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
这里曾经有过她最喜欢的人,但这个人如今已不存在了。
如果他早对她说清楚,拒绝的原因是他另有所爱,她绝不会怨恨他。但他没有,一次次地接近她,给她希望,最终在她满怀希望的时候狠狠地将一把尖刀插在她的心口。
多可笑的自己啊…
商容烧得很厉害,那天的大雨后,他就一病不起。
三日来几乎没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但在第三日的傍晚,他的烧还是退了,整个人的神志也慢慢恢复。
当他看见坐在床边照顾他的人,并不是他在梦中拥紧的那个人的时候,他失望了。
这个人,商容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们曾经在茶楼,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这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又为什么会来照顾他?商容以手撑住额头,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并没有在大雨中发病死去,还是失落真正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过。
年轻女子在见到商容苏醒的时候,清秀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羞涩的笑容,眼睛里充满了爱恋的神采。
商容轻声道了谢,客气却疏离。
“那天在雨里碰见你晕倒在路边,却不知你家在何处。有人说公子你住在这家客栈,我们便将你送了回来。”彩云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的冷淡,温柔地解释道。
商容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任何人对待帮助过自己的人都不会太过分的,何况商容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
他只是感到失望,以至于一时之间恨不得彩云从未存在过,恨不得这几日在他身边的人是另一个…
“爷爷都叫我小云,公子你也…“彩云的眼睛悄悄在商容的面上转了转,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道。
“那么,替我谢谢你爷爷。”商容这么说道。
这对祖孙的房间就在商容的对面,本来他们银两不多,并不打算在这客栈留太久,但彩云的正是花朵般的年纪,实在不适合再跟着老者住在破庙野外,所以二人才不惜花钱住进了客栈。
为了答谢二人,商容送了不少财物,可他们却坚持退回。商容无奈,便替他们垫付了一月的房租。如此一来,二人白天出去跑场子,傍晚时分回客栈休息。
商容的病情反反复复,总是不见全好,彩云心中担心,便每天回来以后都要来看看,在他的房间坐一会儿。
若是换了大家族的小姐,绝不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房间里逗留。但彩云自小跟着爷爷走南闯北,虽然看起来娇柔,实际上却是个有主见有胆量的姑娘。她自从见了商容第一面开始,就对他难以忘怀,无意中救了他之后,更是让她心中那份情愫滋长地更快。
商容当然看得出来这位彩云姑娘的心意,不过是因为对方的援手,他如今才安然无恙,所以不好拒绝地太过严厉冷漠。
连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对唐悦,他反而能那般狠心绝情,对别人,他反而还要宽容谅解些?
彩云替商容倒了一杯茶,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上慢慢有些迟疑之色,低声道:“商公子,前几日我听你在病中,一直叫一个人的名字。”
商容皱眉,抬起头看着她。
彩云的面颊晕红,却还是道:“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你的夫人。”
商容淡淡地道:“我还没有娶妻。”
彩云鼓起勇气继续道:“那是不是商公子的红颜知己?”
商容一怔,微有黯然之色,说道:“也不是。”
彩云眼中掠过一丝喜色,道:“那…不知道…”
商容苦笑道:“彩云姑娘,你不用问了,即便你问我,我也无法回答你。”
彩云见他俊美的容貌显得十分憔悴,心中不忍,劝慰道:“商公子,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心事,但不论如何,你总该好好调理身体。”
商容手中的茶杯无意识地放下,喃喃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这想必已没有关系。”
彩云眼中满是柔情,温言道:“商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爷爷说你是人中龙凤,又是这般年轻,何苦自暴自弃,放弃希望?”
商容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道:“我…若是还有希望,也不会如此。”
彩云道:“你总有亲人朋友,便是为了他们,你也该多多保重才是。”
商容缓缓摇头道:“这世上我的亲人已不多了,祖母对我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即便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怨我。至于另一个人,她…早已不再需要我了。”
说完,他面上竟似不自觉露出凄苦的神色,让彩云看见心中不免一动道:“你不是说…没有喜欢的人的么?”
商容略一停顿,涩声道:“我不配。”
彩云愕然,脸色刷地白了些,随即像是掩饰自己的不安,笑起来道:“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姑娘才会让商公子这般牵挂?”
商容微微笑了笑道:“她不爱说话,也不爱见生人,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如彩云姑娘你这般性情开朗。我一直在担心,若是有一天我不在,她没法好好照顾自己,该怎么办…”
彩云听得呆住,道:“那她现在又在何处?”
商容摇头道:“我不知道。”他说到这里,似乎突然回想起了什么画面,整个人的神色都已变了,仿佛有一种奇异的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容。
彩云瞧着他,目光终于也流露出痛苦之色。
她终于明白,他在昏迷中一遍遍叫着的那个名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她身边已有了别人,再也不需要我了。”过了许久,商容才似乎恢复了平静,慢慢地道。
彩云道:“商公子,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就不该放开她。
商容闻言,想起唐悦那副倔强却又坚强的模样,心中有个部位在一点点的抽疼,勉强自己微笑道:“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什么对她才是最好的。”
彩云心中有些酸苦,却还是笑道:“那商公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商容淡淡道:“我能为她做的,都会为她做。只要看着那个人对她好,我也就能毫无牵挂了。”
彩云怔怔看着商容,只觉得他的目光虽然温柔,却透出一种决然,心中一紧道:“商公子,我懂了。”
商容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彩云叹息着道:“若不是真心爱她,你何至于说出这些话来。她若是知道,总会感动的…”
商容低声地道:“我不要她知道。”
他不要她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让她幸福,即便一辈子瞒着她。
她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真正的心意。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笑容,一点点地吸引着他。
明知彼此之间不可能,明知早该放手让她一个人走,但他还是舍不得。
一直拖到羊城,一直看到有人为了讨好她而做的一切。
他才开始无缘无故地冷落她,因为他害怕失去她。
只要一想到将来她可能属于某个男人,他的心里就会痛得很厉害。
谁能配得上她?谁会一辈子对她好?照顾她,呵护她,不让她再受到别人的伤害,不让她被自己的执拗和固执所影响。
他觉得她本该是坚强的,却又矛盾地希望能够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少受些苦。
总有一天,她应该会明白他的心意。
知道有个人曾经有多么的喜欢过她,懂得他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她不受伤害。
然而她却离开了,一句话也不肯说,就上了另一个男人的马车。
他突然觉得真正狠心的人是她…
一瞬间他的心仿佛都空了,再美好的景色都已无法再让他停留。
他第一次了解到行尸走肉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错了,也许他本该早一些承认自己的感情。
这样,或许他不会这样痛苦,小悦也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商容闭上眼睛,却在此时,听见门外的敲门声。
从外面回来的老人进了门,将胡琴放在桌子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作孽哦——”
彩云惊讶地盯着自己的爷爷道:“怎么了?”
老人摇头道:“我们快收拾行李回乡去吧,刚才在客栈门口听人说,北方现在闹得很厉害,拜月教的人连灭几个教派,好像连那个什么…什么堡…也没了。”
“唐家堡,爷爷,是唐家堡。”彩云道,并不在意地转过头,想要继续跟商容说话。
谁知商容却突然从桌边站起,脸色惨白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老人疑惑道:“拜月教啊——”
彩云不解地看着商容,道:“爷爷说的是,唐家堡没了啊。”
唐家覆灭
静安王府
临湖处,满园的屋顶被阳光一照,登时金黄一片,与碧水绿扬相映成趣。
这座新园子,倒有一半的廊与阁建于水上,远远望去,如一只巨大的飞鹏凫于水面。
此时日照当空,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光景。偏偏这曲廊从上至下攀附着薄薄一层爬山虎,仿佛一道绿色的瀑布,将廊内与廊外隐隐隔绝开来。人坐在廊内,只觉凉爽舒适,不受半分酷暑之扰。
曲廊之上,有一张石桌,桌上摆放着五件盛满鲜果的细白羹碗,五件装着各色蜜饯的青色瓷碟,另有两只白玉杯,一壶芙蓉花露。
不远处的矮凳上坐着两个乐师,一个抚琴,一个吹笙,轻轻地演奏着时下在乐坊中最时兴的曲子。
一只带着汉白玉扳指的手伸出来,替唐悦满上一杯花露。
唐悦似是笑了笑,一饮而尽。
芙蓉花露虽不是烈酒,人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唐悦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赫连明玉知道自己该阻止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只好放慢倒酒的速度,希望她不至于醉得那么快。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唐悦问道。
赫连明玉的心突然一阵颤抖,他的脸竟也似红了,半晌才答道:“难道你讨厌我这样看着你?”
唐悦不知为何笑了笑,道:“我是怕你将来后悔待我这样好。”
赫连明玉突然大声道:“不,我不会后悔!”
他霍地站起,走到她面前,俯身望着她道:“你信我!”
唐悦不置可否地放下了酒杯,也仰起头,认真望着他,道:“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
她望着他,面上有笑容,再也找不出一点昨日的伤心欲绝,看来那么年轻而美丽,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芙蓉。
赫连明玉的手落在唐悦的肩上,情不自禁地,慢慢俯下了身子。
唐悦忽地推开了他,起身离席。
赫连明玉掩去了眸中的失落,叹息着道:“你要回去了么?”
唐悦走了几步,停在了百步九折的回廊边,对那两个乐师瞧了一眼,却道:“曲子有什么可听,你想要看我跳舞么?”
唐悦这样的江湖女子,也会跳舞么?赫连明玉惊讶地望着她。
唐悦笑得很随意,道:“原本大哥说我是个姑娘家,总要学些讨人喜欢的东西,可如今真的学好,也没人看了。”
唐悦纤细的手上,出现了一柄异常美丽的刀。
刀锋薄如蝉翼,刀柄绯红,在空气中划过时,荡漾出一片红光。
刀身较普通刀更小,更奇,更优美。
任何一个练武者看见这样的一把刀,都要惊叹它是如此的妖冶,如此的令人惊艳,那是一种,无法用天下间任何的赞美和惊叹来表达的不可一世。
连高高在上的阳光,都无法遮挡它的风采。
赫连明玉已不再说话,他看着唐悦,看着他所不熟悉的,唐悦的另一面。
任何时候,这个女子都是沉默的,安静的,甚至给人木讷的错觉。
然而此刻他却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红衣翻飞的女子,使得乐师停了手中的演奏,使得潋滟的湖水失了颜色,使得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世上绝不会有人想到,唐悦竟有这样的一面,妩媚如斯,妖娆若此。
她的刀一直是无情的,冷酷的,此刻的每一个动作却十分的婉转灵动,仿佛带着女子缠绵的心事,流动着无限的情意。
仿佛是生命中最灿烂的舞蹈,却又带着说不清的愁绪。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但是最终也不过全部化作灰烬。
命里无时,强求不得。
仿佛世间所有的绮丽都在她身上幻化,带着触目惊心的艳丽,几乎要刺痛赫连明玉的眼睛,刺穿他的心。
然而,这场让人心神俱醉的舞却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慢慢地,仿佛是水中的浮萍,一点点落了下去,一点点冷了下去。
赫连明玉突然想知道,唐悦此刻到底带着怎样的心情,将这出舞蹈跳给别人看。
他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搀扶她。
唐悦抬起脸来,微微一笑,明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快得说不清的悲伤,赫连明玉怔忪间,她已站起身来,收起了倾城。
“我自己能站起来。”她这么说道。
赫连明玉用尽全身气力,才能止住心头的怜惜,克制想要拥抱她的冲动。他只好道:“好,你自己站起来。”
乐师们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流转的奇怪气氛,有些不知所措。
“小王爷!”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静。
赫连明玉微微皱眉,看着曲管家弯身行礼道:“小王爷——”
曲临意的话意犹未尽,两名乐师已识相地躬身退下。
唐悦淡淡一笑道:“我回房去了。”
她的笑容在阳光下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然后她就转过身,向屋子的方向走去。
赫连明玉看着她微笑时,总会觉得心跳加速,却又不自觉地感到心痛。
但他最恐惧的,是他总是要面对着她的背影。
那样平静,那样孤独的背影。
赫连明玉突然出声阻止道:“你不要走,我没什么可瞒你的。”
赫连明玉严厉地看了曲管家一眼,曲临意在心底叹了口气才道:“唐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他面色凝重地道:“昨天夜里忽然有人送了九只大箱子来,我本来不敢收,可是送东西来的人却说,这是小王爷的一位好朋友特别送来给小王爷添福添寿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小王爷面上的表情,终是道:“夜里太晚了,我就没敢打扰您休息,坚持没说出对方是谁之前不能收,谁知他们将箱子堆在大门口就走了。我担心天亮以后别人看见反而觉得奇怪,只好自作主张先抬了进来。”
说罢,他拍了拍手,早已侯在廊外的仆人便将东西抬了上来。
唐悦不置可否地留着,并不真的感兴趣。
这九只箱子是被十八个健壮的仆人抬上来的,他们有着一张张黝黑发亮的面孔,一双双粗糙有力的大手。然而,他们此刻却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仿佛抬的要断气了似的。
箱子抬上来,他们便退下去了。
赫连明玉并不常收礼物,这并不是说人们不想给他送礼,而是在送礼物给静安王府小王爷之前,通常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和礼物的分量。
他也是皱眉,许久才道:“这里面是什么?”
曲临意道:“没有您的吩咐,我不敢打开。”
赫连明玉走到一只箱子前,霍地打开。
唐悦走上前来,一时呆住。
整整一个箱子,都是银灿灿的,竟是一整箱的银子。
第二只箱子打开,金光闪闪,全是沉甸甸的金锭子。
第三只箱子,是各种大小的白、蓝和绿的玉石;第四只箱子,是通体碧绿,雕刻栩栩如生的一尊佛像;第五只箱子,盛满了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第六只箱子,装着九件黑貂皮、水獭皮的披肩;第七只箱子,左右各摆放着一对异国运来的象牙;第八只箱子最大,装着一件3尺长、2尺高的野生红珊瑚。
赫连明玉沉默不语,来人一下子就送出大手笔,到底有什么意图。
最后一只箱子没有上锁,却被封条封得密不透风。
唐悦不由生起了好奇,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好奇。前面那八只箱子都已亲眼看过,最后这一只箱子里会是什么呢?
“你想看?”赫连明玉注意到她的神情。
唐悦道:“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赫连明玉笑道:“那就打开看看吧。”
唐悦打开了箱子。
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她脸色变得惨白。
赫连明玉察觉到不对劲,走上前一步,不由得大骇。
第九只箱子里装的并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三颗人头。
他本不认识这三个人,只是瞧唐悦的神情,她并不单单是认识而已。
因为她的全身已开始不停地发抖,甚至能听到她的牙齿在格格作响。
“你认识他们?”赫连明玉立刻关起箱子,关心地问道。
箱子里装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幼童的头颅。
还有一个用白色的丝绸温柔地包裹着的美人头,美人的发间戴着一支琉璃金钗。
赫连明玉猛地想起,这只钗,曾被唐悦取走,却不知为何出现别人的发间。
唐悦呆呆地站着,面上的颜色已褪得干干净净,变得像是一张白纸。
“我娘——”
她喃喃地道。
说完了这句话,唐悦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箱子里的人,一个是唐悯,一个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唐小宝。
还有一个,是她发誓要彻底遗忘的娘——温雅如。
竟然是温雅如!怎么会是温雅如?
“我要回去!”赫连明玉听见唐悦这样说道。
她在说话的时候,那奇异的神情,让赫连明玉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总还有一个人活着,他总还是活着的!
唐悦拼命这样告诉自己,但是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对她说。
他们连那么年幼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唐家堡的少堡主?
大哥,大哥,你是不是还活着,能不能让我再见到你一面?
究竟是谁,是谁做出这样可怕的事?
又是谁,居然将那只箱子送到了静安王府?
他根本不是送给赫连明玉,而是将那只箱子送给了她——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激怒她,毁了她。
唐悦的眼中虽已充满了愤怒和痛苦,但却竭力控制着自己,她一直在拼命地压抑自己。
所有的一切情绪,她都必须牢牢地压抑在自己的心底。那些愤怒,悲伤,绝望,她都可以忍耐,即便她哪怕再眨一眨眼睛,眼泪就会淌下来,但这个时候不行,唐漠也许还活着,她也许还能找到他,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哭?
赫连明玉一直陪着她,陪伴她回到唐家堡。
可是一路上,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对唐悦说。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跟那些箱子的联系,更加不知道,唐悦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华贵的马车,一路上从羊城驶入唐家堡的地界,原本需要一个月的路程,但他们不过十天便已到了。
唐悦一路上不眠不休,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空洞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快到落日长坡的时候,她终于支撑不住,累得昏睡过去。
梦里,她看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拉扯着她的衣服,一个劲地叫着,姐姐,姐姐。
她突然想哭,第一次想要抱住这个孩子。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明明她曾无数次想要伸出手抱抱他的,可为什么长大以后,一切都变了。
然后她便见到唐悯站在檐下,对着她笑,那笑容非常像爹。唐悯的脸,奇怪地和她脑海中马夫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她刚想要走过去,却突然看见唐漠。
唐漠满身的血,他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痛苦,他向她伸出手,唐悦想要抓住,却突然被人推醒了…
“唐姑娘,我们到了。”赫连明玉轻声地道,第一次伸出手,将唐悦扶下了马车。
跟在后面的护卫赶忙过来,赫连明玉挥手便让他们退下。
夏日的风本来是热的,但吹在唐悦的身上,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冷。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建筑,只觉得仿佛一切都在梦中。
唐家堡的建筑总是巍峨壮美,唐家堡的门前总是宾客云集。
但如今,这门前没有高大的侍卫,朱红色的大门被大火烧得斑驳淋漓,到处是残破的围墙,倒塌的墙壁,烧焦的瓦片,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已没有了。
唐悦不喜欢这里,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觉得这是个巨大的堡垒,生生压在她的心上,将她的自尊压到了底线。
然而,这古老的,巨大的,美丽的堡垒,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只觉得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坐镇北方的唐家堡,竟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威名赫赫的唐堡主唐悯被诛杀,杀人者竟连他幼小的儿子都没有放过。
杀人与被杀,是江湖中不可避免的两件事。
然而,堂堂一堡之主,竟神秘地丢掉了自己的头颅。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还能有谁呢?
除了拜月教,谁能拥有一夜之间血洗唐家堡的可怕力量。
只是拜月教怎么会这样轻易就攻入唐家堡?
唐家堡又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江湖在一夜之间颠覆,风云乍起。
ˇ轩辕迟迟ˇ
唐悦坚持要在唐家堡住下来,尽管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不论赫连明玉怎么劝说,唐悦始终只有一句话。
我要等大哥回来。
唐漠,名满江湖的唐家堡少主唐漠,竟在唐家堡被毁的那一天,神秘地失踪了。
这在江湖中当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相比已死去的人,人们更关心失踪的唐漠的下落。
有的人说,他是千辛万苦从拜月教的袭击中突围了出去。但更多的人却说,他在那一场大火中被烧死了,成为唐家堡中已无法辨认的尸骸的其中一具。
真正的答案谁也不知道,因为根本没有人在八月初四那天晚上亲眼目睹那场变故。那个晚上,唐家堡上下三百四十七人,一夜之间全部失去了性命。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除了烧焦的尸骸,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
江湖中最不缺少的就是流言蜚语。很多话,说得多了,仿佛就成了事实,成了板上钉钉的结论。
“肯定不会有错!”“他一定是死了。”“连唐堡主和唐家那么多的高手都死了,更何况是唐漠?”“这也不一定吧。”“拜月教怎么会留下一条活口,你没听说吗?”“什么?”“唐堡主一家人的头都被割下了。”“吓,这么残忍?”“哼,残忍?拜月教在这两个月吞并了多少门派,杀了多少人?什么叫残忍?成王败寇!”“拜月教这野心也太大了!”“嘘,你不要命了,敢这么大声!”“正道门派都不管吗?”“连少林武当,十六大门派,四大世家都要避其锋芒,你说谁敢管?”“我听说唐悯就是被他们推出来做什么盟主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讨月盟。”“是,就是讨月盟,十六大门派联合四大世家,原本要推举唐悯出来做盟主,这回可吃不了兜着走了。”“别提十六大门派了,自从唐家堡没了,他们当中不少都已倒向拜月教,你们说的都是旧闻了!”“这怎么可能?”“你懂什么,拜月教现在风头正盛,连朝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才不管这些,江湖越乱才越好。”
“唉,要说唐悯实在是太可惜了,去年我还见过,真可以说得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听说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单枪匹马,大败江西十虎,连挑长江二十八水寨,呵,那是何等的风光!”“他三十岁就名满天下,娶了当年江北名门林家的小女儿做夫人,还一手创建了唐家堡。真想不到,竟然会被拜月教在一夜之间给灭了。”
“谁说不是呢,可见人生无常啊!”
这种窃窃私语,在茶寮酒肆,在弄堂小巷,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听到。
人们仿佛对唐家堡的覆灭感到前所未有的兴趣,总在不厌其烦地研究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与此有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