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还有感觉
你我都知道我们只能忠于直觉
正因为欠缺所以总不懂拒绝
但又不再愿意为对方妥协
别说还胡感觉
你我都知道拥抱不代表亲切
可能是害怕被拒绝不敢直接
还是我们在等下一次机会
同样皱着眉
却有不同的滋味”
她正唱到□的地方,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身后那个影子又倾轧过来,门也开了。她几乎是被他抱起来的,沉重的呼吸贴到她耳边,扶在背上的手变成一种过于亲密的搂抱。
她眨眨眼睛,晕眩的掰着箍在腰上的双手,终于觉得有些害怕,推着面前的影子,问他:“你干吗?”
他搂着她往里走,被她挣脱。她凭着最后一点清醒抓住门框把身体撑在墙上,提高声音制止他再向前一步,磕磕绊绊的对他说:“你…不许…不许进来!这是我家…我不认识…你…最后…最后一次…完了…”
他根本没听她说的一套,上前把她拽进胸前。他的怀抱有种可怕的熟悉感,熟悉到她能感知他在生气或是隐忍。他很像永道,太像了,尤其是他抱她的方式。她仰起脸,等待她的是他黯淡的眸子,以及里面阴翳的欲望,她像是撞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扭开脸,酒有些醒了。
为时已晚,他察觉到她扭动挣扎的意图,轻而易举制止,把她抱进屋里。
撞门的声音震痛到她混乱的意识,来不及挣扎已被他按在墙上拷住双手,下一刻压下的唇准确堵住了她的呼吸和所有抗议,他喑哑的喊着她的名字,嘴里同样带着浓重的酒气,撬开牙关搜罗着她唇里每一个熟悉的角落。
他是永道!她醉得八九成,但他的气息,他的方式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开始使出全身力气踢他咬他,因为他们不可以这样。他箍得死紧吮着她的不放,甚至扯脱了一边的耳坠,抽掉她簪在发里的铅笔。
她疼得缩着身子,胡乱挥舞双手,被他劫在半空中。
“不是最后一次吗!”他拨开扑在她脸上纠结的长发,带她一同倒在进门的地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悬在她身上喷吐着浓烈的酒气,重复着:“最后一次!”
浴室门缝下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她认出他孤注一掷的表情,想起“老地方”那个冷漠的施永道和他说过的话,酒几乎全醒了。
她尝到嘴里腥甜的味道,不断加剧的恶心和气愤,让她不顾一切的与他扭打。只几下,她累得瘫倒下去。他重新俯下来堵住她的声音,探进下摆的手鲁莽粗暴的推开内衣,直接攫住她胸前柔软的肌肤。
他的力气远在她之上,只要他想,她毫无胜算。
这就是他所谓的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见他的家人?还是最后一个接纳他的占有?
普华可悲的想着,抓紧永道的衣服,做了最后一次反抗。她做不到在这时候接受他!尽管离婚后的两年里她的身体从未抗拒过他,但现在,他们之间不再是谁跨过底线,而是有一条深深的鸿沟横亘在那里永远无法逾越。
她挥开他的脸,趁他不备对着他颈侧咬下去,用力到浑身发抖,几乎咬掉了一块皮,他倒抽气,不得不扭开头捂着伤处,停下所有的动作。
他们都流血了,而且伤口在疼。
他坐在地上深重的喘着,摊开掌心,望着她。
她抹抹嘴角,快速爬离他能触及的范围,到浴室把自己反锁起来,筋疲力尽的躲在浴缸里。
房间里回复了安静,她打开凉水,用淋浴一遍遍冲洗他碰过的嘴唇和沾着呕吐秽物的衣服。水很冷,冲到全身都湿透了,头发里滴落的水眯到眼睛里,她才按上开关。
抱着喷头护着胸前,她坐在浴缸里无力的自言自语:“施永道!你走吧!你走…施永道!你再别来!没有最后一次!再也没有最后一次!没有…我不是裘因!我永远不是!我也不是她…我不是!你走!你马上走!”她开始毫无意义的念起爸爸,娟娟,永博,甚至是安永,他们说过的话,他们留给她那些温暖的记忆,以及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属于过去的美好的事情。
她已经与他吵累了,意念坚强过,经历了一整晚几近虚脱。她受够了被他纠缠的日子,过去的两年若即若离又彼此需要,给了她等待下去的勇气,但那只是个虚幻的泡沫,还没接住就破了。自从得知他再婚那一刻开始,她对他的渴望变成了极度的厌恶,厌恶他,也厌恶自己。今晚他说希望在三十岁有一个孩子。
他们拥有过孩子,但失去了,还有很多他们曾经有过的东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付诸东流,无法挽回。
她不要最后一次!不管是哪种结束,她都宁可不要!
穿着湿衣,普华抱着腹部蜷成一团缩在浴缸里,无意识地流泪,想着没有唱完那首歌里的句子。
“也许你的爱是双人床
说不定谁都可以陪你流浪
你的目光锁在某个地方
你的倔强是一道墙内心不开放
也许你的心是单人房
多了一个人就会显得紧张
想看看你最初的模样
你脱下来的伪装你会怎么放
别说还有感觉
你我都知道我们只能忠于直觉
正因为欠缺所以总不懂拒绝
但又不再愿意为对方妥协
别说还胡感觉
你我都知道拥抱不代表亲切
可能是害怕被拒绝不敢直接
还是我们在等下一次机会
同样皱着眉
却有不同的滋味”
她错过了他,真的错过了。

3-6

转稿子给永博,被他问起和永道到底怎么了,普华随便扯到别的事情上引开了话题。他们偶尔在MSN上碰到,也用skype聊过,但普华很少提及她和永道的事情。当然,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晚他们很反常,永博是自家人看得更清楚,但涉及弟弟的家事他不便太多过问。
婆婆生日,普华自然是托故缺席了。那几天,她轮流借住在几个朋友家里,只挑选了一件礼物让娟娟帮忙寄过去。以娟娟的意思,连礼物都不该送,但碍于面子和事情尴尬的局面,普华宁可以礼物息事宁人。
永博走前去编辑部找过普华,可惜没有见到,普华只从刘燕那里拿到他送来的几本摄影杂志。再联系上,他已经飞到几千里外开始接新项目。
视频聊,永博那边乱哄哄的像是农贸市场。
“忙什么呢你?”他不停的敲着键盘,窗口里只能见到他微垂的半张脸,维持某种姿势的时候,永博与永道有许多神似的地方,尤其是侧面。
“嗯…这几天弄稿子,见作者。谢谢杂志了,很好看。”普华等待接收新的文件,手边放着娟娟重新整理的相亲名单,用荧光笔标注的男士有七八个,有两个电话和联系方式都写好了,可见她不急娟娟都急了。
“你和永道…有时你也让着点他,最近他又不太顺!”永博无缘无故又扯回刚才谈的话题,普华有意无意听他说,“生日那天你一病,他少不得又得挨说。你也知道妈,就你们俩在身边,她管不着我只能管永道。有时候是比较啰嗦,爸也受不了她,都这些年了,有的事,你也担待点…不是我说,永道那小子有时爱犯浑,你别跟他计较就是了!”
“我知道…”普华还想着刚才的事便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嗨,还不就是那些,谁做项目没个闪失,我拍一千张不见得能有一张有人用,工作嘛,别太较真了。钱是小事,还能赚,人没事就好。”
“什么钱?”普华听不太明白,又不便深问。
“我得走了,这破地方旅馆连空调都没有,翻完了下次请你吃饭!”永博抬起头冲着视频窗口摆摆手,匆匆收拾东西。他笑起来一点不像永道,黝黑的额头上隐隐有了皱纹,永道相对就要年轻很多。刘燕曾经说过,模样周正,学历好工作好家世好,条件相当又疼她,施永道实在没什么可挑的,嫁他是普华上辈子修来的造化。
可日子毕竟是自己一天天过过来的,其中的甘苦只有普华知道。
文件接收完,永博也下线了。普华继续坐在电脑前发呆,时不时瞥一眼娟娟的名单。那晚永道走后,她坐在浴室里想了很久,宿醉的微醺反而让她比平日里淡定,不往死角里逼自己。
不能不承认是想他的,可能会想到睡不着,梦里都是他。过去两年不拒绝,也是因为总在期待着能回头,可发现回头的路被堵上了,她也只能往前走,不管是不是乱闯。
她想知道他遇到什么事,有什么钱的纠纷,是否解决了,但又自知那远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他说出最后一次的话,做了两年的离婚夫妻,也是该到头了。
还是,壮着胆子往前走吧,不管碰上什么,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第二次去相亲,普华大略修饰了一下自己,算不上漂亮,但不再像第一次颓然冷漠,可还是不成功。
相亲远比普华想象的痛苦,也令她难堪。她在两个星期里与三位男士见了面,只能说,比起见过的第一个人,后几个更加难以忍受。
离异人士的相亲比起未婚大龄男女要索然无味,唯一的好处是很简短,有些连饭都不用吃,约个地方见面谈上几句,合则继续,不合就免谈。
普华强迫自己适应了这样的方式,接受那些陌生男人的审视。
第二位男士上一段婚姻有个孩子,离婚还不到三个月。第三位先生人还算体面,应酬上周到,只是谈了不足十句话,就借着递她纸巾擎住她腕间的红绳,沿着手腕内侧摸上来,说了一句:“你挺白的!”
普华从未受到如此的唐突惊吓,跑到洗手间几乎把一侧的手背洗脱了皮,回家连红绳都解下来泡在水里消毒。
娟娟对她的反应不以为然,拿出一套理论劝说教育。到第四位男士,情况没有好转,前前后后只说了一句话,便不欢而散。
见过四个人之后,她决定不再见任何人,手腕上掌管因缘的红绳也改成了死结。妈妈给她系上时,一再嘱咐红绳牵着另一半不要断不要摘,是开过光很灵验的东西,能保她留住下一胎。这些都是傻话,也只有还对情况完全不了解的父母才会说出来。普华每次都会置之一笑,孩子,她甚至想过名字,男孩的,女孩的,然后在那些名字后面留下几滴眼泪,压在日记本里不再翻开。
唐唐麦麦都未嫁人,小鬼和彩虹也只是谈恋爱的阶段,就是每次以过来人自居的娟娟,其实也从未体会过婚姻的个中滋味。所以没有人能体会她的感受和痛苦。婚姻不是纸上谈兵,而是一场真枪实弹的战争。
周末大家聚到小鬼家里吃火锅,娟娟旧事重提,不但是劝普华继续相亲,还誓要逼她对父亲坦白实情。如果是在过去,普华肯定会像缩头乌龟那样又躲到壳子里置之不理,不过几次相亲之后,她开始认真思考告诉爸爸的可能性,还有就是该如何提这件事。
“我该怎么讲?”还没开始,她已放下筷子询问正忙得不亦乐乎地几个人。
“实话实说呗!爸,我离婚了,施永道那王八蛋再婚了!”娟娟永远最义愤填膺,“就这么说!必须这么说!”
“不行,这么直接我爸受不了,而且太突然了,总要有个铺垫,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普华否定了娟娟的意见。
“你是说要离婚?已经离了?还是告诉他离婚两年了?”麦麦问。
“要不就跟你爸说,他搞外遇,你要离婚?”小鬼说。
“那样不好吧。”普华摇头。
“你妈那边呢?要不先告诉她?”彩虹给了些意见,普华思忖觉得还是不妥。
“要不…让娟娟陪你去说,实在不行,让她说!”麦麦提议。
“好,我去!我说!我什么都说!”娟娟挥着筷子抢白,迫不及待坐在普华旁边,“一会儿你多吃点,大不了我给你说去,反正又不是你的错,有什么大不了的,已经到了这一步,豁出去了!施永道能把我怎么样!我把他那点事都说了!最好什么都告诉你爸,包括那个孩…”
普华敛下眼睫咬咬嘴唇,适时打住了娟娟接下去的话。孩子的事总是她的禁忌,除了万不得已她绝不提起,就是和永道拌嘴吵架到激烈处,也鲜少提。那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死结,想起来谁都不会好受。
“先吃吧,一会儿都凉了!”彩虹出来打圆场。
“恩,吃吧吃吧,别逼她,车到桥头自然直,是吧!”麦麦对娟娟使了个眼色。
娟娟点点头,靠在普华旁边,一样样帮她夹菜,把话题转到自己的办公室暧昧上。
几个朋友里,娟娟是两肋插刀的类型,也许话不中听,但普华打心眼里倚重她。她重新振作起来跟大家涮锅聊天,尽量保持愉快的心情,就是不愉快,至少不要伤心。餐后,她们几个在小鬼公寓里KTV,都是老歌,唱得很尽兴。普华只是听,越老的情歌越有味道。
单身的日子并不是一碗苦水,只要自己能够端平。回家的路上,她特意让娟娟陪自己散散步再打车。走出一段路,身边没人了,普华才打破沉默告诉娟娟自己的决定。
“我自己讲吧,给我些时间,我再想想怎么能让我爸接受。”
“嗯,你看看时机,我就是觉得别拖下去了,上次见他大哥那晚…你们没怎么样吧?”娟娟挽着普华,比吃饭时沉静了许多。
“还好,他说…是最后一次了,还说…他想成家立业…做爸爸…”普华不觉放低了声音,说完望着蒙在薄云后的月晕。
“靠,有时候我就真想…”娟娟握拳,被普华压下去。
她指着晕圈问娟娟,“明天会刮风吗?”
娟娟凝视着夜空,忍了忍,重新挽着普华的手臂。
“普华…”
“嗯?”
“你真能…忘了他吗?”
普华思考了几秒钟,很慎重的摇摇头。
“忘不了。”
“为什么?”
“因为…”她重新审视着月亮周围朦胧的晕光,像是遥望着过去,“娟娟…”
“嗯?”
“其实…”
“?”
“我见过安永…”
“?”
“两次。”

3-7

几天之后,娟娟还在就那晚普华的话旁敲侧击,希望能探出一星半点的真相。但普华一贯对过去的事情讳莫如深,又涉及到两个男人,不到时机,娟娟知道就是硬逼她也没用。
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心情比以往平复了许多,普华难免还因永博提及的事情略有不安。她照旧用老办法打给实验室的毕马威,希望侧面了解永道工作上的问题。毕马威是永道学弟,对普华一贯敬重,但不同于过去的热络,除了叫了几声嫂子,绕着圈子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敷衍,他并没向普华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就好像最后一丝门缝也在面前闭合一样,普华走投无路,只能暂且把事情搁置下来。但每次与永博邮件往来,除了谈他的照片,普华总忍不住想问上两句永道。有两次反反复复写好了一些话,临发送时又没了勇气。
既然决定远离他的生活,这时再去关心牵出不必要的联系,她自己都会觉得过于矫情了。
好在,林果果回北京了。
普华带着第一期试刊收到的几十封读者来信,特别选在一个阴沉无稿可审的下午约了和林果果见面,把自己的注意力又转回工作上。
见面的地方叫“书虫”,是家普华从大学时就喜欢光顾的老店。由餐厅改造的二层书吧四壁都是书架,琳琅满目的陈列着老板从各地收集的二手英文书,拾级而上的走廊两侧设计出摆放书籍的展板,张贴着每一月新上市的书籍海报和时下畅销的英文期刊。宽敞的咖啡区里有几组布艺沙发,普华到时,林果果就坐在窗台垂下的一条叶蔓边,正专心致志读一本新上市的《心理》杂志。
普华在沙发边停了一会儿林果果才察觉到。她并没有许久不见的距离感,把书扣在拖地的长裙上,指指对面的沙发请普华坐。店内的背景音乐有效的化解了初次单独见面的尴尬,也让普华可以静下心点上一杯热巧克力润润喉咙,把在家里就酝酿好的腹稿又温习了一次。
“读者来信?”林果果接过普华送上的一个大信封,并未急着打开。
“嗯,很多人对那篇幸福指数很感兴趣,几个比较长的邮件我都打印出来了,这样你看着比较方便。”虽然已经做了几年编辑,但是面对林果果,她总当成是在与一位心理医生交谈,吐出每一个字都格外小心,“有些,你可以谈谈你的意见适当回复一下,主编说可以在读者的版块选登几条。”
“好,我有空看。”林果果对那些信并未表现出极大热情,她只拿出其中一封大略看了几眼就放到手边,端起面前的咖啡嘬了两口。
“你怎么看?”
普华搅拌着热巧克力上漂浮的一层奶油,听她这么问,有些意外。
“我?”
“对啊,你。”林果果眨眨眼睛,她并不漂亮,但眼睛里有种穿透心灵的敏锐力量,“你怎么看幸福,或者说,你如何评价…你的幸福?”
普华下意识的摸着手上的戒指,虽然天天都戴着,但每每被问及婚姻,她还是有种随时会被洞悉秘密的不安与紧迫。
“我…我还好吧…”她想了想给出了模糊的答案。
这样的答复显然在林果果预料之中,她放下咖啡不紧不慢的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普华没拿稳,杯里的热巧克力泼溅出几滴。
“没什么,只是一种感觉吧。”林果果重新打开杂志,漫不经心的翻着,时不时又抬头看看普华,“别在意,职业习惯。”
回家路上,普华还在琢磨林果果所说的“一种感觉”。她路过街边服装店的橱窗,从玻璃里望着自己。在灯光和模特的反衬下,她平淡普通到不会被路人多注意上一眼。这样平凡的躯壳表象,林果果也能感觉到什么?
普华取下手上的戒指握在手心里,捉摸不透那个迷一样的林果果。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路过快餐店买了个汉堡果腹。一个人逛街是无趣的,吃完汉堡,走进了一家音像店,因为是家很熟的老店。她曾经和永道频繁光顾那里,淘换了许多他喜欢的CD。推开玻璃门,摆在玄关上的还是那只会冲着顾客摆手臂尖着嗓子喵喵叫的招财猫。
店里的布置变化不大,货架上上了新专辑,大多是普华没听说过的歌手和乐队。她对音乐没有特殊的偏好,安静柔和即可,永道的口味就非常挑剔。
普华在音乐剧架子上发现了一张《日落大道》,那是以前他们跑了许久都没买到的韦伯作品集中的一部,碟片背面有套装介绍。她走过去,和货架前站着的长发女孩不约而同拿起了CD,又都放回去。
女孩对普华笑笑,指着旁边的架子说:“那里有二十周年纪念版,更好。”
普华按着她的指点,在一旁的货架上找到了纪念版《日落大道》。她突然产生了购买的冲动,可翻过来看看价签,太贵了!只好把CD放回去。
离开音乐剧区,普华到便宜的老唱片架淘货,试听老板推荐的一张精选辑。远处货架有人冲着她站的地方跳脚摆手,正是刚才给她推荐CD的女孩。只见她兴奋的挥舞着一张CD,隆起手在嘴边叫了一声:“安永!在这儿呢,快过来!”
虽然戴着耳机,但那两个字普华依然听得很清楚,她初以为是听错了,便下意识的回头。
刚刚在货架间错身而过的背影转了过来,之前只觉得眼熟,现在看清了,是纪安永!
普华想也不想,摘下耳机往门口走,招财猫正挥舞着肥胖的手臂对着刚进门的客人喵喵叫。她低下头加快脚步,险些和撞到进门的客人身上。
“普华?”
一抬头,还是认识的人。
海英挽着尹程,手里正提着购物袋,一脸惊喜的望着她。普华顾不得打招呼,背后已响起了问好。
“最近好吗?”
纪安永身边的女孩,同样挽着他的手臂。
普华低着头,手上的戒指是取下了,腕上的红绳还在。
她本要转一转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可才碰到绳扣,戴了许久的红绳却毫无缘由的从中断成两截,落到了脚边。

半夜普华从一阵剧烈的心悸中醒过来,睁眼把放在枕边的手机拿过来。手机上的饰配有一个很小的荧光挂件,就着那一丝微弱的光亮,她把手从被子中抽出来摸索着光秃秃的手腕,挂过红绳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似它从来没有存在过。闭上眼睛,音像店里的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比起最后一次见面纪安永略微胖了一些,镜架也换过了,比以前的更斯文,也有了年龄的痕迹。他身边的女孩落落大方,捡起红绳还给普华,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
介绍是安永做的:“这是叶普华,中学同学,这是我太太,钟德勤。”
普华这才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的地方多了一枚金戒指,同样一枚戴在女孩手上。
她那时想必笑得很不自然,所以他们两队夫妻都没有挽留她一起用餐。如果挽留的话,普华也会拒绝。这是个有些讽刺意味的重逢,现在她才恍然明白,与过去决裂的远不止施永道一人。所有人都默默选择了另一条路,为了更简单更愉悦的生活,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不断的自寻烦恼。
大三纪安永离开以后,她把有关他的回忆通通藏起来。永道不止一次强调过“不能是他!”“不许是他!”因为他们是朋友。他也不断因为安永的缘故审视她,怀疑她,恨不得剖开她心里检查一番看看里面是否装着安永两个字。那是普华过得最灰暗的一段日子,想想都不寒而栗。
第二天坐地铁上班,普华夹在乘客中翻书包里的笔记本,找到了那条断掉的红绳,断了的东西就是断了,接回去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下车后,她把红绳连同包裹的纸巾丢进了站台边的垃圾桶。虽然停在垃圾桶旁边缅怀了很久,但普华没再把它捡回来。
比起永道的再婚,安永和妻子的出现对她最多只是情怯尴尬。顶着困乏的倦意,普华在办公室翻稿子,和同事们吃饭谈话,帮林果果整理读者来信。晚上,她抱着饼干桶趴在沙发上看《老友记》,用娟娟打印好的相亲名录折成盛放垃圾的小口袋,因为Monica的婚礼,泪流满面。
安永与妻子,海英和尹程,别人好像都沉浸在幸福里,包括连电视里的Chandler和Monica。走到浴室,普华拿出架子上许久不用的化妆笔,慢慢勾着自己的眼线,又上了口红。
镜子里的自己谈不上美,但也不过27岁不是吗?
林果果问她,真的幸福吗?
所有的答案都未及见到安永与海英两家的出现令她醍醐灌顶。幸福是什么?至少要像他们那样。
洗掉脸上的化妆品,她回到客厅席地而坐,抱着座机电话酝酿了一会儿,拿起听筒拨给了爸爸,看门见山地告诉他:“爸,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3-8

隐瞒了整整两年的秘密要揭开,普华难以掩饰心里的惴惴不安。回到爸爸住的院子,她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在院外的小路上走了几圈。
上楼时,她重新整理了头发,检查了一下买给爸爸的补品。进门时叶爸爸正在厨房忙晚饭,普华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去厨房里帮忙。父女俩难得一起张罗晚饭,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
菜是叶爸爸特意加过的,他做了普华爱吃的烧茄子。普华帮爸爸温了一盅烧酒,给他多年不离的一小碟花生米旁加了外面买的下酒菜。
从普华妈妈再婚开始,不大的单元房里少了笑声,日子闷闷不乐,与爸爸对坐在小桌边吃饭,普华常听他喝酒间隐隐露出的无奈。后来饭桌边多了永道,笑声才渐渐回到这个家里。永道第一次登门一顿饭吃了五十个饺子,永道帮家里换煤气一口气冲上楼,永道跟爸爸下象棋每下必输越挫愈勇…这些拥有永道的记忆,对爸爸来说同样是弥足珍贵的。爸爸对永道视如己出,以他为傲。也因此,说出实情对普华才更难,更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