句话,娘娘可否成全?”舒宁忽来了劲头,又道,“皇后娘娘只说不能进隆禧殿,并没有说不可以在外头,臣妾不要进去,臣妾就只和谷雨说几句话。”她说着,更失态地去握起了曦芳的手央求。
“你不要激动,本宫与你一道去便是,旁人也不会说什么。”曦芳无奈,也明白了她这几日其实一直在惦记这件事,若不了却她的心事,只怕要有后患。
两人遂来至隆禧殿,正如皇后所言,此处严禁任何人进入,但曦芳身为昭仪无比尊贵,便与那守门的太监通融说:“本宫和武宝林只想见一见谷雨姑娘,好嘱咐她照顾梁贵人。”
那太监自然不能拂了曦芳的面子,忙进去请出谷雨,舒宁一见便问:“姐姐她好吗?”
谷雨却如常笑道:“贵人只是每日礼佛祝祷,并非什么辛苦的事情,又有奴婢在身边伺候自然是好的。倒是也时常惦记宝林好不好,可又怕您见了奴婢要担心她,故而平日只从小太监口中问您的情况。此刻听说您来了,忙叫奴婢出来呢。”
☆、160.第160章 花落花开终有时
舒宁怔怔地望着她,美丽的眼睛上蒙了一层雾气,从雾气底下透出的是层层叠叠的伤感,她握紧了谷雨的手问:“谷雨你与我说实话,我自然信你。宫里人都说姐姐随扈南下去了,我是不信的,姐姐就在隆禧殿里对不对?”
谷雨笑道:“贵人就在里头啊,怎么会随驾南下呢?”她好声好气地哄舒宁,“宝林这是怎么了?这样小的事情也要生气,贵人若知道真要担心死了。”
古曦芳在旁道:“可不是么,本宫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武宝林如今可安心了?梁贵人就在隆禧殿呢,难道谷雨还骗你不成?”
舒宁嘀咕:“臣妾就是不爱她们编排姐姐的不是,我知道姐姐不会与我不告而别的。”
回去的路上舒宁只是默默,古曦芳已习惯了她这脾性并不计较,只是感慨当初才搬来承乾宫的武舒宁并非眼前这个模样,可怜她不止心心念着的人远在天边,而如今益发连个说贴心话的人也没有。
“娘娘,那日四皇子对臣妾说他没有妹妹,好想能添一个妹妹来心疼。”将至承乾宫时,舒宁忽而笑了,对古曦芳道,“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也说好久没抱过女娃娃,宫里若有个小公主跑来跑去叽叽喳喳地就热闹了。年夫人也说若有个妹妹和六皇子一起长大会有趣许多,臣妾真希望自己能生个小公主,好让大家都欢喜。”
“这样的事自然有老天安排,你多想做什么?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皇上皇后都会疼爱,又有谁会不欢喜呢?”曦芳笑道,“你总想一些没意思的事,难怪益发瘦。方才谷雨也说,你若不好梁贵人也不能放心,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好姐姐,也为了本宫,好好养着你的生子,到了九月你做了娘,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到时候皇上会来看孩子,那臣妾也能看见皇上了。”舒宁微笑着,痴痴这般说。
古曦芳心头一紧,与这孩子相处越久,她就越不懂她,记得那日蛮儿对自己说:“您别为她操心,可聪明的人呢,心里把什么都看得透透的。”
可若当真把什么都看得透透的人,又岂是这个模样。看着她脸上淡淡的微笑,古曦芳不能感觉半分暖意。
回到承乾宫时,才进门便一阵风过,最后那一些停在树梢的梨花便随风而落,飘飘扬扬洒了二人满身。宫女们忙上来帮主子掸落衣衫上的花瓣,舒宁却推开小满的手,一步步走向那梨花树,又一阵风下,花瓣扑簌簌如雨而落,舒宁抬眸凝望好不忧伤。
这情景叫古曦芳看着鼻尖发酸,竟想起当年王爷被圈禁时她在夜里抱着幼小的儿子偷偷哭泣,爱一个人总没有错的,只愿她武舒宁是纯粹恋着那个男人,而不要沾染其它的欲望。
“花落花开终有时,今年的花落了明年还会再开,你还那样年轻,来日方长啊。”她终忍不住上前来安抚舒宁,“你要记着自己是皇帝的女人啊。”
这里有舒宁思念成疾,永寿宫里另一位的日子也不好过,宫里人都知道自皇上离宫后刘婉仪便抱病至今,众人只当她思念皇帝,且她素昔低调安静,自然没有人会在意。
☆、161.第161章 亲自送他上断头台
唯有耿慧茹忧心忡忡,每每与众妃嫔相聚被问及表妹时,都要编出各种理由搪塞,弄得身心疲惫。此刻从坤宁宫回来,因容澜特特赏了点心要她带给仙莹,故而万分不想见表妹的她不得不来东配殿。
立春迎出来,从凡霜手里接过点心匣子,但听昭仪问她:“婉仪她在做什么,怎么本宫来了也不出来?”
“臣妾迟了,望娘娘恕罪。”却见刘仙莹款款而出,倒是衣冠整齐与前日不同。
耿慧茹略有安慰,只道:“你这样才好,前些日来瞧你时狼狈落魄的模样,真真叫人窝火。”
仙莹只道:“臣妾那几日蒙了心,如今都通透了。”
耿慧茹道:“本不想告诉你,但见你好了也不妨一说。方才从坤宁宫回来,皇后娘娘已接到消息,皇上洗去了十四王爷的冤屈,什么事也没有了。”
“当真?”刘仙莹眼眶湿润,萎靡的精神重新振作,含泪道,“如此我也不怨了。”
耿慧茹不解,什么叫“我也不怨了”?
刘仙莹却道:“往后我会好好讨得皇上开心,恪守本分,做一个好妃子。”
耿慧茹听得这句话,却是心头一凛,这孩子可知她方才说这一句时面上的神色,她所谓“做一个好妃子”意在为何?刘仙莹啊,你几时通透了,分明越陷越深。
“不必那么刻意,宫里这么多女人你若处处争先只会引火烧身,皇上本就不对美色贪恋,他最寡情也最重情,你若到不进他的心里做再多也是徒劳,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耿慧茹冷言提醒,或说是一种警告。
“娘娘绝色姿容,性情又好,几位娘娘都不及您半分,可您却甘于默默居于这永寿宫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为什么?”刘仙莹似乎根本没将表姐的话听进去,反道,“因为娘娘有五皇子,也因为娘娘心头的牵挂是可以平安一生的,您除了思念还是思念罢。可我不能啊,他时时刻刻走在风口浪尖,兴许皇帝一个不乐意就能要他的脑袋,我要保护他,我必须保护他。”
“刘仙莹你的疯病根本就没好。”耿慧茹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一为她戳中自己的软肋,二为她疯狂的念头,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叫她恐怖得发抖,“你就安安分分在永寿宫待着,有我一天喘息,就绝不容许你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