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狱卒又殷勤地对监内的晏珅说:“郡王爷,皇上差这位宫女给您送饭,特特多赏了两壶酒,也巧今日厨子炒了花生米正好送酒来吃。”
可晏珅那里似乎还没从方才与兄长的对话里回过神,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抬头来看。
“绘竹姑娘放下便回吧,方总管说皇上即刻要起驾。”那狱卒帮着嗣音将食物从篮子里拿出,好不客气,“辛苦姑娘了。”
“绘竹?”似乎是听到了名字,晏珅走上前几步隔着牢笼,因知绘竹是皇嫂身边的人,便问:“皇嫂可好?知道本王的事气疯了吧。”
嗣音垂首不语,她不知道要怎么转过身去看那个人。
“你…不是绘竹?”细看背影,晏珅不由得质疑。
☆、147.第147章 水土不服
狱卒有些莫名,摸着脑袋道:“绘竹姑娘,王爷他是什么意思?”
嗣音知道再缄默只会更尴尬,便旋身来朝晏珅福一福身子,“奴婢绘竹见过王爷。”
“绘…”竹字未出,却有啪的一声掌击铁栅的声响,继而是近乎恶狠狠地一声,“绘竹?”
嗣音直视他,欺骗自己看不见他眸中如火的目光,克制各种心虚如寻常道:“皇后娘娘很好,多谢王爷惦记。这饭菜自是牢里做的,但酒是皇上带来请王爷享用的。此刻奴婢还要随驾回行宫不能多陪王爷,恕奴婢告退。”
言罢,便速速往外走,却听晏珅在身后喊:“梁嗣音,梁嗣音!”
几个狱卒瞧着光景已经愕然,均不知这里头的文章,但见嗣音转身来说:“梁贵人她在宫里很好,奴婢竟忘了她曾吩咐奴婢带一句话给王爷,梁贵人请王爷珍重生命好自为之。”
“珍重…好自…为之?”
仿佛逃离什么险恶一般从牢房里奔出,嗣音的心乱得没有半点头绪,只听里头深重传来几声“老四”,竟如遭受重锤猛击心房一时眩然欲晕。
还记得她对皇帝说自己不知晏珅旁的心思,呵!梁嗣音,你真不知?
你是知道的,你只是太善良,不想去伤害任何一个人;皇帝也是知道的,他只是身为帝王的无奈,必须去伤害那个人。但此时此刻,要伤害的伤害了,不想伤害的也伤害了,而那个受伤的人又错了什么?
他错了么?
“绘竹快过来,皇上已经起驾了。”络梅在远处大喊,身后的仪仗果然缓缓行动起来。
嗣音清醒几分,深知不能再多想,便急步跟来络梅身边掩饰下重重心事一路跟着回到行宫。之后皇帝忙于接见金陵府及各地官员,有方永禄在旁打点倒用不上嗣音络梅,二人便回房去休息。晚饭时分络梅来请嗣音一起去侍奉御膳,嗣音却隔着门道:“我浑身酸痛怕是得了风寒,染给皇上就不好了,你让方总管再寻一个勤快的宫女帮你。”
嗣音毕竟是妃嫔,络梅不能勉强也不能多问,只能如是去告知方永禄,人手自是安排得来,但皇帝那里也是笃定瞒不住了。
果然用膳时彦琛问络梅:“怎么只有你在跟前,绘竹呢?”
“绘…绘竹她病了,不敢玷污了圣上龙体,所以今日不能在御前侍奉。”络梅在皇帝面前每每称呼嗣音为绘竹都极不自然。
“叫太医看一看,莫不是水土不服。”彦琛才稀松平常一句,忽又道,“她一个江南女子怎会回了故土水土不服?”
方永禄和络梅面面相觑,在他们看来皇帝显然是不高兴了,他哪里在问话分明是自言自语。
“奴才即刻就请太医去瞧一瞧,皇上放心。”方永禄只能硬着头皮说。
彦琛却只管吃饭,一言不发。
如是方、络二人在一旁真真手足无措、噤若寒蝉,皇帝看似安静地用膳,实际那眼角眉梢、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气势早不亚于平日临朝问政时的迫人,他们猜得到是为了梁嗣音,却不敢猜事态之后会如何发展。
“着太医去看,回头告诉朕她究竟闹什么毛病。”彦琛吃毕放下筷子,愤愤然离了桌。
络梅大大松一口气,苦着脸对方永禄低语,“还是让梁贵人来一趟吧。”
☆、148.第148章 我的感受
方永禄也是昏了头,不知是对络梅对自己抱怨,竟极小声地说了句:“这俩个主儿就爱耗着冷着闷着,拖久了互相舍不得了便好了。”
络梅紧跟着低语:“看今日也太为难梁贵人了。”
“嘘…”方永禄比嘘声的时候,皇帝已经出来,他倒没听见这几句,还问:“你们说什么呢?”
方永禄忙敷衍:“奴才们说给绘竹请哪位太医好,毕竟绘竹的身份…”
“不必了,朕自去。”彦琛面色极不好,这般说了便扬长离开,急得方永禄紧步跟上。可谁知才到门口皇帝又折回来,两人竟撞个满怀,吓得他滚开去,跪地磕头如捣蒜连称该死。
“还是让太医去看,朕等消息。”彦琛倒没脾气,言罢就进去了。
方永禄一直都知道皇帝性情多变,但今日这变得也太勤,他一把老骨头真真折腾不起,无奈撇下络梅去寻太医,可到了嗣音的房门口,里头只是柔柔一声:“不必了,我歇一歇就好,没得劳烦太医。”
外头众人一脸苦色,这绘竹是怎么了,是要违抗圣谕么?
“绘竹你听杂家说,这是皇上的恩典,太医看过后还要去向皇上复命,你看你还是看门…”
然方永禄话未完,嗣音已开了门,她神色有些慌张匆忙仿佛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此刻又突然想起来一般,譬如方才那些话的语气口吻就不该是一个宫女能说的。
“劳烦大人。”嗣音欠了欠身,让出路来。
方永禄自嗣音面前过,细细瞧她眼眉,果然桃红一片似是哭过,然脸色尚好也不知是否是硬掩饰才有。待那太医为嗣音诊了脉,因说是劳累体虚休息几日就好,便也劝嗣音放心休息几日,即刻带了太医去复命。
嗣音顺手关上房门,却不曾离开,只管用手指抚摸那门上淡淡的木纹,心里则念:
闹情绪不去御前侍奉,彦琛一定是会知道的,而如今他不仅知道了还派来太医,可这究竟是真心疼自己还是故意怄自己?但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究竟是你梁嗣音太委屈,还是太心虚?
可一个激灵过,晌午在金陵牢狱中晏珅那不甘愤恨的神情又出现在眼前。
但凡明白其中情愫纠葛的人都不会怀疑皇帝派她梁嗣音去送饭菜的目的,被自己心仪却求而不得的女人看到身陷囹圄的狼狈,那是何等的不堪和耻辱,对骄傲的晏珅而言这比任何刑罚都来得噬人心魄。可皇帝他就那么做了,毫无征兆地坚决果断地做了。
“你那样决定时,可有一丝一毫想过我的感受?”嗣音喃喃,但这两三分怨怼很快又被另一种念头所压倒。犹记得那日伏在皇帝的膝头,他问自己“懂吗?”,自己是点头了的呀,可事实上真的懂么?
一瞬,本希望皇帝会来看自己哄自己的嗣音竟希望彦琛千万不要来这屋子,不然她会内疚会惭愧会无颜以对。又可是…
“啊…”嗣音抱头蹲下去,这辈子就不曾如此纠结不清过自己想要什么。
☆、149.第149章 只想要他冷静一些
这边厢,方永禄战战兢兢地将嗣音的情况告诉皇帝,其实这本就多此一举,可这两个人似乎偏偏对这些各自给自己或互相搭了台阶却又都不肯下来的事情乐此不疲。
“叫她好好休息,让络梅多去看看她。”彦琛等方永禄回来的那会子已经又把心思转入政务,今日收到大小官员各种奏折数十本,明日还会召集臣工议事,他希望能在今夜看完这些折子,明日能有一一有所答复或决定。故而与嗣音那点纠葛竟是淡了几分,强大的理智和克制力也要他莫再去想,当务之急是解决两省救灾、扶助春耕,而非儿女情长。
这叫方永禄安了心,至少皇帝不会再找他麻烦,因见天色渐暗便唤宫女添加蜡烛,一切妥当后悄然退下,不提。
然不知不觉辰光滑入深夜,寝殿内光亮也渐淡,彦琛耽于思索都懒得唤方永禄,可当手中奏折朱批既定时,殿里又忽然亮堂起来。
他换奏折的空隙抬眸看一眼,却是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更换蜡烛,她何时来了?
“既然身体不好便去休息。”彦琛寻常道,似白日里的事不曾有过,“这里自然有人做这些事。”
嗣音捧着蜡烛转身来,福一福身子亦如平常答:“臣妾歇好了,此刻就想静静地守在这里,绝不打扰您。”
彦琛心中一暖,那一声“臣妾”便透了眼前人的心思,而她那清澈露心的眼睛也从不会骗人。只道:“朱砂淡了,替朕来研。”
嗣音应声前来,不多说一句话只低头小心研开那如血朱砂。彦琛则将所有心思放在奏折之上,专心之甚若非偶尔听见那细细的研磨声响,他都要不记得身边站了个梁嗣音。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个陌生的行宫大殿不再凄冷孤寂,已然有无形的力量将其充盈下融融暖意。
静静的,夜越深。
待嗣音离开桌案再去换第三批蜡烛,皇帝却道:“不必了,奏折朕已读完。”
“皇上饿吗?”嗣音问。
“不必,但倦了。”彦琛站起,略略伸展开久坐的身体,看着嗣音来往在眼前准备热水毛巾,继而洗漱更衣,等坐于床沿将双脚泡入热水,那暖意从脚底心上窜至全身,方感觉扫去了连日颠簸的疲惫。
嗣音悉心地侍奉着他,这些本不要她做的事情因一路来都有络梅指点早已熟稔,起先彦琛不舍得她来做,她却对丈夫说:“也许这一辈子就那么几天。”犹记得彼时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嗣音觉得便只为那一抹目光献出一生,又如何?
“觉得十四弟他可怜么?”两人彼此沉默那么久,彦琛到底还是问了。
嗣音有想过如果今晚能平静过去,皇帝不提她也不再提这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可正如那双扣镯的无奈,若非她处处小心隐忍,绝不能变成如今的模样要得她再难开口说。心有灵犀一点通,那该是仙佛才能有的传说吧,而即便是天子,也和她一样是混沌的肉躯凡人。
“是。”嗣音垂着头,小心地替皇帝抹干脚上的水迹,“那么养尊处优一辈子的人忽然被困在笼中,每日听着囚犯嚎哭呻吟来吃饭睡觉,只怕再孤傲的性子也要磨干净了。”
“朕并不想磨他的性子,他的棱角被磨平了,就不是朕的十四弟就不再是晏珅了。”彦琛盘腿坐到床上,深深做几次呼吸后道,“朕只想要他冷静一些,让他在里头想想往后的人生究竟该如何过。”
☆、150.第150章 出狱
嗣音听着,不语。继而收拾好一切,洗了手,方折回来柔声道:“皇上安寝吧,很快又要天亮了。”
彦琛伸手将她揽在身边,声音已透着困倦,“陪朕躺着。”
嗣音顺从,服侍他躺下后也脱了外衣钻入被窝,那散着淡淡龙涎香的强壮身体是那么温暖,可谁又知道他的心是冷是热?
“朕这几十年杀的人还少么?”入梦前,皇帝呢喃的最后一句话叫嗣音心颤。
久久无眠,她便腆着胆子轻声对已入眠的彦琛说,“下一次不要再把我推到最前面去好吗?我只想做您最普通的妃嫔,只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然后静静地默默地守护您一辈子。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朝廷的也好家里的也好,我不想…”嗣音将自己埋入彦琛的臂弯里,最后呢喃,“我不想有一天因为这些您要失去我,或者我要失去…”
彦琛呼吸平缓,但眼帘下的却微澜动静,不知是睡是醒。
一夜安然,翌日天亮后皇帝又把自己投入各项政务里,忙忙碌碌不知时日过,平静地过了三天后,那日才用了午膳,彦琛突然对嗣音说:“随朕去接十四弟出狱。”
出狱?
按说这几天嗣音时时跟在皇帝身边,多少知道一些政务上的事,但对于开释晏珅不曾有过半分动静,如此突然委实叫人奇怪。一路行至金陵牢狱,彦琛并没进去,而是立在銮辇之前等晏珅出来。
嗣音侍立一旁,也能远远瞧见晏珅要出来的地方。
煦日和风,阳光耀眼得叫人睁不开眼睛,但见晏珅出来时猛得皱眉闭眼扭过头,继而抬手搭了凉棚看外头,被困狱中那么久,竟连阳光也敌不过了。自然他看见了威严的皇帝仪仗,看见了让他受如此屈辱的兄长,看见了他身边…
江山和女人你都输了。这才是身为帝王的兄长最想对自己说的话吧,可这样没有帝王气度的话如何能出得他的口,于是他让直接付诸行动,将一把无形的刀恶狠狠地插入自己的心房。
只是皇帝太敏感太多疑,此番南下他晏珅一心赈灾,并无招兵买马的打算,全因自己身份尴尬才招致诸多官员权贵甚至江湖能人的瞩目,每日送来迎往好不忙碌,只谈风月不论朝政,但动静大了,遥遥传回京城便成了定康郡王觊觎皇位,意图谋反。
真真可笑!
虽然金陵牢狱尽在皇帝掌控之中,可那一****当真想反问皇帝:“我若有心谋反,能轻易叫你困于囹圄。”不问,就是想等着看皇帝摸清事实后的尴尬,也让他晏珅多一道下酒的笑料。
“王爷受委屈了,好在皇恩浩荡,皇上亲自南下来为您洗脱罪名,真真叫人欢喜。”那监狱长好生客气,他许是上辈子多烧了高香,这辈子竟能关押一位王爷。
“呵!”晏珅虽冷笑,但还是道,“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了。”
“不敢不敢,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还是王爷胸怀宽大包容了许多的不是。”那监狱长一边说着一边行下礼去。
晏珅不再与他多说,大步走开径直朝皇帝而来。
他们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一把龙椅将血肉划开,什么手足亲情什么血脉相连,如今都是空话,他富有天下,而他只有满腔仇恨与不能言的抱负。
“绘竹去取酒来,朕为十四弟洗尘。”彦琛忽道。
☆、151.第151章 刺客
嗣音忙地答应,匆匆返身往后头去,从小太监手上接过酒壶杯盏回眸望见那一对兄弟,只见君臣对立着,彦琛似乎在说话,因隔得远并不能听见。她检查盘中之物无误,便不疾不徐地过来,可才走三四步路,忽听仪仗尾处兵刃相交声骤响,众人随即大呼“有刺客”。
嗣音手里的酒壶杯盏被冲上来的侍卫撞在地上,她回过神来往皇帝那里看,却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与自己相背,可分明又有刺客从皇帝背后的屋宇上飞跃而下,急得她乱喊乱叫,终引起众人注意。
那时已来不及,但见刺客舞着长剑直逼彦琛而去,再有同伴攻击侍卫分散保护之力,皇帝那里势单力薄,性命仿佛只在旦夕之间。
“皇上!”嗣音尖叫,恐惧万分的心亦呼之欲出。
幸彦琛闪过这一剑,可正与此厮打斗,背后又闪过一个刺客也欲直取皇帝性命,攸关之际一旁同与刺客周旋的晏珅跃至兄长身后紧贴其身,生生吃了那刺客一剑伤在手臂。此时被分散的羽林军杀回,几番打斗刺客气数渐弱,便似有为首之人大吼退散。
宫女太监早乱作一团,嗣音被逼至墙角,忽有黑影跃到面前,但紧跟上来的羽林军侍卫又将他包围,他慌乱之际看见身后的嗣音,便一把掳过抵剑在她的咽喉,对众侍卫怒吼:“都不许动,不然我杀了她!”
方永禄那里最先看见,挥着拂尘大喊:“别乱动别乱动,别伤了那宫女。”
众侍卫本有顾忌,又见大总管如此紧张便更不能擅动,眼看着刺客掳着嗣音飞身上屋檐,继而在另一边纵身跃下,他们正要跟上,却见一道红影闪过跃上屋檐跟随而去。
“是郡王爷。”侍卫中有人如是说。
因保护圣驾更重要,羽林军只随去了四个侍卫,其余人或押解被活捉的刺客,或归位来保护彦琛。
“皇上,皇上…”方永禄等涌向彦琛,关心他是否受伤,而他却远目那已空无一人的屋脊,就是刚才,他的十四弟想也没想跟着便冲上去了,但若刺客手里是普通宫女,他会这么做么?
“梁、绘竹她…”
彦琛撒了手里从刺客那里夺来的剑,掸一掸衣袂上的尘土,竟似轻描淡写:“朕知道了,老十四会带她回来。”言罢,便往銮辇上去,仿佛真的只是丢了一个普通宫女无足轻重。
络梅惊魂未定,可眼见这情景不由得拉一拉方永禄:“皇上这样淡定,那梁贵人若自此去了不回来可怎么办?”
方永禄着急:“呸呸呸,说不得万万说不得…”
仪仗逶迤就此而去,狱卒和监狱长这才壮胆出来看,唯见车轮人迹过后留下飞扬尘土,一时迷了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听一个狱卒悄声说:“据说那郡王爷追着刺客去了,缘是因他们掳走了一个宫女。”
监狱长道:“哪个宫女如此福气,叫王爷亲自去追。”
“似乎就是方才给他送饭的。”
监狱长摸一把胡须,忽道:“今日之事莫再多言,皇家的事还是少掺和的好,不然你我如何死都不能知道。”
这一边,刺客拖着嗣音走了许久,更已有其他同伴汇合而来,其中一人道:“扔下她罢,带着不好走。”一人却说:“一刀杀了干净,留着是祸害。”
☆、152.第152章 取而代之
方言罢,嗖嗖风声而过,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子击打在那掳着嗣音的刺客臂上膝上,他一时手软腿软,倏地倒地松手放开了嗣音。
众刺客如临大敌,尚未回过神却见一道红影闪过将地上的女人卷走,待定睛看,却是那定康郡王晏珅携了那女子立定在不远处。
几番折腾,嗣音的恐惧已然麻木,可晏珅的突然出现又激活了她的神思,只觉得臂上热流滚滚,竟发现是他伤口上汨汨不断地鲜血染湿了自己的衣裳。
“王爷,你的手。”嗣音惊呼。
可晏珅全然不顾,只迫视那些刺客,仿佛随时准备搏命。然出人意料,一行黑衣刺客纷纷上前冲着晏珅单膝跪地,齐呼:“十四爷!”
仿佛大钟在耳畔轰鸣,嗣音被那“轰隆声”震晕了,这算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她木然看向晏珅,便是方才她还未其舍身救驾而感动,这一刻竟要破灭他对晏珅仅有的好感和同情。
“哗!”一声,晏珅的长剑劈空而过,他怒斥,“谁是你们的十四爷,你们是哪里来的人?”
“十四爷,奴才们昨日收到您的密令于今日行刺皇帝,您怎么不记得了?”
“王爷受了伤,请赶紧跟奴才们回去疗伤才是。”
“十四爷…”
刺客们显然与晏珅相熟,一边说着已起身来要靠近他。
眼前的现实破灭她心底仅存的美好,嗣音几乎要对这个世界绝望,反手一巴掌扇在晏珅的脸上,含泪怒斥:“你原是这样的人。”她愤然甩开晏珅朝后跑开,这一带因皇帝出行而戒严,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她根本不认得路,又能往哪里去?
“滚!”背后传来晏珅的怒吼,随即是兵刃落地的铿锵,再一声闷响似有人倒地,嗣音忍不住回头,却见晏珅独自倒在路中央,刺客已不见踪影,唯有他手臂上的血殷红刺目。
这样下去,他会死吧!嗣音的心突突直跳,终究狠不下心奔了回来。
“呵…”见嗣音奔回身边,晏珅浓眉微释,细细端详她五味杂陈的面容随即仰天冷笑,“我终究是输了,输了!”
嗣音用自己的丝帕将他的伤口扎住,一边说:“你不要乱动,血越流越多你会死的。”一边又忍不住去看他,他仰望着碧蓝天空,可明媚的阳光却将他的脸照得那样冰冷苍白。
“你输了。”他重复这句话,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喘息亦深重。
“你…你不要乱动。”
晏珅扭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凝重:“梁嗣音,你会去告诉你家皇帝刚才那一幕吗?”
嗣音愣住,其实这个问题他不问自己亦在纠结,她终究要回去彦琛身边,可刚才的事要说么?
“你会说吧,告诉他我是这次行刺的主谋,我要杀皇帝取而代之,呵呵…”晏珅的声音渐渐无力,只有那冷笑依旧摄夺人心。
“如果你能改了,我可以不说。”这句话如何从嗣音嘴里冒出来,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但即便十年二十年后的梁嗣音绝不会这么做,也一定会怀念这份也许不能再回来的单纯善良。
☆、153.第153章 承诺
晏珅逐渐黯然的眸子里猛地透出光芒,他眯眼看着低垂螓首的嗣音,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眸,却盖不住其卓然于世的光华。
“你信我的承诺?”他问。
嗣音眼帘微动,须臾答:“你若肯许下誓言我自然信你,天下是百姓的,谁做皇帝又有什么要紧,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只要国家风调雨顺,皇室的根基就会牢固。做王爷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深信你并非权欲探天的之人,你只是不甘对不对?”
“你很会说,可字字句句都向着你的皇帝,叫人好恼火。”晏珅益发虚弱。
嗣音不语,皱眉在四周张望,这里因戒严而空无一人,谁能来帮她扛起这个大男人,如若继续躺在这里,他真的会死。
“如果我许下誓言,你真的会信?”晏珅继续如是问,而将他本极力要对嗣音说的话咽了下去。
嗣音叹气,为他的拧巴感到些许恼怒,“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只是我,更多的人都在乎你和皇上的兄弟情谊,而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太后思念你时的怅然忧伤,才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只要你肯答应我再不做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告诉皇上。”
晏珅轻然一笑:“可你凭什么要我对你发誓?”
“凭…”嗣音心头微颤,那份自信其实将女人的弱点暴露无遗,她分明利用的是他对自己的情愫和倾慕,可这样的话有如何能说出口?
“我可以承诺。”晏珅却换了正色,严肃地对嗣音道,“我决不会伤害皇帝的性命,更不要取而代之。苍天在上,可以为证!”
嗣音的心重重落下,瞬间露出满面欣然之色,情不自禁握了他的胳膊说:“我不会提刚才的事,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更谢谢你来救我,谢谢你。”
晏珅笑了,却仅有一半是释怀与安慰,还有一半笑是冷是酸或是苦,天知道。
此时远处急促过来四个人,嗣音发现是羽林军的侍卫便大声呼救,于是终于有人扛起了晏珅,而她也不必担心找不到回去的路。就这样两人被侍卫护送回到行宫,太医们一拥而上,分开的那一瞬,晏珅最后望了一眼嗣音,但抬眸便见皇帝巍然负手立于檐下,于是嘴角的笑终究趋于冷淡。
回来后嗣音得到了悉心的照顾,她除了手臂有挫伤,再肩头和脖子上有淤痕,并无大碍。但太医还是给开了定神安心的药方,着小宫女煎了药送来看着她皱眉喝下去。
“绘竹姑姑好生休息,络梅姑姑说这几日就不用您去御前侍奉了。”带出门的小宫女都是生面孔,她们并不知道眼前的绘竹是贵人梁氏,据说这一切都是皇后事先要七贤王安排下的,真真难为她的心意。
嗣音点头,却问:“郡王伤势如何?”
那小宫女殷勤答道:“据说没有大碍,但是失血太多急需静养,皇上亲自去探望了呢,大家都说今日郡王拼了性命救皇上,实在是兄弟情深。”
“没事就好。”嗣音心里一边为他脱险高兴,一边却又忽地沉甸甸舒展不开。秘密这种东西果然沉重,不是谁都能承受。
☆、154.第154章 君无戏言
“姑姑好生休息,奴婢先退下了。”那小宫女侍奉嗣音吃了药洗了脸,便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