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漠的眉毛挑了起来,他站着不说话,但他的神情分明在说:你能有什么朋友?
唐悦吞吞吐吐的模样让唐漠觉得心烦意乱,他只觉得这个孩子是成心在给他找麻烦,在他辛苦奔波了几日好不容易找到她的现在,难道她要跟他说,不是被劫持,而是跟朋友出去流浪了?还是她打算从此不回唐家堡?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瑟缩的模样,他就觉得这个想法大为可能,索性直接过去在她脖颈上轻轻一敲,直接扛了人就走,没有再给唐悦任何说话的机会。
巷子里,少年的脸上一直在微笑,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还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
…
一点甘甜的水,从咽喉里流下去,干渴的喉咙立刻就舒服了许多,那凉凉甜甜的滋味一直到人的心里。
唐悦睁开眼睛,商容正坐在她的身边,一见到她醒来,他的脸上便露出愉悦的笑容。他放下手里精致的勺子,对她道:“还难受吗?”
唐悦脑子闷闷的,有点乱,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因为她听见了马蹄声——马车上!
她竟然被唐漠打晕了直接放上了马车!现在就要回唐家堡了,回家!唐悦却突然跳起来,一句话都不说掀开车帘就往下跳,商容绝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惊的愣在原地。一直坐在外面驾车的商六还没来得及刹住,身边的唐家少爷就已经跟着那个人影跳了下去。
“唐悦,你给我回来!”
商六和马车里的商容莫名其妙,面面相觑。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一对奇怪的兄妹!商六喃喃道:“这唐家小姐脑子有病吧,这样跳下去腿不断才怪!吓死我了!”
商容若有所思地点头,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她心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
唐漠气急败坏,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这样生气过,他简直恨不得一把掐死唐悦,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不像他想象中的妹妹,他希望有个乖巧的,温柔的,甜美的,会撒娇的妹妹,像别人的妹妹那样,像天下任何一个普通的小姐,而不是唐悦这样沉默的,难以捉摸的,古怪的小东西!是的,她古怪,古怪极了,冷不说,热不说,被人欺负也不说,见到他就跟见到吃人的魔头一样,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天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是什么鬼妹妹!
唐悦拼命地跑,但她再怎么跑,却还是在短短的片刻就被唐漠抓住了领子,他漂亮的眼睛都气红了,像是准备把她一巴掌扇回马车里去,但她却倔犟地抓住他的手,“我要回去,有人在等我!我跟他约好了!”
“我跟他约好了,我还没有告诉他我要走了!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吧!然后我就跟你回唐家堡!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她一连问了几个好不好,眼圈都红了,声音里开始有一种哀求,但唐漠却知道那绝不是哀求,这个古怪的家伙只是在坚持。
商容赶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还僵持着。他看了他们一眼,忍不住笑起来,这两个人都红着眼睛在对视,一个是气的,一个要哭了。唐漠冷冷看了他一眼,商容轻咳一声:“抱歉抱歉,唐兄,既然小悦只是想回去告别而已,不会耽误太长时间,你又何必非要阻挠呢?”
他话刚说完,唐漠的脸色已变得更难看了。
“回马车上去。”唐漠只说了这五个字,简单却强硬,他一路拎着唐悦的领子,不顾她的挣扎把她丢上了车。唐悦感到彻底的绝望,商容在一边看着,真正的无可奈何。他毕竟不是唐悦的哥哥,此刻只好拍拍她的肩膀,刚想安慰她几句,突然听见马车外,唐漠冷冷对着商六道:“回刚才的小镇。”
唐悦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马车终于驶回了小镇,刚一停下,唐悦就跳下了马车,唐漠沉着脸看她往小巷子里跑,可是片刻后却又看着她茫然地走了出来。
“没找到人?”唐漠见她沮丧,拧起眉头。
唐悦的头垂了下来,没精打采,她想对方是不是等不到她,所以生气就走了。
商容却已找来对面开铺子的掌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让那人笑逐颜开,跟着他走出店,来到唐漠他们身旁。
“这位老板说,有人今天去察看,才知道埋在坑里的尸体不见了,就贴了悬赏的告示。刚才有外乡人发现了那个少年,向镇长告了密,所以那孩子就被愤怒的人们带走了——”
唐悦心里一惊,她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在巷口看见的人,那个鬼鬼祟祟张望的人!是她的错,她本该再小心一点的,都是她没想到!她握紧了自己的手,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大家本来说要烧死那孩子,可是火都燃起来了,一个过路的老和尚却多管闲事把人强行给带走了,唉,可惜了,大家白忙一场。”掌柜笑着说,他说的如此轻松,仿佛用火烧死一个孩子是再正当不过的事了。
唐悦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有点说不出的难受。这位掌柜说的这样轻描淡写,但她知道当时那个场面一定很危险,很紧张!
“好了,上车。”煞风景的人永远是唐漠,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做的决定从不拖泥带水,冷酷却正确。
不论遇到什么事,唐悦从来没有向别人抗争过,这难得的一次抗争是为了那个少年,但最后的结果却没有让她心里轻松起来。她突然想起,自己竟然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究竟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马车驶回了唐家堡,一路上唐悦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商容瞧着这孩子的模样,终于叹了口气,这个妹妹真是太沉默了,他现在多少能体会唐漠的心情,这就跟一个采珠人好不容易发现了蚌壳,却无论如何撬不开的感受是一样的郁卒。
可是回到唐家堡,等待唐悦的却不是唐四夫人的欢迎,她等到的,只是娘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侍女银心。唐悦以前难得见到她,因为她总是陪伴在唐四夫人的身边。此刻银心居然就站在唐家堡的门口,一身淡紫色衫子,鹅蛋脸,身形窈窕,正望着唐漠他们恭敬地笑着道:“大少爷,您可算回来啦,客厅里有好几位客人都正找您哪!”
唐漠点点头,对着商容道:“多谢商兄相助,晚上还有宴席,商兄还是请先去休息吧。”说着便挥一挥手,让早已在一旁的下人走上来领着客人去休息。
商容对着唐悦笑了笑,并没有坚持,就和商六随仆从走了。
唐漠刚想向内走,唐悦却被银心拦住了,唐漠冷着脸望着银心,后者陪笑道:“大少爷,小姐跑了这么远的路,奴婢奉夫人之命照顾小姐先洗澡换衣,您看——”
唐漠便没再说话,看了唐悦一眼就走进了唐家堡。虽然唐悦被他找了回来,但这件事情里还有许多疑点,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现在他需要理清这一件事情的头绪。
银心的笑容在唐漠转身的一刹那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只有近在咫尺的唐悦才能察觉出来。
她虽然是一个孩子,却是一个感觉很敏锐的孩子。银心脸上的笑容还是很客气,非常客气,那神情绝不是嘲笑她现在满身泥土的狼狈样,只是一种很单纯的客气。娘亲身边的侍女,每一个都是很懂规矩、很有大家气派的人。
她并没有被带进唐家堡,而是被带到离唐家堡不远处的一间柴房,这里绝没有热气腾腾的澡盆,更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连一块皂角都没有。唐悦疑惑地望着银心,对方却彬彬有礼地道:“小少爷刚满月,身子弱,禁不起外面的尘土。小姐这次实在走的太远了,接触的人又杂,带些什么回来总是不好的。”
唐悦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想要开口说话,说出来的话却都在哆嗦:“我…我不会…”
银心的脸有点红了,但口气却还是那么客气,那么有教养,“西边的村子里正流行瘟疫,小姐要是不知道和那些人接触了,对您自己身子也不好,夫人再三嘱咐了,等过几天闲了,就请大夫回来瞧一瞧,要是没事了就可以请小姐回去。”
唐悦脸变得更白了,简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着实没有想到,回到唐家堡,给她的并不是娘温暖的拥抱,而是这样的拒绝,淡漠的,客气的,冷冰冰的。
“我…我没有病的,真的,我真的没有染上病!”她想要解释,但这位客气的侍女却没有准备听,她很快就打断了她:“小姐恕罪,夫人也是为了小姐着想,堡内客人多,下人们也都照顾不过来,怕小姐在里面受委屈,还请小姐在这里休息几天,饭每天都会着人送来的。”
“我——”唐悦还没有走过去,门就已经关上了。
“咔”地一声,唐悦的心被惊得一凉,门竟然落了锁。
如梦初醒
外面的阳光很好,却没有照进这间屋子。
屋子里很阴暗,空气里有一种发霉的味道。屋角虽没有床,却有一条板凳,一张桌子。但唐悦却没有坐在凳子上,她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忽然觉得很疲倦,只想要闭起眼睛睡觉,可是等她闭起了眼睛,却又觉得这里冷得出奇。
她只好静静地坐着,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很多事情都在回放,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房子里唯一的一扇窗子,小小的,高高的,窗外的天空蓝得让人心悸,她却不得不呆在这里,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那一方天空暗下来,月亮冷淡的光芒,使得这个屋子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
银心说会安排人来送饭,但从中午到现在,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她想起,小时候一个人躺在漫山遍野的花海里,周围有鸟儿清脆的啼叫,有呼呼的风声,有潺潺的溪水,偶尔也能听见草丛里田鼠在磨牙的声音,她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仿佛自己漂浮在半空当中,等她再次睁开眼睛,自己还是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对着一扇巴掌大小的窗口。
那个时候,她总是希望爹爹不要找到她,谁也不要找到她,就让她这样什么也不做,躺在草地上,她希望被所有人遗忘。可是等到现在,她真的被别人彻底遗忘了,她却又觉得恐惧,觉得害怕,她想着也许等她就这样饿死在这个房间里,也不会有人想起她。那样她的尸体就可能会被屋子里饥饿的老鼠分食,想到这里,她神经质地望了一下四周,仿佛那看不到的黑暗中真的有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在盯着她,她的手就这样颤抖起来了,剧烈的颤抖,以至于她不得不用力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来控制这种几乎要让她受不了的战栗感,只是不敢闭上眼睛,眼前的黑暗会让她仿佛真能看到那些尖嘴利齿——对她虎视眈眈。
真可怕,就在唐悦几乎要被这种可怖的联想逼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不,准确说是被踹开的,很显然,来人并没有很好的耐心,先找到钥匙再去开那把锁。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口,他冷冷地道:“快起来。”
几乎是在他说话的瞬间,唐悦就从地上跳了起来。飞一样冲进了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他,对方的身子震了震,像是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他就镇静下来了。
被小女孩抱着的感觉,唐漠很陌生,因为他以前并没有这样一个依赖他的妹妹,在见识过唐悦的沉默寡言之后,他对于有一个可爱的,娃娃一样的妹妹的期待已经彻底绝望了,现在却突然被这个古怪的家伙抱住,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虫子叮了一下,那层冰冷的东西一下子就破了,只余下软软的触感和些许的怜惜,“没事了。”
他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的口气过于柔软了,硬邦邦地补充了一句:“回家吧。”
这是他第二次对唐悦说:回家吧。
这个情景,唐悦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僵硬地牵着唐悦的手走出来,唐漠脑海里继续盘旋着一些问题,唐家堡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一个人想要趁着宾客云集的时候混进来并不难,但想要带着一个小女孩这样出去,就不可能了,唐家堡各处都有暗哨和侍卫,怎么会这样轻易就让唐悦被人劫持走,他想到了这样一个可能,有人不希望唐悦继续呆在唐家堡里。
或者说,这个人希望唐悦永远消失,至少是,永远不要回到唐家堡来。
唐漠很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父亲平日里过于忙碌,这样的事情,唐漠也不想去打扰他。那唐家堡有这样的权力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了。问题是,依照唐悦和这个人亲密的关系,她到底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另一边,唐四夫人正在宴客。
宽阔的大厅,被侍女们鲜艳的裙摆装点出了节日里的气氛。处处张灯结彩,让这古老的大宅子更显得壮丽。
阶前铺起了绣着五凤吉祥的红毯,唐四夫人高高坐在尽头的一张锦椅上,如云的发间插着一枝翡翠玉簪。她身着一件水红宽幅大袖的裙衫,石青镶边袖摆中露出一段皓如白雪的肌肤,引人遐思。
此刻,她正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雍容地靠在锦椅上,舒雅自在之极。
台阶之下,左右两旁,各置五张长案,每案两副杯筷,各配两名侍女,一持青玉酒壶,一端镂空果盘。
今次来到唐家堡的诸位贵客携带的女眷大都聚在了这里,将十张长案坐得满满当当,满厅香气缭绕,环佩叮当。
长着一张瓜子脸,脸庞清秀的正是崆峒掌门之女燕宁,她痴痴瞧了一会儿唐四夫人,悄悄向就坐在她身边的娘问道:“娘,唐四夫人真的是那个温雅如吗?”
崆峒掌门夫人面上仍是笑吟吟的,举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以袖掩口道:“不错。”燕宁又小声地咬耳朵:“她那个私生的女儿…今天怎么不见?”
“噗哧”一声,坐在她们上首的欧阳明珠笑了起来。燕宁顿时红了脸,知道自己这一句小声的话早已被别人听了去,她紧张地看了一眼端坐在主人之位的唐四夫人,见她脸上并无异样,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这才放下心来。她娘王氏瞪了她一眼,燕宁悄悄吐了吐舌头,娇俏可人,她娘便再也气不起来,笑着嗔道:“你要跟你欧阳姐姐学一学,她年纪不大,武功修为已远在你之上了。”
欧阳夫人李虹笑道:“月儿姐姐可别夸这丫头了,她的尾巴非翘到天上去不可。”话虽如此,她眉梢眼角却甚是骄傲,显然对别人的夸赞很是受用。她与王月少年时期都学艺于峨嵋,言谈间很是亲近。
温家的家事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其中又牵扯到唐悦不堪的出身,几位女眷当然不好意思就这个话题再深究。但现在见到这位端庄高贵的唐四夫人,再想今日如此盛宴,江南温家一人也没来庆贺,实在是让这些人心中窥探的欲望大为增长。
李虹对着崆峒掌门夫人别有深意地一笑,对着阶上人开口道:“承蒙夫人盛情,小少爷又生得那样叫人欢喜,只是李虹心中还有担忧之事,不得不提。”
温雅如优雅地放下手中酒盏,“欧阳夫人请说。”
李虹脸上隐隐担忧之色,“夫人,三日前因我们保护不力,才害得唐悦小姐被歹人掳去,我实为寝食不安,不知小姐现在可曾安全被带回来?”
本在互相闲谈饮宴的诸位夫人小姐们听到终于提到了唐悦这个话题,不由都安静了下来,大厅里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温雅如淡淡望了她一眼,道:“多谢欧阳夫人记挂,她已平安无事。那一日还要多谢夫人舍身相救,不知夫人伤口好了么?”
李虹笑了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道义,何劳言谢,就算要谢,也是我要多谢夫人赠药,现在我身上已无妨碍。”
温雅如轻笑,道:“那就好。”
身着淡绿丝裙,艳光四射的欧阳明珠娇声笑道:“唐悦妹妹天真憨直,我也喜欢得很。”
温雅如叹了口气,道:“小女甚为粗鲁顽劣,她若有言行失礼之处,还请欧阳世侄女要多多包涵。”
接着她的话题就轻轻转开了,再也没有提过唐悦这个人。
这一夜,宾主尽欢。
唐悦这一晚,也很开心。因为她洗了澡,换了衣裳,正坐在树下吃饭。
坐在唐悦对面,唐漠的脸色却阴沉冷漠,好像对她这副满足的模样很是费解。
案边,面带笑容的商容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好酒。”
唐漠面前的酒杯纹丝未动,在月下泛出淡淡的琥珀光泽。
“要喝酒去前厅,那里的酒更好。”唐漠冷冷道。
商容微笑道:“常听人说,这新月花下、绿雨竹林皆可作饮酒处,树下么,我看倒也勉强,哪有一群人坐在大厅劝饮之理?”
唐漠冷哼一声,“你不请自来,倒是客气得很。”
商容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个人啊,真小气,莫非连一杯酒都舍不得么。”
唐漠不理他,继续盯着唐悦看,她正将碗底最后一粒米吃下去。
他饶有兴趣地望着,不知道她吃完了这碗饭预备做什么。果然,唐悦放下碗,茫然地盯着碗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漠嘴角逸出一丝微笑,轻轻挥手,侯在旁边的童子立刻过来给唐悦添了满满一碗饭。洁白晶莹的米粒在月下发着光,连带着唐悦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她果真拿起筷子,再次把脸埋进了碗里。
商容又喝了一杯,道:“小悦这一次差点就回不来了,唉——”
唐漠的眼睛里带着刀子,嗖嗖向他发过来,偏偏商容浑然不觉一般,望着一门心思在扒饭粒的唐悦唉声叹气,“小悦不会武功,无法自保,这也在所难免,唉——”
“不知道下一次,小悦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唉…”
这三声“唉”叹得唐漠眉头拧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我没什么要说的。”商容不说话了。
唐悦终于舍得从饭碗里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商容。对方嘴角上扬,对她轻轻一笑,那笑中倒似乎别有深意,唐悦呆了呆,终究没有看懂,继续埋下头吃饭。
商六在一旁插嘴道:“要是唐小姐会武功就好了,这样——”唐漠看了他一眼,商六立刻闭上了嘴巴,这一眼让他简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话,为此他不得不钦佩自家少爷,居然能在唐漠这种眼神之下保持坦然自若。
唐漠不理这对主仆,反而对着唐悦道:“刀,我看看。”
唐悦愣了愣,老老实实地把刀拿了出来,放在几上。唐漠接过去瞧了瞧,面色一变,想了想,却又重新裹好,递给唐悦:“收好。”
商容看见那把刀,神情也发生了变化,喃喃道:“这莫非是——”他坐在那里静了静,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端着酒杯发了会儿呆。
唐悦乖乖接过去,藏在怀里。
“明天早上,到我院子来。”唐漠说完这一句话,起身走了。
商容瞧了他背影一眼,忽地笑了,他对一头雾水的唐悦道:“你大哥要教你武功了。”
唐悦还是一脸茫然。
侍候的童子撤下了碗碟,案几上空荡荡的,唐悦还坐在原地,似乎并不想这么早就去睡觉。
商容敲了敲她的头,“你还不累么?”
唐悦抬起脸,眼泪竟然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反而吓了商容一跳。他静静瞧了她一会儿,并没有开口询问她究竟为什么伤心,却开口对商六道:“取琴过来。”
商六回来的时候,果真带回一把琴。
商容将琴放在膝上,轻轻拨动了琴弦,唐悦呆呆望着他,脸上还挂着泪水。
他凝望了唐悦一眼,便低下头奏起了一只曲子。曲调悠扬,仿佛山间清澈的小溪,叮叮咚咚流淌个不停。片刻间,他的手指轻拨,这明净的曲调中,仿佛又融入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凉风习习,花草摇曳,树下一张几,一壶酒,一把古琴,一个抚琴人。
唐悦目不转睛地望着,似乎是想将这段短暂的场景深深印刻在自己的心里。在商容的面前,她总是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的风度举止,谈吐气质,让她本就不多的自尊,剩不下多少了。
只有亲眼目睹,才能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这样一种人,是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商容是,唐漠是,欧阳明珠是,娘——娘也是。
偏偏她不是。
但琴声却突然停了,唐悦惊讶地望着商容,对方的脸上却还是带着温柔的微笑,“你想学琴吗?”
唐悦愣在那里,商容低下头继续抚琴,却轻声道:“想要什么,就要说出来,否则,你一辈子也只能看着。”
唐悦闭上眼睛,她在想这句话的意思。
如同经过一场又黑又长的梦境,突然看到了光亮,她睁开眼睛,笑了。
“我想学。”
她想学琴,学武功,想获得娘的认可,得到娘的喜欢。
总有一天,这些都会实现的吧,只要她足够努力,唐悦悄悄的想。
短暂幸福
唐漠是个凡事谨慎的人,在做决定之前,就已经去了唐悯的书房。
唐悯年近五十,身形瘦削,虽然待人和蔼宽容,但毕竟是常年高高在上的人,言行举止之间有隐隐的威慑。
简单交代了一下这几日搜寻的过程,唐漠又提出,希望以后能亲自教导唐悦习武,唐悯点点头,“这样也好。”
说完这一句,唐悯的声音终于有了父亲的温度,“漠儿,这几日,辛苦你了。”
唐漠并不领情,不冷不热应了声就退了出去。
剩下唐悯独自坐在茶香满室的书房内,不自觉摇了摇头。
第二天,唐漠发现有个小小的黑影站在自己院门口。
整齐的刘海,乌黑的眼睛,怀里抱着一把刀,小心翼翼站在寒风里的人,是唐悦没错。
她住在距离主宅最远的院落,从那里走过来最快要半个时辰。
唐漠早已想过教她武功,可是每当他想到这孩子看起来资质很平庸,过去这些年的教育又是一团空白,就会觉得头疼。
就算同时起飞,笨鸟也要比别人多扇几下翅膀才能跟上队伍。恐怕她必须花费比别人多好几倍的时间,才能补上过去荒废的时光。他不知道,唐悦有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现在看来,她比他所想象的,更积极。
唐悦也在悄悄观察着唐漠,她提早一个时辰来这里,心里还惴惴的,担心对方会生气。好在他的嘴唇虽然如往常一样严肃地抿成一条直线,却没有其他疑似生气的地方。
她在心里稍稍吁了口气。
在同龄孩子中间,她既不漂亮又不聪明,对别人给予的善意,每次都笨拙地不知如何回应,越拼命想表现好一些,让别人不失望,越是弄得一团糟。
她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谢和高兴,她只会一句句笨拙地说着“谢谢”,“谢谢”…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觉得无趣而收回手去。
唐漠要教她武功,若是换了机灵的孩子,早已醒悟过来,而她却直到别人提点,才能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讨人喜欢的吧。
看到唐漠修长英气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唐悦立刻觉得自己胸腔那颗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只是她那颗并不特别灵活的脑瓜,无论如何想不出唐漠脸色变化的原因。
“你要用这把刀?”
“…”
唐悦紧张地低头,她就只有这一样而已。
“算了…跟你说也听不懂。”唐漠摇头。
唐家的剑法,是要从九式中生出无穷变化,然而这个变化的过程,却绝非唐漠指点一番就能体悟的。唐悦居然抱着一把刀,笨拙地站在他面前,唐漠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你这么早就站在这里做什么?”唐漠尽量口气和蔼,当然是以他自己划定的“和蔼”标准。
唐悦老实地道:“商大哥叫我早点起床,他说——”她眼看自家大哥的脸色有变黑的趋势,却还坚持把话讲完:“他说,早起的鸟儿有食吃。”
“你如果要跟我学武,最好记得我才是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