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不屑这落魄名声,她乐于做这“匠女”。
可是…这最用心、最满意的一件雕木伤痕累累,破残最重,让她如何能不掉泪?这是她的心血、她的心血啊嚎啕大哭之声传出,屋外议论嘈杂声响即刻平静下来。
胡氏皱眉不敢相信,夕落哭了?自己这女儿哭了?宋妈妈也有担忧,正值纳罕之余,却又是一声惊嚎传出,所有人都吓的不知如何是好,丫鬟小厮们欲进去收拢杂物,却被林夕落用木板子挡住,哭嚷道:“谁都不许进”
各个吓的退了回去,不知如何是好,胡氏忍不住站起身往那方走,却一把被宋妈妈拦住,“夫人,您别去了,这都是姑娘的心血,如今烧了,难免心里不舒坦,您再一去…她更难受。”
宋妈妈这一说,胡氏的脚步也踌躇不前,犹犹豫豫:“我…我不去?”
“您别去。”宋妈妈急忙拽着胡氏回了椅子上坐下,可林夕落的泣哭传出,胡氏怎么都忍不住自个儿的脚步,即刻就又进了南屋,“…夕落,娘在这儿呢”
四处看,却不见踪影,而后闻声寻去,却发现她在一个角落中。
身上被熏的灰黑,脸上也沾了灰泥,整个人搂着那块雕木抱头哭,胡氏的眼泪儿忍不住掉落,急忙劝哄:“夕落,有娘在呢,别怕,大不了…大不了娘带着你离开这儿,啊?”
“她们…她们这也太狠了。”胡氏下意识便将此事归拢到二姨太太那一房,忍不住的抹着泪眼。
林夕落只觉眼泪停不住,用眼泪去弥补心灵的缺口,不知还要多久…
胡氏未等再说,门外则有林政辛的声音传来,怒骂吵嚷着:“哪个兔崽子这么不长眼睛?把爷的事都给搅和了,如若让爷知道是谁做的,蛋黄子捏碎了喂苍蝇”闻声不久即见其人,他一进屋,瞧见这乌烟瘴气的味儿即刻熏出了门。
“九侄女呢?七嫂?”林政辛在旁寻找,小厮连忙凑过去回禀:“十三爷,在里面呢。”
林政辛一怔,抬头瞧着这烧黑的屋脊,硬着头皮迈步进去,瞧见胡氏在一旁劝,而林夕落闷头在哭,四处扫视这烧黑的物件,林政辛也挠头不知该说何话才好。
这些时日他凑在此处就是为了玩闹,起初是为了瞧瞧这位声名不堪的九侄女到底是何模样,待见真人相处些时日,他却真觉得这小院子、这小屋子是一温馨之地,这被人称为“匠女”的九侄女也有嬉笑欢喜的天真模样。
林政辛对此是发自内心的羡慕,虽说他乃林忠德最宠幼子,可他诞下不久便生母过世,从开始吃东西就担忧会不会被弄死?
整日听着这些老妈子、小丫鬟们传风言风语,林政辛厌恶至极,待这腿脚能跑、能走,他便一门心思的讨好林忠德这位祖父岁数的父亲,对其他人?顽劣耍弄、叛逆无德,谁人都不敢惹他,为何?因他姓这个“林”字,因他是最得宠的十三爷。
可无人能知,他心底多么期望有一小家、哪怕是一父母健在的小窝,也比那空旷大院要舒心得多。
故而,他喜欢“宗秀园”的和气,也喜欢听林政孝这位七哥叙述道理、喜欢胡氏这位七嫂的叮嘱照料,喜欢林夕落的调侃斗嘴,也喜欢林天诩虎头虎脑的德性。
可如今…一把火将这些全都毁了,虽说烧的是这些木料,但却是把这温馨彻底粉碎,燃起也有林政辛的怒气。
“老子饶不了他绝饶不了”林政辛忽然爆出一句,抬脚就冲出了门,胡氏起身欲阻,可忍了多年的心,她哪能再忍下去?索性话语憋回肚子里,任凭林政辛在外折腾。
林政辛指着吉祥吩咐道:“所有的丫鬟、小厮、守夜的、看门的、送饭菜的全都给爷叫来,今儿爷不把弄出这把火的人苦胆子踹碎了,爷就不姓这个林”
所有人一听,即刻互相探看,自觉无事的也东张西望,虽不敢张口,可各个都胆战心惊,这位十三爷可不比七老爷那么好说话,瞧其年岁比九姑娘还小、瞧其瘦高的身板子一副弱相,但这可是个混不吝吉祥前后左右的张罗、喊人,不大一会儿便将“宗秀园”所有人聚集此地。
上上下下二三十口子人,各个头垂低目,无人敢看林政辛。
林政辛冷着一张脸,伸手直至骂道:“爷数三个数,主动站出来的,我饶你一命,如若不肯认,被爷查出来…无论你是娘们儿还是爷们儿,板子打完送去府衙,纵火罪论处,爷虽没官没职,但让你生不如死…我若办不到我是你孙子”
林政辛一句恐吓道出,却是让所有人都吓的跪了地上,窸窸窣窣议论不宁,没过十个数的功夫,就已经听到林政辛朝天大喊:“一”
静谧片刻,议论之声更加响亮
“二”
鸦雀无声…
林政辛挨个的扫着,挨个的瞧,第三个手指头竖起,刚刚要喊“三”,便听一个丫鬟跪地爬出,惊嚷道:“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无心的,爷饶命啊爷”
林政辛探身向前,拎起那丫鬟的头发一瞧却是愣了,这不是从福陵县跟到都城来的丫鬟?杏儿?
正值此时,门外则来了小丫鬟传话,宋妈妈越听心越慌乱,直接去了南屋与胡氏道:“夫人,大夫人派人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院子里的事…那边已经知道了。”
宋妈妈话还未等说完,春桃急忙从外进来,“夫人,二姨太太也派人来,请您过去。”
祸不单行,全都找上了门?林政孝昨晚被老太爷叫走,至今未归,她们则全都找上门来…胡氏泪花滚涌,苦笑出声,“去,我这就去,与她们说清、说明白。”
宋妈妈即刻扶着胡氏起身,胡氏看着依旧蜷成一团的林夕落心里刺痛心疼,那单薄的身子、那苦哀的模样…胡氏不敢再看,转身出了南屋。
看到林政辛、再见跪地的杏儿,胡氏没有探奇要问个究竟,只与林政辛道:“都交给你了,七老爷不在,十三爷,你做主吧。”
林政辛本就在讶异这丫鬟如何处置,如今得了胡氏这一句,他的心里有了底,拱手道:“七嫂放心。”
胡氏指了指南屋,林政辛点了头,门外还有别院丫鬟候着,胡氏也未梳洗、也未更衣,索性就这么去了。
林政辛未等开口,南屋的门“硁”的一声关个紧闭,这一声响,吓的所有人一个激灵,林政辛看着所有人,一脚踹向杏儿的胸口,“你说个清楚,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族学阁屋,林竖贤听完教谕的叙话心中不免沉叹。
那些字、那些精美雕木就此葬于火中?她如今会是何模样?
林夕落…林竖贤迟疑不宁,这丫头的性子暴烈,说不准会做出如何歇斯底里的事情来…
子不教、父之过;徒不教、师之责。林竖贤起身,不等教谕说完,径自迈出族学院门,朝着“宗秀园”而去。

第三十八章 入冥

林政辛此时正听着杏儿说这着火一事的来龙去脉,越听越是头疼。
如若这丫鬟所言即真,那单看表面还真与外院无关。
胡氏这些时日不允林夕落去南屋雕木,林政辛索性也不再每日前来,即便到“宗秀园”也乃询问林夕落及笄之礼筹备进展,对雕木之事未提一句,故而,这南屋便交给了杏儿守着。
天气炎热,杏儿每日早、晚开锁查探一遍,每日午时更换冰盆,以免炎热发霉,熏出不好的气味儿来。
日日如此日日过,可就在昨日晚间,杏儿查完屋子,本是准备收拢冰盆等杂物,孰料宋妈妈喊她将十三爷给肖金杰的馒头搬走,给守夜的下人们加点儿宵夜,杏儿着急,便将油灯放在此处,念是稍后归来再取、再锁门。
可这一忙就是一晚,又有两个守门的婆子拽着她吃点儿小菜,别瞧着杏儿才十二三的年岁,这几句好话哄着,她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从跟着这位九姑娘起说到现在,一晃十几年的岁月在其口中侃侃而谈,添油加醋少不了,也是为了在林府的下人们面前抖抖分量,待吃用完,便把油灯的事给忘至脑后,回到后罩房就睡了。
可半夜之时,就听见门口大喊着火,她这激灵一下子跑出了门,才发现这祸是自个儿惹出来的幸好门没锁上,否则这火势不知要多久才能灭掉…她本有心到胡氏面前认个错,可先是林夕落嚎啕大哭,后是林政辛出言恐吓,杏儿吓破了胆,前思后想也知这责任逃不掉,何况她乃胡氏带来的人?这才主动的站了出来。
杏儿在一旁哭成了泪人,哽咽言道:“十三爷,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林政辛看着小丫头哭花的脸,也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而且他也在怀疑,这事到底是否这么简单。
旁日都无事,偏偏今儿如此巧?
就在此时,林竖贤跨进了院门,瞧见此处下人聚集、林政辛叉腰怒骂,丫鬟杏儿跪地痛哭,再往南屋看去,漆黑破残,屋门紧闭。
林政辛停了声,迎上两步:“竖贤先生,你怎么来了?”
“夕落在何处?”林竖贤未答,反问。
林政辛朝着南屋那方努努嘴,凑其耳边轻言道:“哭呢。”
林竖贤停滞,不太确信的看着林政辛,林政辛摊手,一副信不信由你。
哭?林竖贤听到这个字无论如何都与林夕落联系不上,见过她狠、见过她泼,见过她笑,见过她斗嘴,还从未看到过她掉泪…
林竖贤沉了片刻,转身往南屋行去,未等走出两步,林政辛则抬手拦他,“这方怎么办?七哥、七嫂都不在,我终归不是这院子的人啊,折腾开了,也不合适。”
“叫夕落出来处置。”林竖贤说完,林政辛白其一眼,“她不肯出来。”
林竖贤道:“我去。”说罢,他则推开林政辛的胳膊,快步朝着南屋而去,林政辛转头看向这些下人,索性搬椅子坐在南屋门口,他倒是要瞧瞧,这林竖贤怎么能将夕落拽出来。
先生?林政辛诡异撇嘴…
林竖贤推开南屋的门,一块大木板子落下,正是砸了他的脚。
咬牙没叫出声,林竖贤左右探看,终究在右侧的小角落中看到一微动的身影。
“起来。”林竖贤走了进去。
林夕落不动,他再叫道:
“起来”
林夕落侧头…一张哭花的小脸,泪眼红肿、鼻子通红,小嘴咬出了血丝,看到外面射进的光芒,眼睛微睁微闭,依旧在抽泣。
林竖贤吓一跳,紧忙退后两步,未等开口,就见到林夕落怀中搂着的寿字雕木…这物件他虽未见过,但这字,他再熟悉不过。林竖贤的脸缓动几分,寻一地方坐下,口气缓和些道:“吃几分苦头,增几分见识,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
林夕落抹了脸,也不顾这副糟粕模样,回言道:“您此时还要赠学生一‘忍’字?”
“不忍你又有何所得?善人行善,从乐入乐,从明入明;恶人行恶,从苦入苦,从冥入冥,这个道理你始终不肯入心。”林竖贤苦口婆心,林夕落却摇头,“我非君子。”
“可你并非孤身一人。”林竖贤即刻接道:“如今七老爷不知身在何处,七夫人已被大夫人叫去训斥,十三爷在院中替你审度探问,如此多人捧着你、照顾你,可无人为你做主,为何?”
林夕落抬头看他,林竖贤道:“因你惯于一意孤行,以己之见做他人之事,一次双次可依,三四五难行,总不可时以年少掩盖。”
说到此,林竖贤叹口气,“你又不服,那我问你,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化解?”
这一问,林夕落沉默了,如何化解?她心中有苦诉不出,但化解二字,她似从未想过,许久才道:“谁纵的火谁死,我惹的祸事,我来担。”
“荒唐”林竖贤批驳,“你来担?你乃七叔父、七叔母之女,你乃我林竖贤之徒,你一未及笄女子,你无承担的资格”
“那又能如何?”林夕落只觉头痛不已,她的脑袋混沌僵硬,一丝念头都未有,“先生有以教我?”
林竖贤问:“你肯听?”
林夕落答:“听。”
“翻新来过。”林竖贤道:“我可出一臂之力。”
林夕落讶异的看着他,林竖贤目光清明,心诚志坚,绝非哄逗之言…
“我应”
话至此,也无需多言,林竖贤起身行出门外,林夕落跟随而出,看着怀中的寿字木雕,她依旧抱其出门,林政辛瞧见他们二人出来,惊讶的险些咬了舌头,未等开口相问,就见林夕落道:“昨儿是谁拉着杏儿用菜饭谈天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怎么?十三爷只不过欲罚一个杏儿,这九姑娘一出来便铺开了找错儿,可是了得?
林竖贤未想到她出门便如此,眉蹙回头,“夕落。”
林夕落看着他,恭敬行礼,“先生刚刚所言,学生受教。”举起春桃送来的水杯,直砸在地,清脆一声,碎片迸起,林夕落目视林竖贤道:“…碎瓷粘黏也非整物,伤痕无补,何况先生刚刚所言,恶人从冥入冥,学生便要寻出恶人,送其入冥”
林竖贤僵住,说气不气、说哀不哀,只有无奈无词,只能瞪眼瞧着,林夕落转过身去,扫视所有人,“谁拽其吃的酒菜?还不肯站出来?”
这一声吼嚷,让所有人前后看,倒是一个小丫鬟指着两个往后缩的婆子道:“昨儿是她们二人守夜的。”
所有人瞬时望去,那两个婆子的脑袋恨不得垂地,见实在躲不过,这才迈步出来,跪地回禀道:“九姑娘,老奴也不知道杏儿这丫头事没做成,她也没说…不关老奴的事啊。”
“寻常往日也都如此,谁成想…”另一个婆子也出口辩解,可后续话语未出,就瞧见林夕落冰冷的目光瞧来,霎时的闭上了嘴。
林夕落看向林政辛,“十三叔。”
“怎么着?”林政辛凑上前,他瞧着面色复杂的林竖贤,显然这师徒言行有异,否则林竖贤也不至于脸涨的像猴屁股似的通红。
林夕落拽他看向自己,言道:“去叫罚板子的小厮来,十个板子打过之后,便将这二人送去二姨太太那里,听从二姨太太处置吧。”
“那丫头怎么办?”林政辛指着杏儿,刚刚一直未处置,也是因她乃胡氏身边的人,并非林府指派的下人。
杏儿听二人说起自己,跪爬到林夕落跟前,哭求道:“九姑娘,饶了奴婢,奴婢伺候您多年,奴婢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林夕落不愿再听,退后几步从其手中抻出衣裙,“十三叔,给您赶车的下人里有没有等候娶亲的?稍后就给她送去,赏上五两银子…过个一二年办喜事吧。”话毕,林夕落再补一句,“银子你出。”
林政辛正要答应,却又听后这一句,再见林夕落苦哀的小脸,硬着头皮道:“谁让你还唤我一声叔?应了”
“大姑娘…”杏儿惨嚎一声,春桃已经派其余的妈妈将她拽走,随即指派小厮去清理烧黑的南屋,丫鬟们也跟着擦洗,院子内转眼就又忙碌开来,可林竖贤却一直都站在原地没说半句话。
他能说何?苦口婆心的劝阻在林夕落耳朵中或许只乃一个引子,她迈出那个屋门,言行却依旧这般极端硬狠,可回想起刚刚角落中蜷缩的单薄身影,那张哭花无助的颜面,林竖贤也狠不下这颗心撒手不管,正是举足无措之间,便听林政辛请他进正堂饮茶叙事。
罢了罢了…林竖贤心中一叹,万事得成于忍,对自己这学生?他也忍了吧“宗秀园”忙碌不堪,而胡氏已经从大夫人那里离开,正往二姨太太处行去。
之所以先到大夫人那里,她是为了林瑕玉与林夕落一同及笄之事,可大夫人的回答却是此事都乃二姨太太做的主,胡氏心里沉冷气恼,忍着被大夫人斥骂一通的怒气出了门,都以为她好欺负?案板上的鱼肉她当够了
第三十九章 白活

胡氏气冲冲的朝着“香赋园”奔去,刚刚到门口,让丫鬟去通传回禀,转头就瞧见这院子里趴着的人怎么如此面熟?
这几人背后破烂血渍染身,有一口没一口的导气,显然挨了板子。
走过去仔细一看,这不是“宗秀园”守门的婆子?
胡氏皱了眉,还未等开口细问,就瞧见林政辛从里面一步三晃的走出来,手里还掂着银子,看到胡氏在此,林政辛即刻上前道:“七嫂,就在这儿候着您了”
“这怎么回事?”胡氏指着那两个婆子,脸上的怒气还未全褪去,如今又纳罕狐疑,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政辛拽着她道:
“竖贤先生已经点头应下再助九侄女重制老太爷的寿礼,九侄女五两银子把杏儿嫁了给弟弟赶车的车夫,这俩婆子是昨晚拽杏儿吃酒侃天的,十个板子打完就送了此处,请二姨太太处置。”
掂掂手中的银子,林政辛撇嘴,“怎么处置婆子弟弟管不着,但七嫂您知弟弟穷啊,弟弟可才十四岁,车夫头次娶亲,五两银子都拿不出,自得找姨太太来取,二姨太太大度,倒是多给了五两。”
胡氏瞧他这幅模样,显然二姨太太没得着便宜,而此时,刚刚进去通禀的丫鬟已经出来,“二姨太太请您进去呢,七夫人。”
还进去?胡氏不免揉额,这位十三爷刚刚去将二姨太太挤兑一通,如今她再进去,恐怕点火就得着了“七嫂您还去什么?”林政辛指着丫鬟道:“去跟二姨太太说,七嫂不去了,我有事找她,先可着十三爷的事忙。”
胡氏看向林政辛的目光明显在问此事也成?林政辛拽着她就走出正院,压根儿不再废话,连招呼都未打一个,叔嫂二人就出了“香赋园”。
正院内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屋中才传出一句怒吼:“打,给我把这两个腌臜婆子的嘴巴抽烂,牙齿一颗都不许留”
“宗秀园”的休整格外迅速,杏儿不出当日就被林政辛的车夫带走。
南屋暂且不能用,胡氏张罗着腾出一间杂间来,面积窄小些许,但阳光通透、光线明亮,林夕落先为林竖贤铺就笔墨纸砚,而后再将未烧尽的雕木一一过手,但凡有一丝缺口、有一丝腐味的雕木她都舍手不留,却也未扔,只让吉祥寻两个大纸箱子全部装拢收好。
林天诩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林夕落。
林竖贤在此处帮衬着重行寿字,筹备老太爷的寿礼,他们这些小家伙儿便都散了学,胡氏忙着让丫鬟小厮收拾南屋,林夕落忙碌着重新筹备雕木,林政辛早已大包大揽的去找木料,林天诩成了无人理睬的娃子,又不想去读书习字,便成了林夕落的跟屁虫。
林夕落搬雕木,林天诩便在一旁歪头看她,哪一块装箱、哪一块扔掉,林夕落只需淡淡出口,林天诩则大嗓门朝外一嚷,丫鬟小厮们倒是听个清楚。
一心都在这寿礼上,林夕落倒对他没太拘管,但不大一会儿,林竖贤忍不住从杂间出来,林天诩仰头大喊的“扔”字未能出口就咬了舌头,挠头嘻嘻笑看他,“先生,我在帮大姐。”
“走。”林竖贤摸着他的小脑袋,“去看我行寿字。”
林天诩小脸顿时苦了,“先生,我的字太丑”
“字丑可用朽木雕。”林竖贤回头看了一眼林夕落,却见领走林天诩,她丝毫反应都未有,话语憋回口中,他则拽着林天诩的小手,“雕字你不会,那就写上几幅百寿图,回头挑出其中最好的送予祖父。”
林天诩的脸更苦,心中腹诽:先生不会天天都到此处吧?
林政孝归来已是日落时分,未等回到“宗秀园”,就已经得到府内之人回禀雕木起火,林政孝顿时就觉双腿发软,亟不可待的跑回院内,这雕木起火可不是小事啊但回到“宗秀园”中,丫鬟小厮洒扫,南屋漆黑一片,可角落之中的小屋油灯闪闪,林政孝纳闷,行步走过去透过窗格一瞧,正是林竖贤与夕落二人在雕字,一人行字一人雕出轮廓,一唱一和倒是配合默契。
林政孝有意出声相问,孰料却被一人拽走,回头一看,正是胡氏。
“你倒是说说这怎么回事?”林政孝嘘声相问,胡氏左右看看,给他使着眼色,林政孝忍住焦急随着胡氏回了正堂。
“这到底怎么…”林政孝再问出口,却见林政辛也在此处吃着点心,未用胡氏叙话,林政辛则前前后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从起火的原因、经过、再把大夫人、二姨太太的话仔仔细细说个遍,连带着烧了的雕木装了多少箱子也细数说出,最后怔上片刻,好似都说全了,林政辛才点头拍手:“…就是如此,如今竖贤先生帮着九侄女重新行字,连学科都散了学。”
林政孝倒吸几口凉气,五官皱了一块儿,“昨晚跟随老太爷出行,如今他老人家也刚刚归府,知道此事不知要发多大的火”林政孝瞧瞧自己的衣裳是否有不净之处,好似准备等候老太爷派人来传,他则即刻去等候挨骂。
林政辛与胡氏对视一眼,胡氏苦笑连叹,林政辛则道:“七哥,瞧了你的脸色我连喝清水都是苦味儿,你放心,父亲那里我去说和。”
“你去?”林政孝迟疑不定,虽说自己这十三弟乃是老太爷最疼爱的幼子,可让他替这一家子挨骂,林政孝还做不出来:“不妥,此事理应由我处置,哪里能让你受牵连,还得我去。”
“你去作何?”林政辛面露狡黠,连连摆手:“这雕百寿图一事也有弟弟的参与,我还另有其他的事与父亲说道说道。”
林政孝露纳罕之色,林政辛闭口不提,此事就此暂定,还未出两刻钟的功夫,林大总管则在外求见。
不用提,自是来问起火之事,林政孝出门迎候,却被林政辛拽了回去,他虽少年身材,可力气却比林政孝大了许多,这伸手一拽,险些将其拽个跟头。
林大总管惊愕之余,即刻转身视作未见,林政辛随同其往“孝义阁”行去,小杂间的油灯又明亮几分。
“八十八张寿字都已写好,但已没有多少时日,你确定你可雕得出?”林竖贤撂下笔,问出心中疑惑。
后日便是林夕落的及笄之日七月初七,距离老太爷的六十花甲大寿还有三十四天,三十四天,百件雕字,何况林竖贤已经见过林夕落雕出的寿字,都乃章法精致之物,绝非糊弄糙件…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
林夕落的手中依旧在用雕针描模子,口中道:“一日三件,应当可行。”
“不必勉强。”林竖贤话语出这四个字,倒是让林夕落惊诧,吊稍眼直直看向林竖贤,反倒把他看的有些语塞,“…所谓百寿之图也可借意,不必真有百件。”
虽为投机取巧,但林竖贤所言也并非狭义,林夕落知寻常文人口中量词都乃意蕴,并非实数,但斟酌片刻,林夕落坚持道:“如若未起这场火还妥,但这场大火烧下,如若不齐百数,先生觉得会否被人出言诟病?孝义不成,耍滑当头…”
林夕落这话却让林竖贤开不了口,脸色微僵,却是自认所思简单了。
“你…”林竖贤忍不住问道:“事不三思总有败,人能百忍自无忧,这一百寿雕图能及时送上,便乃万事大吉,其余不过瑕疵耳,莫要糟蹋了我这百幅寿字。”
“先生怕我报复?”林夕落冷扯嘴角,“您放心,在老太爷寿诞之前,学生忍得住。”
林竖贤皱眉,“花甲之后?”
“那时再说。”林夕落抿嘴一笑,继续低头做事。
“固执己见,狭隘。”林竖贤坚持,林夕落答:“有怨不解,白活”
“你…”林竖贤气的站起身,“就此作罢,后日再来。”
林夕落起身:“先生慢走。”
林竖贤闷气的阔步离去,林夕落看着手里的雕刀,心中道:就靠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