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那两天她请了假,自己去了医院。
和瑶瑶在医院门口汇合,她陪她进去坐了检查,其实并不是很严重,只是那晚和冯震吃过辛辣食物胃有些轻微不适。
医生开了些暖胃止疼的药,开导她不要多心。
瑶瑶帮她取药的时候,独自坐在门诊大厅。周围都是纷纷扰扰的人群,她靠在墙边安静的出奇。心里只盼望这件事快些过去,哪怕事后再生病,再吃苦,也只求快些过去。
妈妈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她不敢想,想了觉得自己就坚持不下去了。
冯震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刚躺到瑶瑶床上,吃了药,朦朦胧胧想睡一会儿。听见电话响了很久,不得不接起来。
“生病了?”冯震口气虽然平淡,但却是在关心她,“好点没有?”
“没什么,只是累了,休息两天。”
“第一年没有病假的。”冯震故意说些轻松的,让她开心些。
“有事吗?”她困了想睡一会儿,从医院折腾回来,浑身都乏。
“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今天在副总那儿碰见一个人。”
浑身打了个冷战,困意一下都没了,“谁?!”
“你姐姐。”

保安看见她摇摇晃晃下了出租车跑进了大堂,平日里虽见的不多,也都是端庄漂亮的,如今头发披散着,一件半旧的大羽绒服,脸色蜡白,在大堂里似乎走错了方向,撞在陌生人身上。
扶着她上了30层以上的专用电梯,她站不稳颤抖着勉强按了36层的按键。
数字在眼前跳得厉害,她额上的汗流到了衣领里,手心密密的湿热,抓住大衣的下摆让自己镇定下来。
走廊还是那样的安静,她向着记忆里的房间走,觉得他还会在。
放下冯震的电话她差点儿从床上折下来,瑶瑶怎么拉怎么问也不听,只是穿了大衣往外走。
她想不到还能找谁,她不敢见她,唯一能想到的只剩下了他。
靠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静静的什么回应也没有,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来开门。身上力气抽干了一样,觉得走廊都在摇晃,扶着门把手靠在走廊尽头,努力睁大眼睛,她等着,不管要来什么,都等着。
他必须出现,那道疤是他给的,别人要刺穿前,她要见他。
不许晕倒,指甲掐到掌心里,疼了,就醒了。
他开着车,在路上走到一半,又掉转了车头。
几天前和封蓝在外面吵了一架,无非是为了她做的事,公共场所他没有动粗,只是扯着她出了咖啡厅,站在最繁华的路口,车流穿行间直直的看着她,“死够吗?”
她走了,旭姨勉强安抚过去,但是,他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觉得会有什么发生。
今早学长电话里轻描淡写封蓝来过,她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也问到封嫣,要了一期有他专访的杂志。
他不安心,去学长那问清楚,人还没到瑶瑶的电话就到了。也来不及解释,匆匆下楼开车,开出了车库才觉得自己做的鲁莽。这么找,去哪找?
她没什么地方去,连瑶瑶那儿都不待了,还会在哪儿?手机不在,谁也找不到她。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给她的?
她病了本就让他心乱,也不能过去看她,只想让家里都稳住,事情不扩大控制住事态。如果她真的不管不顾了,他还是当年的决定。生路不给,无非死路一条。
把车开回公司去学长办公室,人不在,听见几个文员在吸烟区说话。
“封嫣,刚来那个,听说跟冯震好上了。”
“怪不得他最近老来这边,刊物都扔了不管了。”
女人八卦背后,嫉妒或不屑的笑声,正刺到他伤处,狼狈的上到顶楼,对着灰蒙的天一根一根抽烟。
给瑶瑶打了几次电话,还是没消息。该给她家打吗?犹豫间知道绝对不能打。他们瞒了这些年,如果这时打了,功亏一篑。
冷静很难,但还是冷静下来,坐着电梯下楼,回36层那个临时的房间。那里,还有很多公事和他要做的,他不能休息,片刻休息只是给别人更多机会。
电梯响了,还是空寂的一层,没有声音,没有人烟,像是另一个世界。
刚拐进走廊就看见她远远靠在门上,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的方向。
走,然后跑,几十米,也就几秒钟。
他们之间隔了多少仇恨,还会吃多少苦,他顾不得,只想过去,真的,只想一步就奔过去…

第七十三章为何

屋屋里光线昏暗,比上次时更混乱,她躺在一堆图纸上,手抓着他的领口不放,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说不上害怕还是恨他,只是心悸的厉害。
他欠她一个答案,她从没问过,这些年也从没追究。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如果有,她宁可像喝过孟婆汤般,从未识他,再不记得。
妈妈问过那些之后,时时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恐惧如影随形,太久的伤疤偷偷掩着,突然被这么揭开,比血肉更疼。
是封蓝不肯放过她吗,她不明白,自己从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为什么一次次,她总试图打击自己。
“为什么!”她含混不清的吐出几个字,手指神经质的收紧。
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忙着用袖子给她擦汗。从没见她出过这么多虚汗,浑身都僵硬着,不停的发抖,拉她的手也是满掌湿热。想去脱她身上的羽绒服,她不让,死死攥着领口,眼光里像是受伤的小兽。
“哪不舒服?”他摸索着,探试体温并没发烧,被她抓到手紧紧握着,不知是难受还是在怕,“胃疼吗?哪不舒服!”
突然努力坐起来,抓着他的西装稳住自己,心慌的厉害,眼前混乱他却格外清晰,一字一顿难成句,心里那道防线像是随时会溃决,“她…和我妈…说了什么!我妈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也是一惊,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旭姨电话里的声音他从没忘过,这些日子的担忧真的成了真,难道欣姨也知道了?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激动地想站起来,却力竭的趴在他身上,被扶住。
“别害怕。”揽住她纤瘦的肩膀,止不住她瑟弱的发抖,索性整个手臂抱着她,让她藏在自己怀里。
额上密密的汗蹭在衣角,眼前一片一片模糊,嬴弱的身子抽搐起来,抓他的手越来越无力。不管是怕还是恨,除了他再没有能靠的,找不出自己深陷的原因,只是怕被吞噬了,那道伤口太深,她经不起再疼一次。
“为什么…”她仰着头,抽搐一阵过后连他也看不清楚,唇角哆哆嗦嗦的还想问。
“有我呢。”腰上的手臂紧了一下,他不让她说话,一把把她横抱了起来。
哗啦一声,图纸全都扫到地上,零乱的如同两人此时的心情。
把她放回沙发上,脱下自己的西装盖住她,抚开她额上湿透的发梢,他紧紧搂着不断发抖的身子,一遍遍告诉她。
“别怕,有我呢…”
几分钟过去了,他以为发作过去了,但她不见好,唇微微张着,喘的更厉害,额上大滴的汗凝着,闭上了眼睛。
抓起电话打给唯一,也不知道对电话里嚷了什么,之后冲到里间乒乒乓乓一阵翻找,倒了杯热水又冲了出来。
他的手也是抖的,把糖含在嘴里并一口热水,待温度不再烫,扶着头一点点哺喂给她。虽然虚弱,却渐渐含了糖和水,不断重复几次,抽搐慢慢缓了下来。
他不放心,又到里间翻出半罐甜味冲剂,混在温水里冲开,回来把她整个人抱起,一口口不断喂,不许她躲闪。甜腻到发苦,还是从唇里一点点渡给她,感觉慢慢的吞咽,轻轻的呛咳,拍着她的背。
十几二十分钟,她面上的汗渐渐住了,躺在他怀里的身子也安稳不再发抖,手脚热起来,脸色也缓和了很多。
又喂她喝了些水,看她一直闭着眼睛,像是安稳的睡了。脱了羽绒服,把她包在被子里,扎扎实实地搂在怀里,才算长长喘了口气。
比起初见一刻,她又安然了。
唇轻轻摩擦着她的,她睡沉了很乖巧,微微侧身埋进他怀里寻着温暖,像是几年前的样子。看她不难受他反而更难受。封蓝,似乎不毁了她不罢休,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仇恨,她们本是姐妹,一切的错里她是最无辜的。
不明白封蓝还要干什么,在封青离开之前他一直希望隐忍把事情压下去,但封蓝欺人太甚,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就像瑶瑶说的,他再不做什么,她就要彻彻底底被毁了。世上就一个她,偏偏封蓝容不下,他要她一天,封蓝就会往死里逼。
傍晚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屋里昏黑一片,只有角落的灯光亮着。被堵着唇吞了好多甜水,听深沉的嗓音一直在耳边,头不再晕的厉害,只是困得睁不开眼。不久,又有含了温水的鼻息热热贴着她,乏透了,只能任哺喂的唇深深含着自己,纠缠那么久为了什么,她记不得了。
每隔一两个小时,她稳稳的睡,被他弄醒喂东西,再睡。人已经平稳,靠着的身子很暖,温热手心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唇角有没干透的糖水,微微轻启,呼着淡淡的叹息,像她颈边露出的鱼,柔弱又坚毅。
虽想一刻不离的守着,但不得不放开,拿着手机走到屋外,播了那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封蓝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
“你出来,我要见你。”说完挂了电话,又回到沙发边,看她睡了一会儿,拿起车钥匙锁了门。
下楼的电梯里,他能看见自己的眼睛,暗黑到察觉不出心事,也许是埋的太深了,也许是,他也要崩溃了。
他要亲口问她,也要给她最后一次选择。
车开出大厦,没有暖风。阴冷的夜,一身薄衫,似乎做好了最后准备。
那间黑色西装留在屋里,盖在她身上,就像他从来没离开一样。

挂了电话,封蓝进了洗手间,站在洗手池前,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在母亲家住了几天又搬出来,一个人住在朋友公寓里。这几年,都是一个人,结婚以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独来独往被他远远抛开。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不会打电话给她,不会见她,也不会和她说一句话。
当初提的条件,他表面上承诺了也做了,但她发现自己错了。这场婚姻,无非是个闹剧,生活在空壳里,她只是更可悲的看到了自己,比照镜子看的更透,更准。
二十八岁了,离荒唐的年纪整整十年了。自从在飞机上遇到郭涛之后,她想了很多。过去这些年,不管德国、美国还是回国,她只是苦。
每每看到她倒下,胜利的喜悦不足以弥补心里沉积太久的咒怨,只是希望再多一些,彻底一些,让她永远离开,离开她的生活,离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母亲日渐单薄虚弱的身体,三年毫无意义的婚姻,孑然一身的寂寞,但是还是死撑着要了下来。毕竟从父亲去世以后,她只做过一个选择,虽然一错十年,但那是唯一快乐过的时光,和他在一起。
拿起粉扑,一点点补在脸上,并不年轻了,细细纹路过早爬上了眉梢,那不是因为快乐,只是因为太不快乐。相由心生,她现在的样子,就是要夺,不管用尽什么方法,就是要夺。
像她当年用的方式,并不刻意并不自觉,只是让她失去了,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失去了一场恋爱,也失去了后来的很多东西。
他电话里的声音平淡冷漠,她上飞机的时候,也没等来他送她。离开多年,不曾联系过。他是她见过最薄情的男人,却是她付出最多的。
郭涛说的很对,分手那晚,“你去和记忆过吧,或许,还有怨恨。”
离开,突然变得容易,一丝一毫的收集着有关他们的一切,从当初察觉到傻傻的陷落,她走了一条不归路,如同黑色的眼线一点点勾勒,再不得回转。
唇上染了淡淡红,心却黑死一般。牵绊住他,能意味长久的话,两年多前她还给了自己希望,而他堂而皇之的拉锯,日过一日的强硬,已经把她逼到了死角。
本是姐妹的,她照料过她,也心疼过她,现在看来,似乎只是嫉妒她不该拥有的一切,像她慢慢笼着自己的一席青色衣衫,找不到暖,只是冷透了。
其实,并不恨他,也没有真的想他们死,只是站在父亲墓碑前说过的那样,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风吹乱了发,心头却是执拗的只剩下了一个信念。
有些东西,本该属于她,被封嫣占据了这些年,该一点点夺回来了。
见吧,见见他,那个说过死的人。
唇角勾起笑容,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包,他们都准备了这么久,揭不揭穿,只是时间问题。

第七十四章摊牌

他们竟然又回到了大院里,像是当年相处时的样子。阴沉的夜晚,那棵大树下站着十年后的他们。只是远远对持着,没有任何情感,只剩下无法跨越的距离。
再有几个月就三年了,整整三年的婚姻,什么也没有,再继续下去,她知道依然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你到底要什么?”他远远静默了许久,不想走近她。现在的她,只是剥夺一切的疯子,每每相对,冷静到可怕的疯子。
“你到底能给什么?”她并不回答,只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除了婚姻的壳子,你还能给我什么!”
她不是来乞求的,现在看来要了这个婚姻,也只是当初的错。三年前早说了,谁死谁伤并不一定。
“我给你自由,给你名分,也给过你…钱。”看着坚定的眼神,与他心里那个柔弱的影子永远无法重合。她最恨他的时候,眼里也是温暖的,怨天怨地怨他,怨的最多的还是自己,伤的最深的也是那颗纯纯的心。
但封蓝不是,当初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字里行间她就不是了。不到一百个字,谋杀了他们刚刚建立起那一点点感情,之后,所有美好的事情都终结了。
她飞回来,做了一场交易,一场,两败俱伤的交易。
曾经爽直的性情蒙了他给她的阴影,他承认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是那些不该由封嫣来还,他可以偿也必须偿。
感情,会有很多次,但只有一次值得一辈子。他是自私的,偿了她,却对封嫣从不放手。
封蓝,她自己顽固拐进的死路,不曾走对一步,三年痛苦不能改变,就是三十年,也不会。他不爱她,也许,从来没爱过。
“如果…我要一个孩子呢?”她突然笑,想着得到过的那些慷慨,上前一步抓紧手里的包,“我不仅要婚姻,也要孩子呢!”
他听了不瘟不怒,早就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安静的对视了良久,“封蓝,我给不了,也不会给你。”
那声音,平淡、冰冷,像是好多年前他告诉她,爱了就在一起,不爱,就该分开。
他说过爱她吗?他们都不记得了。即使说过,也是懵懂的一个字,心口不一。
她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却陷在黑暗里,只能听清他的声音。突然想到那个晚上,在阳台的角落里轻轻抚他脸上的伤痕,他遣她离开,独独留下封嫣。
什么话,不能当着她说,什么叮嘱,封青不能亲口表达。
封嫣病了,她却醒了,一直醒着,直到给出自己。她见过他的烦躁,见过他的迷茫,混乱的激情里却见不到他的真心。
只是叫错一个名字吗?一个字,两种人生,两种境遇。
他把她推上了不归的路,离开时的萧索,流落异乡的愁楚,她和谁也没说过,即使是郭涛,还有那个陪伴过数月的孩子。是的,孩子,她有过一个孩子,和郭涛的。
“如果我一定要呢!”
听她提孩子,他反而不是深深厌恶,只是可怜,“我们这样已经不能再糟了,一个孩子,我忍不下心,你忍心吗?把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自己就不疼吗?封蓝,适可而止,我知道你并不快乐。”
眼里突然有泪意,因为他的拒绝,也因为他看透她太多。
她不快乐,也不知道如何快乐起来。还爱吗?自己也在怀疑。
那场酒会,酩酊大醉,她却格外清醒。得不得到他又如何,她问自己,把他放在室友的房间,推开了属于他的那扇门。
桌上包好的生日礼物,卡片上有她的名字。轻轻打开只一行字。想哭,也想笑。他记得她该二十岁了,记得她的每个生日,那个嫣字在纸上不知写了多少遍。自己的呢?二十岁,漂流异乡,十八岁,终结在他手里。
傻啊,她其实很傻。怜惜过的人,却是得到最多的。要了二十万离开。那些和他有关的梦醒了,也碎了。
如果没有那场比赛,如果不曾重逢,但是没有如果,因为从没遗忘过,即使走的再不留恋,表露的再坦然,还是无法忘。
郭涛输了一场比赛,她也输了,只是输的更惨。市政厅大门外那冷冷一撇,她拿着获奖名单,久久不敢相信。
那是他的名字,还有她的。
郭涛走了,她也走了,再也回不到一条正常的轨道上。那些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慢慢成了心里一道奇异怒放的花,浇灌着越来越多的愤懑与不平,看着枯萎凋零。
其实,她该比她拥有的更多,更好,更完美,不至于残破。
躺在手术台上,想着两个离开时不曾回头的男人,她失去的什么都不剩。在病房惨白的墙壁上,看不出以后生活的颜色,因为以往的生活,已经将她埋没。
孩子,出口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还有什么资格提孩子,失掉那个之后,她已经残缺,真的,残缺了,连做母亲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我只要孩子!”声音不该哽咽,她逼退眼泪,让心坚韧起来。她可以拥有一个孩子,即使是抱来的孩子,没有血缘的孩子。
“想想你和郭涛那个孩子,封蓝。”他跨前了一步,声音却是诚恳的,“你已经做过母亲了,只是自己选择放手。我们都知道,你不能做母亲了,再也做不了了。即使可以,我也不会给你。孩子,不该承载发生的一切。”
那是她最不敢面对的,从他嘴里听到甚至比医生的宣判更让她疼。判决书上写着,这辈子,她有不了孩子了,孕育孩子的权利她失去了,也放弃了。
“我要孩子!”她不肯罢休,手里的包捏的死紧,那张纸撕碎了吗,她不知道。
“没有孩子,不可能有孩子,封蓝,即使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也不会有孩子,永远不会。” 在她步步近逼面前,任何理智都会瓦解,孩子,她不配碰触这两个字,“封蓝,我给了你婚姻,再给不了别的。”
踩在悬崖边上,孤注一掷的生命也许会活下去,也许会灭亡。她终于在光影里找到了他的眼睛,昏暗中温和过,激情中混乱过,却从不是她要的,他看封嫣的眼神,即使只是后视镜里短短的一瞬,而他现在给她的,只是淡漠和疏离,没有一丝温度。
“你不怕我告诉她吗?”她想扑到他怀里哭一场,哭她失去的十年,不是对着被他砸烂的办公室,不是数着一张张寻他的登机牌,“我会告诉她的。”
当初残忍的选择了背弃,为了守住一切,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她知道,毕竟那不只是一两个人的伤痛。他想保有的,只是她平平稳稳的一生,没有伤痛失去,像刚才那样睡在他怀里,爱着他,被他爱。
但那些保护,已经让她伤痕累累。每每因他而起的争执里,看她孤苦无依在崩溃的边缘,他比任何人都疼,都后悔。他要了她,却什么也没给她。
面前的女人,三年前,三年后,说出的是同样的话。只是,他再也付不起什么。
“封蓝,三年还不够吗?”那里有太多人的错,他一个人还不了,试了三年,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是赌徒,三年前是,出错了牌,而现在,筹码渐渐比她多了,“如果三年婚姻什么意义都没有,如果这样还不够…”只顿了短短一瞬,“说吧!”
那么清晰的两个字,他眼神里从没有过的坚定。
她没想过他会放手,三年前的屈服不见了。
“封蓝,你说吧,她得不到的,你更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不信,去试试吧。”心灰意冷,对面前的人不愿再看一眼,他厌了。
保护太多,其实是伤害在累积。三年前,他被她要挟,三年后,想清楚了。
该发生的,终其一生必须发生,他的阻拦,只是时间问题。赌一把,回身往车的方向走,走出树下黑暗的影子,想回到她身边。
“李城寺…” 陌生的哭泣,也许是请求,也许是新的筹码,“我不说。”
他回身,不带感情的注视着她的悲切,“还想交换什么?”

第七十五章相望

一路开着车,所有的窗都敞着,冰凉的风,嘈杂的声音,也有从没有过的安静和温暖。
想到要回她身边了,不管刚才经历什么,谈过什么,交易过什么,都暂时抛却。
车停好三两步奔上电梯,希望她还稳稳睡着,盖在他的西装里。颈间那双他买给她的小鱼,还有他拴住她的那个吊坠,那个字,他想再看看。
36层的走廊依然安静,匆匆和一位部门主管错身而过,拿出钥匙,手有些发抖。
希望她好了,睡着,等着他。
开门的一霎,眼前黑成一片,他留的那盏小灯灭了。踩在图纸上踏进黑暗里,百叶窗是拉开的,他很快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窗外的灯影。
沙发上,零落的白色铺成一片,还有黑色西服,整齐的叠好放着。空了,那个属于她的位置空着,裹住她的薄被摆在沙发边,人已经不在了。
打开所有的灯,里里外外的走了一圈,知道是多余的,却不甘心,她走了,还是走了。
颓然的坐进沙发,疲倦的埋在有她气息的靠垫里。睁开眼睛,却似乎自己也是盲的。封蓝的眼泪,封蓝的苦难,封蓝的悲剧,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眼里只有她,虽然离开了,还是印在心里,只有她。
胡同深处,梳着小辫子躲在封青背上;学校门口,白色的衣裙飘然离开;颈间暗红的吻痕,被他一次次托起的脸,还有那一天,要她的那一天,离开她的那一天。
能做到吗?相安无事的生活,互不干涉,不再爱她。像个兄长那样,或者,真的只是陌生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封蓝再不能相信了,但她拿出那张纸,展在风里,一遍一遍的保证,她不说。
将信将疑,他还是不能信,过去三年,从没信过。
但他拿到了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字迹,仔细收好。要有更长的时间等待吧,发动车子的时候,他知道他不会再答应封蓝什么,却需要时间去为她印证些事情。
她离不开的,抓起她盖过的外套,盖在自己身上,想着过去三年的错与对,想着她的离开,叹了一口气。
千头万绪,工作,家里,封青的婚事,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几个小时,她在怀里,短短的像瞬间流逝,即使只是睡着,只是轻轻依偎在一起,也知足了。
唯一马上要出国念书了,更重要的,要和封青把手续办了。这样的时刻,什么也不能发生,即使再多的隐忍,也要让一切圆满。
封青和唯一,在一起也有八年了。羡慕他们的幸福,却不忌妒。拿起电话又给唯一打了过去,下午那通电话她会起疑吗?两个母亲真能安抚住吗?说不好,只能尽力试试。
坐起身拿出那张纸,谨慎夹在日程簿里,他想休息,却没有那么多时间。
开始做他应该做的,不得不做的吧。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对别人,他可为,对她,现在他不可为,只有等待,只能等待了。

之后,隐藏起一切,他们都是,忙着着手封青和唯一的婚事。封青他们并没有什么太过隆重的仪式,只是把证领了。喜庆而简洁,八年的感情修成正果。
身上的风衣已经换了轻便的外套,看着幸福依偎的眷侣,突然觉得有些微寒。也许,早春与初夏,都会有淡淡的冷然吧。
那晚醒来,一个人在那凌乱的房间,他已不再,也许,也不该回来。关了灯打开百叶窗站了好久,那是她不熟悉的风景,虽然每天都在一幢大楼里。卷入的太深了,错一步,步步错。她的性情,禁不起这般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