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付出关心,却得到这样的回报,都会不高兴。
唐悦过了很久才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还是如往常那么平静,“好,那我走了,大哥你保重。”
此刻唐漠心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在意。
唐悦出门的时候,正看见唐悯和商容走过来。
应该是在比试的间歇,抽空赶过来看唐漠。
唐悯见到唐悦,一贯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道:“怎么现在就跑出来?你身上全好了吗?”
唐悦静静地道,“爹,我全好了,谢谢你。”
接着,她便对面上很不自然的商容笑了笑,一如往常般打了个招呼,“商大哥。”
没等商容反应过来,她便与他们擦肩而过。
商容只感觉那道红色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心里顿生一种怅然若失。
他在心里想了很久很久,简直疑心今天见到的这个唐悦,与昨天晚上的那一个,是否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昨天还对他那样喜欢,今天却已经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一般,这么轻松地打招呼。
他不自觉地抿了下自己的嘴唇,有一种冲动想要追回去,向她问个清楚,昨天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为什么又这样。
可是理智却提醒他,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去,唐悦还回头遥遥看着,一直看着。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为止,她才闭上眼睛,仿佛是看得太累了,需要休息一般。
然后她才接着往前走,却不是走向自己的居所,而是向赤霞山的深处走去。
从昨夜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伤口已经裂开。
为了不让商容发觉,才装作睡着。
喝醉酒的人,有时候却比清醒的时候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悦知道自己不过是借着喝醉酒的借口,成全曾经有过的一个妄想而已。
苏梦枕说过,她在半年之内都绝不可以碰酒。
当时她还想,自己从来不喝酒的,这种戒酒令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可是当小怜带着酒来,唐悦却改变了主意。
只因她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对娘来说是个耻辱,对大哥来说是个累赘,而对商大哥…他一定觉得很困扰吧。
他心地那么好,才不忍心拒绝她,甚至还不曾将冷淡表现出来,一如既往温柔地对待她。
可是眼中那份尴尬,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
原来她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让别人烦恼的根源。
她不是故意找死,只是真的觉得,有点累了。
然而直到她察觉伤口在流血的时候,却还是害怕,所以才拼命抓住商容的衣服。
她喜欢的那个人,实在是个好人,所以她不希望自己再给他带来困扰。
从早上到现在,就一直觉得自己心口的疼痛在加剧,每吸一口气,伤口都在疼。
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会死在床上,死在封闭的屋子里。
更害怕死了以后要被别人指指点点,这样,又会给唐家带来很多的流言蜚语。
希望他们会以为她是不告而别,而不是认为她死了。
只有这样,才能减少麻烦。
唐悦笑了笑,勉强自己往前走。
树林里很安静,连风声都很温柔,跟外面简直是两个天地,试剑大会已进行了一大半,唐悦知道,很多人死了,还有很多人受了伤,但更多的人,却是在摩拳擦掌,准备扬名立万,或者报仇雪恨。
她只觉得自己走了很远,可是回头看看,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
可她已累得走不动了,所以她坐下来,靠着一棵种在小道边的树。
风吹过耳侧,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唐悦闭上眼睛,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从前。
那些她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从前。
从记事开始,她就知道娘不喜欢她。爹虽然真心爱护,但他毕竟是个粗心的男人,无法面面俱到。别人家日子再穷,女儿总是有娘打理的清清楚楚,干干净净,她却总是像从泥巴汤里滚出来的一般,身上又脏又臭。
然后爹死了,她跟着娘来到唐家。
最初总是被唐家堡里的大孩子揍得鼻青脸肿,却还是咬牙忍耐,因为她总觉得一切都会变好的,终有一天她不会挨打,会过好日子。
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她才能够活着。
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免要欺骗别人,但唐悦却正好相反,她永远在欺骗自己。
但直到如今,她也没有真正恨过温雅如。
唐漠骂她蠢,骂她傻,只是,爹曾经对她说过,就算娘有千万条不好,她毕竟生下了她。
只这一条,便是恩情。
至少她来到这个世上,也曾体会过人间的温情,有过伤心难过的时候,也有过觉得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反而像是一个木偶,被娘的一举一动所左右着。继父和大哥虽然待她好,却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喜欢商大哥,正是因为他是世上第二个问过她的喜怒哀乐的人。
第一个,是她那个死去的爹爹。
高兴还是难过,喜欢还是讨厌,坚持还是害怕,哪怕是问一句,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大哥只会说,不许你哭。
而商大哥却会说,你为什么哭。
仅仅是这样而已,唐悦掩起面孔,不愿让阳光照进她的眼睛深处。
她不是不想活下去,而是怕自己如苏梦枕所说,会变得很可怕。
那一天的事情,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
在试剑大会上,她没有想过要慕容梅见死,因为当时她根本没有考虑过真正的后果。
可是后来,当慕容梅见骂她是杂种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到愤怒。
十几年来一直苦苦压抑的痛苦和愤怒,一时之间全部涌上心头。
以至于后来,她已失去理智。
眼前只有漫天的血红色,脑海中充溢着不可阻挡的杀意。
这些年来,她自己看不见,触及不到却也无法化解的痛苦在一点点的积累,膨胀,总有一天会变成刻骨的仇恨,一齐爆发出来。
她的心底,何尝不是对那些曾经欺凌过她的人充满了愤恨。
首当其冲的,便是把她当牲畜一般对待的唐刚。发现他死在落日长坡,她的心底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而那些对她投来蔑视目光的人,她如果真的大度从容,为什么却清晰地将那些人的每一个眼神都牢牢刻在心底。
也许像苏梦枕说的,有一天,她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唐悦不想那样,不想走到那一步。
如果真有那一天,曾经给过她爱的人,一定会痛心失望。
与其如此,还不若先在不能自控之前…
唐悦正在心神混乱之中,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未处理好,便是宋婉词借给她的《离恨经》。若是她就这么死了,这本书落在苏梦枕手中,岂不是辜负了宋姐姐的一番心意。
可是就凭她现在这么重的伤势,能够活着回到唐家堡,将书还回去吗?
唐悦犹豫了,举棋不定之时,忽听得有人走近。
她猛地抬起头来。
前面不远处,一行四个人,正施施然走过来。
唐悦握紧倾城,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他们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另外三个年轻男子本在交谈,看见唐悦坐在这里,均住了口,面上皆露出惊讶之色。
这四个人里,唐悦只认得,打头那一个,正是沈初空。
他虽看起来弱不禁风,可那一双铁拳的厉害,唐悦却是亲眼目睹。而另三个人,她虽不认识,但跟沈初空在一起的,必然也是魔教中人。
四人瞧见唐悦,竟然面面相觑了一阵子。
唐悦没有动作,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坐在地上。
她还是一袭耀目的红衣,脸色却极苍白,更显得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只是谁都能看出来,她气息微弱,命不久矣。
这里的四人,正是魔教的睦月堂堂主沈初空,卯月堂堂主孟竹醉,文月堂堂主秦时雨,长月堂堂主柳三月。
唐悦没有见到慕容梅见,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没人会希望自己在临死前,还要面对别人仇恨的目光。
只是这四个人,远比失去一条手臂的慕容梅见更难对付。
最先说话的人,反而是一向在十二堂主中最沉默的柳三月,他望着唐悦道:“你快死了。”
唐悦知道这不是在问她会不会死,而是已经断定,她必死无疑。
沈初空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他这么问,至少已经说明两点,他们都知道唐悦是什么人,同时也确认过,这附近并没有别人。
唐悦当然不会回答,回答他的是笑嘻嘻的秦时雨:“老沈,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要死了。”
沈初空随便一摆手道:“死一边去,老子自己会看!”
他说着,径直走上前来,伸手要拉唐悦手腕。
唐悦硬撑着想要站起来,却觉得右肩曾被水袖洞穿的伤口,在汩汩向外渗血,明明握着倾城,却仿佛连提起来的力气都已失去。
沈初空眉毛一扬道:“怕什么,老子又不会吃了你!”
唐悦的左腕已被他一只铁拳握在手心,那边的三人不知为何,竟都认真观望着。
沈初空回头瞪了一眼道:“这丫头真是不行了!”
他话一说完就已放手,唐悦的左手,立刻绵软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冷冷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四个人。
对方却毫不在意,因为她此刻已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握刀了。
沈初空道:“伤得这么重都敢一个人跑出来,真是胆大的丫头。”
唐悦想要闭上眼睛,可却不能闭上眼睛。
在敌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不但无法引起同情,只会让死亡来的更快。她是想过要结束自己,但这并不代表,她想死在魔教人的手中。
任何会让唐家堡丢脸的事,唐悦都绝不能做。
明明那么疲惫、疼痛,她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毫无畏惧地看着他们。
平日里话最多的孟竹醉,今天反而是最后一个说话,他笑着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
秦时雨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柳三月冷冷地道:“人给你,眼睛给我。”
长月堂堂主柳三月有一个古怪的癖好,他喜欢一切亮晶晶的东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山里藏的,只要会发光,他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手,用漂亮的瓶子装起来,放在屋子里日夜欣赏。
他所练的纯阳功至刚至正,终生不得亲近女色,所以他向来不正眼去瞧漂亮女人。但那天在试剑大会上,他虽始终坐在棚子里,眼睛却一直盯着场上的唐悦。
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女人。
原因之二,是因为她有一双讨人喜欢的眼睛,亮得让他移不开目光。
当时他就觉得手痒,想要亲自把那双眼睛挖出来,放在漂亮的瓶子里,摆在他的床头,想必是可以把玩许久都不会腻的美景。
所以在这里看见唐悦,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兴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兴奋。只因他知道自己即将拥有一件绝世的珍宝。
只要想到这双漂亮的眼睛曾经属于一个又美又狠的姑娘,就会让他全身的血液都热烈地奔腾起来。
孟竹醉跟他不同,因为他曾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采花贼。
第一次有女人投怀送抱,他拒绝了,因此对方反过来诬陷他是采花贼。
为了清静,他一剑杀了那个女人,却引来全江湖的追杀,逼不得已才闯入拜月教。
所以正道中人有一句话是真的,拜月教众,往往都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因此,谁都知道,孟堂主讨厌女人,尤其是出手狠辣的女人。
唐悦一刀砍下慕容梅见的右臂,狠辣的程度已经让他觉得很够味,才会动了要折辱她的念头。
哪怕是死,也要让她在死之前痛不欲生。
这是孟竹醉的生存哲学。
所以他毫无避讳地走过去,动手要解开唐悦的衣裳。
秦时雨和柳三月站在原地,并没有丝毫要回避的意思。
看见唐悦露出雪白的颈子,他们的眼睛再也转不开去。
但孟竹醉的手被一只铁拳狠狠拉住了。
孟竹醉诧异道:“怎么,你要先来?”
沈初空怒道:“放你娘的狗屁!”
孟竹醉挑眉道:“那你不要阻止我!”
沈初空一张儒雅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谁许你碰她的?”
孟竹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不要多管闲事,松手!”
可沈初空的一只铁手,却还是牢牢钳住他的手腕:“老子再说一遍,不许动她!”
“大局为重,不要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秦时雨走上来,压低声音道,“我们还有大事要做!”
“先点了她的穴道,等今晚事了,带回教中再做打算。”柳三月竟也走过来道。
一对三,孟竹醉没有胜算,他阴冷地看了唐悦一眼,转身走开。
唐悦松了口气,刚才孟竹醉走近的那一刻,她已决心拼个鱼死网破。
谁知却被沈初空救了。
对上唐悦复杂的目光,沈初空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拜月突变
孟竹醉转身之后,唐悦就闭上眼睛,靠在树上休息。
魔教四位堂主就在离她七步之外,围坐议事。
这四人都是魔教高手,阴狠霸道,纵横武林已久,并不将唐悦放在眼中。
尤其她如今形同废人,没有任何威胁。
唐悦不动声色,暗中听他们交谈。
原来这次魔教出动八位堂主,不仅仅是为了震慑正道,更是为了一举将正道中人消灭。
他们如今商量的,正是要用火药引起山体崩塌,将在山上山下的正道中人全部活埋。
唐悦忆及《离恨经》中对火药的记载,只觉得手心直冒冷汗。她万万想不到,魔教竟然用这样可怕的方法来对付正道中人。
孟竹醉道:“万斤火药已埋好,各堂的人会提前撤离,只等三更一到,即可发动机关。”
秦时雨道:“我已命堂下诸人在下山的四个出口把守,等我们的人一退出去,立刻将出口全部堵死。”
柳三月淡淡地道:“副教主已在山下安排好接应之人,到时候会引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沈初空冷笑道:“副教主神机妙算,只是这些正道中人难道就全都是傻子么,万一有漏网之鱼,该当如何?”
孟竹醉悠然道:“你还记得我们来时,副教主的部署么?山下早已安排了人手,不要说是人,就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一旦爆炸,山崖必然崩塌,路也会被堵死,他们毕竟是人,没有长翅膀,料也跑不出去,只是计划中多出这一环,可保万无一失。”他接着补充道。
沈初空不语,半天才道:“那——谁是引爆机关之人?”
谁愿意留在这里送死?
柳三月冷笑道:“当时是慕容梅见。”
沈初空面色一变:“你们逼他留下来?”
孟竹醉笑道:“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留下。”
沈初空冷冷道:“他已失一臂,你们竟然好意思让他留下?”
柳三月道:“这是为他好。死在这里,比回去好,你难道不明白?”
秦时雨抬眼道:“一个残废,对拜月教又有什么用处?”
是,慕容梅见已是一个残废之人,对于拜月教而言,已无一丝的利用价值。
而他自己那般骄傲,当然也不愿意回去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
“你莫要忘了副教主说过的话?”柳三月冷冷提醒道。
沈初空打了个寒颤,“副教主?”
柳三月道:“不错,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的初月堂堂主殷柳柳?”
沈初空面色阴沉下来。
他当然不会忘记,殷柳柳曾是教中第一美人。
她不但容貌美丽,武艺高强,心计更是一流,在短短的两年之间,就爬上了初月堂堂主的位置。
不但如此,她还是副教主的心腹爱将。
教中更有传闻说,她是副教主的情人。
然而这并不是新鲜事,在拜月教中,想要爬上副教主床的女人并不只殷柳柳一个,副教主的情人也不会只她一个。
只可惜在三年前,拜月教岭南分舵高有林叛教,勾结正道中的散花剑派,意图铲除拜月教在岭南的全部势力。就在他们约好起事的前一天夜里,高有林竟然被初月堂堂主殷柳柳暗杀,散花剑派也在一夜之间被血洗。只是散花剑派掌门人宁城拼死一搏,在临死之前重创殷柳柳,毁了她一身武功。
殷柳柳本应立下大功,却因武功尽失,在教中的地位竟也一落千丈,很快就被人取代。殷柳柳一向以来自视甚高,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去求副教主帮助她打击异己,恢复地位。
“副教主当时说过什么话,老沈,你不会不记得吧?”秦时雨慢慢道。
“他说,拜月教中,连一条母狗都比她有用。”
三天之后,殷柳柳就被副教主随手赏赐给了一个立功的教众。
那个男人不久后就将她转送他人。
短短三年中,她已从初月堂高高在上的堂主,变成地上肮脏的尘土。
殷柳柳如今还在拜月教,沈初空不久之前也还见过。
拜月教中任何一个男人想要她,都比上花楼用银子找姑娘要简单方便。
只是她已不是当年的拜月第一美人,恐怕连她自己照镜子,都会认不出来。
副教主的心腹爱将,甚至是他的枕边人,一旦失去利用价值都是这样的下场,沈初空已经可以预见,失去一条手臂的慕容梅见,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堂主的位置看起来高高在上,只是伴随着这个位置的,除了荣耀和地位,还有随时随地的死亡。
明斗,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不论是谁,不论什么方法,杀了堂主,就可以取而代之。
没有人比沈初空更明白这种感受,随时随地,迎接死亡。
自从当上睦月堂堂主以来,他已经历过一百七十九次暗杀,一百零六次决战,来杀他的人中有他结交的朋友,并肩战斗过的兄弟,曾经侍寝的女人。
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任堂主。
只要杀了他。
沈初空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慕容梅见还是死在这里好。
这种选择,真他妈的太明智了。
“他是个聪明人。”最后,沈初空这样说道。
唐悦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痛,不知道是伤口在作祟,还是因为她听到慕容梅见即将成为替死鬼。
她想起自己那一刀,如果不是那一刀,也许慕容梅见仍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他完全没有必要留下来等死。
她觉得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
真是奇怪,他们在讨论如何杀人,她却在为自己伤人而懊悔。
他们手上掌握着几千几百条人命,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却因为毁掉了一个人的未来而难受到全身发抖。
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他们!否则不光是慕容梅见,连爹,大哥,甚至是商大哥,都有危险。
尤其是大哥,他重伤在身,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唐悦咬牙,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仿佛动一动,连骨头都要碎裂开来。
原本她觉得自己生无可恋,而今却知道,她非坚持活下去不可。
如果她就这样死去,谁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哥?
不!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唐悦打定主意,一定要想方设法回去!
为了自己而活下去,是如此艰难痛苦,为了别人而活下去,她却突然觉得有了动力。
唐悦豁地睁开眼睛,看向那四人。
正好与沈初空的眼神对上。
她心中百转千回,眼波流转,竟似与平日里冷漠的模样大不相同,看得沈初空心中一荡,面上竟已微红。
唐悦的心却突然沉了下去。
这四个人,她只亲眼见过沈初空的武功,而另外三人的实力她并不知晓。
单单是一个沈初空,就是能与唐漠久缠而不分上下的高手。
唐悦深知,自己哪怕是拼出性命,也无法从他们手中逃出去。
想到此处,唐悦顿时心乱如麻,只呆呆地坐着,苦苦支撑着自己不立刻就倒下去。
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从四个人的手中逃走。
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也是那四人在她面前毫不忌讳地谈论那可怕的计划的原因,他们早已笃定,她即便是插了翅膀,也是飞不出去。
突听得一声冷笑,却是孟竹醉阴沉地道:“难怪你要跳起来,原来你根本…”
他话犹未完,又将眼睛从沈初空转到唐悦身上,嘲讽道:“看不出这丫头冷冰冰的,勾搭男人的本事倒是跟她娘一样。”
听孟竹醉提到温雅如,唐悦的眼神冷了下来。
“怎么,不乐意听?江湖中人都知道,温雅如年轻时候,毫无廉耻地跟着一个马夫私奔,还生下了一个女儿。你以为跟着你娘改嫁,就成为千金大小姐了么?”
唐悦看向孟竹醉的目光,不知含有几分愤恨,几分伤痛,但她全部忍下,并没有出声反驳。
沈初空却已走过去,伸出手道:“你能站起来吗?”
柳三月出声道:“你要带着她走?”
沈初空淡淡道:“跟你无关。”
孟竹醉冷哼一声,道:“副教主的命令,可是说上了落霞山的人,除了拜月教徒,一个不留。”
沈初空顿了顿,对唐悦道:“你要是肯入拜月教,自然可以不必死。”
唐悦冷笑道:“我宁愿死,也不会入拜月教。”
一边的秦时雨站起身道:“我看你是中唐家堡的毒,中的太深。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你的命更重要的东西?”
唐悦道:“没有唐家堡,自然没有唐悦。比我的命重要的东西,世上实在太多。”
沈初空道:“可你该知道,若不是我们未下杀手,你也未必有命坐在这里跟我们说什么大道理。”
唐悦望他一眼,年轻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畏惧之色,道:“你们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沈初空皱眉道:“你既然是唐家堡的人,我们自然可以用你引唐家人上钩,先行除去他们。”
孟竹醉大笑道:“老沈,你想救她性命也不必找这种烂理由。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就算我们现在不动手,唐家堡的人也很快会被炸药炸得粉身碎骨,何必多此一举?”
孟竹醉边说着,边走近唐悦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杀了她太可惜,世上美人虽多,却少有这般倔强的刺儿头。不若留几日,享受一番,也不妄老天生出这般的美人。”
唐悦见他目光闪烁,知道他不怀好意。不由冷声道:“难怪你们会被世人唾弃,就算以前有别人对不起你们,可如今你们的作为,何尝不是比他们可怕千百倍?又有什么资格怨愤老天对你们不公?我不知道拜月教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是我也绝不会去,更不会跟你们这样的畜生一起去。”
孟竹醉大怒,提起唐悦的衣领,怒极反笑道:“你骂我是畜生,好!骂得很好,等一下你就会哭着求我了!”
“放下她!”沈初空突道。
孟竹醉冷笑:“老沈,莫非你到如今还要袒护这丫头?”
沈初空道:“不,真要杀她,也该是我动手。”
“哦,这是何故?”孟竹醉虽未答应,却已重重将唐悦扔在地上。
沈初空道:“即便是敌人,她也是个值得佩服的敌人,我希望可以让她死在我的手上。”
孟竹醉挑眉,轻笑道:“此话当真?你下得去手么?”
沈初空道:“我若杀不了她,你再动手也不迟。”
唐悦只觉得他们的对话十分古怪,沈初空的粗鲁在此刻竟然都化作不见,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说话十分客气,倒与他儒雅的外表符合起来。
孟竹醉退后几步,作出一个请便的姿势。
另两人也都站在原地,很有趣地观看着这一幕。
沈初空走到唐悦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悦压不住胸口的痛苦,猛烈地咳嗽了一声,勉强自己道:“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