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地步,她已不再奢望可以活下去。
没有人可以救她,包括她自己。
这已不是她想不想死的问题,而是毫无选择的余地。
唐悦觉得老天似乎跟她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当她想死的时候,却偏偏死不了;当她知道自己不能死的时候,却不得不面临绝境,非死不可。
沈初空已高高举起右掌…
唐悦面上终于露出悲伤之色,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却都恍惚不见。即便是从前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现在也都变得模糊起来,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
原来真实地面临死亡,竟是这样的感觉。
却听“啪”地一声响。
唐悦几乎以为那是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竟然能睁开眼睛。
她亲眼看见孟竹醉已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在一棵大树上,重重倒了下去。
那力道极为可怖,似乎连他的脊背都已撞碎!
事实上,孟竹醉再也站不起来。
他的整个后背都是血肉模糊。
这一拳,竟然是沈初空打的。
唐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疯了?”秦时雨面色大变,狰狞地向沈初空扑过去。
唐悦却只听得一声惨呼,不知为何,半空中的秦时雨忽然跌落在地,一张脸上全是黑气,身体仿佛被烈火焚烧一般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呼不已。
柳三月恶狠狠道:“沈初空,是你下了毒!”
唐悦吃惊地望着眼前面目儒雅的沈初空,他竟然一拳打伤了孟竹醉,还对秦时雨下了毒。
为什么?
沈初空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他要杀的人是自己才对——却怎么会变成了他自己的伙伴?
“柳三月,你不是我的对手。”沈初空慢慢道,目光冷锐如刀。
柳三月经过片刻的震惊,此刻已恢复了平静,他道:“你该知道背叛的下场。”
沈初空大笑道:“我本就不是拜月教的人,何来背叛之理?”
柳三月阴沉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初空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拜月教的敌人,便已足够。”
柳三月大声道:“好!沈初空,你有种!”他不再犹豫,飞身上去,提起孟竹醉和秦时雨,头也不回地离开。
唐悦还来不及说话,已被沈初空拦腰抱起。
“他们马上就会追来,你最好省点力气,有什么问题,我以后再回答。”

半路阻截

唐悦长时间沉默不语,沈初空低头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唐悦在迟疑,她不知道这句话当问不当问。
但她终究还是问了:“你放走他们,想必已知道后果。”
既然已经动手,为什么还要放那三人离开?
只会留下数不尽的后患。
沈初空笑道:“即便我杀了他们,后果仍是一样。”
“为什么?”唐悦不解。
“半个时辰内我们四人未能同时回去,另四位堂主仍会追来。”沈初空淡淡地道。
“这不是理由。”唐悦直觉地否认。
沈初空愕然道:“那什么才是我放走他们的理由?”
“你——受伤了。”唐悦道。
沈初空脸上变色,许久才回答:“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唐悦看了一眼他的手道:“在你挥出那一拳的时候。”
沈初空苦笑:“连你都能看出来,柳三月不会看不出来。没错,我在试剑大会上受了伤,没有必胜的把握,才不能和柳三月动手。”
唐悦只觉得胸口有阵阵热意上涌,眼眶有些微微湿润。
“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我可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沈初空道。
唐悦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沈初空轻咳一声道:“他们的计划,我早就打算要破坏,绝不是因为你才动手。”
可是…
总是因为她,沈初空才必须提前动手的吧…
即便他试图开解,唐悦还是这么认为。
不知不觉中揪紧了沈初空的衣领,唐悦小声地道:“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任性地跑出来,沈初空本可以找个更合适的机会挫败对方的计划,而不是在仓促之中动手,面临如今的危险处境。
沈初空脚下的步子在不断加快,儒雅的脸上却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道:“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碰上我们,你该不会是打算就这样一个人,偷偷地死掉吧。”
唐悦一怔,身体就这样僵硬起来。
还真是个单纯的人,沈初空在心里莫名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虽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但不论如何,放弃希望总是不对的。”
唐悦不吭声,把头埋到阴影里。
“你…根本不能了解我的心情。”唐悦这么说着。
沈初空的眼睛落到她肩头的伤处,又不忍似地很快移开,“我比你大很多,当然不能理解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在想些什么。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你不爱惜,也不应该随便糟蹋。”
这真不像是沈初空会说的话,唐悦抬起头,惊奇似地瞧着他。
动不动就满嘴脏话的沈初空,说起安慰人的话来,竟是如此文雅自然。
“你不要看刚才那三个人古怪,他们都是打死也不认输的人。”沈初空抬起头,继续向前走着。
“你说魔教的人?”唐悦道。
沈初空不在意地笑笑:“我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很多年前我也跟你一样,觉得拜月教都是些亡命之徒。可等我真正去了那里,又发现以前自己很多的想法都是错的。”
“难道他们不是恶人?”
“不,他们是恶人,大部分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沈初空口气很淡,“但他们并不天生都是恶人。”
唐悦没有出声,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让沈初空知道,她并不相信这些话,非但不相信,还很不以为然。
但她毕竟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所以她没有一句反驳。
山里浓雾弥漫,脚下的石阶仿佛都是在云端之中,走在上面,整个人仿佛飘飘荡荡,没有着落。
沈初空叹了口气,“拜月教里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或者说,是走投无路的人。你说他们心肠歹毒,却也不都是天生如此。”
唐悦还是不说话,安静地听着。
沈初空深吸一口气,他已不知道多久没和人说过话。
久到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该如何说话,久到连他的舌头上都快生疮。
拜月教中,他曾经的那些伙伴,并不能称作是人。
不论他们来自何处,为何而来,都是满心仇恨,恶毒可怕。
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故事,但却没有一个人关心。
因为那些故事,无一不可怕,无一不可悲。
“遭遇不幸的人,难免连他们自己都会变得可怕。”沈初空想了想,语声忽然变得很和缓,“从前我以为人都是如此,他们被别人伤害了,反过来也要去伤害别人。可怕,却也可悲。今天发现…也有例外。”
唐悦怔了怔:“例外?”
“我发现,也有人不愿意伤害别人,只好伤害自己。”
唐悦又沉默下来,她已知道沈初空说的是谁。
很久很久,她才道:“你心里,一定觉得我愚蠢可笑,是不是?”
沈初空说道:“我…我不知道。”
唐悦笑了,她盯着沈初空道:“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这样的人,对于别人来说,就是麻烦和耻辱,那你告诉我,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沈初空想了想,道,“这么说,仿佛你是为别人活着的。”
唐悦凝视着他,眼睛清澈而明亮,“没人教过我这些,我不懂。”
沈初空不禁苦笑,“我也从来没教过别人。”
唐悦将头靠在他肩上,叹了一口气,道:“我并没有求娘把我生出来,她给了我生命,却没有给我快乐。”
沈初空摇头道:“我连娘都没有,所以不能体会你的痛苦。”
唐悦惊讶地看着他,沈初空接着道:“没娘有什么可奇怪的么?我要是告诉你,我连爹都没有,你是不是更奇怪?”
这世上,确实有生来就没有爹娘的孤儿,唐悦明明知道,却没有想到,沈初空竟也是这样。
“我的真名不叫沈初空,而是姓上官。我爹娘在与拜月教的争斗中,早就死了。从十五岁起,我就遵从族长的命令,潜伏于拜月教,探查他们的秘密,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助正道将他们一举铲平,到如今,已经有十一年。”沈初空说着,语气平淡,仿佛不过是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唐悦却知道,上官家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
这些事,听起来容易,但对于沈初空而言,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秘密。
一个已隐瞒了十一年的秘密。
沈初空十五岁的时候,还没有自己如今这么大,却已孤身一人深入险境,唐悦可以想象他当时艰难的处境。
“我当时想的很简单,只以为不过两三年的光景,我就可以恢复身份,回到上官家,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在拜月教中。”沈初空道,“而我当年的很多想法,如今看来都是极可笑的,所以我也不会笑你,没资格笑你。”
唐悦的眼睛里,已有一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敬佩,她原本没有想到,沈初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十一年来,我一直在想,我为了入拜月教,也杀了人,为了当堂主,更是六亲不认,如今我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我跟他们说的魔头,又有什么区别?难道等拜月教覆灭了,我就可以毫不愧疚地变成上官家的人吗?”
“可你毕竟是有苦衷的。”唐悦瞧他神情黯然,不知该如何安慰。
“苦衷?”沈初空嗤笑道,“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人,都会说自己是有苦衷的。可那又有什么用,错了就是错了,谁都挽回不了。所以——这两年,我已没有想过再回上官家的事。就算有一天拜月教真的没了,我也没法再回去。”
沈初空的声音微微发颤,唐悦心中想,原来天底下无路可走的可怜人,并不单止她一个。
“那你今天又为什么——”
“我不想那么多人死,上官家,毕竟还有我的亲人。”沈初空这么说着,“虽然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以为上官宁已在十一年前从马上摔下来摔死了。”
上官宁,这应该是他原来的名字吧,唐悦想着。
“唐姑娘,你死了以后,会有人为你伤心吗?”正在她走神的时候,沈初空慢腾腾地道。
唐悦低声道:“也许我大哥会…不,他不会的,他只会骂我蠢,可能…真的一个也没有。”
她说一个也没有的时候,表情仿佛要哭了。沈初空不敢低下头看她,只好大步地继续向外走。
唐悦才知道,她以为自己走的不远,其实已走进了赤霞山的深处。
只是因为这里云雾缭绕,向远处看的时候,会产生一种近在咫尺的错觉。
唐悦的耳边,仿佛听见了有水流的声音。
她并没有听错,前方再走片刻,就是赤霞山里的断崖,崖下流水奔腾,飞花溅玉。
唐悦知道,沈初空挑选这一条道,看似最难走,却也是最难部署埋伏的地方。
“连一个为你伤心的人都没有的话,就不要死。”
在她以为他已不会说话的时候,沈初空突然大声地道。
唐悦完全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她不明白,这世上已没有关心的人,没有留恋的事,为什么不能死?
“你现在死了,什么都留不下,没有人会记得你。”沈初空深深地道:“爱你的人也好,你爱的人也好,谁都可以,只要有一个人,在你死了以后还一直惦记你,想着你,不能把你从心里赶出去,会因为你的死而心痛,世上有一个这样的人就好,你来这世上一次,才不会一点东西都没留下。”
唐悦一直在认真听着,虽没有说一句话,但沈初空知道她在听。
他缓缓问道:“在没有找到肯为你伤心的人之前,你甘心就这么死了吗?”
唐悦的眼睛在山里的薄雾里看起来分外明亮,她轻轻地反问:“会有那么一个人吗?”
沈初空的目光忽然移向远方,“若你想要一个,就会有的。”
唐悦笑了,她笑起来总是很好看。
但同时,她又感到很疲倦,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不好到连一直抱着她的沈初空也看出来了。
这才是他一直在对她说话的原因,他怕她支撑不住,现在就断了气。
虽然他不怕死人,但他怕孤单。
尤其是在此刻,他总希望唐悦能活着,虽然他们从前并不相识,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但奇怪的,他却希望她能坚持下去。
唐悦轻轻喘着气,“你怕我现在就死了,所以才对我说这些?”
沈初空僵了僵,因为被看穿心事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唐悦道,“至少我现在不想死了,一点也不想。”
“不想死的人,往往死得更快!”突然有人这么说。
沈初空停下了脚步,喃喃道:“他们来得真快。”
唐悦只觉得说话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抬头看去,才发现道路的前方不知何时已高高低低站了几个人。
奇怪的是,她却第一个注意到站在最后面的那个人。
那是个约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唇红齿白,十分英俊,他的右臂袖管空空荡荡,一双俊目中充满了怨毒之色,这可怕的仇恨瞬间扭曲了他俊俏的相貌,使得那种原本可亲可爱的脸变得十分可怖。
唐悦当然认识这个人,恐怕永远也不会忘记。
慕容梅见。
被她砍掉一条右臂的慕容梅见。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脸阴沉的柳三月。
她握紧了倾城,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绷紧,拜月教这么快就派人赶来,柳三月的动作还真是不慢。
她与沈初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找到了勇气。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唐悦这么想着。
“你能站稳吗?”沈初空轻轻地问道,唐悦微笑着点点头,沈初空将她放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两位还是这么郎情妾意,让人看了真是羡慕。”对方的阵营中,突然走出来一个穿着深青劲装,美貌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一道黛眉犹如弯月,笑得很甜蜜,唐悦认出来,她就是当时伏击大哥的四个人之一——柳月眉。
她身边,还站着娃娃脸的白少秦,和一脸漠然的蓝天星。
唐悦不自觉地看向沈初空,记得他曾说过,这几人都曾是他属下。
沈初空的表情却很平静,“就你们几个?”
白少秦笑了笑,袖口突然抬起,向天空中一挥。
唐悦只看到一道光闪过,消失在天际。
他们是在向其他的搜寻者发出讯号。
不出一刻,只怕拜月教其余四堂堂主都会赶来。沈初空皱起眉头,如果是他们来了,只怕就算他自己没有受伤,也抵挡不了多久。
沈初空在拜月教日久,深知柳三月性情虽孤僻古怪,残忍好杀,武功却是极高,如今在这里碰上这五人,最难对付的就是他。
他心中,委实是没有将慕容梅见放在眼中的,因为他现在失却一臂,没有资本再与自己一战。
柳三月不言不语,长剑出鞘,刺向沈初空。
沈初空低声对唐悦道:“自己小心!”便已飞身上去,二人缠斗一起。蓝天星与白少秦顿了一顿,也迅速加入战局。
唐悦正在担忧沈初空的伤势,却不料眼前人影一闪,一道金色的光芒疾驰而至,卷向她的脖颈。
唐悦骇然后退,这才发现,柳月眉手中持着一条金色长鞭,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你大哥毁了我一条银鞭,今日要在你身上讨回来!”她冷笑道。
不等唐悦说话,她那一条长鞭,已向唐悦当头劈下。
唐悦微微一侧,闪过了鞭子的来势,却觉得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差点跌倒在地。她深知自己如今的状况,不要说应付战局,就连走路都很困难。
然而看了一眼正独立对付柳三月,蓝天星和白少秦的沈初空,唐悦咬咬牙。
倾城出鞘。
慕容梅见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也看到了这柄异常美丽的刀。
刀锋薄如蝉翼,刀柄绯红,在空气中划过时,荡漾出一片红光。
静籁中,耳边只听见一声轻吟,惊心动魄。
“自寻死路。”柳月眉冷笑,长鞭一抖一卷,已袭向唐悦胸前。

初空之殁

沈初空并不轻松,他要面对柳三月的长剑,白少秦的鸳鸯双刀,甚至还有蓝天星。
蓝天星只虚晃一招就已退到一边。
他并不是要坐观,他只是等待着,伺机而动。
每当沈初空的进攻到了关键时刻,蓝天星的暗器就会发出。
而沈初空就不免要分出心神来闪避,这样就给了对手最好的机会。
沈初空郁卒之极,大喝一声,却无可奈何。
连续六次的交锋,都是堪堪躲过柳三月的长剑。
若单只柳三月一人,即便他的冷月剑再厉害,他也不会畏惧。
偏偏再加上另两人。
有句话叫作,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有六只手。
沈初空再英雄了得,这时候也只能捉襟见肘,勉强避开,铁拳铁剑的威力,被压制到了最低点。
这样下去不行!沈初空心中担忧着唐悦,脑袋里急速地转着念头。
下一刻,他手中的长剑,已将白少秦的鸳鸯双刀打飞了出去。
白少秦赤手空拳与沈初空对了一掌,却大叫一声,如同急坠而下的风筝一般从半空中跌落。
白少秦曾是沈初空的堂下四使之一,所以沈初空了解他的刀法,更知道他的弱点,在于内力不够深厚。
所以这一掌,可以说是积蓄已久。
白少秦跌倒在地上,就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柳三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地道:“碍事的走了,沈初空,不知一对一的决斗,我们谁先倒下。”
沈初空并不言语,手中长剑越发凌厉,气势雄浑。
柳三月的长剑已在沈初空的肩头开了一道长口子,鲜血直流。然而沈初空却如同没事人一般,冷静如初,毫不在意的样子。
拜月教十二位堂主个性迥异,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胜利者,绝不会在战斗还未结束前认输。
沈初空一剑逼退柳三月,已向蓝天星袭去。
空中响起“啪”、“啪”、“啪”三道鞭声,最后一道的声音沉闷厚重,显然是击中了目标。
柳月眉收回长鞭,冷笑道:“唐大小姐,鞭子的滋味如何?”
唐悦已用尽全力避开,右腿膝盖却还是被鞭尾扫到。
“我劝你还是放下倾城,或许…我们会放你一条生路。”柳月眉轻声细语,神态温柔。
唐悦当然不会相信她,他们知道消息泄露,又怎么会让她活着将消息传递回去。
正思索着,柳月眉长鞭又起,一连飞起八鞭,唐悦顺势回避,那长鞭只击打在岩石上,顿时碎石飞溅!
一块细小的碎片溅起,唐悦侧开脸,右颊却还是被划破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血痕立现。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是被毁了容,真是太可惜了!”柳月眉娇笑起来,面上的神情却半点没有可惜的意思。
在柳月眉看来,女子最珍贵的地方就是一张脸,是以见到唐悦脸上有了一道小小的伤口,不由更加得意。
唐悦却毫不在意,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那八鞭原本并未伤及唐悦的身体,但鞭子击碎岩石,溅起的石屑却不断划破唐悦的衣袖,很快她的身上就伤痕累累,衣服也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柳月眉唇角浮起笑容,照这样下去,唐悦支持不了多久。
然而事情并不如柳月眉想的那样简单。
唐悦的面色苍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眼睛里却仿佛燃烧着一团火似的。
柳月眉不懂得那团火焰是什么,更加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唐悦至死也不肯放弃,在她自己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唐悦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她的感觉似乎已经麻木,到了此刻,她脑海里反复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不甘心,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甘心来到这个世上,最终什么也带不走。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没有人会替她难过,那她将真正变成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存在。
她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能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
柳月眉的长鞭,已如一条毒蛇般缠住了她。
唐悦知道自己只能进,不能退,只要退一步,就会彻底倒下。
奇怪的,在她脑海中出现的并不是一直念念不忘的娘,而是已经死去多年的爹爹。
鞭影闪烁间,她仿佛看见了那个人的音容。
憨厚,老实,木讷,地位低下,被人嘲笑,直到今天还在被人当做丑闻。
她一直想,如果有一天,娘接受了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也就等于,娘接受了爹的存在。
如果有那么一天,爹的人生是不是会变得…不那么可悲…
她想让所有人知道,即便是贫寒低下的没有丝毫存在价值的男人,也曾经在世上留下了点什么。
明知无济于事,她还是想着…为她亲生的父亲,那个被天下人瞧不起的男人争一口气。
还有…那些她想要的,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一直欺骗自己,到死都在欺骗自己,说不恨,说原谅!
不,一切都是假的!
她好恨,恨老天,恨生下她却不爱她的娘,恨所有的人,最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到了最终,她终于可以不再努力做个好人,终于可以宣泄出藏匿于心中最黑暗的角落,那些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折磨得她难以入眠的痛苦…
倾城低啸一声,唐悦纵身而起。
柳月眉手中的长鞭扑了个空,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刀尖,已直冲向自己的眉间。
心下一沉,柳月眉身形向后飞出。
急退十步开外,却没等她喘一口气,倾城已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柳月眉只觉得浑身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双手僵直,冷得如坠冰窟。
那势不可挡的杀气扑面而来,带着她从未感受过的,死亡的气息。
柳月眉见过无数的刀,却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刀法,这般可怕的人。
她的瞳孔紧缩,眼前的红衣女子仿佛突然与倾城融为一体,化成一把雷霆万钧的利刃,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彻底毁灭。
在那一瞬间,柳月眉看清了唐悦眼中燃烧的火焰。
那是怨恨!
深深的怨恨——
刀的怨恨,还是人的怨恨?
柳月眉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这世上绝不会有一个人,面对这样可怕的怨恨而不颤抖,面对这样深沉的戾气而能若无其事的逃脱。
她想要逃出这片猩红的刀光,却惊恐得连腿都已冻结。
然而这一刀,却没有将柳月眉的身体劈成两半。
有一个人突然冲了进去,冲进了这片可怕的刀光之中。
这个人扑在柳月眉的身前,替她挡住了锐芒。
在同一个瞬间,倾城已锐不可当地斩下。
红芒大耀,利刃深深刻入男子的背心。
失声惊叫的却是柳月眉,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用生命来保护她的男子,竟是慕容梅见。
曾经不可一世,还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弥月堂主!
因为失去一条手臂,变成废人,而被她抛弃的慕容梅见。
柳月眉是个现实的女人,她懂得把握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条件,美丽的容貌,聪明的头脑。
拜月教是个女人不容易出头的地方,但她不同,她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愿意拿一切去交换,甚至是她的身体。
所以在拜月教中,她的入幕之宾并不止慕容梅见一个。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救她的,竟然是刚刚被她抛弃的慕容梅见。
简直是…荒谬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