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简单的脑袋瓜子显然无法承受特殊至此的思维逻辑,于是很理所当然地就呆在原地苦苦思索,一阵寒风吹过,还是——无解。
趁她还木呆呆站在原地的时间,唐漠已经拟好了她的习武计划。
“跟我来。”
唐悦一怔,老老实实抱着刀跟着唐漠往院子里走。
唐悦忍不住环顾了一下唐漠住的院子,看不见一个仆役,却无一处不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果然是——唐家大哥的风格。
什么都不少,就少了人气。唐悦刚迈进一条腿,就寒风入体打了个喷嚏。
唐漠住的院子很大,她跟着他,弯弯曲曲,东绕西回,走了半天,才到了内院深处。来到一条青石小路上,小路的尽头,是一扇铁黑的门。唐悦远远站在这边,只觉得凉气嗖嗖地蹿上膝盖,她看着唐漠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那扇门。
这间石室内里极大,却空无一物。唐悦的目光集中在墙壁上的九幅壁画之上,
“那是唐家九式。”唐漠脸上还是冷淡,却主动开口替她解答。
这九幅壁画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唐家九式,唐悦纵然是木瓜脑袋,也听到过唐漠对欧阳明珠要求学剑的冷冷拒绝,他竟让自己进入到这里来——
“这间石室,是唐家先祖花了数十年心血,到极寒之地,取千年难融之冰铸成。只要你能忍受苦寒,在此间练功,比常人进境快上三倍。”
“但你毫无根基,若是只学唐家剑招毫无用处,须得一切从头开始。若是贪功冒进,小心自己的性命。”
唐悦瞪大眼睛,这是唐家大哥对她说过,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了。
唐漠轻咳一声,“明白了吗?”
唐悦认真地点头。即便他不事先警告,她也不会偷学唐家剑招,只因他肯教导自己习武,她已经是感激到要哭了,又怎会去做惹人厌恶的事情?
她本就苍白的嘴唇现在竟被冻得发紫,却还傻傻点头,唐漠暗暗叹气,“只希望你不要半途而废。”
唐悦握紧了刀,认真道:“我不会的,大哥。”
唐漠的唇边这才有了一丝笑意,“这样最好。”
…
唐漠只传她几句口诀与修习内功的法门,其他就需要她自己参详。可依照她自己的悟性,实在很难理解那些比砍柴挑水难上不是一点半点的精巧口诀,是以整整一天,都没有进展。
唐漠失去耐心走出石室,过了2个时辰回来,见唐悦竟然还乖乖地坐在那里,他似乎觉得她还不至于是个彻底的废物,指点了她一番,这才让唐悦完成了第一天的课业。
黄昏时分,唐悦才从石室出来,拖着两条腿慢慢走回自己的住所。
“你这副可怜的小模样,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被你哥虐待了?”商容靠在假山上,好整以暇。
鉴于唐漠对自己的大恩,唐悦难得板着小脸道:“大哥对我很好,嗯!真的很好!”她加重了语气,生怕对方不相信似的。
商容站在她面前,弯下腰,抬起漂亮的眉毛道:“这么快就变心了哟,昨天还商大哥商大哥的叫诶,小丫头的心真是摇摆,我会好伤心的呢——”
这种语气,很像是唐悦很小的时候,爹拿着一块碎小的糖在她眼前晃荡,“吃吗,很好吃的哟!”
商容眨巴眨巴一双眼睛:“小悦,商大哥伤心了呢,你要怎么补偿我呢?”
唐悦皱起眉头,被商容伸出一只手抹平,她皱起来,又被抹平。商容那张笑脸实在是讨人喜欢之极:“小小年纪怎么愁眉苦脸的,陪商大哥一起玩吧。”
“我不能陪商大哥玩,我要回去练功。”唐悦的表情认真的跟唐漠有一拼。
商容哥哥真的很像大哥说的,在熟悉的人面前,就很没样子,一点也不顾及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形象,唐悦偷偷地想,小脸还是固执地板着。
商容瞧了她的脸半响,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似的,一把捏住她的脸颊,上下左右摇晃来摇晃去,“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很好捏诶!”
唐悦的脸终于变成了一只褶皱的包子。
一个人的脸若是被捏成包子状,那是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严肃的,唐悦的眼睛里终于开始飘起泪花。真是无法想象,人前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人后是这个模样呢?她一直都被对方亲切的外表欺骗了。〒_〒
“你大哥小时候就长了一张欠扁的脸,可惜那时候我学艺不精,捏不到诶!既然如此,小悦你就牺牲点让商大哥一偿夙愿吧。”商容毫不愧疚地说道,满脸兴致盎然。
唐悦走不脱,只好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捏了半天,过足了瘾。
看到唐悦眼泪要往下掉了,商容吓了一跳,立刻松开手,“小悦,商大哥跟你闹着玩的,你不要生气啊!”
“别哭——”
唐悦揉了一把眼睛,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小悦”,商容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追着,拉她的衣角,“你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吗?不要这样哦!你再这样会跟你大哥一样变成万人嫌啊!商容哥哥跟你说,唉,你不要走啊!”
“…”
接触多了,唐悦对这位商大哥的看法,已经越来越接近唐漠,相信唐家大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感到很欣慰。
不管唐悦走到哪里,商容总是如影随形,她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商大哥,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站在夕阳下,商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悠然叹息道:“当然是——”
“没事做啊!”
唐悦奇怪,“那商大哥你为什么不去找大哥玩呢?”
“小悦,你这么问,难道是——你嫌弃我吗?”商容的表情异常伤心,语气也是委屈之极。
唐悦现在深深体会到了与商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唐家大哥的悲哀,当商容对一样东西发生十足的兴趣,那是怎么踹,都无法踹开他的。
很不幸的,现在唐家堡上上下下,唯一能引起商容兴趣的,就是唐悦了。
“…”
“小悦,你愁眉苦脸是没用的哦!”
“…”
“小悦,你装作睡着也是没用的哦!”
“…”
“小悦,你躲床底下还是没用的哦!”
“…”
“小悦,你往树上爬——那肯定更是没用的哦!”
失败的应对策略之后,唐悦被商容硬逮着,陪他在荷塘捉青蛙,上树捉知了,撑舟采莲子,跑去厨房做莲子冰糖,偷跑出唐家堡逛市集…很多唐悦以前很想玩却不敢玩的游戏,在商容的怂恿下她竟然比对方玩得还要开心…
商容送了她很多的小玩意,泥塑的小娃娃,乌绫手帕,凤头小鞋,五彩丝线,小拨浪鼓,清脆的铃铛,精巧的九连环,香喷喷的花笺,菱角的坠子,硬壳的核桃,八仙的飘带…所有女孩子时兴的,喜欢的小玩意,他都买来送给她。
唐悦是不敢要这些的,爹没死的时候,就决不允许她接受别人无缘无故的馈赠,但是她拒绝一次,他就放在她门口,她拒绝两次,他就放在窗外,要是拒绝第三次,睡觉的时候会发现那小玩意儿就藏在她的枕头下。
于是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收集在一个大大的木匣子里,这里放着她最珍贵的东西。
慢慢的,她明白过来,商容对她看似无礼的要求,不过是一种体贴,一种温柔,一种怜悯。只不过,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叹息着说她可怜,说她卑微,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她的关心。就像他只会说:“小悦啊小悦,陪我玩吧!”
比起那种漫不经心的同情,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心里幸福得要冒出泡泡来。
除了死去的爹以外,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大哥和商容对她更好的人,虽然大哥每天冷冰冰的,商大哥又整天笑嘻嘻,但这两个人一冷一热,都是心肠极好的人。
唐悦爬进被子里,一边掖好被角,一边悄悄地想着,然后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宝宝,睡着了。
…
天空阴沉沉的,唐漠站起身来,不知为什么有些烦躁,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好了。”
正在练习的唐悦心里一惊,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不用练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可是…”
“就到这里吧。”唐漠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唐悦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这么冷峻的人动容。
可惜他并没有向她解释,径自走了。
唐悦想了想,莫名很是不安,不自觉就跟着他走出去。
天空已经下起了细雨。
唐悦看着那红字石刻,有些怔忪,唐家墓园。
唐漠就站在一块墓碑前,细密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倒像是在发呆似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显妣唐夫人之灵——
唐悦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墓碑。
她只知道,在温雅如之前,还有过一位温柔美丽的唐四夫人,只不过她在十年前就因病故去,十年前,那时候唐漠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吧。
她就站在他身后,安静的,并没有上前打扰的意思。这一刻,他绝不会高兴在这里看到她,只因为她是温雅如的女儿——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这是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意外事故
唐悦突然荒谬地想到,如果有一天娘也死了,那她要葬在哪里?唐家墓园,怎么能躺下两位唐夫人?这个想法冒出来,她被自己的大逆不道吓住了,呆在原地很久,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想要举步离开时,墓园里突又掠入一道灰色人影。
“大哥,小心!”她失声叫道。
这一句话刚出口,她就惊惧地瞪大了眼睛。唐漠那样高的武功,居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一招被制!她宁愿相信唐漠是一时不察,而非这灰衣人的武功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就在这时,灰衣人已经转过头。
他在雨中慢慢走过来,唐悦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个人双眉斜飞入鬓,面容清俊之极,怎么看都该是个风神俊朗的美男子,可唐悦看到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古怪,他那双眼睛竟似血红,在那张白如莹玉的脸上更显得骇人。
他每靠近一步,她就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阿莫呢?你把阿莫带到哪里去了?”他的声音低沉,像是梦游一般。
阿莫?唐悦望了被制住的唐漠一眼,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立刻发生了变化。
灰衣人已经捉住她的手臂,面庞扭曲,恶狠狠地问道:“把阿莫还给我!”
“我…我不知道。”唐悦后退半步,只觉得他的手如同鬼怪一般,冰冷沉重。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灰衣人面上僵冷的面容立刻变得愤怒,刹那之间,他已举起右掌,只要向下一拍,唐悦立刻就会头骨碎裂。
“二叔!不要!”
一把展开的扇子半空飞来,袭向灰衣人右臂臂弯。
灰衣人猝不及防,只觉手臂一麻,但他武功何等之高,那扇子不过阻了片刻,他的右掌依旧拍出,正中唐悦胸口。
唐悦无法抵挡,倒飞而出。她紧紧闭上双眼,只以为这一次再也活不了。
却在撞上地面之前,被一双轻柔的手掌接住。
只是她现在像是骨头都被打断了一般,根根痛得锥心,不但无力动弹,连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乱动。”商容晚来一步,他察看半响,才确定唐悦并无性命之忧,不觉松了一口气。这才急道:“二叔!!我是商容,你还记得我吗?二叔!”
那灰衣人站得直挺挺的,像是一根被钉在地上的木桩,听到他叫二叔,双手颤抖了下,面上似乎有几分疑惑之色,并没有急于再次袭击。
唐悦睁开眼睛,望望商容满面焦急之色,又望向对面奇怪的灰衣人,她实在想不到,这奇怪的灰衣人竟然是商家人,可是,他为什么会袭击她?
灰衣人竟然呆呆站了半响,又问商容道:“你知道…知道阿莫在哪里吗?”
还是阿莫——他似乎除了这个名字,再也不记得任何人!
商容的手心滚烫,身体却冰凉,离他如此之近,唐悦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焦灼与不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二叔,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
可是灰衣人并没有给他任何响应,他只是喃喃地又问了一句:阿莫在哪里?”
商容唇间不禁泛起苦笑,“二叔啊二叔,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唐悦实在是什么也看不懂,她只感觉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都紧紧贴在身上,又难受又寒冷。喉咙里一股铁腥的味道慢慢爬上来,身体却沉甸甸的像是要带着她整个人从地面上直坠下去。
她的眼皮发沉,嘴唇颤抖,无论如何说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来。就在这时,原本抱住她的怀抱收紧了些,她被轻轻贴在对方的胸口,耳边传来平稳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没事的,小悦别怕。”
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颚流淌到她的额头,睫毛,却像是沾染了他身上的温度,带着些微的暖意。心莫名颤抖了一下,她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商容说了这句话,就注视着不远处的灰衣人,没有看她。
刚刚听到的话,却像煮沸的水一样涌上唐悦的心口,像是怕人发现一般,她将头悄悄地靠在对方的怀里,希望得到更多的暖意。
雨下的更大,但在唐悦的心里,却觉得异常的安宁。
“她死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唐悦只觉得浑身都滚烫,只能蜷在商容的怀里,但她模糊的意识还在,能够分辨出,这是唐漠的声音。
“啊…”灰衣人仿佛在颤抖,“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灰衣人的话没说完,唐悦的耳边响起了脚步声,那人的靴子从水中重重踏过,就停在不远处。商容的胸膛震了震,很快恢复了平静,“唐堡主。”
唐悦的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听到唐悯一声深沉的叹气声,“商兄啊商兄,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的话,比商容多了几分萧瑟和沧桑。
“阿莫早就过世了,你——来晚了。”
“我…你骗我!阿莫会等我来!阿莫她…”
“商兄,你现在神智不清,或许早已不记得。我没有欺骗你,阿莫确实是死了,你若是不信,就看看身后这座墓碑。”
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在水中听起来份外清晰。然后是重物的碰撞声,像是人的肉身与冰冷的石碑碰撞在了一起。
“我不信!我不信!”灰衣人咬牙切齿地大吼,像是被触到了心底的痛楚,随时处在爆发的边缘。
对方那强烈的痛楚居然让商容的身子颤了颤,但他始终抱住受伤的唐悦,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要碰我娘!”唐漠突然大吼,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挣开穴道,直扑灰衣人而去。
“漠儿,不要!”唐悯的声音急切地穿透雨帘。
唐悦心里一惊,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商容伸手点了睡穴,立刻陷入了昏迷。
“没事的,小悦。”他轻声地道。
…
这确实不关唐悦的事,但她却奇怪的,异常关心。也许是灰衣人脸上那惊痛的表情触动了她,连在梦中,她都睡得极不安稳。
“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告诉你,好了,放下你手里的纸钱,到这里来。”那是娘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悲伤,单纯的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你爹死了,他的东西我都烧掉了…好,不要打断我,我知道你想留点做纪念,可是我不想看到那些东西…”
“别掉眼泪,你跟谁学来的这种撒娇的本事?”
唐悦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打湿了她的衣领。她只能用嗫嚅的声音道歉。
娘的眼神,她完全都看不透,她只觉得汗水黏在她的背上,喉咙很干渴,像是一只虫子爬进了她的嘴里,不断地抓挠,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说话,但还是忍住了。
从爹的尸体被抬回来,入殓守灵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在做,她只以为这样就能让娘心里好受点,但她没有想到不过三天而已,娘就已经烧掉了爹爹留下的所有东西。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娘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可是在这种时候,至少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装出一点点的伤心不可以吗,在她的面前,表现出一点点的温情,好不好?只要有一天,不,哪怕是一个时辰,她能够像其他人的娘那样安慰地摸摸她的头,拉拉她的手,对她笑一笑,她都会高兴的哭出来。
爹死了,娘也就没了。
可是爹,对于小悦来说很重要,是这个世上唯一对她那么好的人。所以她想留住他,即便是违背娘的意愿,她也希望他活下来。
然而,她终究还是送走了他。
人们在很多时候,都必须对那些不舍说再见。
但这些可悲的回忆为什么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当时的那种痛苦全部袭上她的心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一直在拼命提醒着她。
一点温暖,轻覆上自己露在被外的手,唐悦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商容正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你没事就好了。”他轻轻地道,神情却并不轻松。
唐悦知道,他现在或许在担心着刚才的灰衣人,那个被他叫做“二叔”的男人。
她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充满疲惫,“你大哥也没事,好在有唐堡主。”
他说到唐堡主的时候,眼神深处有什么闪动了下,很快就不见了。
“你二叔…怎么样了…”唐悦犹豫着,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太过敏感。
静默了片刻,商容口气平淡地道:“唐堡主将他关起来了,你很安全。”
“我…唐堡主…不…我是说,爹爹他会不会——”
商容愣了愣,似乎没预料到她会关心那个人。
就在唐悦还在纠结自己脱口而出的“唐堡主”三个字,商容却开口道:“你不问我阿莫是谁吗?”
阿莫是谁?唐悦虽不聪明,却也猜到了,在唐漠开口的那一瞬间,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阿莫一定跟他有很特殊的关系。
直到唐漠那一句,他说,“不要碰我娘”。
阿莫想必就是唐漠去世的娘亲,是唐悦娘的前任。
这关系听起来是多么的奇怪,奇怪到唐悦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嘴巴,让她说不出话来。
商容看着她一瞬间像被点穴似的僵硬表情,笑起来,“小悦,你真是个敏感的孩子。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才好…”
他叹了口气,“阿莫是唐漠的娘,十年前就已经故去了。”
“我二叔…我二叔他身体不好,他可能记不得这件事了。”商容慢慢地说道,眼睛望向门外,那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唐悦从商容接下来的沉默中,觉察出了一点异样。这说明,事情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小悦,小姑娘在听到这些的时候不都是应该觉得害怕的吗?你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小姑娘?”短短的时间,商容似乎就恢复了过来,他突然靠近,伸出手指,轻轻捏住唐悦的鼻子。
唐悦腼腆地笑起来,黑色的眼睛里流出一点点的亲近。商容收回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斟酌了一下用词,唐悦小心地开口道,“商大哥要把你——把你二叔带回去吗?”
商容眼神黯淡了一下,似乎维持刚才的气氛很累似的,慢慢道:“我这次来,就是想在这里等他。”
“我二叔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到唐家堡来,可惜我一直没能带他回去,让他就这样在外流浪,都是我无能。”商容视线掉转回来,落在唐悦的脸上,“今日是唐伯母的祭日,我知道二叔一定不会错过。可是,我没想到他只知道这个日子很重要,却不记得唐伯母已经过世十年了。”
他的眼神很悲伤,唐悦甚至能感觉到,在他平静的表面下,有着极力压抑的焦躁。
唐悦终于明白唐漠一整日都心神不宁的原因。
原来今天是他娘亲的祭日。
可是墓前空荡荡的,除了唐漠,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日子。
“对不起,小悦,这些话我不该向你提起,可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了。”商容微笑着,唐悦却知道他现在想要保持这样的笑容,需要多大的力气。
从第一天踏进唐家堡开始,她就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这样的笑容,需要让每一个都知道她过得很好,必须要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知足,看到她的感恩。
“我小的时候,二叔常常会提起已经过世的唐伯母。他总是一遍遍重复着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他说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当她向他走来,蝴蝶珠花在她黑色的发间一颤一颤,非常好看。他说,他遇见她,还在唐堡主之前。”
唐悦的感情很单纯,她对商容所说的一切感到困惑不解。商容瞧她模样,似是在暗中叹了口气,喃喃道:“那时候,我二叔还不是现在的模样。”
“他当年…诗词书画样样妙绝,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相思,他却偏偏喜欢上那一个人——唐伯母去世后,二叔他虽然一直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悲伤,但他总是沉默寡言,带着病容,我们早就有思想准备,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商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寂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悦看着他眼睛深处的亮光,猜想他可能在回忆商行舟当年的风采。
只要看一看如今的商容,唐悦就不难想象当年的那一位,晚风公子商行舟。商容的身上,必然留有商行舟的影子:笑容温和、举止优雅。
“也许,二叔只是太骄傲了,如果他早一点放下自己的骄傲,先向唐伯母表白,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变成这副样子。”
可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在唐家堡这一年多来,唐悦见过无数的武林俊杰,这样的美男子却还从未见到。只不过,如今的商行舟,连骄傲也没剩下多少了,他的大脑里,似乎只有“阿莫”这个名字。
阿莫,林莫,唐家堡原先的女主人,唐漠过世的亲娘,商行舟的心上人。唐悦一时觉得惊奇,一个女人竟会有如此多的身份,以至于她已经死了十年,还有人对她难以忘怀。只不过,记着她的竟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另外一个男人。
温雅如不也有许多的身份么,是她的亲娘,是唐小宝的亲娘,是唐家堡的新任女主人,是唐漠的继母,也是一个马夫曾经的妻子。这最后一个身份,连想一想,都会觉得是对温雅如的亵渎。
“你在想什么?”
唐悦正在出神,眼睛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商容说话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商容离开后,唐悦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当时她明明觉得浑身剧痛,她的骨头却没有断。
以商行舟的武功,她居然伤得这么轻,简直是奇迹。
实际上,唐悦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大部分是关于商行舟的,还有一些是关于她那个马夫爹爹。两人之间是云泥之别,可以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可她偏偏会将他们联想到一起,这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商行舟对林莫
爹爹对娘亲
爹爹最后是掉进山里捕捉野兽的陷阱死的,腰腹被刺穿。“他死的时候应该快天亮了。”有人这么说。
快天亮了,他躺在坑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想她?还是想娘亲?唐悦几乎不敢继续想下去,在他所想到的那些之中,是否会有一丝被救的希望,会有悲哀的渴求,会有对娘亲的爱慕。他是什么时候断气的呢?他会不会想起娘的脸?他想起娘淡漠的面孔时,会不会感到痛苦?他又挣扎了多久?一个个问题盘旋在唐悦的头脑里,让她片刻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