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是什么?七宝的眼睛里有疑问,但她看看贺兰雪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切!什么遗孤——海蓝两眼一翻,还不如说是私生女呢。
老管家却并没有多问半句,他年事已高,慈眉善目,看着七宝微微笑道:“七宝小姐跟奴才来吧,奴才领你去你的房间看看。”
贺兰雪笑笑摇头:“我领她去吧,你忙自己的去吧。”
管家显然对公子的性格十分了解,知道他不放心,便点头做事情去了。
贺兰拉着七宝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间房,这里平日极少使用,所以陈设十分简单。贺兰吩咐侍从去取一些精致的帘帐和挂画,稍许停了停,又叫人去集市购买一幅屏风,将这屋子好好布置一番。他自己摸摸床上的被褥,皱皱眉头,叫仆从赶紧去拿厚实的棉被。
海蓝目瞪口呆,实在无法相信这个罗嗦唠叨的男人居然是贺兰公子,真的很像,一个老妈子。
院子里的人不多,大部分都被分派了任务。剩下的几个见到公子居然领回了一个八九岁的娇憨可爱的女孩子,都十分惊奇,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贺兰雪心里隐隐有几分兴奋,感觉自己多了一个妹妹,他如今孤身一人,突然多了一个家人一般,他想着七宝从今后住在家里,就跟他的亲妹妹是一个样子的,他再也不是这偌大的宅子里唯一的主子了,居然心中十分高兴。
海蓝跟屁虫一样跟在七宝后面,恨不得扑上去把七宝打包带回家才好。看贺兰雪这般反常的高兴,他心中不快更甚,却说不出什么缘故,只觉得越发气恨,当初怎么不好好学武功,怎么叫贺兰雪跑到他前头去了,不然就能把这个呆呆的傻宝带回家了,到时候爱怎么捏就怎么捏,谁能管得着,总得想个办法把贺兰雪支开才好。
把七宝骗回家,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七宝已经是囊中之物,只待他想个好主意就可以背回家了。
七宝缩在贺兰雪身后,觉得海蓝的笑容,越来越奇怪了。
小姑娘不懂得,其实那种笑容,叫猥琐。
六
贺兰雪没有看错七宝,她虽然长于蓬门,却天性聪慧,不管是教导她什么都是一点就通透,不过有一点,七宝始终坚持自己是他买回来的,怎么说不用她做事情她就是不明白,这让贺兰雪和海蓝实在想不通,这世界上还有人居然有福不会享吗?认定自己是仆人而不要做主子?
七宝就是如此。她从小受的教育不是,不拿白不拿,而是,拿了也白拿,乳娘告诫她,别人给的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的才是自己的,这话十分绕口,但是七宝懂,乳娘说的她都能明白。所以她不能接受自己突然从小丫头变成了大小姐,这个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七宝身上穿着的淡红色夹袄,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而且袖子部分短了很多,明显是很不合身,贺兰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到了晚间,七宝思念乳母,偷偷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抽泣,不敢叫别人知道。贺兰雪却从仆从口中得知,心里也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就离开母亲,实在很可怜。但是转念却觉得,她母亲能将她卖掉,足见十分狠心,与其让她记着母亲,不如让她忘掉那贫寒的出身,专心做贺兰雪的妹妹更好。因此,他对她更加上心,事必躬亲,如同亲生兄长一般关怀备至。
有时候贺兰雪不放心,晚上也到七宝房间看,果然每次都发现她偷偷地哭。他便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哄她入睡。七宝心里十分感动,乳娘说过,知恩莫忘报,她心里想着要好好跟贺兰雪相处,好好听他的话。
侍女们哪里见过对人向来十分冷淡的公子这么爱护一个人的模样,都面面相觑不敢发出声响,面上表情却是掩不住的惊异。若非早就知道公子是独生子,她们真的会怀疑这个小女孩是他流落异乡的妹妹。
贺兰雪见侍女们都十分惊讶的样子,心中很不悦,叫她们都出去,他自己留下陪伴七宝。七宝有点点不知所措,觉得贺兰雪过于亲近她,但是她心里也觉得,如果有这样的哥哥,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担心七宝晚上偷偷又哭,贺兰雪每天晚上都要来陪伴她,说些轻松的故事给她听,哄她开心。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贺兰雪就是她的哥哥,只要她愿意留在这里,他一定好好照顾她云云,七宝听着听着,有时候趴在他膝盖上就睡着了,两个人的感情也一天天越加好起来,七宝真心将这个哥哥记在心里,十分敬重他。
海蓝以前成天不见人影,现在一得空就往贺兰雪家里跑,恨不得搬到他家住才好。
这日,他一大早就跑到人家。看见七宝正靠着柱子坐着,长长的刘海垂落下来,她却认真的低头摆弄案几上的筝。海蓝十分高兴,正要上前去,却看见贺兰雪从另一边走出来,笑着对七宝说,“七宝,上身要端正,别拘谨,不过是练习而已,练不好不要紧的。”
七宝抬头看了贺兰雪一眼,认真地点点头,小身子坐得笔直。贺兰雪微微一笑,也十分随意地在七宝身边坐下,将琴弦重新调校,降为平调,然后鼓励地看着七宝。七宝咬咬嘴唇,她身体小小手指头也短短,只能伸长了手去靠近琴弦。海蓝见她姿态十分美丽可爱,玩心大起,趁他们正认真练习着,身形一轻便上了树。现在海蓝只能看到七宝圆圆的头顶了,他十分开心,手轻轻晃动了下树枝。
树叶顿时刷刷刷往下掉,七宝的头上,脸上,肩膀,手上,一下子都落下好多泛黄的叶子,七宝惊呼,贺兰雪也抬头看去,发现海蓝坐在树枝上,两腿晃荡不停,眼睛弯弯地冲他们乐。
贺兰雪不搭理他,继续低下头教导七宝学筝。七宝仰头看看,觉得有点不忍心,便腼腆地回了海蓝一个笑容,也低下头不再抬头了,海蓝十分气恼,觉得自己一个人被忽略了,疏地从树枝上跳下来,一下子把脑袋伸到七宝眼前,吓了七宝一大跳。
贺兰雪面无表情,啪地一下拍开他意图伸过来捏七宝脸蛋的魔爪,“对我妹妹意图不轨者,杀无赦。”
海蓝嘴巴垮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七宝红扑扑的小脸。
过了半响,他突然一拍脑袋,“对了,我今天还有正经事儿!”他从怀里面扭扭捏捏地掏出来一本折得有些皱巴巴的书,递给七宝,“这个是我姐姐当年请名家教导的时候留下的琴谱,我拿来送给七宝的。”
拿?贺兰雪怀疑地瞥了海蓝一眼,海蓝没好气道:“好啦,是偷来的偷来的!自从我姐进宫去以后,我娘把姐的东西看得十分宝贝,整日里守得跟铁桶一样,我偷来的行了吧!”
“七宝,喜不喜欢啊?”他试图揉揉七宝的小脑袋。
这孩子的眼睛如同宝石般清澈,偏偏这宝石又好像被人在怀里捂热了一样时刻雾蒙蒙的,海蓝觉得万分陶醉,恨不得立刻把七宝打包带回家。
七宝看看海蓝,又看看贺兰雪,不知道该不该收下。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拿着吧,难得海蓝这么费尽心思。”
七宝开心地嗯了一声,双手接过琴谱,抱在怀里,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贺兰哥哥,我不识字,不认识琴谱,海蓝哥哥,你还是拿回去吧——”
什么?不识字?
“你不识字?”海蓝跳起来!
不识字,一个字都不认得?琴谱这种东西也看不懂?这么可爱的娃竟然不识字?
海蓝看贺兰雪也目瞪口呆,“难道你之前没教过她认字?”
贺兰雪也很意外,显然没有想到,七宝是个女孩子,又是生长在贫苦的家庭,哪里能像大家千金一样有老师教导呢?
七宝瑟缩了下,没有预料到居然不识字也可以成为让人震惊的事情,像她一样不识字的孩子有很多啊,丽水城很多人都不识字。但是现在到了京都,是不是就很丢脸了,七宝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
“没关系,明天开始我教你认字!”贺兰雪摸摸她的头。
海蓝顿时想要咬掉自己舌头,干嘛要大惊小怪,现在反而让贺兰雪这个家伙捷足先登,包揽了教导七宝练字的机会,那他岂不是再没机会将这孩子打包?哼,他气急,扑上去一把抱过七宝,抓在怀里十分陶醉,这小姑娘皮肤像玉一样细腻,身体像棉花一般软软,像他小时候最爱的豆沙包,散发出淡淡香气的诱惑着他的鼻子,还没陶醉几时,脑袋上就被贺兰雪打了个大包,“师弟,为兄告诉过你,对我妹妹不轨者——”贺兰雪只有认真生气的时候,才叫海蓝师弟。
“好啦,杀无赦杀无赦,你又不是杀人魔王,什么杀无赦!”海蓝十分气愤。
贺兰雪也自觉失言,不由笑笑,牵过目瞪口呆地望着海蓝的七宝,“哥哥给你准备了新装,跟我来看看!”
直到他们转过长廊,七宝还频频回头看脑袋上被打出大包的海蓝。乌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可爱的笑意,看得海蓝顿时又开始蠢蠢欲动。
呜呜呜,为什么买下七宝的人不是他呢?
他赶忙跟了上去。
七宝打开面前的大箱子,立刻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箱子,满满都是小女孩穿的衫子,像是专门找人订做的一般。
贺兰雪随便挑出一件雪白的内衫,紫色的外袄,“去试试看!”
七宝伸出手接过,不知道为什么指尖微微颤抖,眼圈也红红的。
海蓝知道触动了小女孩的伤心事,顽劣道:“七宝,要不要哥哥帮你换衣服啊——”他张牙舞爪地要去抱七宝,把七宝吓得一下子跑到帘帐后面去了。
贺兰雪知道海蓝是故意打岔,便微笑地看着不说话。
七宝换好了衣服,从帘帐后面伸出半颗脑袋,向这边张望。
贺兰雪正坐在外间喝茶,见状便放下茶杯,向七宝招招手。
七宝蹬蹬蹬跑过来,高兴地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海蓝却看她眼中隐约有泪花闪动,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心思实在是太多,不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又这么懂事,让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贺兰雪当然也看见了,他微微一笑,眼中十分怜惜,“七宝穿着这件衣服,十分清新可爱,非常好看。”
七宝腼腆地笑笑。
海蓝眯起眼睛,张开手臂,“乖,哥哥亲一个!”
七宝躲闪不及,被海蓝一把抓住,在脸上响亮地啾了一下!
贺兰雪脸色一下子变了。“我说过——”
海蓝捂着脑袋跑远:“知道了知道了,不要重复!!”
七宝知道他是玩笑,心里也渐渐高兴起来。学着以前见到的那个女孩子一般转起了圈圈。阳光直射进屋中,整个房间越发明亮了,七宝黑色的头发跟随着漂亮的衣摆打着转转,
贺兰雪这时候便站在一边,一直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海蓝走了几步,意识到自己安全了,猛然回头,只见那个紫衣女孩,开心地转着圆圈,阳光照在她身上,反射出一层层的光影,越发显得她清新可爱,天真无邪,也许是阳光太耀眼,他突然有点觉得,眼花缭乱起来…
七
午间用饭的时候,海蓝死皮赖脸非留下来一起用餐不可。
七宝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觉得非常,非常不习惯。原来以为贺兰哥哥家里不过是普通的富商,可是看样子并不是这样。虽然宅子看起来不算华丽,第一天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家里人口不多,其实不是不多,而是她没有看到而已。这里说的人口,绝非是指家里实际的主子,而是指一大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侍从。
她一点一点小口把汤含在嘴巴里,再小心翼翼地吞下去,一边偷偷打量站在大厅门外的两排侍从。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第一天她来的时候见到的不过是庭院里那几个打扫清理的侍从呢,这些人躲在什么地方?七宝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觉得他们真的好有毅力,贺兰哥哥他们吃饭要吃一个时辰,吃完饭还要聊天饮茶,这些人居然从上菜开始就一直站着,直到主子退席后他们才上来收拾。一定很累,七宝的眼睛落在最末一个年轻男孩子的身上,看样子年纪很小,所以脸上还有点表情,嘴角老是不由自主一抽一抽的,膝盖也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弯两下。
七宝觉得他们很辛苦,又觉得那个最小的男孩子很有趣,忍不住弯起嘴角,怕交谈的两个人发现,就把脸埋在碗边偷偷笑一会会,然后又抬起来一本正经地喝汤。殊不知这点小动作早被那边看得清清楚楚。
“你回京都也有好些天了,那帮人可早就惦记着邀你一聚,你老窝在家里,他们迟早冲到你家里来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宝贝!”海蓝嘴角一撇,指指那边的小脑袋。
贺兰雪一直看着七宝,看到她偷偷躲在碗边笑的小动作,十分可爱,根本没有留心海蓝到底说了什么。
“贺兰,你打算让七宝入读锦绣苑吗?”海蓝撇了一眼正在小口小口喝汤的七宝,也忍住脸上的笑意。
锦绣苑是京都特有的一所女子学堂,所招收的女学生,除了王室世族出身外,也有不少京中的富商名流家中的女儿。八岁即可入学,通常可以学习到十五岁,参加闺臣等级评定,只有学业合格的才能够毕业,不然就得一直呆在里面学到合格为止才能离开学校出嫁。虽然看来十分苛刻,但是这个学堂,不但是千金小姐学习交际的地方,更有机会接触到皇室贵族,跻身当世权贵一流。所以世家女子莫不趋之若鹜,赶着入学。
可是七宝,适合到这样的地方去学习吗?
贺兰雪盯着七宝,若有所思。
海蓝接着说:“我看你还是将她送去学堂,在家里窝着,七宝总有一天真的会变成呆宝的。况且七宝已经到了年纪,我们再给她不时补补课,一定能够让她毕业的!”
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让贺兰雪跟七宝离得越远越好,七宝去上学,贺兰雪就不能整天抱着七宝在他眼前炫耀了,这样他就可以逮到机会亲近呆宝,想点办法把她抓回家。他想想就觉得开心,看着那边十分认真地喝汤的小女孩,开口道:“七宝今年有八岁了吧,那么就可以申请入学。”
七宝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海蓝。
海蓝笑:“呆宝要不要去上学呢?有好多漂亮的姐姐可以陪你玩儿哦!”他一脸得意,却不料七宝开口说了一句话。
“七宝已经十二岁了,不是八岁,海蓝哥哥。”
他傻了。
贺兰雪也傻了。
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都沉默下来,海蓝一口气把眼前早就冷掉的鸡汤一饮而尽。
贺兰雪轻咳一声,也站起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海蓝腾地一下子同时站起来,撞到了桌脚,却不管不顾拔腿就跑:“等等我,我也去!”
旋风似地,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七宝一个人呆呆坐着,莫名其妙地看着老管家。
老管家垂手站着,笑咪咪地不说话。
好奇怪,哥哥怎么了?
她确实是十二岁,一点没有错啊——
七宝眨眨眼睛,看着空空的桌子。
不可以是十二岁吗?
不过这之后他们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七宝也便将这件事情淡忘了。
不久,七宝就在贺兰雪的指导下开始习字。
她学习的最先两个字,是七、宝。接着,是贺、兰、雪。
先由贺兰雪写字给她看,以此作为她的习字帖。
学完了这些。
贺兰雪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了勃、海、梅、宁这四个字。
“勃”字笔画尤为复杂,七宝鬼画符了许久都写不会,贺兰雪见她握笔和运笔的姿势,孩子气十足,越发觉得她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却如同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惹人怜爱。不由得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学好这个字。
“这个‘勃’,是当今的皇族,当晓得退避三舍。”贺兰雪默默摸着七宝的头,轻声道。
“海、梅、宁三家都是当今权贵,你去了学堂便会遇见出身这些世家的小姐,要与她们好好相处。”贺兰雪顿了顿:“如果有人欺负你,回来告诉哥哥。”
七宝点点头。接着将贺兰家里的陈管家、几个比较亲近的侍从、一直到厨房的张婶的姓名都记了一遍。贺兰雪十分意外,七宝记忆力非常好,可以说一上午很有成效。虽然她的字非常稚嫩,但是笔致圆润饱满,好好教导当有长足的进步。
学完了这几个字,七宝仰头,“哥哥,海蓝哥哥的名字怎么写呢?”
贺兰雪沉吟道:“他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轮到我要忽略不计!!”话音刚落,一个抗议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七宝,海蓝哥哥来啦!我来教你!”海蓝从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瞪了贺兰雪一眼,“凭什么轮到我就忽略不计!”海蓝今日与往常一般跳脱,可是七宝老是觉得他哪里不一样。
想了半天,突然唔地一声:“我知道了!”
海蓝和贺兰雪都看向她,七宝高兴道:“海蓝哥哥穿了新衣裳,跟平时不一样。”
海蓝脸上顿时开心的眼角弯弯,嘴角也弯弯,整个人得意地在七宝眼前晃了又晃:“是吧是吧,你海蓝哥哥我玉树临风,俊美无匹,所以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他平日偷跑出京都是一身蓝衣,今天虽然照旧是一身蓝袍子,不过做工料子显然极其讲究,连领角的扣子都是用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平时他不好穿着,对这京都里面公子哥中流行的风尚也不关心,今天倒是得了七宝的关注,十分得意,立刻觉得偶尔换换装也很不错。
贺兰雪没吱声,看看七宝发亮的眼睛,移开了纸:“写下一张吧。”
七宝还依依不舍地盯着海蓝的新衣,心里想着别的念头。
那扣子是真的玉石吗,比黄大爷手指头上的翠玉扳指都漂亮,肯定很贵,不知道一颗可以换多少块腐乳。
海蓝以为是自己的风度翩翩惹得小姑娘目不转睛,自然十分得意。
他抢过贺兰雪手中的毛笔,一笔一画地教七宝,“我名字里的‘蓝’是这么写的,千万看好,别忘了。贺兰,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把我的名字给漏了呢?
“贺兰,你怎么不说话呢?惭愧了!”
“贺兰?”
他扭头一看,贺兰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去。
怎么了?他也没怪他呀,生气了吗?海蓝皱起眉头,平时他也爱开玩笑,从来没见贺兰雪不高兴啊——怪人!
七宝看看海蓝的扣子,笑咪咪地道,“海蓝哥哥,这扣子上的眼叫什么呢?”
海蓝继续认真地教她写‘蓝’字,头也不抬,“玉扣上都有孔洞啊!”
七宝点头,“海蓝哥哥能教七宝扣子啊、孔啊、洞啊怎么写的吗?”
当然可以,海蓝慢慢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一个一个教七宝念。
七宝的笔微微有些颤抖,海蓝也学贺兰雪的样子握住她的手,突然想起七宝说她已经十二岁的年纪,又立刻不太自然地松开了,“继续练习继续练习!”
七宝写完‘孔’字最后一笔,端详了半天,眼睛笑得如同月牙儿一般
写完最后几个字,听见轻浅的脚步声。
七宝抬头一看,顿时呆住,贺兰雪一只脚跨进来,身上月色锦袍的下摆便如流云般掠过朱红门槛,光影流动间如白日月华,晴间冰雪。
怎么会突然觉得贺兰哥哥很华丽?
七宝歪着头,就刚才一会儿功夫,贺兰哥哥的新衣服也换得太快了。
不过,又不是要过新年,为什么都换新衣了呢?
七宝非常疑惑。
海蓝怒目而视,怎么我换衣服你也跟着换!
轻轻咳一声,贺兰雪道:“七宝,下午哥哥就带你去书院看看,前几日已经递了拜帖,今天就可以去认识新同学。”
很快可以去学堂了吗,七宝绞起小爪子,心里有点紧张。
八
下了马车,贺兰雪牵着七宝的手慢慢走进门去。海蓝因为在马车上数次偷袭七宝失败,只能在后面晃晃悠悠地跟着,怨念横生。
七宝所见的学堂,无一不是肃穆严谨的地方,可是这里,简直可以用花团锦簇来形容。远处梅花林中,几个年龄稍长的女孩,穿着各色明媚的衫子,红梅艳装,互相映衬,鲜丽夺目。几个年幼的女童欢天喜地,互相追逐嬉戏,连帕子也被风吹跑了。七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海蓝笑着迅速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快走吧,再迟就上课了。”
七宝隐隐兴奋起来,眼睛亮亮地到处张望,贺兰雪也不言语,一路牵着她的手,七宝只见得亭台楼阁,假山花木,布置极为巧妙雅趣,处处都透露出明朗舒服的气息。
穿过一道园门,七宝眼前忽然一亮,好大一片开阔之地。空广的庭院里数十白衣少女围成圆阵,梅花瓣片片飘落,她们却随风起舞,姿态俏丽动人。其中领舞的竟然是一名绯衣男子,他戴着羽冠,冠上不时落上红梅,起舞时候却又全部随风飘落,仿佛红梅有心,纷纷为他起舞助兴一般,少女的舞姿清纯动人,他却风致清华,独树一帜。
那人闭着眼睛跳舞,显然舞步烂熟于心,对这边站着的几个人毫无所觉。
海蓝却突然抱胸而立,发出一声冷哼。
七宝一惊,看到海蓝的脸上,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微带鄙夷的神色。
只是轻轻的这一声,却让那男子突然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冷冷朝他们看过来。他一停下,那群少女也便都跟着歇舞,惊讶万分地望着这边。七宝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贺兰雪的手,贺兰雪则低头安抚地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那边少女群很配合地发出吸气声。
绯衣男子走过来,七宝才看清他的容貌。其实这个人长得并不十分好看,却出奇的耐看。应当说,他身上自然有一种很典雅的气质,纵使站在贺兰雪这样容貌出众的人身边,也绝不至于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你是新来的学生?”
七宝赫然惊觉这个人是在跟自己说话:“是——”
“我是这里的乐理老师。”他淡淡道,眼睛扫过站着的两个男子。
“院长已经交代过我,会好好照顾新学生,请贺兰公子和海公子放心回去吧。现在是上课时间,请不要耽误我授课。”
这是在下逐客令,而且是不客气的简单明了的逐客令。
七宝睁大眼睛望着这个男子,正好与他目光对视。那人突然一惊,片刻后掩饰住眼神中的一丝忐忑和尴尬,“你叫什么名字?”
“七宝,我叫七宝。”七宝很认真地回答自己的乐理老师。
他顿了顿,转身向身后的一位年长的少女道:“贺兰怜,这算是你族人,由你带着她。”
一位少女应声,款款走过来,“你叫七宝吗?过来。”
七宝看了一眼贺兰雪,他向她点点头,松开了手。
那少女伸出手握紧她的,柔声道;“表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七宝看她面容,觉得她比这满院的红梅还要艳上三分,语调又温柔,实在是非常难得的美人。在她以往的记忆里,小巷深处的卖酒妇人已经是十分美丽的了,可是与贺兰怜相比,却是云泥之别。
原来好看,也有分普通的好看,和特别的好看两种的,七宝心想。
她也姓贺兰,又管贺兰哥哥叫表哥,为什么却不住在一起呢,也从来没有听贺兰哥哥提起他还有其他的亲人。七宝纳闷,看贺兰雪仅仅是淡淡地与她打了个招呼,便转而对七宝道:“我下课来接你。”
七宝点头,感觉贺兰怜的手滚烫,手心里有细密的汗珠,连带她的手都变得有些湿漉漉的,莫非是刚才跳舞太累,要不然大冬天哪里来的汗水。
贺兰雪便转身离去,海蓝笑咪咪地对着七宝摆摆手,也跟着走了。
乐理老师已经走过去继续上课,可是贺兰怜还站在园门口一动不动,痴然凝望。
她看起来好像恨不得跟着一起走才好,七宝小心翼翼,偷偷的,打了个小小的呵欠。